贺季山为女儿拭去泪水,他一言不发,眉宇间却是精疲力竭,是那样的落寞与痛楚。

直到孩子不再哭泣,他将女儿送到陆依依手中,自己则是去了书房,好半天都没有出来。

看着他的背影,陆依依心里便是一酸,她也曾找过机会,悄悄的问过陆志河,囡囡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可堂哥却是瞪了她一眼,告诉她,这不是她该问的事情。

她便闭上了嘴巴,只是偶尔经过西楼时,看着那一栋美轮美奂的洋楼,心里却忍不住的想着,那一位,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只可惜,官邸里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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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傍晚,邮轮发出悠长的长鸣,岸上满是前来接船的人,旅客争先恐后的下船,其中有一个女子,穿着一件湘绣丝绒旗袍,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白净的一张小脸,不施任何粉黛,只有唇瓣上涂了一点点的蜜思陀佛,就连头发都没有烫成眼下最流行的卷发,而是全部束在脑后,她这一身朴素到了极点,却依然美的令人不舍移目。

她只拎着一只小小的皮箱,汹涌的人潮中,她便似一朵月下清莲,出尘不染,清丽脱俗。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位身姿颀长,风度翩翩的男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似是担心往来的人潮会撞上她似得,不时伸出胳膊,为她将人流挡住。

而她便是回头致谢,娇柔的脸庞上透着浅浅的赧然,愈发显得眉眼间温柔如画。

叶允良也是回之一笑,直到两人下了船,立时便有人迎了上来,对着他毕恭毕敬的言道;“叶先生。”

叶允良微微颔首,却是对着身旁的女子道了句;“沈小姐若不嫌弃,不如便让叶某送沈小姐一程。”

沈疏影只微微摇了摇头,极其礼貌的与他告别;“这一路多亏叶先生照拂,如今已经回到北平,疏影再不好叨扰了。”

在回国的邮轮上,沈疏影晕船晕的厉害,竟是在甲板上晕倒了,而她身上的钱却连看护都不够请,若不是这位叶允良伸手相助,她的处境的确堪忧。

叶允良闻言,便是点了点头,也不勉强,只取出一张名片,递到了沈疏影手中;“若往后沈小姐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叶某。”

沈疏影并不想接那名片,可想起这一路叶允良对自己的帮助,便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她接过名片,匆匆一瞥,只见上面简单的写了几个小字,燕京博仁诊所----叶允良。

她将名片收好,再次与他道谢,而后转身离去。

叶允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身后的仆人道了句;“叶先生,贺司令府上方才已经对着公馆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是贺司令的千金受了风寒,吐了一整夜,请您回来后立马去官邸看看。”

叶允良闻言,方才收回视线,他微微颔首,迅速的上了汽车。

沈疏影走出码头,上了一辆黄包车,对女儿的思念只让她恨不得立马去官邸,可她知道这是枉然。当年她被何德江命人送到了法国,在临去前,何德江曾咬牙切齿的告诉过她,永远不许她再回来,而那个男人也说过,永远不要在看见她。

她也曾想过在法国待一辈子,可是,每次想起那个孩子,那个连着她的血脉的孩子,那个她熬尽心血才生下的孩子,她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法国待下去。

她想孩子,日日夜夜的想孩子,纵使她告诉自己,那是她仇人的孩子,可还是受不了,抵御不了心头最深的牵挂,那是她的骨肉,她割舍不下。

她身上的钱并不多,只找了一家小旅馆先安置了下来。安置好后,便是迫不及待的徒步去了官邸。

她的头上围了一块丝巾,几乎将脸蛋尽数遮住,她压根接近不了官邸,在离官邸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便站着持枪的岗哨,她只得远远走开。

待看见贺季山的车队驶来时,她几乎是怔在了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熟悉不已的车队一路呼啸着向着官邸开去,沿途的岗哨俱是上枪行礼,那声音轰然作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她知道,他一定就在车里,她离他那样近,又那样远。

江南沈氏,与之本无婚约,更无婚礼,现已与季山正式脱离关系,除诞有一女,并无子嗣,惟传闻失实,易滋淆惑,特此奉复。

蓦然,当年他通告天下的启示再一次闯进脑海,心头除了酸涩,便是抑制不住的痛楚。

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看一看孩子,哪怕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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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那娘们今儿个又来了。”晨起,官邸外的岗哨老远便见到一个女子,身穿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头上围着丝巾,虽然看不清脸,可从那窈窕的身段上还是可以看出,定是个美貌佳人。

另一个岗哨便是嗤笑道;“这娘们是不是看上咱哥两了,怎么每次值班,都能瞧见她。”

说完,两人俱是笑了起来。

沈疏影抱紧了自己,不时有寒风吹来,只吹得人身上冰凉,她没有法子,只得用这样一个土办法,犹如守株待兔一般的在官邸外守着,期冀着有一天孩子可以出来,她可以远远的看上一眼。

一直等到了午后,她几乎再也支撑不住,从早上到现在,她都是滴米未进,站在那里几乎要摇摇欲坠,她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囡囡今天是不会出来了,便靠着墙,慢慢的挪着步子,有一辆黄包车迎了过来,问她要不要车,她摸了摸口袋,只笑着拒绝。

就在这时,就听一道汽笛声从身后传来,她惊愕的停下步子,转眸果然就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官邸里驶了出来,她的心跳的那样快,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从自己身旁经过。

因着有囡囡在,司机将车开的十分缓慢,陆依依抱着孩子,前些日子这孩子着了风寒,吐了一夜,直到从北平著名的儿科大夫叶医生从国外回来,才将她给治好。

贺季山自是心疼不已,听女儿说想去公园,而他自己却是抽不开身,便让陆依依带着孩子过去,并答应女儿,只等自己将军中的事情处理好,便去公园接她,并且带着她去吃西餐。

沈疏影看着后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两个人都是笑着,很是高兴的模样。不过是惊鸿一瞥,她却还是认出了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女儿!

她几乎是疯了,只坐上了那辆黄包车,让车夫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是晕乎乎的,生怕车夫会将那辆车跟丢,索性那车开的极慢,黄包车远远的跟着,一直到了公园方才停下。

她将口袋里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也不问有多少,一股脑的塞在了车夫的手里。

公园早已被封锁,侍从们分排站在门口两侧,她压根进不去,只得缩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女儿出来的时候,好再看她一眼。

傍晚,陆依依牵着囡囡的小手走出公园,就见贺季山的车队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见爸爸,囡囡高兴坏了,一把挣开她的手,向着贺季山扑了过去。

而男人自是将她抱在怀里,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亲,笑着问道;“囡囡玩得高不高兴?”

囡囡兴高采烈的一张小脸,让爸爸带着她去吃西餐,贺季山答应着,还未转过身子,就看囡囡小手指向陆依依,嘟囔道;“陆阿姨也去!”

贺季山转过眸子,淡淡的看了陆依依一眼,便是言道;“一起去吧。”

陆依依几乎是不敢相信,就见囡囡从贺季山的怀里向着她张开了胳膊,要她抱抱,她怔怔的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远远望去,他们三人便好似一家三口,孩子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的灿烂,直到上了贺季山的车,陆依依都是云里雾里的,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

待贺季山的车队开走后,却见一个侍从指着一处道;“看,那里好像有个人晕倒了。”

另一个侍从扫了一眼,不以为意;“这年头,晕倒个人还不正常,少管闲事。”

130章 母女重逢(感谢cindyfang亲钻石)

沈疏影醒来时,就见自己躺在医院里,看她睁开眼睛,守在床头的老太太便是舒了口气,温声道;“姑娘醒了?”

见她眼底满是迷茫,那老太太便又是笑道;“你在大街上晕倒了,我和我家老伴把你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你低血糖,又受了风寒,要好好养着,对了,你家住在哪,我帮你通知家里人吧。”

沈疏影听着那一个家字,只觉得心若针扎,她摇了摇头,只呢喃的一句话来;“我没有家。”

说完,那老太太便是一怔,而沈疏影转过眸光,视线却是落在老太太身后的女童身上。

那女童不过两三岁的年纪,依偎在老太太的怀里,怯怯的看着她。

“哦,这是我孙女。”老太太见沈疏影出神的看着孩子,心里却有些发憷,只将孩子楼紧。

“我有个女儿,也像她这么大。”沈疏影的唇角绽放出一抹柔弱无依的微笑,话音刚落,她挣扎着坐起身子,那老太太赶忙上前扶住,嚷道;“医生说你不能起床,还是快躺下。”

沈疏影只说自己没事,她从耳垂上取下一对珍珠耳环,递到了那老太太的手里,赧然道;“老婆婆,我身上没有钱,这对耳环便留给您去抵药费吧。”

说完,她拔掉了手中的针管,便是下了床,也不顾那老太的阻拦,便匆匆出了医院。

回到旅馆,沈疏影打了个电话去梅公馆,岂料梅公馆里的人告诉她,梅丽君早已在两年前结了婚,跟着夫婿远渡重洋,去了扶桑定居。

她的心倏然一凉,挂上电话,却是举目无亲,惶然无助。

剩下的钱,已经不足够支付房费了,她默默坐了许久,起身收拾行李时,却骤然看见了那张名片,走投无路的情形下,她去了那家诊所。

叶允良回到诊所,便听护士说有一位小姐已经等了他好一会,他心头一动,脚步便是控制不住的快了起来,直到推开诊室的门,便见到那抹娇柔温婉的身影。

“沈小姐。”叶允良依旧是风度翩翩,抬眸却见沈疏影脸色苍白,就连唇瓣都是没有丝毫的血色,他的眉头一皱,声音里便是带了几丝担忧;“你生病了?”

沈疏影头晕眼花,却仍是支撑着,先是礼貌的与叶允良问好,而后眸底便是浮起几许羞窘,只垂首道;“不知叶先生的诊所,有没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叶允良没有说话,乌黑的目光满是专注,凝视着沈疏影的眼睛。

“我需要一份工作。”沈疏影与他对视着,心里却是紧张与不安,若想在北平继续待下去,若想再次见到女儿,她必须要先养活自己。

“叶先生?”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沈疏影心头慌的厉害,生怕他会拒绝自己。

叶允良似是回过神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留下。

沈疏影松了口气,唇角梨涡浅浅,就那一抹淡淡的笑意,简直看的人柔肠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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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地深了。

官邸里一片寂静,陆依依守在囡囡的小床前,静静的为孩子说着故事,直到一本童话全部说完,却仍是不见贺季山回来。

囡囡耸拉着眼皮,可怜兮兮的摇着她的胳膊;“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

陆依依抚着孩子的小脸,柔声哄道;“小姐先睡吧,等睡醒了,就能看到爸爸了。”

囡囡努力的睁着眼睛,呢喃了一句;“我要等爸爸....”话还没说完,却是小脸一歪,睡熟了过去。

陆依依看着心头一软,只为她细心的盖好小被子,蹑手蹑脚的刚走到门口,就见贺季山走了过来。

“司令。”她心头猛跳,站在那里唤了一声。

贺季山淡淡颔首,径直走到了女儿的床前,见女儿的小手露在被外,遂是轻轻的拿起来送进了被子里去。

每天无论他回来的多晚,回到官邸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婴儿房去看女儿。

孩子肌肤雪白,长长的睫毛覆在那一双宛如秋泓的眸子上,因着熟睡,那睫毛便微微轻颤着,粉嫩可爱。

贺季山的大手抚上了女儿的小脸,这孩子越来越像沈疏影,每次看到女儿,都是让他的心如凌迟般的剧痛,他实在无法忍耐,抵御不了心里蚀骨的相思,唯有在看见女儿的时候,那种思念会慢慢平静,而后,便是更大的痛楚。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屋子,经过陆依依身边时,陆依依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他喝酒了。

来到官邸三年,她极少见他饮酒,唯一一次,还是在两年前,那一晚贺季山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官邸时简直几个人都扶不住他,何德江与侍从官一左一右架着他,而他却是一把将他们挥开,自己却是不管不顾的向着西楼奔去。

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唯有何德江大着胆子跟了上去,柳妈整张脸变得煞白,只对着她吩咐,让她快去把小姐抱来。

等她将囡囡用毯子包好,随着柳妈一道上了西楼时,就见二楼的卧室已经被男人踹开,这栋楼被封了许久,就连走廊上都泛起一股子霉味,而贺季山则是整个人大刺刺的横在床上,酒气熏天。

许是喝了酒难受,他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那眉头皱的死紧,忽而,他的嘴唇动了动,唤出了两个字来。她站在一旁听得清楚,那两个字一听便知是女人的名字,他一声声的唤着,似是抓心挠肝,难受到了极点。就连孩子在一旁喊爸爸,他也不曾理会,只一声声的喊着那两个字,一遍遍的喊,一直到了半夜,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他喝醉过。

其实那时候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他,既然那样的想念一个人,又为什么不去将她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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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沈疏影便见叶允良神色匆匆,对着一旁的助手吩咐了几句,便拿起药箱。

见到她,叶允良微微颔首,道了句;“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沈疏影端着早餐,见叶允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道;“您要出门?”

叶允良点了点头,“刚才接到电话,说是贺司令府上的千金起了咳嗽,让我过去一趟。”

沈疏影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叶允良见她脸色不好,遂是温言道;“今天没什么事,待会你便回去歇着吧。”

沈疏影强撑着自己镇定下来,问了句;“贺司令的千金,咳嗽的严重吗?”

叶允良笑了笑,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助手便是言道;“那孩子是早产,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前阵子受了风寒才好,这又咳嗽了起来,先生从法国回来还没有一个月,便已经去了好几趟官邸。”

说完,那助手摇了摇头,又是言了句;“一个官邸那么多人,也不知是怎么照顾的孩子,成天生病。”

沈疏影听着这话却是心如刀绞,泪水刷的落了下来,端着餐盘的手都是止不住的哆嗦着,只让一旁的两人看的一怔。

“叶先生,我求您,您能不能带我去官邸?”沈疏影哽咽着,满眼的泪水。

“你先出去。”叶允良回头对着助手说了一句,待他走后,他看向了沈疏影,乌黑的眸子十分温和,只道;“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官邸?”

沈疏影一颤,晶莹的泪珠滚滚,她垂下眸子,隔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那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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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邸。

囡囡被陆依依抱在怀里,一张小脸因着咳嗽,被憋的通红,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犹如刚出壳的雏鸟,泪眼汪汪的要爸爸。

陆依依只不断的哄着,安慰她爸爸马上就回来。

叶允良的车一路顺风无阻的驶到了官邸,他下了车,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护士,那护士穿着宽大的白色大褂,将身形尽数掩住,脸上带着口罩,只把一张脸全部遮住了,唯有露出一双眼睛,可那双眼睛却又是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楚。

见到他,柳妈赶忙迎了上来,将他请到了婴儿房,对他身后的护士则是连正眼也没瞧。

沈疏影一心记挂着孩子,待走近那间熟悉的婴儿房时,她的腿肚子不断的哆嗦,一双脚立的直抖,所幸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压根没有人留意她。

隔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终于看见了她的女儿。

在看见孩子的刹那,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几乎将她脸上的口罩都给打湿了。

130章 我只要你履行当年的誓言

叶允良先是让陆依依将孩子送到了床上平躺,自己则是拿起听诊器,搁在了孩子的胸口上。

沈疏影一眨不眨的看着孩子,听着孩子微弱的哭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时隔三年,她的孩子长大了,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小的婴儿,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女儿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直到此时看见了囡囡,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长得那样像她。

打针的时候,孩子挣扎的厉害,陆依依不得已只得将她抱在了怀里,囡囡细声细气的哭着,撇着小嘴一个劲儿的要爸爸,贺季山去了热河开会,听到女儿生病的消息已经在回来的途中,却还不曾回到官邸。

沈疏影的眼泪一直流,她生怕被旁人看出来,只将头深深的低下去,那一行行滚烫的泪水一路落进了颈弯,堵在她的心口,让她难受到了极点。

眼睁睁的看着那尖尖的针头扎进了孩子的身体,囡囡的哭声在这一刹变得撕心裂肺起来,她没有在要爸爸,而是含糊不清的喊妈妈,那一声声的妈妈只把人的心都搅碎了,沈疏影看着她被陆依依抱在怀里,一张像极了自己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她张着小胳膊,那样的委屈,小嘴巴里不停的要妈妈。

她再也顾不得了,只想向着女儿冲过去,可她刚动了动身子,站在她前面的叶允良便是回过头来,乌黑的眸子雪亮,就那样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刹那间回过神来。

打过针,孩子没过多久便是沉沉睡着了,叶允良细细叮嘱了一番,便收拾好药箱,领着沈疏影一道离去。

沈疏影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美丽的眸子里满是依恋,几乎舍不得挪开,直到一旁的陆依依不解的看向她,她方才惊觉过来,只匆匆垂下眼帘,跟随者叶允良离开屋子。

陆依依看着她的背影,却有一瞬间的恍惚,方才惊鸿一瞥,只觉得这个护士的眼睛是那样的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两人刚走到院子,就见贺季山的车驶了过来,看见那辆熟悉的轿车,沈疏影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只慌乱的隐在叶允良身后,将头深深垂下。

贺季山下了车,看到了叶允良便是停步像他问了几句女儿的情形,得知孩子已经安然无事后,男人紧绷的神色顿时一松,深邃的眉宇间便再也抑制不住的浮起一抹浓浓的疲倦。

贺季山向来对叶允良都是十分客气,与他道谢后,便是一路匆匆的走进了屋子。

直到男人走后,沈疏影才敢轻轻的抬起头,对着贺季山离去的方向远远的看了一眼。

男人的背影一如记忆中的笔挺,高大魁梧的身形依旧,她只看了一眼,泪水便是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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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起士林西餐厅,人并不多,只显得十分安静。

“这样说,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叶允良坐在沈疏影对面,桌子上的咖啡香气缭绕,将他的面孔映照的模糊不清。

沈疏影点了点头,许是早上流了太多泪水的缘故,她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唯有那瞳仁却是氤氤氲氲的,宛如秋水。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孩子,我实在放不下她。”沈疏影说起女儿,便是又一次的泪如雨下,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只有这个孩子,若不是有这个孩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三年在法国究竟要怎样撑下来。如果没有对女儿的思念,她或许早已死了。

“小影,”叶允良刚唤出这两个字,便见沈疏影脸庞划过一抹惊愕,怔怔的看着他,他略略低眸,继而说道;“请原谅我这样喊你,我只希望,我不仅仅是你的老板,还可以是你的朋友。”

沈疏影拭去自己腮边的泪水,只轻声对着他道谢;“今天的事多亏了您,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才好。”

叶允良摇了摇头,他看着沈疏影的眼睛,推心置腹道;“你毕竟走了三年,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在北平,所有人都知道贺司令最看重只有这个女儿,为了这个孩子,他不惜抛下战场,因为这孩子身体不好,医生建议冬天多要泡温泉,他就不惜一掷千金的在热河大兴土木,给女儿建了个温泉别墅。就连我,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儿科医生,他对我却远比对那些军政要人还要客气,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

沈疏影听着,一颗心却是沉沉的坠了下去,她的声音十分细微,只呢喃出声;“这样说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女儿给我了。”

叶允良闻言,先是一叹,继而便道;“我虽不知你与贺司令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你若想从他手里带走孩子,我只能说,你这是痴人说梦。”

沈疏影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变得冰凉,她默默的坐在那里,想起当初女儿出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让她几乎连命都搭了进去,方才挣扎着生下了那一个小小的女婴,她从没想过,她和这孩子的母女缘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便会骨肉分离。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她的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叶允良心头不忍,再次开口道。

“您请说。”

“贺司令虽说权势滔天,但这些年却从未听说过他与别的女子有过瓜葛,你若真的放不下孩子,不妨直接回官邸,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想贺司令总不至于太过绝情。”

沈疏影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开口;“我不会回去,我只想要我的孩子。”

她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脸面回去....

他杀了她的哥哥,她又怎么可能会回到他的身边。

而当年,他的那句;“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她仍旧是记得一清二楚。他将她送到了法国,不闻不问的把她扔在那里,甚至没想过连法语都不会说的她,在异国他乡究竟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他那样的狠心,真的放任她一个人自生自灭,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日日夜夜的思念着女儿,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他在报刊上的启示,早已让他与她之间再无任何关系,唯一有的,便是那联系着他和她共同血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