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谢承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拿到一半,却是用力的贯在了地上,青花茶碗顿时四分五裂。

若不是左问无意间发现了徐锦与车队入了城,恐怕这一次,她当真要走的一干二净,不留痕迹,绝情如此,他可真的是太小瞧她了。

放在桌上的拳头,握在一起,手背上长年练枪的青筋,轻易的显露出来。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一次次以借口拖延,原就是孤注一掷,为此竟忍辱负重,屈于身下,宁愿作人外室,没名没分,沦落到叫世人可怜耻笑,叫家人蒙羞的地步,也要一次又一次计划着从他身边逃走,便是如此也不愿意嫁给他。

谢大人眼底闪过一丝伤痛的红意,他紧紧攥紧拳头,既然她这么想离开,那就如她所愿又如何。

第84章

竹林书院的秀才娘子张氏,为人圆通善于经营,在卫安的富户商户女眷中颇得名声,不过翻年之久,西院原本不足二十名女童,如今三倍有余,学堂两侧又建了三处花厅书房,分了短学与长学两班,短学一般是商户人家,一至三个月不等,对子女要求不高,只求日后能习些绣技,多识些字即可。

长学,自是从蒙童的启蒙到琴棋书画、行为礼节方面细细教习,时间三五年不等。入院的学童多起来,教习就有些不够用了,所以年后秀才娘子请进数名夫子入院。

如今的书院今非昔比,当初三两学童的窘况已不再有,还没进书院,就能听到东院那边传来一阵阵隐隐的朗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待进了院子,又是一阵女童们斗嘴的嘻笑声。

檀婉清颇喜欢小童的天真烂漫,也对这样简单的环境满意,学院待的也十分适应,闲暇时与几位新来的女教习相处良好,放了课后,碰上还未离开的时常会在花厅品茶小坐一会儿。

张氏请的几位女教习皆是文静柔和的性子,如眼前的这位,早年丧夫,无子,现与婆婆住在一起,性子温婉的不得了,檀婉清名字里倒是有个婉字,可惜只能在表面做做文章,里子是什么样子,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但眼前这位可是从里到外温婉清柔,连说话的声音都轻的不得了,几人正聊到昨日知州大人府里来了位贵客,是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听说与府里的少夫人是表亲,来历颇不凡,她闻言道:“昨日午后我路过大人府上,见到府内夫人家眷十数人迎在门口,从一辆马车里走下一位花龄女子,身形高挑,面容娇媚,风姿仪态皆是上上之选,想必就是这位贵客吧。”

另一位女教习听闻也奇道:“真不知是什么人物,惹的知州府这般劳师动众。”

这时从内室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手里拿着紫色砂壶,这人也不是旁人,乃是学院宋夫人的表亲嫂子,如今在学院帮着宋夫人处理些杂事,闻言笑着道:“这事儿我倒是听说了,那贵客的车马来自益州总督府。”

穆姓的女教习闻言感兴趣道:“还是秋嫂子消息灵通,原来是总督大人府上的娇客,只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檀婉清眼前性子十分温婉的女夫子也柔声道:“之前听说总督大人有一独女……”

“正是。”宋夫人的表亲嫂子将砂壶放到桌上,宋夫人长袖善舞,耳目灵敏,这城里许多事都能探知一二,宋夫人的表亲嫂子这么一说,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两位女教惊讶的张了张口,倒不是为对方的身份,那穆姓女教习半晌才道:“这兵荒马乱的,总督大人倒是放心的很啊。”

这世道,就算男子出行也是两股战战,何况是一花容女子,当真好胆色。

“最近知州府里并无什么喜丧,也不知为着何事,总不会来叙旧的吧。”穆姓女子边说边笑饮了口茶,一天两夜的路程,只为叙旧,这表亲的关系可比亲生的还要好呐。

“听说总督大人的女儿明年就满十八了。”有些事恐怕是等不得了。

“难道是为了终身大事?”总督大人的女儿还愁嫁不成?就算如此,卫安又有什么人能配得上她的身份,难道……

秋嫂子神神秘秘道:“听说昨日到了知州府不久,就一顶轿子进了守备府,待到傍晚才离开……”说完她看了眼一直未出声,端着茶碗一直听她们言语的谢婉清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

卫安能配得上总督大人之女的,想也不必想了,只有一人,那就是卫安的守备大人。况且总督大人与守备大人还有提携之恩,谢大人年少有为,战场英武神勇,前途不可估量,总督大人惜才下嫁爱女,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檀婉清来城内时日不长,几人提及的人与事她暂且当做闲聊听一听罢了,不曾想此事竟然跟自己还能扯上一丝关系。

旁边温婉的声音称赞道:“总督大人的爱女生的花容月貌,有二十分人才,与谢大人正是郎才女貌,天然配合。”

檀婉清本是端起茶碗,听到话时,欲饮茶的动作有些僵硬,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舒服情绪,她低头掩饰的掀起茶盖,灌了一口温热的茶饮,将这股恼意压了下去。

第85章

檀婉清回到宅院,正月自厨房端来煮的糯糯的粥点,瑞珠上前替她解下外罩的宽松儒衫,换上室内的枣红色的细软绸衣,虽然蜜三粥十分香甜。

可喝的人心里烦乱,再好的滋味也尝不出来了,只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了勺子,闭目卧在塌上小憩。

身边的丫头瑞珠和正月多少能感觉到今日主子心情不美,虽然未摆在脸上,但自从回来便没说什么话,不似平时高兴时会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逗趣一番,或是引得正月讲一些家中小弟的趣事轻笑不已。

小姐心情不好,两人格外小心冀冀,瑞珠早早打发正月收拾厨房,割早喂羊去,她则悄悄的在屋里拣起上午未做完的针线,不发一声的守着,时不时往炉中填些安神的香料,屋里一时间除去轻轻布料的摩挲声,再无他响。

檀婉清闭目似在安睡,室内也燃起渺渺的馥香,可是心里不妥贴,怎样的无法入睡,思绪更如条拔河的绳子,在脑中来回的拉扯,使她心不平气不和。

一面想着,正二品督抚嫌嫡女,也不天生无盐相,怎么会下嫁一介小小的五品武官,就算再疼女儿的人家,担心嫁了人后受委屈,也多会择些家世清白,风雅潇洒、才华横溢的状元探花郎,什么时候轮到一名不见经的小小武官,说什么年少为,战场英武神勇……

不过是些粗鲁的兵头罢了!

檀婉清心头失了些平日的冷静,控制不住的冒出些恶意的想法。

可另一个念头又觉得这样正好,有个二品督抚这样的丈人,谢承祖日后晋升之路必然顺遂,想必总督之女不会容忍外室这样的身份,到时她可顺理成章收拾包袱离开,这般既不耽误谢大人日后飞黄腾达,自己也不用再纠结罪臣之女的身份惹来的祸端,亦或是嫁人生子活不过三年的小命。

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

可是,檀婉清的心情很不好,短短半年之久,她的心态就已经跟来到卫安时差的非常远了,自古无欲才刚,情动情伤。不过是听着个消息罢了,就已经让她吃不香睡不着,这真的很不妙。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没有这样的危机感,因为在她潜意识里确定,谢承祖择偶的眼光很高,可他的职位却很底,高不成低不就,婚配很尴尬,只要不是随便拉个人配,他想找到合心意的人很难。

或许承认他的眼光高,有些自恋,可是不论檀婉清如何否认,如何承认古人的能力,如何在一群古人堆里隐藏自己,可在她的心底深处,多少都会有些穿越者的优越感,因为那是比旁人多经历了更繁华平等迷幻的时代,虽然她无法对眼下这个朝代做出改变,但曾经拥有过思想的自由经历多元化的世界,就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站到一个更高的层次,看到过更远更美好的地方,再用那样的目光回头看,任何人都会有那样的一种俯视的错觉。

所以檀婉清或许因为身份曾经玉叶金柯过,也同样因为身份卑贱低下过,大起大落落魄受难没有让她内心屈服自卑,她的精神世界也许比皇帝都要富足,所以潜意识里,她就是她,是独一无二的,而对于别人对她的承诺或者感情,并没有特别在意过,就算日后离开,她都会是主动的一方。

却没想过,这个别人也会入他人眼,连总督大人的爱女,百里迢迢的赶来追求,以前的她不曾在意,可现在,檀婉清终地意识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生起的嫉妒之心,也意识到自己对一个人有了独占欲,而这个想法搅的她一个午睡心神不安,思绪纷乱。

檀婉清只睡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瑞珠起身泡了一壶敬亭绿雪,倒入怀盏中,雪白的怀壁映着浅绿茶汤,散发出幽幽香气,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飘。

可檀婉清哪有心思去品,不知滋味的抿了几口,开口问道:“谢大人这几日可曾回来?”

瑞珠放下壶,拿起放在旁边的衣衫闻言道:“大人已经六日没回院子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换衣的工夫也没有,若是回来过,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小姐。”瑞珠瞄了眼小姐的神情,暗道小姐这是想大人了?以前三五日没回来,可从来没有问过。

檀婉清茶不知味的放下杯子,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魔怔了,这娘胎带来的坑爹身体,本来就没有多少年可活,还顾忌许多,人生得意须尽欢,应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让自己舒坦幸福,才不枉多活一朝,至于其它的,何必理那么多,一番汲汲营营的只会浪费许多时间。

她看向面前冒着茶气的碧绿茶水,一时间豁然开朗,想要的幸福不是什么命长,也不是手里有多少权力财富,而是别人饿了,我手里拿个肉包子,别人冷了,我身上穿了一件厚棉袄,别人喜欢的人,真心喜欢的是我。

无论是包子还是棉袄或者真心喜欢我的人,都是我比别人多拥有的东西,聪明的人,是绝对不会随意丢掉的。

旁边拿着针线的瑞珠实在有些担心的看着小姐,回来时就觉得不对劲,茶杯也拿在手里半天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好几次想开口忍住了,终于鼓足被小姐瞪眼,或被训斥一番的危险,张开嘴询问,就见小姐有些迷茫的眼晴突然亮了起来,一反刚才的低沉,打起了精神的一手提起茶壶,满满的倒了一大杯,然后一饮而下。

倒是把瑞珠吓个够呛,还好茶壶放了半天,水已不太烫,否则小姐的嘴巴可要烫起泡了,便饶是这样,也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帮小姐擦嘴角的水,到底温度有点高,小姐嘴巴烫的红红的,一时间比上了胭脂还鲜艳。

第86章

三日后,初春迎来骤雨,细若牛毛的雨雾,淅淅沥沥。

檀婉清的心绪也与外面乌青的天气一样,快滴出水来。不知是月事推迟了几日,还是因早上听到总督之女准备在知州府小住一段时日而格外心烦气燥。

“……听正月说外城的城墙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瑞珠边整理着衣物边状似轻松的说道,“忙过这几日,大人也该回来换身衣服了。”

若换作平时,小姐定会随口打趣道:“也不知造成什么泥猴子样儿,说不得能搓出层黄泥来。”可今日却是“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传闻那位总督之女生的又美又媚,有了这样的大美人时不时献殷勤,哪还想得起其它人来。男人表面再怎么正八经,也隐藏不了他们骨子里见到女人就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的劣根性。

檀婉清这般想痛快了些,可又对自己这样含酸的想法心存唾弃,一下子合上了手里精致的画本,以前还觉得画本中的某些笔法技法精湛,这会儿却又认为这些故事既无新意,人物刻画又古板,根本没有任可新奇的想象力可言。

瑞珠收拾了衣物,见小姐心烦的扔了手里的画本,又细瞧了自家小姐一眼,转身出去了,一会儿端着一碟子刚出锅金黄色的如意饼和核桃粘又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小姐,外面的雨小了些。”

“嗯。”

“厨房大人爱吃的核桃粘也剩了好多都吃不完。”

“嗯?”

“小姐要觉得无什么事。”瑞珠放下碟子道:“不如亲自带一些给大人送去……”

“……”

永德镖局现任总镖头张茂兴身材壮硕,长相十分精干,镖局是他祖父张永德一手创立,张永德江湖人称“双刀王”,最擅长使用的是双手刀,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镖走大江南北。

到了张茂兴这一代,他并未辜负祖父一片苦心,六岁开始便早晚苦练双刀,一练就是十六年,刀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可祖父却早早逝去,父亲中年腿有旧疾,镖局的情况每况愈下,只有他在苦苦支撑。

直到二十三岁那年遇到了一位贵人,接到了一笔以他当时看来报酬丰富的无比想象的护镖生意,使得镖局困境中起死回生,并娶到一房如意美妻,如今三年过去,镖局的生意蒸蒸日上,光是驻局镖师就足有三十几名,他也早已儿女双全,平日除了坐镇镖局,已减少出外走镖的次数。

不过这一次,却是意外,也第一次从妻子口中得知,当年给了他一笔生意,从而保住了镖局的恩人,竟然是已被流放边城的檀大学士之女。

妻子前主子加之恩人的双重身份,才让张茂兴冒险亲自走这么一趟,这趟镖他带上了妻子,并且是赌上了夫妻二人的性命前提下,要知道窝藏罪臣之女可不是小罪,虽然那位檀家小姐姐早早安排了后路,托人买下山庄三两座,可若有人心查探,定要查到他们夫妇身上。

更何况,他们离京城之地本就有三日夜路程,距离益州城就更加路途遥远,远行镖向来危险,谁也不知道漫长的路途中会遭遇到什么,并且还是那样的乱民之地。

可架不住妻子的苦苦请求,加之他行走江湖,也是个有恩必报、义薄云天的性子,所以明知凶险,仍硬着头皮前去,好在年前有镖师接了一趟报酬丰厚的运粮车到益州的镖,便招了十来个人,运了三辆马车的当地土产,延路贩卖,好在手下几个镖师走过一次,熟门熟路,花费大半个月,倒也有惊无险的一路到益州。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还没有进入卫安城的大门,就被人连人带车的扣了下来,并且从车上搜出了他们路途防身用的刀具,和能夹带人或货物的夹层马车,被官军押解的那一刻,张茂兴涌起一股悔意,早知如此,不论妻子如何请求,他都不会答应,若只是夹带刀具和车马入城,还可说是镖师行走防身之用,可若妻子受不住招出了罪臣之女的事,那可是窝藏之罪,要受牢狱之灾,家破人亡不足矣。

可就在他感觉到大祸临头,这辈子恐怕要到牢里转上一圈后,才发现押解他们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牢,而是建造不久的民居,被褥枕席一应俱全,除了不能随意出入,餐时连茶酒都备好,看押他们的将领竟然还会与他们几个镖师开上几句玩笑,居然还是认识的,那将领透露让他们放宽心先住着,过段日子就会放了,若觉得酒水不够烈,还可让人换些烧刀子来。

这让他们二丈摸不到头同时,又大大吐了口气,还好他们长年走镖,心脏比较健壮,否则这种大悲大喜,跌宕起伏的情况真让人受不了。

王骥负责挖建护城河,同时看守城外永德镖局一行几人的将领,说是看守,不过是派几个小兵走动走动,每日送餐送饭而已,三餐准时准点,酒肉米俱全,没事的时候,他还会去转转,顺便看看一行人有什么需要。

这让附近务农的军户以为这屋子里住着什么大人物,走路时都是避着走的,唯恐冲撞了贵人。

不仅王骥,杜和与张献也过来热情打招呼一番。

出来时,杜和咋舌道:“这就是守备大人媳妇的娘家人?好家伙!个个皮糙肉厚,一看就是练家子。”

张献道:“镖师手里要没两下子,谁敢吃这行饭?说起来跟咱也差不离,都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拿命讨饭吃的,那个总镖头的夫人就是以前是檀……大人媳妇身边的大丫鬟?嚯,这么忠心的丫鬟现在可不多了,出嫁这么多年,还不忘主子,千里迢迢的来救人,不容易啊。”

杜和拍了张献一巴掌:“什么救人,那叫主仆情深前来探望,大人这几日心情可不大好,你说话小心点,免祸从口出,被大人派出去守河道。”

王骥笑眯眯道:“说起来上次咱从城内运出来的粮就是雇得他们的镖师,里面有两个还认识我,说实话,那趟路途远,粮车又多,我们人又少,我还真怕他们黑了咱那趟粮草,不过后来看那几个镖师人都不错,对我胃口。”

“怪不得你跟他们这么熟啊,不过说起来这些人也关了四五日了,大人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总不能一直这么押着吧?”

“估计要等大从气消才会放人吧。”

“嘁,要大人消气那还不容易?只要那个美人在大人面前稍稍哭上一哭,保证大人整个人软的跟个什么似的。”

“不对不对,大人不可能软,肯定会硬起来。”

“看来这是你们俩的经验之谈啊!”“小心点,被大人听到,一拳打得你们三天下不来炕。”

“你以为你跑得了吗……”说完三人立即互相捅拳嘻嘻哈哈的向军营走去。

钰棋虽已是妇人,但出嫁前在檀府跟着大小姐,衣食无忧,住行享得也是人间少有的富贵,出嫁后与丈夫恩爱,无什么妾室扰心,又有一双可爱的儿女,生活过的顺心如意,所以出嫁三年,身上仍还有些少女的几分气韵。

走这一趟,她也知凶险,但她这一生能走到这一步,受的全是小姐的恩赐,她并不是家生子,也不是葬父卖身孝女,而是一个小叫花子,有一日乞讨到了小姐轿前,小姐见她生的下巴尖尖,眉清目秀,便让她进了府,那时候小姐身边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信可用的人,她就是这样被一手提拔起来。

她的人生,无论是在檀府的富贵还是嫁人后的自在,皆是在小姐一手安排之下,如今小姐有难,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安卧枕塌之上,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她受小姐的恩情,当真是说也说不完,便是将这条命给了小姐也是值当的,只是可怜她的一双儿女,和对她极好的夫君。

便是这个时候,夫君也没有恼他,反而拍拍她的手,安慰的道。

“我已向王校尉打听过了,加上徐锦所说,谢守备恐怕是气恼我们偷入城中接人,才关上几日教训一番,如今人未接走,倒不会再迁怒我们。”

钰棋叹了口气:“我有点想浩儿和翎儿了。”

张茂兴伸手搂住妻子肩膀,他又如何不想,浩儿三岁,翎儿只有一岁半,正是可爱顽皮的时候。

“这次能回去,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出镖了。”他现在有妻有儿,实在难以承受失去她们的后果。

“也不知道那个守备大人对小姐好不好。”钰棋有些担忧,自古民不与官斗,她虽然衣食无忧,但丈夫只是个小小镖头,如何斗得过卫安的地头蛇,她知道这次接小姐失败,以后是无论如何也接不走小姐了,她丈夫也不会允许,这恩,这辈子恐怕是报答不了,心头有些难过,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小姐给了她丰厚的嫁妆,还有一沓几千两的银票压箱,小姐曾说过若檀府有那么一天,她还有这份姐妹情谊,求到她的时候,希望她能帮一把,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期望那个男人能对小姐好一点。

张茂兴搂着妻子的肩膀,肯定的道:“谁人不知你家小姐当年的美貌,想必那谢大人心里是极喜欢的。”以男人目光来看,那守备大人必是将檀府大小姐放在心上,甚至日日挂心着的,否则,怎么会在明知对方要逃走的情况下,还对他们一行人好吃好喝相待。要知道,一个男人若无情,绝对不会细心处理这样的小事。

从中足以看到对方关心的程度。

“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家小姐安危,那位大人必是待她极好,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家小姐恐怕眼光太高,看不上这等低末品阶的武官……”

“小姐虽然懒散,倒从未看不起谁,其中必然是有什么事。”

张茂兴对妻子忠主这一点微微有些不满,说什么也没有用,那个人毕竟也是他的恩人,虽然在这之前他不知道。

中午王骥几人在伙“堂大口吃饭大口喝汤,虽然只是清汤,但因为放了油星和几小块肉渣,居然好喝的很,就着黑馍和咸菜连喝了三大碗,肚圆饭饱的出了伙房,就被左问叫住。

“大人让你将永德镖局的那些人放了,车马如数归还。”

“我就说嘛,关在那里好吃好喝的,早就该放了。”现在粮食这么金贵,离秋天丰收的时候还远着呢,“大人还怎么说?放了人后,直接送出外城?”

“让他们进城,接了人后直接赶出外城,不得耽误。”

“什么?”王骥瞪大了眼晴,不敢相信。

第87章

瑞珠笑呵呵的为自家小姐换上前日才从绣纺取回的春衫,图样自是出自小姐之手,确切的说,是小姐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产物。

当年在檀府时,近水楼台,便是小姐手下的几个丫鬟的衣饰,都引得各院子丫鬟婆娘争相模仿,只可惜檀府大小姐乃是富贵窝里出身,不需此等技艺谋生,否则,恐怕各绣纺玉纺都要抢破了头。

这话儿自然无人跟小姐提及,但那私下暗地里,谁人不收集这样的图样,无论是绣样子、衣样子还是饰样子,都有无数人仔细收藏,就连京城那些大小绣工绣纺届也无不以完整图样为珍宝,因为他们都知晓,出自檀家大小姐之手之物,哪怕是片不起眼的花钿额贴,都十分经典,那时的布料绣纺的商人提及到小姐的名头,眼睛都是放光的。

瑞珠展开绣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的雪白里衣,外披着宽袖丝质外衫,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同绣有素色花纹,并在花纹中渐变出几缕浅红色的新蕊嫩瓣,腰上再系上一条十分鲜的嫩绿色的玉带。

简单的白红绿,便浅浅谈谈的勾勒出了一片初春时的明媚。

这边瑞珠已整理好小姐的衣饰,那边正月已经将厨心还温热的蛋黄酥饼与核桃粘装好了盒子,见着外面的天还有几分阴沉,担心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起来,檀婉清心急的催促瑞珠几分,趁她系腰带子时,顺手拿起匣子里的一支白玉素簪子插,入发间便急急向门口走去。

“小姐,还没上妆呢。”

下雨还上什么妆?以为她不知道那画眉的寒烟膏是石墨做的,恐怕被雨一淋就要花成鬼样了,古代的化妆品可没有什么防水的功能。

瑞珠见小姐取了油伞推门出去,她也只得匆匆拿了件遮雨的披风,接过正月的食盒跟在后面,正月跑出去把大门打开,走出去的时候,檀婉清还扫了眼那食盒问了五香肉干装了没有?昨日的肉馒头有没有带?虽然谢大人不在,但瑞珠在厨房每日都会备上一些,说不得什么时候大人就过来了,这些檀婉清也是知道的。

下了一夜外带一清晨的雨终于停了,可天儿还没有放晴,仍然重云如盖,绵绵笼罩,低气压的天气,时不时几丝钻心的寒风,可真让人心里不舒坦。

檀婉清接过瑞珠手里的披风,将带子系在胸前,回头对正月道:“肉干和馒头多装些,点心拿过去也多被人抢光了,轮不得你家大人吃。

谢大人不是个护食的,送点好吃的,都是手下人分了了事,自己吃不上几口。

“小姐,你放心吧,牛肉干和肉馒头装的足足的,点心也装了不少。”正月忙应声道。

瑞珠捂嘴偷笑,小姐嘴硬心软,明明还是很关心大人的。

檀婉清怕赶上雨,步子快了些,可还是在北营城门的路上赶上了雨,她急忙撑开伞,结果纸伞不太好展开,竟然卡在那里,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撑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右脚踩进了低水洼中,本来就轻巧透气的丝棉绣鞋,立即湿了大半,春天的雨水还带着冬日的几分寒意,脚底的凉意一时刺的她浑身一抖,身上上下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一时间她有种霉运罩顶,出师不利,打道回府的冲动。

她站在那里,就在犹豫要不要先回宅子换双鞋,等雨停了再说,就听到前方马车行驶的声音。

北城这条路,平时的人烟比较少,檀婉清下巴微微抬起,向车马声音看去,却并不似营中车马,只是民用普通马车,正似赶路般匆匆行来,就在瑞珠与檀婉清要退避马车时,前面那辆车上的壮硕马夫,竟然突然拉紧了僵绳,马车停了下来。

这时从车上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这声音太过熟悉,瑞珠与檀婉清愣了一下,接着便见到自马车走下来的熟悉身影。

“钰棋?”

“钰姐姐?”

相比檀婉清与瑞珠的惊讶,自车上下来的一干镖师见着人后也是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