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浮橙正奔跑在后台区,她刚才分明看到了木闻!

爸爸不会自杀的!这是她从看出那些古画之中蕴藏的秘密时,第一时间的反应!

是的!陆函,那个骄傲又满腹才华的男人绝对不会自杀!如果他和她一样曾经参悟了古画的秘密,那么在真正发掘到最终的答案之前绝对不会自杀的!

名利和荣誉算什么!因为,一个画者最成功之处是能勘破最艰难而匪夷所思的画中画!

“找我做什么?想要我出庭指证吗?”浮橙四处走着都没能找到木闻,却见他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浮橙平复着呼吸:“这么说,你真的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对吗?”

“想知道陆函是怎么死的,丫头,你应该问问我吧?”老人从化妆镜后走出,半开的侧门边有个人被捂着嘴反手绑着,浮橙仔细一看,失声叫了出来:“周筱!”

“唔…唔…”周筱红着眼死命挣扎!她真是欲哭无泪。

本来那个人已经不声不响把自己放了的,结果刚往大厅跑了两步就又碰上个变态,这次更狠,直接把她绑起来丢在这里!

更令她心寒的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始作俑者居然是她的父亲!

木闻沉默地把门关上,守在门边一语不发。寂静的化妆室内,手杖在地面上轻敲出有节奏的声响,周哲膺微晃着脚步缓缓靠近。浮橙死死地瞪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当时在选拔赛现场的那个人是你?!”

同样是跛脚…他和乔荣居然同样是跛脚!

“很奇怪吧?”周哲膺笑了起来,精明的眼在此时的灯下甚至都发出骇人的光来。

“十四年前跑得快了点,被过路的车子碾了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解释,嘴角的弧度接近诡异,“不过没关系,我下手动作也快,所以,呵呵,那四幅画最后还是我拿到手了。谁让他们那么傻呢,好好的东西偏要转手送人,也不关照一下我这个知己好友,非要送给陆函那个不识相的小子。呵呵他们是真的该死。”

“十四年前…”浮橙捂着嘴讶异非常,她后退着直到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梳妆台,“是你!原来封御景的父母是你害死的!”

“唔…唔…”虽然被塞住了嘴,周筱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浮橙慢慢沉静下来,她侧过身一手捏紧一根眉笔,微抬眉眼反问:“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出去告密?还是说,你其实需要我帮忙?”

她不动声色地说着:“倒是没必要骗你,其实我已经猜出古画之谜了。”

周哲膺果然神色一变,手杖敲着地面咚咚直响:“是什么?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事实上,只要我一说出来,我就会被你杀死,不是吗?”

“哦?还算聪明。说吧,交换条件是什么?”

浮橙暗自松了一口气,指着角落里哭得快晕过去的周筱:“先把你女儿放了。”

“女儿?”周哲膺大笑不止,“这孩子根本不是我女儿,我周哲膺这辈子从没有孩子!”他眼神一动,木闻上前把周筱的绳子解开,后者已经被接连的事实真相打击得呆住了。

浮橙皱着眉冷声说:“但封御景一直拿你们当家人。”

“当然,所以他将你带回了‘家’,不然我怎么能确定你还在他身边,并且还被豢养得这么好呢。”周哲膺笑得意味深长,手杖不耐烦地敲着地面,咚咚声的节奏也快了许多,“丫头,别挣扎了,外面现在一团乱,乔荣很快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真正能同时拥有十幅古画的人只能是我周哲膺!”

“既然只能是你一个人…那么,剩下的无关人士可以走了吧?”浮橙朝周筱看了一眼,眼神又静静地落在木闻身上,“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但是木闻,这一次,请你将她带出去,她是无辜的。”

木闻身子一晃,强行镇住心神,豁然抬起头直直瞪视着周哲膺:“你没有孩子?!那么安安呢?周安安是你的谁?”

周哲膺不屑地别过眼,根本不打算回答。

“她是我姑姑,周安安是我姑姑的名字。”周筱已经平复了心神,苦笑着捂住眼,“也许,不是我亲生姑姑。她只比我大了三岁,我高一放假回家才知道她和一个男人私奔了。”

说着,她神情渐渐异样起来,看着木闻难以置信地质问:“难道我姑姑是跟你?!”

“最不顶用的就是安安那丫头了,把自己都送出去了,居然还探不出左手画的秘密!真是废物!”周哲膺冷笑着补充道,“别以为她是心甘情愿跟的你,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而已。”

“你给我闭嘴!”木闻突然大吼起来,朝着周哲膺就是狠狠一拳,却突然按住腹部狼狈跪地,猩红的血液沿着指缝流出,周哲膺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支灭音手枪。

“啊——”周筱吓得连声尖叫,浮橙惊得咬紧下唇,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颤抖的右手死死抓紧那根眉笔!

“来吧,丫头,到你了。乖,快告诉我那个秘密吧。我保证,这里不会再有无关人士。”他缓缓举起手枪,直直对着脸色煞白的周筱!

“你…你走近一点…”浮橙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至于颤抖太厉害,“你走近一点,我说给你听…”

“好!我这就过去!”周哲膺拄着手杖往前走去。

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咚咚的手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也在无限回荡着。

两人之间终于只剩下一臂之隔,浮橙半张着嘴,舔舔干涩的唇瓣:“这十幅画其实是暗示着一个地点…嗯,你靠近一点…”

“麻烦!”老人还是凑了过去,眼看着终于越靠越近,浮橙眼神一凛,抬起手举起眉笔朝着他的眼睛用力戳去!却在最后一刻顿了一下,改由手肘狠狠撞上他的颈部!周哲膺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周筱快跑!”浮橙立刻大声喊起来,周筱猛地回神,拉开门就往外跑!

“你能跑吗?!”浮橙把木闻拉起来,却扯动他腹部的枪伤,血一下子流得更厉害了!

“…别管我了…你快跑…”他喘着气低声嘱咐,“口供和笔录…都在我妹妹那里…我妹妹是…木小君…”

浮橙愣了一下,突然瞠大眼,太阳穴被硬物抵住!

周哲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握着手枪的手在轻轻颤抖,好像下一刻就会扣下扳机!

“敢耍我!你居然敢耍我!”周哲膺抓起浮橙的头发一下一下用力朝着墙壁撞去,眼前一片灰暗无边!

后脑勺的疼痛却有增无减。

木闻咬着牙怒骂:“人渣!你放开她!”

“嘭——”

门在这时被人用力踹开!封御景一身怒意和杀气地站在门外,他的背后是走廊上磊落的灯光,颀长的身形在暗夜与光幕交接之处,如同降临人间的天神。

“周、哲、膺。”十四年来,他第一次叫这个人的名字,连名带姓,一字一顿。

“啧啧,我的小绵羊,原来真的成大老虎了啊。”周哲膺怪笑起来,把脸色发白的浮橙拎在身前。

他看着封御景的眼神像是隔着时空看向另一个故人,那个风华耀眼的男人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更是永远不能睥睨的敌人!

气氛僵硬得像是一块烧红的铁,触手即烫,却无人敢率先打破僵局。

“原来我一直视若父亲的人,是只白眼狼。”封御景步步走进来,身上携带着的暗沉气息叫人不敢直视,眼神在已经神识模糊的浮橙身上顿住,刹那间化作剑锋利刃!

“你敢动她?!”

“是白眼狼又怎样?有能力的人当然要制造机会让自己更加出众。我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却忘记不该把陆函弄死。幸好啊幸好,这世界上还有个陆浮橙。哈哈哈,丫头,来,快告诉周伯伯,那是个什么样可爱的秘密呀?”

“…是你害死我爸爸的?!”浮橙意识尚存,用力挣扎着,眼圈通红,“混蛋!你这个混蛋!是你害死我爸爸的!”

“浮橙别乱动!”封御景心头一颤,被她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吓了一跳,生怕那把枪真的会不受控制…

“别动!哎呦这孩子…我这枪要是不小心走火了怎么办…啊——”

地上的木闻蓦地起身朝周哲膺飞快撞去!后者身子一晃,手上力道缩了大半,浮橙趁机弯腰踹了他一脚!快步朝封御景跑去!

谁知那支手枪却在这时换了个方向朝向了门口!

“浮橙!”封御景伸手抱着她猛地一转身!突然全身一震,无力地瘫软在浮橙身上。

双手上有温热的液体,浮橙颤抖着想要抱住他,却只能双腿发软陪着跪坐在地上…

“封御景!”

 

 

【尾声】

 

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光线如绸缎般铺泻而下,几只雀鸟爬到窗棂处喳喳作响,热闹的像是集市菜场。

浮橙按着眉心缓解阵痛。最近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了,每次对着画板时间一长,整个脑袋都会发疼。

那天的事情结束得很快,她甚至都还能保留一丝清明,亲眼看着乔荣和周哲膺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十幅古画真迹已经全部上交,但却把修复工作留给了她。那个被无数人觊觎的秘密,似乎也不再重要了。绘画的高峰在于心澄。一旦心灵变得污秽,即使坐拥再多的名利荣誉,又能如何呢?

而母亲…却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过。

木印与郑寅和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远去海外散心了。当年他们一个糊涂怕事,一个倍受要挟才纵容了肇事者逍遥多年,良心的谴责也够他们受的了。

乔以航又要开始全球巡回画术传授,临走前只发了一条短信就断了一切联系。她知道,他的身后也许还会跟着一个叫邵昕的人,也许…永远不会了。

柯青青和任伟文还是偷偷结了婚,不过第二天她的暴发户老爹就送了三套别墅当嫁妆。

所有人都开始慢慢回归自己本来的生活,似乎唯有她自己,好像再也回不去了呢。

微风吹着窗帘扑簌簌地响,浮橙看着眼前修复一半的古画,突然觉得心下异常平静。

弥子安返回芬兰时,托简彤雅给了她一封信。他们都曾经是爸爸的学生,只是后者很早就结婚生子了,对一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还需要生活。

那信,是很多年前爸爸留给她和妈妈的一封家书。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表达常年在国外,对家里的牵挂和想念。

那个男人其实一直不善言辞,但对人很好,所以虽然弥子安性格寡言,却对这个老师相当尊敬。

陆函离奇死亡,他一直保留着怀疑态度,但因为树大招风,所以反而在表面上先暂时退出大家的视线。他这些年一直在和封御景有所往来,不断提供新的关于古画的消息给他,也终于探听到最后一幅古画的下落,原来是在g市沈氏家中。

浮橙边想着边停下了画笔。其实古画无非就是一种念想,究竟修复之后能有多少收获,真正热爱绘画的人其实并不会在意最终的答案吧。他们享受的,只是这样一个探秘的过程而已。

就像封逸夫妻,就像古画研究协会的那些老古董,就像…她的爸爸陆函。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陆浮橙,下来陪我晒太阳。”某人耍赖一般的声音压抑着淡淡的笑意。

他肩上的枪伤早就好了,却偏偏死赖在家里不肯去上班,每天让她围着他忙前忙后,也不知道这种小孩子脾气是谁惯出来的。

把画布放下,浮橙翻了个白眼,朝楼下走去。

那人果然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正在和人讲电话,语气很不耐烦。她忍不住偷笑,大概是齐晟又来劝她出道成为艺人画手了。

见她下来,封御景把手机随手扔在一边,长腿交叠,狭长的凤眸轻眯起愉悦的弯弧,整个人慵懒得像是要融进这片和暖春日里。

“过来。”他眉梢轻抬,脚尖点着地上的一团白色,“一只笨狗,送你的。”

浮橙这才发现他脚边趴着的那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只大狗!

“这是…藏獒?”她有些好奇地想要伸手去摸,又想到这种狗很凶猛,忙把手缩了回来。

封御景笑看她:“瞧你那破胆子。”

“阿木。”他朝着那团白色踹了一脚,圆乎乎的大狗不甘不愿地抬起头,浮橙惊喜地叫了出来:“好可爱啊!”

“陆浮橙,你重狗轻色了。”封御景拉住她,轻轻一带,任由她撞进自己怀里,双手环上她的腰,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相拥在躺椅上,“浮橙,我们结婚吧。”

“汪汪——”阿木叫了起来,把封御景的声音都盖了下去。浮橙疑惑地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男人清俊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耳垂微微有些发红,但还是轻咳了一声,重复说:“陆浮橙,我说…”

“汪汪汪——”阿木得意地再次叫了起来,还撒丫子满院子跑了两圈。

“死狗!滚一边去!”封御景脸色难看得不行,抓起旁边盘子里的水果快狠准地砸向那只笨狗。

阿木终于识趣地溜到别处玩了。

浮橙忍住笑,撑着他的胸膛,抬头很认真地询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我没听清。”

“没事了!当我没说!”别扭的男人将她扶起来塞进躺椅里,自己则郁闷地往别墅走去,脚下不顺心地踩断一颗橙色的百日草。

这片院子是他亲手开垦的,上面移植了珍贵的橙色百日草,现在花还没开全,浮橙想,等到夏秋时节,一定美若天堂。

她心念微动,朝着那个男人远去的背影喊:“喂,那边的封先生,我们结婚吧!”

封御景回过头,看到她缩在躺椅里笑,阳光倾洒而下的光晕里,她长发散在肩头,巴掌大的脸精致清丽,整个人美得像是早早盛放的百日草。

一如记忆之中,隔着嘈涌人群,他坐在车里望向南大校门时,那一瞬扎根心底的惊鸿一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