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漫也没在意,转身去了厨房热粥。

她很少下厨,但煮粥毕竟不难。粥是用砂锅熬的,大米小米混在一块,文火炖了快两个小时,煮得那叫一个浓稠软糯。

等她盛好粥来到餐厅,程骞北也已经洗漱好,一脸清爽地从洗手间出来。他目光看着她,一直没说话。

江漫对上他的眼睛,发觉他眸中透着点疑惑,笑问:“怎么了?”

程骞北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江漫笑道:“不会是怀疑我的厨艺吧?放心吃吧,没毒的。”

程骞北微微一愣,轻笑开来,在餐桌坐下,拿起勺子搅拌了下,抬头问:“你吃了吗?”

江漫道:“看你没醒,自己煮了碗面,凑合着吃了一顿。”

程骞北喝了口粥,也不知为何,明明就是最普通的味道,可当那清淡软糯的粥滑入胃部,好像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他笑了笑道:‘很好喝。’

江漫轻笑:“就小米加大米清水炖出来的,能有什么好喝的?而且还放凉了又加热的。”

程骞北淡声道:“粥也是要手艺的,我觉得很好喝。”

江漫眉头一挑,笑道:“这么说我在厨房还有点天赋啊!可惜刚刚自己煮得那碗面没体现出来,我吃了一半就倒了。”

程骞北笑着喝了几口粥,抬头看向她,道:“谢谢你!”

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点罕见的温柔和性感。江漫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在他对面坐下,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要换你看到我生病,也不会不管啊!”说完又补充,“在岛上,你可是在医院陪过我一夜的。”

程骞北勾唇笑了笑:“也不仅仅是今天,就是这几天我爷爷过世,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江漫半开玩笑道:“亡者为大,毕竟在叶老眼里,我是他的孙媳妇,我要不陪着你,他在下面可能会生气吧?倒是你,都没怎么休息,可千万别把身体弄垮了。”

程骞北点点头,过了片刻,低着头冷不丁开口道:“在十八岁之前,我以为我爸就是我的生父,那个很憨厚有点胖的男人,跟我妈一起经营小餐馆,总是把我举在肩膀上。后来他过世了,就只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她没有再婚。毕竟在城市里,只要勤快,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他顿了顿,又才继续,“可是小家小户的日子,是经不起一点的折腾的。我十八岁那年,我妈患了绝症,入院半年,店子转让,家里所有积蓄被掏空,还借了很多钱。那时我妈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可能怕我以后一个人没有依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我的生父是叶敬文。”

江漫静静听着他娓娓道来有关他身世的往事,她知道他说这些,是真正将她当成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曾经那些身体的加交融,与现下这种信任的诉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程骞北和自己这么近。

程骞北继续不紧不慢道:“因为知道母亲当年生下我是被叶敬文欺骗所至,等她过世后,我就直接去找了我爷爷。那时其实是带着点赌气心理,再加上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没料到老爷子很快就接受了我,帮我还了债,还给了我一笔钱,也就是我上大学的创业基金。”说着他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因为我妈生病的事,我真是缺钱缺怕了,那时候年纪轻,心态不太正常,对于一步一个脚印工作创业完全不感兴趣,拿着爷爷给我的钱去炒股炒期货。太急功近利的结果就是差点血本无归,爷爷知道后又给了我五十万。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正赶上牛市,又渐渐摸索出了点名堂,天不怕地不怕跟赌博一样做杠杆,上天眷顾,几年下来翻了两百倍。大学毕业时,爷爷大概听说了一点我的事,找到我跟我说,赚钱这件事,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做一件事唯一的意义就是赚钱,那么其实毫无意义。我这时才意识到为了赚钱,我差点走火入魔,然后就退出了股市和期货,拿着钱创立了柒基金。”

江漫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怅然若失。叶老爷子对他确实重要。

程骞北笑了笑又道:“没想到,我退出后没多久,股市就一泻千里,飞速进入熊市。相当于是爷爷及时将我拉了出来。”

江漫微微一愣,也笑了。

程骞北放下手中的勺子,碗里的粥已经被他吃得一粒不剩,他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向对面的女人:“我说这些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无聊?”

江漫摇头道:“只是让我有点意外。”

“怎么意外了?”

江漫抚了抚额,道:“可能是我的生活太简单顺遂了,所以觉得你的经历,比故事还要戏剧。”

市井小户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十八九岁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摇身一变成为国学泰斗的孙子,从负债累累拿到第一笔投资基,大学几年靠股票期货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这要再多穿插几段风流韵事,那就是妥妥男频文里的金手指男主角了。

当然,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由种种痛苦累积而成。如果不是因为父母早逝,不是因为负债而走投无路,他不会去找对他完全陌生的叶鹤鸣,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际遇和经历,不会有现在的成功者程骞北。

程骞北听了她的话默然片刻,又云淡风轻笑了笑:“我也宁愿简单顺遂点,如果我父母没去世,我可能现在就不是商人,而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或者一个国企员工,住着普通的房子开着普通的车,有一个不错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或者女儿,下班后最大的爱好就是跟老婆一块做饭,然后一起带着孩子在小区的花园玩散步。”

江漫试着在想象中把他叙述的这种生活与他这个人联系起来,好像……也不错。只是与现在相比,大概还是太平庸了点。

她笑了笑:“所以说很多时候是人生选择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人生。”

程骞北失笑:“你说得还挺有哲理的。”只是说完,又道,“不过,我决定以后还是要做一个选择者,绝不能再被选择了。”

江漫微微一愣,看着他忽然变得坚硬几分的眼神,意识到这才是程骞北,一个已经摆脱曾经的命运,过上另一种人生的男人。

不过程骞北的眼神很快又变得柔和,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天住我这里,还是回去?”

江漫道:“回去吧,我没带衣服。”

程骞北道:“我这里有你穿的睡衣。”

江漫眉头一皱:“啊?”

程骞北笑道:“放心不是别的女人的。上回你来过后,我怕你再来不方便,就在家里准备了两套。”

江漫心说我也没怀疑是别人的,而且你这也没别的女人的痕迹啊!

见她还有些犹豫,程骞北笑了笑,又道:“主要是我还有点不舒服,送你回去不大方便,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打车回去,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都这么说了,江漫当然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何况一看到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虚弱,她也不忍心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

第36章 三十六章

程骞北给江漫准备的睡衣,不是她以为的性感睡裙,就是普通但舒适的纯棉睡衣,当然看着简单,却也是价格不菲的牌子,穿在身上很舒服。

洗漱完毕躺上床,已经是十一点。

先上床的程骞北等她躺下,伸手关了灯,偌大的卧室变成黑漆漆一片。

房间是陌生的,床是陌生的,但身旁的男人是熟悉的,江漫本来也没有认床的臭毛病,但直挺挺躺了十几分钟,半点睡意都没酝酿上来。

也许是因为在一个男人家里,和对方同床共枕但什么都不做这件事,已经完全跨越了她给自己设置的安全线。若是之前,她可能会抗拒排斥,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跃跃欲试跨过去,并且已经在施行了。

而躺在床上睡不着,难免就会涌上一点焦躁。她忍不住连着翻了几个身,似乎是想找到一个更适合入睡的姿势,但显然没有成功。

倒是身旁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认床?”

江漫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吵到他,赶紧翻过身消停下来,淡声道:“那倒没有,就是好像不困。我吵到你了?”

程骞北道:“没有,可能白天睡多了,我也还没困。”

“哦!”

程骞北伸手将床头灯打开,转头看她,江漫也睁着眼睛迎上他的眼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片刻后,她先低声开口:“程骞北,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程骞北轻笑:“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江漫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就是还有进步空间。”

“算了,当我没问。”江漫无语地撇撇嘴,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程骞北将她的手拿下来:“为什么问我这个?”

江漫对上他灼灼的眼神,又不太自在避开,佯装轻描淡写道:“就是想多了解一点自己,不过你肯定也不怎么了解我。”顿了顿,又补充,“就如同我不怎么了解你一样。”

因为还不太了解,所以不想贸然上前。她无法在像当年和许慎行一样,不管对方怎么想,或者爱着谁,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一头热冲上去。

她已经不是恋爱至上的十五岁少女,而是没多少力气再在感情中犯错的二十五岁女人,现在的她如果再去谈爱情,无法不去计较得失。

程骞北闻言笑道:“你想了解我什么?”

江漫想了想,半晌没想出来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三年前宁冉说的话,然后几乎脱口而出:“毕业那年,宁冉说他看到你在寺庙里为喜欢的人祈福,那个人还在你心上吗?”

程骞北愣了下,忽然看着她笑起来,一开始只是捂着眼睛笑,后来像是完全控制不住一样,趴在枕头笑得肩膀直抖。

江漫一头雾水,又莫名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在他肩膀捶了两拳:“你笑什么?”

程骞北空出一只手摇了摇:“你突然提到这个,我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

江漫:“……”

所以这是个什么幽默段子吗?

她木着脸看着男人的后脑勺,也没再说话,等着他什么时候笑完。

好在,程骞北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转过头看向江漫:“那其实有点误会,我给人祈福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这种事。”

“啊?”江漫一头雾水,她明明记得那时宁冉说过他是给心上人祈福的。

程骞北有些不太自在地扶了扶额,道:“怎么说呢?我确实是给一个女孩祈福,因为她对我有恩,我还没有机会报答,她就要出国了。我想着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就用了封建迷信的方式,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和自我安慰吧!”

江漫有些无语地抽了下嘴角:“有你这么报恩的吗?自己累得要死别人可能都不知道,还不如实际点给钱呢!”

“是啊!后来我就这么做了。”

江漫想了想,试探问:“所以,你其实并没有喜欢一个去了国外的女孩儿?”

程骞北神色莫辨地看着她,摸了摸鼻子:“嗯,没有去过国外。”

江漫没去细究他话语中的细节,只觉得忽然有点心情舒畅。她是女人,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是准确的,她能感觉到程骞北对她不一样,只是不确定这种不一样,爱情的分量到底有几分。

她默了片刻,又随口问:“你那个恩人,对你有什么恩?”

程骞北与她并排躺好,淡声道:“我妈当年住院的时候,不是缺钱么?当时学校的同学和周围开店的邻居,给我凑了一笔救命钱,我拿着去医院的途中,差点弄丢,她帮我找了回来。”

“找回救命钱确实是挺大恩情的!”江漫若有所思点头,“那你现在这么有钱,更应该重金酬谢人家啦!反正出国也不麻烦。”

程骞北关上灯:“……你说得对。”

过了片刻,他在黑暗中低声开口:“江漫……”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程骞北静静听了会儿她的呼吸,自顾地在黑暗中轻笑了笑,闭眼睡去。

因为还有两天假,而程骞北因为爷爷过世,也在家休息,江漫就每天陪着他。一起买菜做饭看老电影,晚上留在他家一起睡,因为还在丧期,两个人当然不会做什么,就是盖棉被聊聊天,然后睡觉,自然而然地就像是普通的恋人一样。

到了第三天,因为隔日要上班,晚上一起吃了饭,江漫就得回自己公寓了。

程骞北身体早已经恢复,自然要开车送她,到了公寓楼下后,江漫解开安全带下车,好像习惯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一下分别,竟然很有些依依不舍。

她正要弯身同他告别,哪知程骞北也熄火下了车。

江漫微微一愣,还没开口,只见他轻飘飘开口道:”有点累了,懒得再开回去,就在你这里睡吧!”

“啊?好啊!”江漫有点没反应过来。

程骞北看着她轻笑一声:“怎么?不欢迎?”

江漫道:“当然不是。”

“那就上楼吧!”

江漫讷讷跟着他,走进电梯后,忽然又笑出来。

“你笑什么?”

江漫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

程骞北挑眉看她:“像什么?”

江漫本想说像谈恋爱,但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话到嘴边又改口:“像知心好友。”

程骞北愣了下,笑道:“我朋友不算多,女性朋友更是没有,这么说来,你算是第一个了。”

江漫脱口道:“俞欢不算吗?”

程骞北好笑道:“我和她不是很熟。”

“是吗?我看她对你挺熟的。”

程骞北没再说什么,只看着她不说话。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

江漫先走出去。

程骞北跟在她身后,冷不丁道:“我不是什么豪门富二代,不用门当户对商业联姻。”

江漫转头戏谑道:“所以以后会像香港某些富商找个年轻女孩子生孩子,然后给两亿吗?”

程骞北难得翻了个白眼,跨步走到她前面,拿出钥匙先打开了门。

江漫这才想起,他是有自己公寓钥匙的。

程骞北开了门之后,做出一个有请的手势,然后不急不慢道:“我是私生子,如果我要孩子,就像你之前说的,一定会确保能给他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才会迎接他的到来。”

他的表情有点严肃,弄得江漫觉得刚刚自己好像开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玩笑。不过也是,他是私生子,连继父都很早离世,从小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所以必然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刚刚自己的话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她走进屋,边换鞋边道:“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这回程骞北倒是笑了:“我没放在心上,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江漫一愣:“我以为你是哪种人了?”

程骞北一字一句道:“坏、男、人!”

江漫想起岛上的玩笑,道:“你还记着呢?”

程骞北道:“可不是么?无知少女。”

江漫听到这个称呼,差点捧腹大笑,伸手在他肩膀就来了一拳。

好像从岛上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在不着痕迹地发生变化。往常她偶尔也会开他玩笑动手动脚,但那是一种不以为意的表现,因为并不他当做一回事,所以不会因为他是程骞北就讨好逢迎,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不屑。但现在,因为心中对他的感觉已经悄然变化,这些行为表现出来,也就成了男女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亲昵。

俗称,打情骂俏。

程骞北没有躲,只是定定看着她,眼中带着点笑意。

江漫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有点发热了。她赶紧欲盖弥彰地转头,道:“热死了!我去洗澡。”

程骞北看着她疾步走进卧室,嘴角不由得勾起。

六月份的天气,确实有点热了。

这几天对于江漫来说,确实有点脱离轨道了,所以在隔日上了班之后,她就让自己重新投入工作,暂时将程骞北放在了一边。

她承认自己对程骞北动了感情,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心思,但现在的她已经过了为了感情不管不顾的年纪,何况程骞北还远远比许慎行复杂精明让人难以捉摸。

如果真得一头栽进去,她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她在感情中已经失败过一次,那种挫败感她不想再尝试。

无论怎样,这一次,她肯定不会做那个主动者。

一连几天,她都没再联系程骞北,对方发来信息约饭,她都以工作太忙敷衍拒绝。

就这么到了周五傍晚下班,江漫刚刚开到小区附近购物中心,准备去吃饭,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她蹙眉的瞬间,许慎行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小漫,好巧!”

江漫勉强笑了笑:“嗯,你来逛街?”

许慎行道:“来这边吃饭,你也要去吃饭吗?”

江漫点头,知道今晚这顿饭老情人的饭恐怕是免不了了。

果然,许慎行道:“那一起吃吧!”

实际上他是专门来找她的,在电视台外面时,看到她开车过来,便跟了上。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处心积虑的偶遇罢了。只是曾经处心积虑的是她,而现在变成了他。

许慎行看着对方有些漠然的神色,心中怅然地喟叹。

江漫略微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行吧!”

因为是周五傍晚,购物中心的餐厅基本上都是爆满,两人选了一家高档日式料理店,虽然没有了雅间,但好歹大厅还有座位,也算清静。

坐下后,许慎行开门见山道:“小漫,其实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江漫平静地点头:“我知道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许慎行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和程骞北是假结婚,如今叶老爷子已经过世,你和他赶紧散了吧。”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我说这个不是因为我想做什么,而是程骞北用手段拿走了叶老爷子所有的画作和手稿,叶家人不可能善罢甘休的,我不希望看到你卷入他们的是非当中去。”

江漫低头喝了口水,道:“林清是你姨母对吗?”

许慎行点头。

“那四舍五入你也算是叶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