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米尔的心腹,狮子滩的部落首领问:“可汗,世子,你们确定丹步的那只精兵会帮咱们?当年可是咱们帮凌慕辰杀了他父汗和哥哥啊!”

骁义可汗笑道:“没有永远的仇人,这是他收买人心、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又能给仇人一个教训,他帮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果然,前可汗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步却率领自己的彪悍兵将,与辰风鬼骑在九鹜岭决一死战,到最后,双方伤亡惨重,戚风被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刺穿心脏而死。

曾被慕辰亲赐封“宣威将军”的勇士张翰死守九鹜岭,直到两天后,陶蓁率援兵而来。

排兵,布阵。

陶蓁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指挥这只军队的。

她已习惯杀人如麻,一颗颗头颅如一只只树上的苹果,纷纷滚下,一汪又一汪鲜血如艳色的瀑布,往湛蓝的天空中喷洒。

她的浅黄战袍已染成血色,她的飒露紫战马紫毛竟鲜血一次次喷染,似成了一匹黑马。

“为老可汗报仇!”

“为世子报仇!”

鞑子的喊声震天。

同乌米尔一样,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布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喜欢身先士卒。他也有一双绿瞳,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他年轻的眼睛遮不住的锋芒与仇恨,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也就是说,他的父兄被她杀死时,他还是个孩子。

被一代又一代的恩仇无辜沾染的孩子。

他使三尺铁鞭,所到之处,白骨森森。

陶蓁早年间练就的轻功让他无的放矢。

火凤于山下旖旎而舞,此时,陶蓁的剑术越来越臻于成熟。她像一只涅槃的凤凰,浴火,焚燃,重生,继续在火中高举旗帜。她的头盔染成血色,她的剑所到之处,壮士的英魂。

丹步咆哮着,一次次用铁鞭卷杀着昭曜的英魂,被小陶砍断了长鞭,抓起一把死尸的刀,大吼:“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小爷索命来!”

陶蓁咬着牙将这年轻的少年斩杀于剑下时,嘴唇都咬破了。

群龙无首的旧可汗部下却坚持斩杀到最后一刻。他们既然卷入江山霸业的争斗,便是一场悲剧,有的人送了性命,有的人身体发肤尚存,却丢了半条性命——丢的是魂,再也找寻不回来。

九鹜岭终于守住了,哈但巴特尔旧部全灭,鼎鼎大名的辰风鬼骑八千人马只剩下三千,小陶带来的一万人马只剩下五千。

轰隆隆一声雷鸣,响彻漫山遍野,哗啦啦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似乎每次大战之后都有大雨洗刷这血迹斑斑的江山,似是将所有尸魂的冤屈也收走。

陶蓁俯瞰着漫山的尸体,想起自己十五岁之前,她抱着肥肥白白的猫兔子,或者让它坐在肩头,一人一兽漫山遍野地挖人参,找灵芝,找各种香喷喷的大蘑菇,自己买镜子香粉,下山吃糖葫芦,桂花糕,捏个小面人…师叔生病之后,需要钱的时候卖掉人参给药铺,或者卖艺,说书,不缺钱的时候,所有的宝物都给猫兔子吃。

六年了,再也回不去了。

师叔死了,猫兔子死了。

她并没打算与王爷共度一生,待他大事成后,她便自然会离开,可是,面对这横尸遍地的山头,她突然异常地害怕。

“报告陶将军,忠将军攻打红水河失利,大将军已亲率五千人马去落霞坡支援!九鹜岭距离落霞坡最近,大将军说,一旦攻下,速去落霞坡!”信使来报。

“你说什么?大将军,亲率!”小陶一惊。

小陶立刻点了两千精兵,马不停蹄地出发。

“既然相信我,就撑下去!”陶蓁心道。

慕辰那边,却撑的勉强。

豆大的冰冷雨滴拍打在他单薄的白袍上,钻入缎袍的碎裂处,与他的伤口不断地无间接触。

疼。

疼得他双唇不停地打战。

他咬唇,艳红的血和着苦涩的雨水流入喉舌。

他想挪入丛林中遮雨。

双手攀着地面,挪一步,再挪一步,他苍白的手指已血淋淋的。

轰隆一声雷鸣。

哗一声,雷电瞬间击中他身边的一株大树,燃起一股烈火。

他只得俯□,捉住几块石头,继续挪。

几步之后,他双手血肉模糊,再也挪不动了。

他仰躺在大雨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豆大的雨滴落入他的眼,鼻,唇。

下辈子坚决不当瘫子。

他在心中恨道。

在林中避雨,怕是不小心挨了雷电,送了命,敞开在雨中肆淋,尚且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他在泥泞中冲淋着,直到他觉得身下的泥石越来越软。

他被一直冲刷到山脚。

天慢慢黑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他仅能感知到的身躯冰凉。

雷声止息了,雨却没有停。

这是他第一次吃败仗,责不在他,他却真真实实地感觉自己败了。

他想生火,周围一群树枝,却尽是湿漉漉的;他一天一夜滴粮未尽,周围着实有烂成泥的树叶,他却知道他脆弱的胃碰不得。

他的呼吸开始发烫。他抬头望着四周漆黑的四周,只有雨滴落下,却有天旋地转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畅,越来越弱。

心窝处在这时候也挖掉了似的疼。

他吃力地摸入破碎不堪的缎袍,药瓶早已不知在何方。

疼,腰以上没有一处不疼。

憋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唧唧唧唧!

他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手臂有点痒。似乎是田鼠。

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反抗,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不会死。

他的好兄弟会来的救他的。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对那个注定一生护卫他的人说:“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

那个人从来不叫他哥,因为他不具备皇家的资格,可是,他用行动证明了。

那时候,阿忠只有七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胳膊粗,腿壮,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着拍拍胸脯:“伺候你才能有钱养弟弟,我会对你好!”

事实证明,他纵然没有礼貌,却粗中有细。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一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

他绝不会背叛自己,慕辰坚信。

小陶也会来救他。

让她支援九鹜岭,为的就是她够得着这边。

“本大将军绝不会死。“慕辰在心中默念着,心痛却越来越剧烈。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轻巧,似乎是故意隐瞒自己的人数和行踪似的。

鞑子?

阿忠?

小陶?

慕辰不知。

他用仅存的辨析力分析着:若是鞑子,怕是要埋伏起来,引诱昭耀军深入。若是自己人,会漫山的找寻自己,搜遍每个角落。

只是,无论是敌是我,他早已失去反坑的能力,爬一步都困难。

他无奈地哼一声,仰躺着,又一只田鼠窜上他的胸膛。

吱——

他的锁骨一凉,然后,火辣辣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他的喉咙却早已发不出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

山下的灌木丛中,亦是哗哗作响。

呼吸声,慕辰觉得,他的四周尽是呼吸声!

马的味道,草原汉子身上浓重的汗臭。

是埋伏。

慕辰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附近的埋伏越来越近,箭在弓上,人在暗处。

山上,亦有了声音,在这孤寂的山中,分外的响亮,清晰。

“梁将军,大将军怎么可能在山下,万一鞑子们有埋伏呢?”

“不可能!他们刚吃了两个败仗,还是被咱们以少胜多,哪那么快调集人马!”

阿忠的声音。

“就算他们埋伏起来,也得诱敌深入吧?也就是说,我们少数几个人下去,就没事了。”

小陶的声音。

“说得好。”阿忠道:“小陶你留守,本副帅带几个人下去打探下!”

“你受了重伤,还是我下去比较好!”

“王妃小心!事关重大!”

慕辰心下一凉。

别过来。

他在心中大喊。

第六十章

雨后的夏夜,山下只有飒飒风声。

飒露紫清脆的蹄声的的逼近。

慕辰似乎已听到他微带疲惫却健康的呼吸声。

这是他送给她的马。是他近几年来遇见的最好的马。

骑在马上的,是这世上对他对重要的两个女人之一,他心中的爱早已完全给了那个他无法保护的人,可是,他喜欢这个女孩子,打心眼里喜欢。

“别过来!”他在心中大吼。

无法发声,他残废的身体更是丝毫无法动弹。

心口不知为何,又疼得厉害,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了。

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不要!

他心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

小陶的马却已行到他身边。

小陶飞快地跳下马,清脆地大喊一声:“王爷!大将军,你醒一醒!”

他却已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如冰雹般的箭雨嗖嗖射过来。

小陶仗着自己的剑法,任由那浴火的凤凰将两人包围,他能感受到她的剑法更进了一层,只是,那剑雨越来越密。

他想保护站起身,一把将她推到身后,杀退所有人,可是,他只能忍自己的心脏疼痛不已,他的左半身已麻木,不,全身几乎都麻木了。

小陶的那只火凤,却越来越疲惫。

几万只利箭,一个弱女子。

“有本将军在,谁都别想动他!”

忽然,一声震慑苍穹的吼声传来,如云雷,似电公,像是划破的长天,又像是山崩地裂,惊得弓弩手们手抖,魂惊。

趁着空档,声音的主人狠狠瞪了同样愣住的陶蓁一眼。

“带他走!”

阿忠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做错的事,我来扛!”

9大片的白色光团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耀,那白光如巨大无鹏的虬龙,绕整个山下的丛林,一圈又一圈,慕辰被那白光晃得微微睁开双目。

原来,丛林周围已火势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