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缎金凤锦袍,丹眉凤目,可亲而不可近的雍容华贵,柳眉下的眸子流露着昭昭恨意,她紧握住一为身着银甲站衣男子的手说,“弈冰,一定要保馥雅万全。”

“母后……”我喃喃想冲到母亲身边,却见她一个用力将丝毫未有防备的弈冰推开,银光一闪,划破暗夜,一把匕首已完全没入腹部。血,缓缓渗出,滴在暗青的理石板上。

“馥雅,若侥幸可逃过一劫……定要记住父皇、母后、以及所有血溅甘泉殿将士们的亡灵。”她用尽全力保留下最后一口气将话说完,才放心的将眼睛闭上,倒在我们面前。

胸口仿若窒息般缓不过气,耳旁传来许多零碎不堪的吵杂声,我一阵猛咳,有冰凉的东西由胃中划入咽喉,最后沿着嘴角划落。我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一张张正俯视我的人。

“还好没在西宫闹出人命。”韩冥单腿跪在我身侧,见我转醒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原来这个冰块也会有紧张的时刻。

我瞧见云珠,她的表情竟一反常态,怔怔的站在韩冥身后望着我,那种神色竟然是失望。

“来人,送潘姑娘回揽月楼。”他喊来两个奴才将我扶回揽月楼,云珠却始终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我无力的走进屋内,云珠却站在门槛外,我惨淡的望她一眼,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却幽幽开口对我说,“姑娘,你太令我失望了。”

全身僵住,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紧盯着她毫无温度的美眸,我突然一阵冷笑,用力将门关上,将她阻隔在外,我背靠其缓缓滑坐在刺骨冰寒的地面。

双手环膝,将脸深深的埋了进去。云珠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一直以为姑娘是拿的起放的下,很有理智的女子,却没想到,您与这俗世上的姑娘是一样的。”

我沉默了好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于她的质问我只觉得很好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俗世上的女子一样呢?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淡淡的语气从我口中吐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也不管云珠听不听的到。

“难道只因为我是公主,就要肩负起复国的重担,难道只因为我像袁夫人,就要做皇上的妃子帮助你们?你们只想到,这个女人能帮我们完成自己所不能完成的事,却没想过,这个女人愿不愿意。”隐忍多年的泪终于划落,一年前父皇母后在我面前的惨死,我都没落一滴泪,因为我告诉自己不能落泪,否则就无法肩负起这复国重任,可是今日我才发现,我真的肩负不起,真的好累。

有人在敲门,一声一声急促响亮,我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紧紧环住自己,任吵杂声充斥着我即将崩溃的灵魂。终于,敲门声已遁去,但是,窗户却被人撞开,一个身影由窗口翻跃而入,闯了进来。我泪眼婆娑的仰头凝视着来人,脸色惊变,竟然是纳兰祈佑。

“你……”我颤动着双唇,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再浮起黯然之色,望着一脸担忧复杂的他,心中竟连苦涩都淡了。

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我的目光随着他的举动所牵动,他伸出温热的食指将我颊上的泪痕抹去,沉眸哑然道,“所有计划,停止。”

暗自一悸,深望其眸,欲从中寻到此话的真假用意。

“从现在起,馥雅,你自由了。”将为我拭泪的手收回,唇边如钩的弧度扬起,笑的凄殇且柔情,“你不欠我什么,从来不曾欠过。”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我的心下一动,他是要放弃了吗。

“皇位……”我低低轻吟这两个能令人丧失心魄不顾一切的字眼。

“不要了。”薄笑中含着三分轻狂,“一直以为,皇位是我一生所追逐的目标,现在却发现,原来我是可以轻易放下的。”忍不住一声低叹,柔意流转,轻然如风。

身子一紧,我已牢牢被他圈入怀中,下颚轻抵我的额头,我安心的靠在他怀中,听着强健而有力的平稳心跳,心竟然隐隐作痛,此刻的我才敢承认,今日所有的失态之举,并不是因为祈殒的大婚,而是祈佑的大婚。

一想到他对我的利用就会不自觉的难受,也只有他才能牵起我内心极度隐藏的怒火,一直拿喜欢祈殒当做我不顾一切回到亓国的理由,却没发现,最想念,最挂念的人依旧是他。始终忘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告戒自己我们是在互相利用。对于我不顾一切的帮他,总爱把报恩挂在嘴边,不愿承认,是怕受伤吧。

“真的不要了吗?”我不能确信的又问了一遍。

“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我宁可不要。”清切真实的语气让我安心的闭上眼帘,他,真的为了我而放弃争夺那个皇位吗,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男子会为了儿女情长,将梦随手丢弃,我能相信他吗。

倏然从他怀中挣开,方忆起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鸳鸯红帐,洞房花烛。“你该离开了!”

他眼中闪过异色,随后轻抿唇角,幽沉凝视着我说,“今夜我哪都不去。”

“不行,大婚之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揽月楼已经犯了后宫的规矩,若一夜未归,明日定然引起渲然大波。”勾起淡淡一笑,声音中有着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苦涩。

他握起我冰凉的双手,一语不发,似在犹豫。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将依旧靠坐在地上的我扶起。“全身都湿透了,不怕着凉吗,还不去换身干净衣裳。”

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裙,才想起我刚是被韩冥从池塘中救起。又看看他那赤红新郎锦缎袍因我刚才靠在他怀中,而染上一层水渍,尴尬的将双手缠绕身后。

他并未介意,忙唤道外面的云珠,待云珠小心翼翼的迈进屋,祈佑又深深望了我一眼,才离开。

云珠走至衣柜前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浅青色百蝶衣,望着她的举动我问,“为什么。”

“姑娘把衣服换下来吧。”她答非所问,口气平静无伏,我连忙又问道,“告诉我,这是为何?”方才祈佑的突然出现,我就猜到今夜的一切定是她安排的。

“心疼,心疼姑娘。”很简单的四个字,却藏着多少隐忍、辛酸、以及退让。所以她早就通知祈佑来揽月楼,再故做对我失望,要逼我当着祈佑将心里的话说出。这一切,只因她心疼我,心疼到连她沈家蒙受的大冤都不顾了吗。

“我果然没高估主子对您的心,他是真的很在意你。”她向我明眸巧笑,纯净亦若雪,我馥雅何其荣幸,能有她陪伴左右。

“那么你对祈佑的心意呢?”我无法接受她这样无私的对待我,她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她也与我一样,从小就家破人亡,我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心疼,那么她呢,她为何就不能心疼自己一回。

现在云珠就像偷了糖被抓住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半晌,最后才凄然淡笑,“只求今生能伴在姑娘与主子身边,别无所求。”

一夜无眠,唯闻楼外风高露冷,屋内频烛盖影。

第八章 满庭禁深琐

碧云天,黄叶地,暗香魂。

秋色连波,萧疏夕照中。

我轻靠楼外长廊石椅上,望满庭落叶,听闻,三位王爷于数日大婚完后皆携娇妻回到王府,而我也好些日子未在见到祈佑了,他现在正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筹谋着如何扳倒太子,又或是寻找新的一名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些日子,皇上亲临揽月楼好几次,我的表现却略显冷淡,甚至于三日前,他对我提起晋夫人之事时,我很大胆的拒绝了皇上的美意,以致他拂袖而去。但是我很清楚,并不是我的一句“不愿意”就能打消皇上的念头,他毕竟是个皇帝,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我于此处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夕阳染红满庭枫叶,似水天一色,渺而伤淡。暮色惊鸟啼,花深谢迎秋,云珠默默立在我身侧,款款东望一排大雁苍茫飞过,无痕。

小幺子于此时匆匆跑到我身边,焦急的说,“姑娘,皇上派人传来口信,召您去、去……”吞吞吐吐,面有难色,我奇怪着忙问道,“皇上传我去哪?”

“承宪殿。”这三个字不止惊了云珠,也惊了我。原本慵懒倚靠在石椅上的我倏然惊起,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遍‘承宪殿’三字。

“小幺子你可有听错,承宪殿可是每日百官早朝之处,皇上怎会召见至此?”云珠脸色凝重的问。

“奴才方才也是这么问公公的,可他说皇上的口谕确实是这样说没错。”小幺子也是一脸困惑不解。

历来女子除太后、皇后有资格进承宪殿外,女子若擅闯可是重罪。皇上绝对不会糊涂到这程度。直觉告诉我,皇上此次召见于此定是有很重要之事,不好的预感顷刻涌上心头。

我由传话的公公带往承宪殿外,然后缓缓告退,似乎皇上有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此处,所以四周竟连一个奴才也没有。

我迈入清冷的大殿,一阵寒气由脚心直逼心头,初映眼帘的正是那金光闪闪,镶金嵌钻,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的龙椅,在微暗的大殿上依旧泛着耀眼眩目的光辉。每朝里踏一步,就会有来回轻荡的回音,尽管我极力克制自己的脚步声。

空空如也的大殿内只有一个人,皇上呢?心里涌起茫茫无措之感,却见皇上由右侧幽暗的偏殿走出,他被一阵惨暗之光紧紧笼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步入至龙椅坐下,我才看清楚他那微倦而冷的眸子,既沧桑又矛盾。

“奴才参见皇上!”也许是心里没底,猛然跪下,膝盖被磕碰出一声厉响,我微蹙娥眉,忍住疼痛向他叩拜,可是良久都未唤我起来。我抬头看了看一语不发的皇上,却在他眼中找到多种情绪,似沉思,似犹豫,似在做着重要的决定,我被他的眼神看的很不安,怯怯的又将头低垂而下,等待他发话。

待我双膝已经开始麻木时,他由宽大的袖口取出一笺奏折,脸上突然变得异常气愤,“朕要你来决定,朕该如何处置此事。”他的话才落音,奏折已经被他从上方丢至我脚边。

我颤抖着将它拾起,脸上大变,因为奏折署名“纳兰祈佑”,着急的将其翻开,里面只有一行钢劲有力的字,亦让我刻骨铭心,今生不忘。

——潘玉亦儿臣心之所爱

手,抖的更加厉害,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滴洒在雪白的笺皙纸上,不敢相信。他,真的为了我,要放弃了吗。

“皇上……汉成王他……”我喃喃着想为他解释,想求皇上恕了他,可是我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无法说出。

“你知道,朕在五年前许过他一件事。”他突然将话题调转,细微的叹气,“我允诺他,只要他有能耐将太子扳倒,而堵住幽幽众口,这个皇位就是他的。”

我全身一怔,骤然沉默,盯着一脸冷寂的皇上,喉咙里竟连任何声音都不能发出。

“事到如今,朕也不妨告诉你,朕心中继承这皇位的只有祈佑一人,骇世智慧,雄韬伟略,心狠手辣。若他为帝,定能大展宏图,将亓国领向空前盛世。”他的话字字有力,撼动我心,整个大殿内也是他铿锵有力的回音。语气更是异常激动,可见他有多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引以为傲儿子。

“太子虽不差,但他却是皇后养出来的傀儡,若将来执掌大政,皇后排除异己,怕会是又一个武则天。所以太子必定要废,朕绝不能让皇后独大,朕要告诉她,这终究是帝王天下。所以朕在十年前选了位同样有野心的韩昭仪进宫来牵制她的势力。整整十年,朕隔山观虎斗,秘密与祈佑培养出一个军队。皇后是怎么也料不到,她的亲生儿子会将她出卖。”

皇上看着已经完全不能说话的我,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说,“馥雅公主,我的计划中也有你!”

在听了他这番话后能猜到,我不止在他计划中,更扮演着一个格外重要的角色。

“朕很早就想到,若要真正废黜太子,将皇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一定要有根导火线。我曾将袁夫人的画像拿给祈佑看,我要他去寻找一位与她格外相似的女子。直到那日,我在西宫见到你,就明白了,你是祈佑给我找来的棋子,但是,他没有告诉我!直到我质问他,他才将你的身份合盘脱出,我就猜到他对你动了情,为了不让他影响我们筹谋多年的计划,我迫不及待的要想将你封为夫人!”

我扯出苦笑,早就奇怪祈佑为何会知道袁夫人的长相,猜过千百总原因,却未想到,这一切的主使者就是那位帝王天子。

“可惜,他还是躲不过一个情字,终于要抛弃朕,要朕一个人面对皇后如此强大的势力。”他的目光闪过悲痛,怆然。

听着皇上的一字一句,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傻的可笑,曾以为皇上对袁夫人的感情是多么干净纯真,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要利用袁夫人的名义来巩固皇权。这就是一个身为帝王的悲哀吗,一定要兼济天下,放弃最初的最深的感情。

——爱,一生只一次,独予袁雪仪。

这句话又浮现出我的脑海中,爱,终是比不上权利来的重要吧?

“朕很了解祈佑,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他真的放弃了这个机会,将来、以后他会后悔,他会痛不欲生。”皇上从龙椅上起身,走到我跟前,俯视着依旧跪着的我,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抢先了,“杜莞,也是你早就想拉拢杜丞相而为祈佑选的王妃吧!”

皇上看我的眼神露出赞赏,随后大笑,笑的格外轻狂,“皇后向我提起为太子诸王选妃时,我就猜到她的用意,想拉拢苏大将军做军事上的后盾。却没想到拉拢了苏大将军,去放弃了亲弟弟杜丞相,不久以后,朕会证明给她看,她的决定有多么的愚蠢!”

我不自觉的冷笑出声,或许在皇上面前有此举动,是为何等不敬,但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冷冷的望着一脸得意的皇上,“那皇上告诉奴才,此次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你是个聪明女子,不用朕来教你吧?”他别有深意的话,又换来我一阵冷笑,原来这个皇帝一点都不简单,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果然不愧为将亓国领导的如此强大的皇上。

心念一定,缓缓露笑,眸光琐定皇上,傲睨于他,此时的我绝对不能在气势上输了他,即使他是天子是皇上,“馥雅不懂,请皇上明示。”

眉一挑,利芒掠瞳而过,清冷之色深琐我片刻,“朕给你两条路,现在就回揽月楼,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等待朕的册封旨意,助朕扫除东宫势力。”阴魅的声音中竟藏着四溢柔情,继而又一转锋,冷吟道,“如若不依,你就会消失。”

抑制不住,我笑了出声,心头千百个念头一闪即逝,“敢问皇上,何谓消失?”

他细眯锐眼,脸色骤然有些阴沉,“那么馥雅公主是定然要选第二条路?你真的不要复国了?”敛起脸上的笑,竟单膝跪于我跟前,与我平视。我看不懂其中的深意,却闻他又开口了,“只要你点点头,明日朕就出兵讨伐夏国。”

笑意在唇边扩散的更大,很诱人的条件。连城许的四年,祈佑许的八年,在皇帝这句“明日”下显得格外渺小,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但是……

“皇上的好意,馥雅心领!”

“你不愿意?”他的语气顷刻冷凝,杀意四起。

“是祈佑不愿意。”我的声音顿而变高变强硬,未得他的允许就起身,双腿早就因跪的时间太久而麻木。但是现在轮到我俯视单膝跪地的他,他似乎未料到我会突然起身,竟怔仲的仰视我好一会儿。我暗笑在心,继而道,“祈佑亲口对我说,所有计划,停止。”

待我说完,他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正跪在我面前,有那一刻的不自然,但很快调整,优雅而起,“那么,你就消失吧。”

酉时末,我才回到揽月楼,云珠见我安然而归终是松了口气,我与她站在庭院内未进屋,清风遐迩,疏影拂阑,落香满院。

“姑娘,皇上召您去做什么了?”云珠不安的问我,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

藏于袖中的手一紧,用力捏着手中由承宪殿带回来的奏折,不答反问,“如若祈佑登上皇位,会是个千古明君吧?”

“千古明君珠儿尚且不敢断言,但是他一定会是个旷世奇主。”她用力点头表示她对祈佑的肯定与认可。

“那么,如若我帮他……”我将目光投向漆黑暗淡的夜空,话方说到一半,云珠就打断我。

“主子他,绝对不会利用您登上皇位的。”又是一句肯定,握在手中的奏折又用了几分力道,却发现云珠已跪在我面前,“主子孤寂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有您可以伴他左右让他定心,您千万不能丢下主子啊!”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竟用乞求的语气求着我。

喟叹一声,将他扶起,“傻珠儿,我怎么会离开他呢。”揽过她的腰,轻声安抚,“明日他下早朝,替我传个口信,我会在老地方等他。”

云珠听罢,方松下一口气,愉悦的点头,“姑娘放心,珠儿一定把话带到。”

天未破晓我就从揽月楼溜了出来,往我们的“老地方”未泉宫而去,由于祈佑已经不在此处居住,这儿的丫鬟与侍卫很少。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祈佑的寝屋,等了他许久都不见他来,我望着那张软榻,竟蒙声睡意,定是昨夜没睡好,今日又早起的关系。心念一动,脱下鞋袜就往被褥里钻,反正他应该没这么早回来,我可以安心的睡上一个时辰,醒来再等他也不迟。

将脸埋入柔软的丝被中,嗅着淡雅的清香,是祈佑特有的味道。与他认识了近两年,虽然相处时间不是很长,一般都是匆匆来忙忙去,但是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却总是能令我铭记在心。

闭上眼睛,想着与祈佑第一次见面,他那温润的眸子,如沐春风的嗓音,温柔的将受伤的我抱上马背……思绪渐渐被风吹走,睡意的诱惑我无法抗拒,更是贪婪的恋上了这一刻的宁静。

迷糊惺忪间,似有只“虫子”正在我脸上游来荡去,很不情愿的伸出手挠了挠脸蛋,想赶走它。却没想到它竟越来越放肆,呻吟一声,翻身侧躺,继续进入梦乡。

虫子?我混浊的脑子开始慢慢转动思考,半晌,我突然睁开眼帘,正对上一对含笑望我的眸子,我立刻从床上弹坐而起,睡意全无。

“你睡觉的样子真可爱。”他侧坐在床榻边,双手撑于我两侧,将我整个身子圈住。

我不自在的朝后挪了挪,这个姿势实在暧昧,尴尬的清清喉咙掩饰我心中的不安,“你来了!”

“想我了?”他戏谑的刮了刮我的鼻梁,充满笑意的问。

“新婚,还愉快吗?”我才问出口就后悔了,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敛去,换为阴鹜冷戾,紧张和不妥的气氛在周围蔓延。

在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之时,他开口了,“馥雅,我只要你!”眼底透着坚定与一丝迷离。

点点头,望着他回之一笑,他的瞳中映着那个白色身影的我,一看竟已出神,直到他俯下头吻住我的唇。我睁大了眼睛凝望他眸中的缕缕柔情,错愕间,温温柔软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如火般的呼吸与我交融着,吐纳着。

我控制不住地喃喃呻吟出声,我身上的衣裳也一件件不知去向,额头、眼眸、下颚、颈项,唇一寸寸在我脸上游移,浓浓的情欲充斥着我们之间。最后,他搂着我一起跌进帏帐内,厚实的双手在我身上不停游走,轻抚。引得一阵轻颤,一寸寸点燃了我全部的热情。

他却在此时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回视他隐忍的眼神,禁露出迷茫之色,“馥雅!不是现在。”他清清低沉沙哑的声音,手指插进我的发丝内,将我按入怀。侧脸紧贴他赤裸火热的胸膛,心中早已乱了方寸。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我要你做我纳兰祈佑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紧紧拥着我,仿佛欲将我与他融为一体。

而我,可以将他这句话当成是对我的承诺吗?“祈佑,我……”我犹豫着,终究还是没说下去。

“你怎么了?”他紧张的问。

我在唇边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我饿了!”

他愕然的望着我好一会,随即也笑了。着此我真真切切的在他眼底感觉到了笑意,不再是脸笑神不笑,漠然淡沉的诡异。现在的他,已经对我彻底敞开了心扉吧。

酉时我才与祈佑在未泉殿分手,依稀记得他临走时要我等他,他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迎娶我为他的妻子,我依旧淡笑不语。但是心里的苦涩也只有自己知道,皇上不可能让我与他在一起,在皇上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事比铲除东宫来的重要,所以,皇上对我说,“三日内,若你没有在祈佑面前消失,没有在亓国消失,那就让朕来助你消失。”

我知道皇上所谓的助我消失,意味着——杀无赦!他现在给我机会,让我自己离开。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自己消失的机会,他不怕我会将此事告诉祈佑,更加引起他的反叛吗?

回来西宫,并未归揽月楼,而是转入披香宫外,问起奴才们冥衣侯可有在韩昭仪寝宫内,他们说已经进去很久了,我又不便进披香宫,撞到韩昭仪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就站在宫门外等着他出来,冷风袭来,却未觉凉意。

璧月影摇,夜寂静寒声斜,宫涩阑珊冷。望着这条凄冷的康庄大道,如此肃穆。

“你怎么在这?”

声音依旧冷淡冰如寒,不用回头,就知道韩冥从披香宫内出来了,他呆在里边的时间还真长呢,我都等了他一个多时辰了。

“你是金陵城禁卫统领,我要你给我一个可以畅通无阻的东西。”我也不拐弯末角,直接切入正题。

“你要离开?”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他转至我面前,直勾勾的盯着我,想从我的眼中找到答案。

“你不必多问,你只要让我离开。”不想回答他,这件事更多的人知道,就会有更多的危险。

“凭什么帮你!”他好笑的望了望四周,最后又徘徊回我的脸颊。

“就凭我救过你一命,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我尽量保持脸上的笑容,心下也担心他不会帮我,若我出不了这个皇宫,三日后皇上真的会杀了我,我相信。

本想要皇上下道旨意让我可以安全离开,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可能,皇上之所以要我消失只为让祈佑找不着我,可以安心争夺这个皇位,若他下了旨不就等于召告天下,潘玉是皇上送走的,皇上不可能让天下人耻笑。所以我才来找韩冥帮我,我在下赌注。

他沉默了好久,终于叹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至我手中。我望着那块令牌上清楚的写着一个“冥”字,这就是我的通行令了,感激的望他一眼,他却回避了我。

“你若离开了,韩昭仪怎么办,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他低着头,望着青理石,声音恍惚。

“如果韩昭仪真的想铲除皇后,那么去找祈佑吧。”我看着他的脸色随着我说话而变,他用昭然怀疑的目光盯着我,仿佛将我说的话当作是笑话,“今夜我对你说的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会有很大的危险。还有就是……将所有看见我离开的人都禁口吧。”

我相信依照韩冥的聪明智慧,能理解我的话。更何况,他是冥衣侯,有夜闯东宫的胆子的男子绝对不会是胸无城府毫无头脑的人。

第九章 萧萧雪中梅

卞国荆州城

翠孪雏,鸥鹭惊,孤雁归。

秋香浓郁,蟠烟纷袅,西城暮云如璧。

我座于荆州最豪华的酒楼中,因赏钱给的多,小二为我找了位于二楼一个靠窗安静的位置,正好可以观望全城的景色。双手置放于桌上交叠,眺望荆州四处的景色,却更是徒增伤感。

我离开金陵已经一个多月,虽然一路上未人追阻我,可是心中却有阵阵失落,浅意识中我是想让祈佑出来找寻我吧,可是他没有,皇上更加不会允许,我的心情压抑的越发难受。皇上要我消失在亓国消失在祈佑面前,夏国我是肯定不能去的,那多数官员都曾见过我,不得以只能来到卞国。我相信,不会有那么巧就遇见了连城吧,他堂堂一国丞相应该是呆在汴京,为皇上排优解难,分担国事,出谋划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我单手撑头,低吟一句。

如今的我,将何去何从。是不是该在荆州落脚,落下脚我是不是该找份事做打发时间呢。但我根本不缺钱,撇去韩昭仪那颗人鱼夜明珠不说,光是临行前韩冥给我的一袋金叶子就足够我挥霍的了。现在的我,放弃了复国,却不知该做些何事了。

“姑娘,您的菜来了。”小二一脸笑意奉迎的端着一大盘菜于我桌前小心翼翼的放下,口中还不停吆喝着菜名。“芙蓉金鱼虾,金蟾氽珊瑚,红扣果子狸,红扒熊掌,素炒菜心……”

一盘盘的菜看到我傻眼,方才小二问我点菜时,我只叫他随便上几个拿手菜,没想到却上了这么多,我才一个人,哪吃的完?虽然……我的钱很多。

他的菜名还未报完,正对面一位姑娘就拍下方木圆桌,朝我们这怒吼而来,“小二,你不是说没有红扒熊掌吗,为何给她上了?”声音尖锐无比,将整个客栈内的声音全数压下,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我与她身上,小二则是尴尬的瞧了瞧那位姑娘。

“小的是说,红扒熊掌已被订完,这位姑娘正好是最后一盘!”他努力赔笑着,想熄灭这场冲突。

“不碍事,若这位姑娘实在喜欢,就让给她吧。”况且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菜,于是将那盘红扒熊掌推出一寸,笑容依旧。

打量起这位红衣胜火的女子,眉若远山,瑶鼻樱口,如同凝脂般的肌肤娇嫩如水,端为国色。可惜了脾气太大,让我联想到杜莞,她现在与祈佑处的好吗,祈佑对她的态度又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