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侍卫好一会儿来匆匆赶到,手忙脚乱的将门打开,我冲了进去,抱住已经跌在地上的他,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我的裙摆,“快请御医……快请……”

他反手紧握我的手,“丫头,曾经对你的利用,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你别说话了!”我抚过他一直血流不止的手腕,血如泉涌将我整个手心、手背全数染红,格外骇目刺眼。

“那么,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他脸色苍白,目光迷离。

我用力摇晃着他,“不可以……御医马上就到,你坚持……坚持住。”

他气若游丝的哀叹一声,“浮华名利真的……只是一场空,早该听你的话,放弃了那个不属于……我的位置,丫头……答应我,不要被这个血腥的……后宫污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祈佑……不是你最终的归宿,你属于……属于……”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变沉、变小……最终隐遁唇中,整个身体无力的松弛而下,反握住我的手已再无一丝气力,软软的垂至染满血迹的地面。

“王爷!”南月凄厉一声嚎哭,泪水绝堤而落,用力磕了个头,无力的扑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愣愣的望着眼眼的一切,已然无法言语,我没有料到,此次我前来探望,竟是为他送终!这就是所谓的覆水难收吗?我亲手将一个,我真心视为知己的朋友,送上了绝路。

第十九章 冷香欲断肠

我盲目的走出天牢,朝御书房奔去,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立刻见到祈佑!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否则我不会相信。今早他还对我说“生死阔契,情定三生亦不悔”,难道都是假的?到最终我还是沦为你的一枚棋子吗?

步伐由最初的急促变得虚浮无力,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我只觉得体力殆尽全身瘫软,气喘连连,直到我已无力再走下去。软软的瘫靠在粉淡的朱墙上,眸凝淡荡浮云的天空,我真的不属于这儿,突然间有种想逃开的冲动,深宫大院,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宫墙内,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桩桩血案。云珠与祈星的死不就是个例子吗?

我已经放弃了再响前行,莫说御书房我进不去,就算进去了有能怎样,质问谴责祈佑吗?祈星说的很对,若是他不死,祈佑必死,难道我希望此时死的那个是祈佑吗?

苦笑一声,当初我为何要执着的不肯随韩冥而去呢,或许与他离去,我就不用置身于如此地步。

我木然的转身,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才抬眸,发现连城已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良久他才开口,“我有话问你。”他夜眸如醉,依旧是那副令人声妒的绝美之容。

“我没有话能回答你。”此刻的心境早已陷入一片躁动与绝望之中,再无多余的力气向他解释。

“若你不回答,我现在就去揭发你的身份。”他朝我步步逼近,锐利的警告之色另我想笑,换了昨日若他对我说此话,我定然会怕。而如今,我已把一切看淡。

“连城,如今连你也要利用我吗?”我的笑始终挂在唇边,“你现在就去揭发啊,你去呀……只要你拿的出证据,证明我就是馥雅公主,你就赢了。”一声冷哼伴随着轻笑逸出口。

他的面色乍然一变,再次打量着我,竟有着昭昭的陌生困惑。我则轻抚上这张脸,不温不冷的道,“这张脸早已不如当年那般绝美倾世,而你,扪心自问,你爱的是那副皮囊还是馥雅本人。”

他眸芒掠过,骤然沉色,不发一语。我唇边的笑越发的扩散开,邪恶之意涌入脑海,“若你想要解释,去问问你的皇后,灵水依,相信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越过他,我朝来的路上往回走,独留连城在原地,寒风中略带冷香扑鼻而来,我用力吸上一口,后轻轻吐出,我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当我回到撷芳院之时,许多婕妤皆由房内跑出,站于廊边望着一脸狼狈而归的我,三两个一群窃窃私语着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只看着她们的朱唇一张一合,格外有趣,不自觉的竟笑了出声,惹来她们一针错愕之凝。

“小主,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心婉担忧的搀扶着我,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确实,我已经再没多余的力气去稳住我的步伐。

“没事!”只觉嗓子格外干涩,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哑然,方才与杜皇后的一次言语交锋,似乎已用尽了我全部的精力。

“哎呀,小主你的脸!”心婉一声低呼让我回神,只见他目光格外担忧的凝视着我的下颚,那是方才被杜莞用指甲划伤的地方。

我轻轻抚上,方觉疼痛。她还是一如往常沉不住气呵,那与生俱来的自负,狂妄,不可一世依旧没有收敛。

“雪婕妤,我这有瓶药膏。”杨婕妤手中握着一陶瓷小瓶递来到我身边,“我为你抹上吧,很灵的。”

我颔首应允,再露以感激一笑,后与她一同进入厢房,她亲自将透明晶莹的药膏涂抹在食指上,再均匀的为我抹在伤痕上,先有着略微的隐痛,后有沁凉之感传遍全身,隐含着淡淡清香使我心头舒畅。

“听说晋南王于牢中畏罪自尽了。”一句很平淡的话由杨婕妤口中说出,却让我脸色一变。

“畏罪自尽……”我一声嗤笑,引来杨婕妤奇怪一眼,却换来心婉一声感慨,“明太妃一听此噩耗瘁然病倒,一厥不起,真是可怜……不过我真不明白,晋南王为何要谋杀冷宫中的杜皇后?”

“确实……令人费解。”我轻然一语,怅惘而望,才抬首就见一脸匆忙而来的徐公公。

他的脸色微红,带着小喘,似乎一路疾步而来,“雪婕妤,皇上召您去养心殿。”

我不急不徐的问,“皇上有事?”

“奴才也不晓,皇上只是叫奴才立刻请您过去。”他已渐渐平复急喘,但额上的冷汗依旧不断渗出,凝成一颗颗汗珠,滴划而落。

杨婕妤姿态娴雅的放下手中的药膏道,“快去吧,皇上召唤肯定有急事呢。”

我凝了眼杨婕妤,再瞅了眼徐公公,莞然一笑,“去回禀皇上,我身子不适,不便前往。”

几声冷冷的抽气声,将此时的气氛冷凝到极点,徐公公脸色由最初的红润变为惨白,杨婕妤的眸中闪过诧异不解,心婉则一脸惊惧担忧。

用过晚膳,我就谴心婉出去,想一个人安静的呆着,屋内烛火通明,火芯随风摇曳四散漂浮,我一直立于窗前,影子拉了好长好长。只觉寒风由窗外扑来,割的我双颊疼痛,发丝随风四摆,衣襟飘飞。溶溶新月照拂霜满地,淡雅芬芳清晰扑鼻来。

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仿佛一柱香,又似一个时辰,仿佛想了许多,有似什么也未想,迎风而立。

第一次,仇恨来的如此凶猛,覆盖了我整个心间。就连父皇、母后的惨死,我都乐观面对,甚至还相信这个世间尚有真情所在。可经历这么多事后,才发觉我的退让,换来的依旧是一次次的利用。我的隐忍,终究还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浑然不知。

祈星,不是我不离开这个皇宫,而是我不能离开,我的使命还未完成,我怎能一走了之?我真的不想再为别人而活,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要完成母后的遗命与对珠儿的承诺——报仇。

“小主!”守在外的心婉突然推开门,声音有略微的颤抖,“皇上……皇上来了。”

依旧静然仰望天际,不言不语,在他们眼中,我的举动应该称为放肆吧。但是,在祈佑面前我不想伪装自己,我怕自己的伪装,会将我与他之间仅存的那份纯澈爱情污染,所以我不想因他的身份而委屈自己逢迎他。

“你退下吧。”他低而有魄力的声音在空寂的厢房内格外清朗明亮。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关门声,房内又陷入一片安静,仿佛,只有我一人。

“馥雅!”只是一声轻柔的低唤,却再没了下文。

我的手抚上窗槛,指尖轻轻拨弄着上面的灰尘,淡然一叹,“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的退让换来的竟是你又一次的利用。”

“你知道,祈星知道的太多。”他的脚步声起,似乎朝我这靠近。

“所以,你选择利用我为你除去这块拌脚石,稳固你的地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不要夹杂过多的情绪,“告诉我,你如何得知我与祈星的关系。”

“韩冥。”短短两个字,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唯有他知道杜皇后手中那块玉佩是祈星给的,那么……这算是出卖吗?

感觉到他已经来到我身边,他身上那股淡雅之气息让我喘不过气,胸口异常沉闷,对于他,我该如何面对?

“我给过他机会,甚至将灵月赐婚于韩冥,只为让他安安分分做他的王爷,可是我的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他步步紧逼,甚至欲利用你的身份揭发我当年的阴谋。”言语中满是清冷无奈。

“何必呢,根本无人能证实我的身份……”我的手紧掐窗槛,除了韩冥……却突然被祈佑打断,“前段日子他还秘密在民间寻访那位曾为你换脸的神医!你说他目的何在?”

我倏然转身,内心百感交集,我竟然又被蒙在鼓里……

“聪明如你,你不会不明白其利害关系。”他神色格外认真严肃,“今日我只是想试探他对你的情到底有多深,果然,一试便出。”他猛然将我圈入怀中,用力之大令我无法喘息,“利用你,我也是逼不得以。”

“你不怕……祈星不吃你这套,硬要拖我下水?”眼泪悄然划过,滴在他龙袍上,渐渐扩散。

“没有把握,我是不会让你踏入天牢的。”

哭泣之声也不住由口中逸出,声音猛然提高,“纳兰祈佑,我恨你!”当我这七字脱口而出之时,他的身子僵住了,手无足措的轻拍我的脊背。

“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利用你了,我发誓。”他的声音很是真诚,语气中更是充满了安慰之声。

我一语不发的靠在他坏中放声大哭,欲将这些年的委屈痛苦一股脑的发泄而出,心中更是暗暗告戒自己,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流泪,最后一次。

也不知在他怀中哭泣了多久,才发现自己的泪已经干涸,唯有淡淡的抽涕声。他微微叹了口气,搂着我的手松了些力道,由霸道转为轻柔,“第一次,你在我面前哭。”

他的这句话似乎蕴涵了许多情绪,复杂、欣喜、无奈、激动……只因我在他面前哭了?

“你知道吗,每次你即使再疼也不肯呼喊一声,总是强装坚强,总是以那飘渺不定的笑容来掩饰,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他厚实的手掌不断抚摩着我的发丝。

“你是帝王,你有那么妻子,你如何照顾我一生一世?”我哽咽着由喉咙里发出声音。

忽的一声低笑,“你是在吃醋吗?”声音竟藏着得意激动之感。

“是呀,我吃醋。”我冷哼一声,却感觉自己的声音格外别扭,很矫情。

他将我微微推开些许,眸光如水般凝着我,藏着数不尽的柔情,“后宫佳丽三千人,独予你万千宠爱,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看着他认真的目光以及那坚定的语气,我用力点了点头,“我会铭记你的承诺,若你负我,今生亦不相见。”

他低头在我颊边轻吻,气息暖暖的拂在脖颈间,目光中隐有缠绵之意,却闻他低语,“记得我说过,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要你做我纳兰祈佑名正言顺的妻子。”

“妻子……”我呢喃一声,心里暗涩,多么虚无的一个词。我知道,除非他废后,否则我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妻,但是他不可能废后,除非他不想要这个皇位。毕竟,他能登上这个皇位,杜莞的爹出了很大一份力。

“十日后,我要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我的脑中茫茫然的空白,笑容渐渐浮上唇边,内心翻涌着无限的甜蜜,后闭目沉醉其中,对他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已经这样难以放手?竟连他的利用我都能抛开,陷入他浓浓的柔情中,这样的自己,我很讨厌。

“祈佑……告诉我,为何要弑杀先帝。”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困惑我许久不得解的事,立刻抬眸而问。

他微微一愣,并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一篇话来,怔愣片刻才道,“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话语夹杂的怒火昭然可见,“是祈星?”他恍然而言,目光隐隐闪烁。

那一瞬间,我真的被他的怒火骇住,可是还是问了下去,“能坦言相告吗?”

他不语,似在沉思些何事,凛然淡漠充斥着我们之间。我微微一叹,便妄自揣测着,“是因为,先帝想传位的人,一直就是祈殒吗?”我的语音方落,换来他倏然一凝,戾鹜之气仿佛欲让我压抑窒息,薰炉的淡香飘在空气中,沉沉郁郁。

夜半静谧的屋内,我茫然的与他对视良久,而他眼神闪过微蓝的星芒,攥紧着我的手丝丝冷汗溢出。终因他此刻的骤然沉默找到了我要的答案,我的猜测是对的吗?

他终是放下了紧绷着的身躯,宛然一叹,“还是瞒不过你……”

“那夜揽月楼的一场大火来的突然又奇怪,我问起云珠,她说几日前父皇曾召见你于承宪殿,我就猜到这场大火是父皇主导,当面质问,他亦不否认。那一刻,我心目中完美的父皇形象顷刻尽毁,但他是我父皇,他放那场火也是为了我,所以我不能恨他。”

“当我助父皇铲除了东宫,却隐隐发觉事情有变,他对我暗藏戒备,频频召唤祈殒深夜秘密进宫,幸我早将弈冰安插在父皇身边,否则我根本无法察觉其中之天大阴谋。原来我一直敬重的父皇,竟只将我当作铲除东宫的棋子,他的承诺如一盆凉水狠狠浇醒了我。你的死、父皇的利用如一把刀,狠狠勾起了我的恨意。”

不知怎的,我的心突然一阵抽搐,一滴清泪斜斜从眼角滑落,“祈佑,你……”我早就在猜测先帝根本就非真心欲传位于他,可现在真真切切的听到他说起,我还是被强烈震撼到。心底漫漫绞杂一缕哀伤,欲再言,却无言。

第二十章 品铭牡丹亭

祈佑终究是未在此处就寝,而是归了养心殿,他走后,我的心间泛起浓烈的失落之感。站在廊边一直傻傻凝望着早已经消逝埋没他身影的那个拐角处,很久未收回视线。今夜他该留宿谁那,是由静夫人承转恩泽还是由杜皇后侍奉左右?

始终伴在我身侧的心婉为我批上一件衾裘披风,恐我着凉。伸手合了合衣裳,却觉得此时我更冷,寒风呼呼吹来,我丝毫未有进屋安寝之意。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忧伤之情如泉涌,不断徘徊的心中,压抑着我的思绪,辗转着我的心。帝王,是天下女子的丈夫,暗暗提醒着自己莫须太介意,毕竟他不是我一人所能专署。

“小主,进屋吧。皇上已然走远。”心婉扯了扯我的衣袂,提醒我回神。

我若有若无一声叹息,正待回房而去,只见苏婕妤扯着杨婕妤朝我飞奔而来,“雪姐姐,雪姐姐。”苏婕妤怕我就此进门,扬声唤喊着我。

听着她由先前的雪婕妤改口为雪姐姐,心中略微闪过诧异,随即了然,方才皇上的亲临,怕是整个后宫都已传遍。

“妹妹有事吗?”我也顺其意唤她为妹,巧笑盈望这个性格浮躁略微冲动的苏婕妤。

但见她欣然一笑,已与杨婕妤立在我面前,相较于她的兴奋,杨婕妤似乎平静了许多,似乎是从睡梦中才被苏婕妤扯醒,眼神格外朦胧混沌。

“听说方才御驾来到姐姐厢房内,真是羡煞了我们。”她倏然放开杨婕妤的手,转握着我的手。

我有些不自然的想抽回手,可才用力却又立马收回,转而反握她的手,含笑睇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杨婕妤,“蒙皇上垂爱,我身子略微不适,他便亲临探望,受宠若惊。”

苏婕妤一听便有些局促不安,担忧的抚上我的额头探了探,“怎么姐姐身子不适么?”

我努力赔笑回应着她突然其来的关怀,“怕是受了些风寒。”

“好了,思云。”杨婕妤终是开口唤了一声苏婕妤的小名,她们两的关系似乎很好,“雪婕妤的病未愈,你还扯着她在此闲聊,不怕她病上加病。”

苏婕妤一听,脸色稍一敛,后推扶着我朝房内走去,“都怨我,要不是容溪姐姐提醒我,我还未觉呢。”

顺着她手的力,朝那花梨木小圆桌走去,“小病,不碍事。”

待她为我拉开一方小凳,压我坐下,随后再邀杨婕妤就坐,最后自己才坐下。后殷勤的为我倒下一杯茶水,手才碰至杯壁的温度就一蹙眉,转而望着心婉道,“这茶水都凉了,也不换壶热的,这叫雪姐姐如何下咽。”

“奴才的不是,这就去换。”她立刻伸手想将桌案上的朱凤朝阳五彩壶提起,我却立刻接过苏婕妤手中握着的陶瓷五彩杯,忙笑,“没事,我嗓子里本就燥热的很,正想喝些清凉的东西。”

一口饮尽杯中之水,换来心婉错愕的怔忪,而杨婕妤则是接过我手的杯,“雪婕妤你的脸色略有苍白之色,该去歇息了,我与思云就不打扰了。”

后不着痕迹的硬将苏婕妤给拽了出去,这位杨婕妤确实不简单,甚懂察言观色。我将内心对苏婕妤喋喋不休的不耐隐藏的如此之好,却被她给看破,故才拉着她急急离去的吧。

她们走后,屋内安静了许久,心婉才道,“小主,夜深了,歇息着吧。”

我轻轻摇头,突然起了写字的兴致,飘然而往桌案前,捻笔研墨,再提起黑檀木兔肩紫毫笔,肆意挥洒了几句诗。

心婉瞧见我写的字,掩嘴取笑,“小主是希望与皇上白首偕老。”

当她的话音落下,我才发觉自己写的竟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愕然一怔,提笔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凝着那十二个字发呆,直到毛笔上的一滴墨悄然而落,滴在纸上,泛了好大一块我才惊醒。毛笔随着我的力道一松,摔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猛然将纸揉褶成一团,丢在地上。

“小主?”心婉奇怪的望着我异样的举动,担忧一声唤。

“我乏了。”恢复着常态,疲倦的叹惋一声,谴她退下。

蓦然侧首再望安静躺在地上的那团纸笺,心中黯然神伤。

次日午时我才悠悠转醒,隔着糊纸眯眼而望,有暖阳射进,今日的天色似乎很好,心婉怎没来唤我起床呢。我却慵懒着不肯由暖暖的被窝中起身,睁着双目安静的躺着,凝望着纱帷漫漫深深,静谧不动。桌上金猊小薰檀炉袅袅生烟,弥漫着四周,乍看犹如仙境,着实令人迷惘。

也不知静躺了多久,隐隐听见几声轻笑由门缝外传进,闯入我的耳中,是幻觉?我奇怪的侧耳凝神细听,一波波甜美的笑声毫无预警的再次飘进我耳中。好奇的由床上爬起,想出去一探究竟。毕竟在这深宫大院内实难听见此般悦耳的笑声。

才推开门,一眼望去,小苑繁花早已落尽,唯留枝角尖尖迎暖日,清瑟的凉意伴随了暖煦的日头也别有一番滋味,未觉凉意。偌大的小院洋洋洒洒着围了许多女子,娉婷袅娜生姿,颦笑莺语动人,绵绵娆娆堪国色。

“雪姐姐,你醒拉。”第一个发现我的是正乐的起劲的苏婕妤,她一声高唤将所有人的目光皆吸引至我身上,我还未适应此时众人的审视打量,转瞬她已经微笑起身到我身边,将我领入这片热闹的小地。

“我们正在铭诗品书畅聊乐曲,雪姐姐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来。”杨婕妤格外热情的招呼着我,生怕将我给冷落了。

我望着这数十位各有所长的清丽绝美的小姑娘,心中多了几分感慨。见她们围着而坐,案上摆放了许多诗集、名画、乐器……看来她们无聊时就是这样消遣度日的,换了我也会乐得遐意。

拉了一方小椅坐下,安静的听着她们继续放声畅谈,不自觉竟聊到万重花卉,有人独爱水仙清水养,有人甚喜芙蓉赛海棠,有人种爱栀子白如霜……

“我比较喜欢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没有梅花的傲骨、水仙的超逸、菊花的高洁,牡丹是最现实不过的花。”此话出自一位犹自高傲的姑娘口中,她的肌肤如水似吹弹可破,眸闪灵光,她的美并不为倾城之美,然她的气质却脱俗傲立群芳,极为出众。

我细细打量了她很久,牡丹代表着对现世欲望的追求,而她此时竟在众人面前如此坦言自己的欲望,她不怕在这后宫四面楚歌吗?

或许是被她那份毫不避讳的坦诚所动,我不自觉的脱口问道,“那姑娘你定然读过牡丹亭。”

没有想到我会开口,她略微迟疑的凝了我一眼,后认真的点头道,“天下人皆称牡丹亭为淫禁之书,然我却不认同,牡丹很准确地揭示了柳梦梅与杜丽娘之间感情的实质,‘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溟莫中其所梦者而生’更见证了一段震撼人心,使之潸然泪下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猛拍桌案而起,大赞一声,“说的好!”我不顾女子该有的矜持,上前一步,略带激动的说道。

“你也读过?”她未被我突然高扬的语气而惊,反倒是眸光渐闪,熠熠而望。

我也不回话,随手拿起桌案上被某位婕妤轻遗的西施浣纱团扇,随手轻拂,顺力而起,带起一阵轻风。我放声低唱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唇畔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将手中的折扇轻挥散开,紫檀木本就带有的芬芳扑鼻迎来。她曼妙一个旋身,翩翩起舞巧笑盈望,接下了我的曲,“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望着她那纤楚玉姿在小苑翩然而起,一回眸、一低吟、一旋舞,无不将她身上特有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恰到好处。所有人都沉浸在她的天籁之音中无法抽身离去,甚至有几位婕妤因她情唱深处而悄然落泪。

我的眼眶也不自觉湿润,却不想落泪,转而一侧首,竟看见杨婕妤早泪如泉涌,抽涕不止。我心生奇怪,正想开口询问她为何,但见她双眼一闭瘁然倒地,小苑因她突然的昏倒而扫起一片清尘,飘缈四散。

众人一片尖叫。

凤高楼,漠漠攲红,潋滟云霞,欲逢春。此刻我已随一位公公进入宫中的太后殿,还记得方才杨婕妤的猝然晕厥,可吓坏了几位婕妤,尤其是苏婕妤。眼中的担忧之色显而易见,甚至滴下了几抹清泪,还紧张的命人去请御医。而我则被太后殿的公公领来此处,说是太后召见。

一路上我紧随其后,思考此次太后召见到底所谓何事,心中也有着隐隐不安。我到底还是欠她一份情,难道她是要我还?可我又能帮到她什么呢。

“公公可知太后娘娘召我何事?”我正色询问道。

“小主去了便知。”略微回避闪烁的言辞使我的疑虑更是扩大,却无它言,继而紧随其后进入太后殿那庄严的红木门,穿过肃穆的正殿,再转而插入偏殿,越往里走,淡薄的轻烟徐徐升起,伴随着鹅黄轻软锦丝幕帐朦胧飞扬,弥漫一殿。

穿插过这蔓纱帐,转入偏殿的正堂,闯入我眼帘的是静坐于酸木红枝椅上的韩太后,她慵宛的将视线投放到我身上,倩目巧兮一笑,“雪婕妤来了。”

“参见太后娘娘。”我福身一拘礼,再略位挪动脚步转向副首而座的女子也行了个礼,“参见邓夫人。”

邓夫人温然一笑,眸光乍煦暖,笑容诚可拘,太后则是邀我坐下,“听闻雪婕妤已出入皇上寝宫两余次,昨个夜里皇上甚至因担忧你的身子而亲临撷芳院,看来你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不浅。”太后的口气暗藏几分凛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