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好了,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听你们、便是了。”我的声音渐渐变弱,变无力。就当作这是我为祈佑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反正待在空明堂内是浑浑噩噩度此残身,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受百姓敬仰,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虽然知道连曦此时对我的恨,虽然知道自己去了很可能陷入万劫不复,虽然知道自己很可能因此而送命……

“还有,馥雅会答应此事并不是为了天下百姓,所以百姓不必敬仰我。更不是为了祈佑,所以祈佑更不必愧疚。馥雅是为了自己,希望自己……能够解脱。”

黯然回首,转入空明堂,没有再落泪。

于我,于天下,于百姓,于祈佑,我再不欠谁的了。

此次的决定就当作……曾经惑乱后宫半年的补偿吧。

缓缓取出祈殒曾交给我的凤血玉,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原来馥雅是个败者,竟然要用一个人母亲的信物来达到自己的目地,确实可悲。

芳上翠微,松竹憾秋风,时雨润秋草。

在空明堂的后院有一片竹林,林间的草棚檐下滴着残雨。

大雨方罢,空气中无不弥漫着令人舒畅的清凉之香甜气味,我与展慕天相对而坐于草棚间,那一阵风烟离散将我们的衣襟卷起,发丝凌乱。花夕守在棚外,眼神不断的飘忽四周以防有人偷听。

我熟稔的为慕天倒了一杯雨前茶递于他,他却是将杯紧捏在指尖却不饮。

“慕天,很久没见了,近来可好?”看他眉头深锁,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好。”他冷硬的吐出一个字,又觉对我太过冷淡,便又道,“苏月已有六个月身孕,我快当父亲了。”

“恭喜呀。”我真心的为他感到开心,“你现在还会与苏景宏将军争斗朝野?”

“那苏老头子确实可气。迂腐又庸俗,满口仁义道理喋喋不休,只会纸上谈兵……”他一说起苏景宏脸色一变,数不尽的怨言便由口中吐出,可见这些日子苏家与展家的斗争是何其汹涌。

我不禁含笑望他,认真的问,“苏将军真有那么差吗?”

他沉思了一下便摇头,“其实他在战场上还是英明的将领,思路清晰,用兵果断。就是顽固不化,思想过于迂腐罢了。”

“慕天,你有没有想过与苏将军和好?为天下百姓,为你的妻子,也为将来出生的孩子……毕竟你们两家是亲家。”终于,我开始缓缓切入正题。

“姐姐此次见慕天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弟弟不懂,你既已经决定要遁入空门,为何还要管朝廷之事。”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口气中含有质问与不解。

“弟弟你先与我谈谈如今亓国与昱国的形势。”

一听我提起二国的形势,他幽幽的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悲凉,“两国的战争形势异常严峻,更是搅的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这场仗已经打了快两个年头,弟弟只希望这战争能快些结束。”

“那你认为亓国与昱国,谁更有胜算的把握?”我试探性的一问,想知道苏姚所言是否属实。

“如今……亓国占了下风。姐姐知道常年征战必须要有粮草,而今战事不断,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国库也日渐空虚。原本昱国该是与亓国一般,粮草无法调配,可是韩太后当年在昱国所积攒的钱财一笔一笔运送至昱国,他们的国库才得以充足。若要继续打持久战,亓国一定会输的……”他忧虑的目光不停的凝望四周,随后飘回我的身上,用淡淡的笑安慰道,“不怕,咱们亓国有一位战无不胜的好皇帝,亓国一定能克服此次的为难。”

原来苏姚说的是真话,亓国的国库真的渐渐空虚了,俗话说的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个国家若连买粮草的钱都没有那这场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赢的,祈佑就算再如何聪明,那也是注定要输的。

“弟弟既然知道亓国的形势危在旦夕,你为何不能抛开私人恩怨与苏大将军联手保卫亓国?苏将军有领兵作战的能力,而你有聪慧的头脑以及统军能力,若你们二人联手就如铜墙铁壁,没有人能战胜的了你们。”

他有些无奈的苦笑,“我也有考虑过这件事,可是我与苏老头子一对上眼意见就会向左,他顽固不化的思想我接受不了。”

“身为将士,即使的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更何况你现在只是退让一步。只有朝廷上下一心,才能更无间的放手去作战。你与苏家的恩怨就此搁一搁,待到将来天下统一后,你与他再算账也不迟呀。”为自己倒下一杯茶,置唇边轻轻吹了吹,再一口饮尽,“弟弟你是明事理之人,你知道私人恩怨与天下大义孰轻孰重。”

展慕天的神色突然黯然而下,盯着杯中之水良久,似乎在沉思我的话。

我与他一起沉默而下,“慕天,你真的认为祈佑比连曦更适合统一天下吗?”

“姐姐问的话很奇怪。”他古怪的瞅了我一眼,“当然是当今皇上啊。”

我自嘲的一笑,“也对。”都身为亓国子民,谁不希望自己的君主能统一天下啊,我问的话,真的非常奇怪。

“慕天,希望你能在此事上慎重决定,毕竟是为了……天下大义。”如今的我也说起了天下大义竟是如此可笑,原来用嘴巴说‘天下大义’这四个字真的很容易。

慕天与花夕离开之后,我便一人独跪于空明堂,闭目念佛。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于此地礼佛了,我欠亓国的也该还清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欠人情,因为将来是要你加倍还来的。更不能犯错,因为要为自己曾经的罪孽做出加倍的弥补。

祈佑与我同为一处,却两地相思。

父母与我骨肉至亲,却天人两隔。

孩子与我同为一体,却惨死腹中。

连城与我举案齐眉,却黯然殒逝。

如今的我已是孤身一人,为这个天下做一些事又如何。连曦虽是个可怕之人,却也是有血性之人,如他对连城的兄弟之情,我甚为感动。而连城是我害死的,如今我若去了昱国他要对我加以报复,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如果我一人的牺牲真的能换来天下的安定,那也死而无悔不是吗?怕只怕我的牺牲换不来连曦的通融……我想,以连曦的个性还有对我们的仇恨,要放弃这大好时机是很困难的。我的筹码也就只有那枚凤血玉吧,我只能从祈殒身上下手……只能这样。

“夫人,军服已为您准备好了,乘天色已晚守卫很难将您认出之下,速速离开吧。”静慧师傅双手捧着一套银色盔甲立于我面前。

停下了正在敲打木鱼的手,再将手中的念珠摆放而下,起身将盔甲接过。静慧师傅没敢看我的眼睛,淡淡的回避了,“凤阙门边有苏将军的人接应,到时候你有令牌便可随着苏将军的手下而安然离开皇宫。一出皇宫有三大高手护卫你进入昱国,而贫尼能为你瞒皇上多久便瞒多久……但是夫人的离开迟早是会被发现的,倒是难为了苏将军,将来要承受欺君大罪……”

静慧师傅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我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冷笑。

‘倒是难为了苏将军,将来要承受欺君大罪……’

这句话是在为苏景宏担忧,却没有人担心眼前的我到了昱国会不会有危险。世人都是如此吗……如果可以选择,来生我愿为男不为女,便不用背负上红颜祸水之名,更不用为了男子口中所谓的江山而出卖了一个女子应有的尊严。

第五十六章 凤血忆手足

一个月后

展慕天在空明堂外踌躇良久,姐姐依旧是不见他,每次都被静慧师傅拦在门外,说是姐姐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愿再过问这世俗之事,也请他不要再来空明堂了。

他很奇怪,上回姐姐主动召他前来空明堂,劝慰他应与苏景宏摈去嫌隙稳定朝纲,甚至询问两国交战的情形。他清楚的看见她眼中的忧虑,若她真的不再过问世俗之事,怎会如此?

越想越觉得那日的姐姐很奇怪,目光含有决绝,挣扎,所以这一个月内他想方设法的想要见到姐姐,问问她是否有苦衷,可她就是不出来相见。

难道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此他便以轻功跃上屋檐,无声无息的闪入空明堂的后院,后院很安静,秋日凉爽的风将地上的尘土卷起,有些刺鼻。

他挥手将面前的灰尘拂去,再偷溜进了后堂,举目望去,后堂竟无一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后堂他的心中闪过一抹阴霾,难道……姐姐这一个月来根本不在空明堂?如果不在的话,她会去哪里了?静慧师傅为何要如此欺瞒着他?

千百个疑问顿时闯入心头,双拳紧握成拳,愤怒的揭帘闯进空明正堂。

静慧师傅跪在弥勒佛前喃喃念着佛经,却被一声脚步声而惊醒,她望着眼前那位怒气凛然的展慕天,先是一阵讶异,随后便平静而下。

“老尼姑,我姐姐呢?”展慕天的声音中夹杂着无限的愤怒,声音一圈一圈的环绕弥漫在空寂的正堂内。

“这一日,终于是来了。”她长叹一声,目光有些许的迷离之色。

“老尼姑,我姐姐到底在哪,你把她弄哪去了。”展慕天见她平静的表情,怒火更是冲涌上脑门,箭步上前便掐住她的脖子。

力气很大,手上的青筋突起,眼光投射出一道道欲致她于死地的寒光。

静慧师傅对他的行为举动根本没有作出挣扎,早在一月前送走馥雅之时她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而今若死在他手上,自己也能减少那些罪恶感了。记得当初送走馥雅后,她每夜都睡不安稳,无限的愧疚之情一股脑的压抑在心头。

身为一个女人,她很清楚那份耻辱,更何况是像馥雅那样骄傲的女子,让她选择踏上那条不归路会是多么的令她难堪。她与苏将军是自私,明知道将她送往昱国非但解决不了这场斗争,很可能她会因此而送命,但是如今也别无它法了,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们都不能放弃。

渐渐的,展慕天松开了手,一把将奄奄一息浑身无力的静慧师傅揪起,“老尼姑,本相这就带你去见皇上,看你在皇上面前如何做出解释。”

御书房内,苏景宏单膝跪地,目光镇定,静慧师傅则被展慕天一把丢在地上,她双手无力的撑地才得以支撑整个身子。展慕天的神色异常冰冷,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宰了他们两个人。

祈佑无力的靠坐在案前龙椅之上,眼眶布满血丝,似乎几个日夜没有睡。下颚生出了些许胡渣,异常颓败沧桑。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澄透如镜闪闪发亮的琉璃板,耳边不断浮现出苏景宏与静慧师傅所言。

“皇上,是贫尼怂恿夫人去昱国的。”

“皇上,是臣逼雅夫人走的,您要杀要刮,臣都不会吭一声的。”

魅音魔语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重复着,折磨额他身心俱裂。静慧师傅,他一直将她当作母亲一般尊敬。苏景宏则是他最信任的一位臣子。今日他们二人竟合伙将馥雅逼去昱国,妄想用她来缓和这场战争。是他的错,当初他之所以不派人监视空明堂,只因想给馥雅一次安宁的日子,给她想要的生活,更不想让这些俗人去打扰她……可是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派人去监视空明堂的。

馥雅,我又狠狠的在你身上划了一刀。

“啊——”祈佑突然疯狂的嘶吼了一声,由龙椅上弹起,一把将桌案掀翻。奏折,书籍,墨砚几乎全数倾打在苏景宏与静慧师傅的身上,二人都没有躲,如木偶般在原地丝毫不动。

“你们以为一个女人能阻止连曦的进攻?连曦他不止恨朕更恨馥雅!”他的目光含着悲愤,声音近乎癫狂却带着颤抖,“馥雅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将她往绝路上推。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她想要的只是安定的生活,这一点奢求你们都不能满足她?”

苏景宏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皇上,再也不是他以往所识的冷静睿智的皇帝,头一回见他如此激动。他一直以为像祈佑这样的皇帝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丢了冷静,他很平静的说,“皇上,如果臣有个女儿酷似袁夫人,又是昱国皇帝亲哥哥的妃子,臣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其送往昱国。不论她是否成功,即使有一丝希望臣都会试。因为这是为了大义,天下大义,黎民百姓。”

“好一个苏景宏!”祈佑含着杀意的目光瞪着他,“这个天下的大义难道就是牺牲一个女人去完成?”仰天大笑几声,却让人觉得浑身粒粟都起来了,那声音不断充斥在御书房,就连守在外的侍卫们都有些惊惧,战战兢兢的望了一眼紧闭着的御书房大门,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能引起皇上如此激动。

只听御书房一声“锵!”,长剑出鞘之声。

祈佑手中紧握着一柄透着寒光的剑,光芒泛冷,直逼众人。

“你要将朕的馥雅朝死路上推,朕也要杀了你!”祈佑气红了双眼,提剑便冲向苏景宏。

展慕天一见形势不好,也没多想便跪挡在苏景宏身前,双手死死紧握祈佑那柄剑锋,血缓缓滴落蔓延,映在地上好大一片,“皇上您不能杀苏将军,他做的一切……是为您,为亓国,为天下。他纵有千般不是,您也不能杀他啊,如今亓昱二国的形势紧张,若您再杀了苏将军,必然会引起朝野大乱,昱国便更能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到时候其形势一发不可收拾。”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跪在皇上面前为苏景宏求情,在心中,他是恨不得将它千刀万剐方罢休。但是他不能如此自私,他必须考虑到亓国的安危。

也许是被那刺目的鲜血所震撼,原本近乎于疯狂的祈佑逐渐冷静了下来,手中的剑也缓缓松开,最后跌至地面。他的瞳中渐渐浮现出水气,一连后退数步,“滚,都给朕滚出去。”

听着皇上略带哽咽的声音,三人默默的叩首,一齐从御书房内退出。

三人并肩立于御书房外,苍穹惨白飘浮云,簌簌风吹在他们身上,皆各怀心思。

“没想到,展相会为本将军求情。”苏景宏瞥了一眼展慕天的手心,血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源源不断的朝外涌。

展慕天冷哼一声,“你以为本相是为你求情,少自作多情。不是看你现在对亓国还有莫大的用处,本相第一提刀宰了你。”

苏景宏并未因展慕天此言动怒,反倒双手撑摇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以为展相是个公私不分,独揽大权欲颠覆朝廷的人,今日才发现,原来展相也一直心系朝廷。”

静慧师傅由宽大的袖子上撕扯出一条长长的布,欲为展慕天包扎,他却回绝了,“老尼姑,少假惺惺了,如果我姐姐在昱国真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陪葬。”

静慧师傅很肯定的笑道,“贫尼到觉得,夫人她不会出事。因为在昱国,有祈殒!”

这一言倒是点醒了展慕天,让他的心中没有你们忧虑了,如果现在的祈殒铁了心要保姐姐的话,姐姐定然能够黯然度过危机。不为其他原因,只因如今的祈殒手握重兵,是攻打亓国必不可少的一名良将,只有他才最熟悉亓国的一切路线以及布阵图,昱国之所以能如此放肆的攻打亓国全因他们军中有祈殒。

希望姐姐在昱国真的能安然,希望祈殒真的能保住姐姐。

雨后晓轻寒,花落今朝又吹去,波上清风,画船明月。

一路上为了避免让人认出身份我们绕了好大一个弯朝昱国而去,一路的颠簸时间白驹过隙一晃便去了大半个月,如今的我们已经离开了亓国边境而进驻昱国。苏景宏的侍卫一路紧盯着我,生怕我会乘他们不注意而逃跑了,为此我只能无奈的在心中苦笑。若我要逃,当初就不会答应他们去昱国了。

车轮辗过的地方皆有刀枪划过那斑驳的痕迹,有些血迹被雨水冲刷却仍旧保留着那淡淡的腥红之色,这样曾经也是烽火硝烟的战场,也是日连旗影的杀戮,更是战鼓宣扬的坟场。这一处处踏过的地方皆是用那鲜血与尸首堆砌的,正如战争的残酷,它破坏了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剥夺了多少老少的生命。

虽然这样的杀戮让多少人妻离子散,但是唯有如今的残酷才能有将来的安定。祈佑是对的,这个天下一定要统一,更不能如我一般夫人之仁,有些事只有用鲜血去解决。

当我是馥雅公主的时候,是养在深宫不识人间愁苦,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一辈子。

对,那时候的我是很天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这个夏国做些什么,就连当初父皇未经我应允便将我赐婚给连城,那时候我大发脾气,甚至几度恨父皇。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年幼,并不能理解父皇害怕这个国家被亓国吞并的恐惧,我一味的任性没有考虑到父皇的忧虑。

这近十年的风雨飘摇我在昱国与亓国之间来回徘徊,一去二往,那些苦难早已经不算什么了,我能如此坚强的活下来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苦难吗?如果没有经历这些,或许我还是个天真的小公主,永远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甚至在前进的路途中迷失了自己。

如今我已不再抱怨父皇母后的惨死,也不抱怨祈佑的爱情利用,更不抱怨自己无力生子。毕竟我曾经得到过父皇母后那无尽的宠爱,我也得到过祈佑曾经那无悔的付出,而孩子……也许只是我在这个世间上唯一的遗憾了。

当年岳飞以“宗社为重,而不知有死生;恢复为急,而不知有利害,知有华夷之限,君父之仇,而不知有身家之祸”精忠报国的高风亮节让世人对其赞誉有佳,我虽是女子比不上岳飞能够精忠报国,至少现在的我还能为亓国做些什么,即使是死在昱国那又何妨,毕竟我自己努力过了,为天下做了一个本不该是女子所为的事。

“夫人,前边就是昱国驻扎的军营了。”一直赶着马车的侍卫声由外边隐隐传来,我放眼举目,那烽火硝烟的战场之上烟雾弥漫,秋风塞水。

驻守在边防的士兵手持长枪挡住了我们马车的前进,“站住,你们是谁!”

我揭帘而下,黄沙漠漠,大风侵袂。我将手中的凤血玉交给士兵,“军爷,我们请求见你们元帅纳兰祈殒,有要事禀报,您只要将这枚玉交给他,他便知道了。”

士兵接过这枚玉观察了许久,犹豫的望了望我,随后戒备的问,“你们由南而来,是亓国人?”

我见他目光闪露疑惑的光芒,厉声呵斥道,“不管我们是什么哪国人,重要的是现在我有很重要的军情要禀报你们元帅。你若再耽搁分毫,延误军情,怕是脑袋都难保。”

被我眼中的厉色骇住,动了动神色俯身在另一位驻守的士兵耳旁低语了几句,便匆匆朝军帐内飞奔而去。

约摸过了一刻,那名士兵匆匆跑了出来,“姑娘,元帅有请您进军帐,不过你身后这几名侍卫不能进去。”

我点点头,回首望着这大半月一路与我同行的他们,含着淡淡的笑容道,“你们已经将我送到昱国军营,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回亓国了。告诉苏景宏将军,馥雅这条命算是钉在昱国了,他所求之事我会尽之所能。”

他们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很诚恳的吐出三个字,“谢夫人。”

最后乘着马车绝尘离去,在滚滚黄沙之中,马车渐远,最后消失不见。我蓦然转身走进了军营,是时候该面对一些事了。

元帅主帐内昏昏暗暗的有些阴凉之气袭来,我站在中央凝望着闭目静坐的祈殒,他自我进来开始就没说话,始终紧闭双目,似乎不愿见我。也许,他已经猜到我来此的目的吧。

既然他不说话,我便也不说话,毕竟我是来求人,低人一等。

就这样干站着有一个时辰,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睁开双目,眸子中再也不是当初的忧郁哀伤,取而代之的倒是那经过常年征战磨练出那沧桑坚毅的痕迹。战争,真的会使一个人变呢。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他将一直紧紧握在手心的凤血玉摊放在桌案上,“若不是这枚凤血玉,我断然不会见你的。”

听他低沉的声音闯入耳中,我没有说话,等待着下文。

“你这样可值得?为纳兰祈佑做那么多,到最后他还是将你推入昱国,妄想用你一个女人来求情?”祈殒讥讽的笑了笑,“如若你现在的身边站着连城的孩子,或许连曦能够网开一面,但是很可惜,你与连城的孩子被祈佑亲手杀了。”

我一怔,脸色有些苍白,“孩子的死是上天的惩罚,不能怪任何人。”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执迷不悟的帮祈佑说话?”他的神情有些激动,“若不是祈佑,敏敏也不会死!”

“敏姐姐……死了?”我犹如听见一个晴天霹雳,脑海中瞬间闪过在昱国纳兰敏曾经对我的关怀与开导,那一颦一笑深深的铭刻在我的心中。

“早在两年前,病死在夏国。”提起纳兰敏,祈殒的目光中闪烁着伤痛,“都是纳兰祈佑,若不是他谋害父皇,我怎会想要与他争夺那个皇位,敏敏也不会因独在异乡饱受着思乡的情绪,忧郁成心病……”

脑海中那瞬间的空白渐渐敛去,平复了心中的难过,“为何要一味的责怪祈佑?你的父皇他对祈佑又做过什么呢?自幼就唆使他对付自己的母后与哥哥,甚至承诺将太子之位给他。后来他做到了,纳兰宪云给他的又是什么呢?是欺骗与背叛,他要立的太子是你纳兰祈殒啊。对于一个从小就被母亲冷落其后又被自己所尊敬的父亲欺骗的感觉,你能体会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那个皇位,我甚至一度对父皇说,我不要那个皇位。我不会和祈佑争的,可是为什么呢,父皇也是他的父亲,他怎么能如此心狠的将他毒害!”

“你的父皇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个儿子,其他的儿子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为了你,他利用了祈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将皇位给你,已经由不得你说不要。既然他要扶你做太子,那挡路的人都得死,而祈佑正是第一个威胁……祈佑若不先下手为强,他就会死在纳兰宪云的手中,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你只会一味的将责任推卸给祈佑,你却没想过你的父皇对祈佑又做了什么!”

祈殒一声讽刺的轻笑传入耳中,看着他眼眶红红,瞳中带着迷蒙的水汽,才惊觉自己的话说的太重,“祈殒,对不起,我知道你从小也在孤单中成长。”

终于他忍不住落下了泪,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脆弱的看着我,将眼前的我当作他的母亲般凝望,泪水一滴一滴的洒在桌上,“母妃……”

听他对着我喊出‘母妃’二字,我心头一酸,更觉得自己刚才对他说的话太重。毕竟我是顶着一张与袁夫人极为相似的面容在指责他,“祈殒,对不起……”我又一次道歉。

“从小我就看着弟弟们依偎在母亲的怀中,那幸福甜蜜的笑容让我好妒忌,总会问嬷嬷为什么我没有母亲,嬷嬷总是黯然低下头不再说话。直到那日,父皇对我说,母妃是被皇后害死的,要我记住杀母之仇。还对我说,为了让我安全的成长,他不能给太多的宠爱给我,他要我坚强,要我等他为母妃报仇。”他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凤血玉,目光中无不带着深深的情愫,“一直陪伴我走过这么多年的除了这枚凤血玉便是母妃的画像,虽然我从未见过母妃,但是我却深深的感觉到母妃就在我身边,一直陪伴着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父皇为母妃报仇,只要母妃大仇得报我便能安心的度过余生了。直到你的出现……那张面容不是我的母妃又会是谁呢。你一定很奇怪当初父皇为什么逼你走却不杀你吧,其实是他给我的承诺,只要铲除了东宫与一切障碍后,他就会要人将你带回来,做我的王妃。这是弥补,对母妃的弥补,对我的弥补。”

“或许父皇对他的女人与儿子是冷酷无情的,但是他对母妃对我都是有情的,在我心中,父皇不论做了多少错事,他都是我的好父亲,是一个挚爱我母妃的好父亲。在这个世上,唯一疼爱我的人就只有父皇了,可是纳兰祈佑为何要杀父皇呢?父皇也是他的父亲……虽然,父皇一直都在利用他……”

说到这里,纳兰祈殒的声音已经哽咽,紧捏凤血玉的手已经泛白,毫无血色。

原来生在帝王家的皇子都会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悲伤,我不该去妄议谁对谁错,更不该只站在祈佑的角度去看待纳兰宪云的所作所为。站在纳兰宪云的角度上看,他为自己心爱之人报仇没有错,他要将自己的皇位传给纳兰祈殒也没有错。

错的只是他们用错了方式,伤害了自己至亲的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这句话的涵义在此。

我上前几步,拿出帕子为祈殒擦拭脸上的泪痕,指尖抚过他的额头、发丝,就像一个母亲般在慰抚自己的孩子。

祈殒的身子有些颤抖,却很安静的靠在我的怀中,像一个受伤后寻找到自己港湾的孩子,“母妃……”他动情的唤了一声。

拍着他的脊背,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母妃在这,你有什么伤心难过尽管说出来,哭出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母妃,殒儿好想你,二十九年了,您怎么舍得抛下孩儿一人在世上……您与父皇在天上已经相聚了吧,孩儿也想与你们团聚,只是……父皇的大仇未报,孩儿不能去,不能去……”

一声声的呢喃敲打着我的心,也想到了自己的父皇与母后。

母后,当年若不是你让我为夏国报仇,我也随你们去了,也不会偷生了近十年之久。母后,如果当初你能带馥雅一起走,或许我还能停留在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心性上呢。

躺在军帐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帐顶,还有大风呼呼字耳边咆哮吹过。外边隐隐约约传来厮杀与哀号的声音,我一刻也不敢闭眼,我知道那是杀戮的声音。还有连天号角以及战鼓宣扬,声震云天。

记得晌午之时将士来报,亓军正飞速朝昱军境地来犯,听闻他们兵分四路循序渐进的欲将昱军包围,而昱军只要一个不留神便会处于四面楚歌的形势。

祈殒听闻消息,当即便披上盔甲,执起长枪出帐整顿军队迎战。我默默站在军帐中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刚毅挺拔,带了几分决绝之态。

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卑鄙,带着亓国所谓的责任来到昱国军帐恳求祈殒能够退兵劝慰连曦……虽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连曦没有理由放手。如今只是在比,谁在这场战役中能坚持下来,这只是一长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