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这话莫乱说,太医说是病死的就是病死的……”

我被这几句话吸引了目光,侧首凝望在我身后来几步而行,喃喃低语讨论着的几名宫女。她们这话倒让我疑心渐起,难道太后之死属他人所为?难道是连曦……不对啊,如果他要对付太后,为何三年前不对付,偏偏等到今日?

“参见皇上!”几个窃窃私语的奴才一声惊叫,立刻跪倒在冰凉的雪地中,战战兢兢的垂首,生怕刚才说的话已经被皇上听见。

我闻声而望,风将连曦的衣角吹起,翩翩而扬无限飘逸。发丝被雪白的冬雪覆盖,犹如染上一层霜。

他怎么又来了,我还记得晌午之时才让他别来……我真不想在亓国被指责红颜祸水,到昱国依然被指为祸水。而他,是个皇帝,始终是不能被天下人所耻笑……虽然我与连曦之间根本不像他们口中那般不耻。

连曦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顶着片片大雪一脸阴郁的与我并肩蹲下,双手拢起雪白的积雪于掌心,呆呆凝望良久。

见他不言语,我便问,“太后驾崩,你怎么还来此处?”

“太后是我派人杀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此平常,仿佛口中所言根本不是一条人命,“你看这三个雪人像不像一家人?”

正当我处在他承认杀太后之事的震惊下久久不能言语时,他却这样突然转移了话题,让我的脑海中一时反映不过来,只得点着头道,“像。”

连曦的身子似乎僵住了,侧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久久都不说话。

被他的眸子盯的怪不自在,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突然回神,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只可惜,永远不能在一起。”

他的眉头紧蹙着,手中那雪团已经紧紧被捏在手心,冰雪融化的水滴由他指尖一滴一滴的划落。我被此刻怪异的气氛弄的脊背发凉,便移开视线望梅蕊新妆,万籁寂静,几瓣粉嫩的梅瓣随风而来,划落我的手心。

“你知道吗,我不开心……我以为她死了我便会开心,但是没有,只觉得心中空空的。”他的手一松,被捏的紧紧的雪球滚落在地。

“恨了这么多年,大仇终于得报,到今日我却发现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开心,竟还发现……连自己恨的是什么都忘记了!你说可笑吗?”连曦的情绪有些波动,呼吸中带着急促,眼眶中还有那明显的血丝,突然他笑了起来,很是狂放,“记得你曾经说过吗?如果我也能兼济天下,你绝对不会再为纳兰祈佑说话,是吗?”

“……是。”今天的连曦与往常真的很不一样,几乎接近癫狂,更失去了往常的沉稳与冷静,真的是因为太后的关系吗?

他点点头,又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昱国若统一天下,你便与昱国同生。昱国若被亓国毁灭,你便与昱国同葬。”

“记得。”

“好,既然你全都记得,我现在就命人写战帖,我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赢纳兰祈佑一场,不论成败!”

“什么?”我不敢相信我所听见的话,但是看他眼底的认真之态,我清楚的发觉他对此话的信誓旦旦与严肃。

连曦蓦然回首,凝望那几个雪人,喃喃道,“一家人……真好听。”

被他此刻忽冷忽热的神情弄的摸不着头脑,“连曦,你到底……”

“现在,你就修书一封,告诉纳兰祈佑,一个月后我要与他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我还要看见连思,必须保证她毫发无伤。其他内容你斟酌着写吧,写完送到御书房来我盖玺印。”他缓缓起身,俯视着我,眼光由最初的阴鸷渐渐转为沉郁,最后变清澄透明。

头一回见连曦的目光如此干净,他是真的能放下私怨,真正的来一场君子之战了吧。毋庸置疑,连曦真的看透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看透呢?太后的死?

“初雪需要一个娘亲,请你给她加倍的关心。我与你之间的恩怨,待此次大战之后做个了断。”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就像……哄一只小狗般。

当兰兰掌着灯笼将怔愣的我唤醒时,连曦早已经没了踪迹,而雪花早已经压了我满满一身。

“娘娘,风雪这么大,您穿的如此单薄还出来堆雪人,会冻坏了身子的。”她的手中撑着一把伞为我将头顶的风雪挡了去,侧首望着我身边的雪人,她掌灯照着看了看,抿唇笑道,“都是娘娘堆的吗,很像呢,尤其是这个,真像您。”

“我?”被她的话一惊,借着烛火朝雪人望了去,这才清楚的看见那三个雪人……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傻傻的凝望良久。

连曦果然说话算话,当我带着一封信给连曦的时候还怕他会反悔呢,没想到他只是看了眼便盖下了自己的玺印,我知道那个玺印代表着一个帝王的承诺。当时我有很多话想问连曦,却不知从何问起,经过那天的雪夜之后我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儿怪,或许是自己太过多疑了吧。

近半个月连曦没有来昭阳宫,听奴才们说起连曦紧急召了祈殒回宫,两人在御书房内密谈了三日都未出。三日后祈殒便拿着将军令四处召集军队,一时间汴京变的异常热闹,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一支支军队四处行走游荡。这是战争的前兆,汴京的人心惶惶,气氛异常紧张。

这样的大场面也只有在对付亓国之时才会有吧,连曦是说话算话的,他真的要与祈佑来一场帝王之争,我……希望谁赢?

不,此刻的我不该再去管谁输谁赢了,亓国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男人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多余的事我不该再多问了。

梅蕊新妆,金凤阙,明月当空醉玉笙。

陌上梅雨晓冬风,已近深夜,四下无人,我依旧在外寝宫门外张望着那条来昭阳宫的路途。由晌午起,我便一直站在此等待初雪到来,却怎么都不见她的身影,以往初雪每天都要来昭阳宫的,今日怎么没有来?难道出什么事了……

“辰妃娘娘……”人未至,声先到。

一声带着哭腔的中年之声传来,是从小看着初雪长大的苏嬷嬷,她从来不会露出如此慌张的神情,除非……初雪出事了!

“娘娘,您救救奴才……”她还没奔到我面前,她便已经跪趴在地,发髻凌乱不堪。

我立刻冲出寝宫,一把上前将她扶起,“苏嬷嬷,什么事,初雪出事了吗?”

“晌午之后奴才就没有再见过公主,以为她贪玩偷跑出去了,可谁知到傍晚都不见公主的身影……到昭阳宫问过守卫的侍卫,也都没看见过公主前来。奴才真的好怕公主出了什么事,只能一个人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奴才没办法只能来找您……”她垂首而泣,泪水早已经弥漫一脸,泣不成声。

听到此处我一惊,“初雪失踪这么久,你也不告诉我,你太糊涂了。”

“奴才怕皇上怪罪……皇上他疼爱公主是咱们有目共睹的,万一……”

“好了,别再说了,去召集一些侍卫一同找寻比较快。”

“娘娘千万不要,万一此事传到皇上的耳中,奴才的命怕是难保啊,求娘娘念在奴才一直照顾着初雪公主的份上……”才平复了一些哭泣声的她,再次哭了起来,连连哀求道。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脊背,“苏嬷嬷,别哭了,我们先去找找初雪。若找不到就必须禀报皇上了,初雪的生命安危是缓不得的。”

“谢娘娘,谢娘娘!”她喜极而泣的冲我连连叩头。我扶住了她的身子道,“好了,带我去初雪常去玩耍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

说实话,此刻的我内心是焦急的,我真的很担心初雪会出什么事。但是我却一直告诫自己,这里是皇宫,初雪又是连曦如此疼爱的公主,她怎会出什么事呢,一定只是玩忘了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与苏嬷嬷说的几个地方去寻找,仍不见人影。我急的手心全是汗水,双臂更有些颤抖。

初雪虽非我亲生,我却早已经将她当作我的亲生孩子,如此乖巧的孩子绝对不能出事。

夜深,天色昏暗,四处的守卫也很松懈,苏嬷嬷拉着我四处避开那群侍卫一路找寻着。我们跑的很快,一路上低呼着初雪的名字,当我看见游廊中央门前那一团闪着绿光的翡翠时,我愣住了,忙转身问,“苏嬷嬷,你看那里……”身后却是空空一片,苏嬷嬷不知道何时已经不在身后了。

此时的我却已经管不了苏嬷嬷了,只有初雪此刻的安危,僵硬的朝前方走了几大步,才看清楚了那是一枚翡翠玉,几天前我送于初雪的!脑海间一懵,想也不想便立一把推开朱门。里面很暗,暗到令我觉得阴森,“初雪……初雪……”我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我借着手中的灯笼照了照,蓦地看见书桌上摆放一份东西,我清楚的看见几个字‘行军布阵图’。那一刻的闪神,当即警铃作响,抬起手中的灯笼将整个地方照亮,才发现,这竟是御书房!

御书房内有着皇帝的重要机密,门外却无一人把守,这是……圈套!

当我反映过来之时,门外火光点点,隔着雪白的窗扉糊纸映射了进来,看着缓缓推开的门,我禁不住笑了出声。不论在亓国抑或昱国,他们都是无所不用其形呀,我真的让人这么讨厌吗,走到哪都有人要陷害于我。这次算是高明的了,用了我心中的最弱点,初雪。

进来的是连曦,他的目光中藏着恼怒与气愤,双拳握的紧紧的,凌然的目光直视着我满脸的轻笑,“辰妃,你真让朕失望。”

“若我说,是有人用初雪的失踪故意引我来此,你会信吗?”面对他我格外平静,也知道我此刻说的话等于是废话。连曦的心中从来不曾相信过任何人。而今夜我有着足够的理由来到御书房偷取机密作战分布图,窃取这样的情报传递给亓国,是啊,我完全有理由的……

“初雪。”连曦嗤鼻一笑,“辰妃啊辰妃,找借口为何不找个令人信服的?”

“公主一直都在皇后娘娘那儿,怎会失踪?”苏嬷嬷由人群中蹿了出来,对着我的目光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奴才还记得晌午之时皇后娘娘带着公主去了皇后殿,奴才也去昭阳宫禀报过辰妃,公主今日不会去昭阳宫了,何来公主失踪一说?”

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哦?那是我记错了?”

“到现在,你还有心情笑?”连曦上前就掐住我的颈项,“我就知道,你的心一直还在纳兰祈佑的身上,在这布置了隐藏的人手已经七日,你还是忍不住过来偷行军布阵图。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光明磊落,满口仁义道德的帝王之战吗?真是笑话!”说罢,他的手一松,已经被他双手掐的浑身无力的我腿一软,便狠狠的摔在地上。

“来人,辰妃通敌叛国,给朕拖下去,关进天牢。”连曦没再看我,只是丢下一句话,挥袖离开这凄冷的书房。

亓国

在亓国那冰冷的天牢中,一个女子的头发凌乱如枯草,微微有些发黄,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着一句话:我一直在你身边,为什么你的眼中只有她……

细细观望,才发觉那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韩太后,她的脸上沾染了许久尘土,眼神空洞呆滞,手中紧紧的扯着那一簇稻草。此刻她的容颜已经苍老,再无曾经的风华绝代,牢中之人都说她得了失心疯。

与她关在一起的连思则是呆呆的靠在冰冷刺骨的墙角,目光始终盯着牢门,脸色微微泛着苍白,粉唇干涩。时常望着牢门会止不住的哭出声,脑海中闪现的皆是当年的一幕幕甜蜜,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死心,她依旧不能接受祈佑至始至终都在利用她的事实。她不敢相信,祈佑真的对她如此无情?

突然,厚重的牢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锁声,惊了牢中的两个人,她们的目光刹那间便清明。一身便衣金色锦袍的祈佑稍微躬下身子才进入了天牢,连思看清此人立刻由墙角爬起身,满目的泪水立刻涌出。

祈佑淡漠沧桑的瞳光扫向两个狼狈不堪的女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连思身上,现在的她异常狼狈,当初那份美貌皆因多年关在着不见天日的地方而褪去,现在剩下的只有斑驳的痕迹。

连思一步一步的朝祈佑移了去,内心克制不住的涌动着,酸涩哽咽在喉咙上,连声音都不能发出。终于是克制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祈佑,你还是……还是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我,对不对?”

望着她如此激动,祈佑不禁上前一步,“连思……”话未落音,连思便扑向祈佑,紧紧搂着他的腰际,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我就知道,你还是戒不掉这个习惯,是吗。”

原本想推开连思的他缓缓垂下了手,任她紧紧靠在自己胸膛前。于连思,他是心存愧疚的,即使他再无情,毕竟连思陪在他身边整整三年,即使她是昱国的奸细,可是她却从未对自己做出有危害的事。更是为了他丢弃了与连曦的亲情,光这一点他便有愧。

“昱国来了书信。”祈佑没有答她,只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已经激动的泣不成声的她一怔,呆呆的望着祈佑良久,只听他继续道,“连曦要与我正面来一场交战,他要在战场上见到你安然无恙。”

连思立刻由他怀里脱出,用力摇头道,“不,不要送我回去,我想在你身边,只想在你身边……”

“你必须回去,亓国没有你的幸福。”

连思的手微微颤抖着,“有,你就是我的幸福。”

祈佑淡淡的笑了笑,“连思,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对你的习惯,早已戒掉。你现在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这一场战争,依连曦的行事作风来看,馥雅必定会成为他强有力的利用工具。而你,却会是我牵制连曦的工具。”

听着祈佑口中那无情的话语,她脑海一阵晕眩,重心一个不稳,最后摔在地上。也许,梦早该醒了,纳兰祈佑的眼中永远只有馥雅一个人,只有她一个。

韩太后望着连思,眼睛睁的大大的,最后‘哈哈’大笑出声,“活该,都活该。”

没有留恋的挥了挥衣袍,迈着稳重的步伐离开这阴冷的大牢,他的目光已经没有当初属于帝王的那份阴鸷凌厉,取而代之的只是多年磨砺出来的冷静与沧桑。

他早就已经累了,多年来沉浸在这权利的争夺中,利用了无数的人,手中染了太多太多的鲜血,他真的很累了。其实早在馥雅被苏景宏逼去昱国后他就知道,在这场战争中注定要输。他们只想到让馥雅去求连曦,却没想到连曦会反过来利用馥雅威胁亓国吗?

果然,半个月前收到馥雅的书信,她说,连曦已经同意与自己来一场帝王之间的战争。先是欣喜于她到如今还活的好好的,随后便想到馥雅的危险,连曦是何等人,他会放弃利用馥雅这个大好机会吗?

他相信,在这场战争之上,定然能见到馥雅的身影。到那时,连曦可会用馥雅与连思交换?

昱国

连曦一人独自站在书房内,昏暗的书房内只燃了一支烛火,明晃晃的耀着他的双眼,单手紧握成拳,一口怒气愤然冲上心头,将桌案上的书籍全数扫至地面。

初雪在苏嬷嬷的陪伴下才进入书房便见此情景,吓坏了她,“二叔……”

连曦转身,望了眼初雪,最后将凌厉的目光直射向苏嬷嬷,她被这眼神吓的心里‘咯噔’一跳。

“说吧。”

苏嬷嬷望着此刻极为危险的皇上,用力平复几乎要跳出口的心,“奴才……不知道说什么。”

连曦的嘴角边流露出一抹嗜血的弧度,“初雪,你说,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去了皇后那儿。”

初雪头一回见这样冷酷的二叔,不禁有些后怕,轻轻挪动了步伐,“皇后娘娘硬拉着我去她那儿,初雪本不想去,后来苏嬷嬷一个劲的让我去……初雪在皇后那儿吃了一块很香很舔的芙蓉糕,后来就睡下了……”

连曦的拳,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案,在此刻异常冷寂的御书房格外阴森,良久他才吐出一句,“初雪,你先出去,二叔有话与苏嬷嬷说。”

她的眼珠在苏嬷嬷与二叔的身上转了一圈,才离去。

初雪才离去,苏嬷嬷双腿一软便跪下了,“皇上饶命,一切,一切都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这么做的。皇后对奴才说,只有这样做,昱国才会有完全胜利的把握,否则亓国与昱国这场战争将会非常恶劣。”

连曦背对着苏嬷嬷不言不语,依旧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案,冷漠僵硬的背影犹如一座冰雕,纹丝不动。这样的皇上着实让苏嬷嬷的浑身打颤,冷汗已经由额头上划落,但闻皇上冷道,“继续说。”

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苏嬷嬷开始老实交待着,“娘娘知道皇上您最近故意让御书房的守卫表面看上去异常松懈,其实暗地里埋伏了许多隐秘的禁卫。她知道是您在故意试探辰妃娘娘的心是向着亓国还是昱国,她就顺水推舟演出了这样一幕。”

“是吗?她明知道朕在暗地里埋伏了禁卫,她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导演这样一出可笑的戏?”他一阵嗤鼻之笑。

“娘娘说,皇上会理解她的用心良苦的。”苏嬷嬷将皇后当初交待给自己的原话一五一十的交待着,安排这场陷害的戏码之时,皇后就有说过,若皇上问起便老实交待,定然能逃过一劫。

连曦的双拳紧紧握着,青筋暴起,脸色冷的吓人。强忍着怒火,平静的道。“你可以出去了。”

“谢皇上开恩。”得到皇上他的应允,她仿佛大难逃生,连忙叩首谢恩便匆匆离去。皇后娘娘果然说中了,皇上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看来皇后还是挺了解皇上的。她就是不明白了,为何皇后能料定皇上不会怪罪?这奴才陷害主子可是死罪啊,是什么原因让皇上竟然能包容?更何况……皇上明知道辰妃是冤枉的,为何还要将错就错,将辰妃打入天牢?

御书房内的连曦弯下身子,拾起地上那一卷行军作战图,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辰妃,原谅我的自私,我的妹妹还在纳兰祈佑手中,只有你,才能保住连思。”

虽然这个妹妹因为爱情背叛了他,但是,亲兄妹毕竟是亲兄妹,血浓于水。他也不能再失去亲人了,这个世上除了初雪,便只剩下连思。他已经孤单了二十多年,虽然已经习惯了孤独,但是,也怕了孤独。

第六十章 十年踪迹心

幽草被关在隔壁一间牢房内,自我被禁卫送进来那一刻她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她一直在笑,但是眸中且有着悲凉与沧桑。我没有看她,只是抱着腿,我倚靠在阴湿的天牢墙角,仰头望着气窗口那一轮明月如霜倾洒在我的脸上,照亮了阴暗的天牢。

良久,冷寂的大牢中传来她的声音,“你真是个可怜之人,不论走到哪都有人要陷害你。”语气中颇有看好戏的意味,随之也淡淡的笑了出声。

“你怎知我是被陷害进来的?”收回目光,终于将视线投放在她身上。原本清丽的脸蛋上有几道伤痕,似乎经过拷打,难道她在牢中受了刑?

幽草脸色一变,愤怒的瞪着我,“收起你那怜悯的目光,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份善良,我最恨了……”她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从见你开始,你就一直是这样,遇到任何事你都在包容,用你的善良去包容,就算你恨一个人也仅是那瞬间。公主就是公主,永远不知道愁为何物,恨为何物。你说,像你这样一个女子能进这样肮脏的天牢,除了被人陷害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我黯然一笑,“你真了解我。”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全身瘫软的靠在冰凉的铁栏之上,目光深深而又长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须臾,她似乎想透了什么,虚弱苍白的露出一笑,“当初我选择忠于你,又何尝不是因你的善良呢。当年的灵皇后命我在你的膳食中下毒,穆太后命我挑拨你与皇上的关系,兰嫔命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她们都允诺我,只要帮了她们便让皇上纳了我,可是我拒绝了。现在想想当时我怎会如此傻,明明那样深爱着皇上,明明如此想成为他的女人,却放弃了这大好机会。”

静静的听着她的一字一语缓缓飘进耳中,再听起这些我已经很平静了,往事皆空,物似人非,计较那些又能如何。

她的泪水溢满眼眶,蒙上一层水汽,最终滴落在脸颊,“曾经的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个可贵的气质,那便是与世无争的善良,尤其是皇上密谋篡位,你在听雨阁那两年。你陪皇上对弈,品天下,聊兵法,那时候我便知道,你与皇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皇上看你的眼神也由最初的迷恋转化为爱。后来我才懂得,原来爱情也是可以默默付出的……我真正断了对皇上的念想。馥雅公主更是我最敬佩的一个女子,她聪慧,她善良,她脱俗。可是,你害死了皇上!你害死了皇上!”她喃喃着念叨着,拳头不断的敲打着铁栏,她的手已经被鲜血染尽。

恍惚间我疯狂地笑了起来,带着泪水一同倾洒,“幽草你错了,我从来不曾善良。这几年我身处亓国,你知道我的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吗?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都忘记了……”

“因为他们都该死,所以你的手上才染了血。”幽草一针见血的回答,让我的笑声哑然而止,怔怔的望着她我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一声,“皇上驾到——”我才回神。

望着连曦那阴郁的目光与冷寂的脸色,我提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抹了去,看他一步一步的进入牢房中,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皇上大驾这样肮脏的天牢,不怕失了身份。”

他站在高出俯视着我,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瞳,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我在方才冷静数个时辰后已经慢慢理清,现在大概猜到了几分。御书房何等地方,竟会让我那么容易进入,肯定暗中埋伏了许多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在连曦的控制下,包括苏嬷嬷的嫁祸。连曦是与苏嬷嬷同谋演出这样一场戏的吧,不然……他明知道我被陷害,为何还要送我进天牢?

连曦终于开口了,“你没话对我说?”

我嗤鼻一笑,“瞧皇上说的,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他蹙眉,长长一声叹息,蹲下身子与我平视,“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故作不解,疑惑的问他。

“我并不知情。”

看他诚恳的目光,我只觉得好笑,为何世人总喜欢为自己曾经做错过的事找借口呢,为何不能敢做敢当?

“可能你真的不知情,但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装傻,因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既能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亦能载入史册成为一位明君。连曦就是连曦,我从没小瞧过你。”

听罢,他也笑了,笑的凄楚,“你少说了一点,还能换回连思。”

“对,我漏了这一点。如果打这场仗,祈佑的手中有你的妹妹,你定然会顾虑再三而下不了决心。现在好了,你名正言顺的找到了一个祈佑的弱点,但是这个弱点是辰妃啊,你大哥的妃子,若你就这样将我带去战场做人质,天下人将如何看你啊。所以,这次苏嬷嬷真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助你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扬起修长的指,勾起我颈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凝望许久。

见他不语,便继续道,“连曦,纳兰祈佑既然能送我到昱国,就不会受你威胁的。”

“这场战争很公平,他的手中有连思,我的手中有你。或许……这次我会带你去战场,让你看看,馥雅公主在纳兰祈佑的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分量。江山重要,还是你重要。”他的指尖抚摸着我的发,声音异常平静。

“我可以替他回答,是江山。”

“不,你代替不了他。”手指一松,一缕青丝重回我的胸前,他含着笑起身,“馥雅,这场战斗不止是考验纳兰祈佑,也在考验我。结果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他笑着转身,离开了天牢,留给我的是一个苍凉的背影。

幽草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句,“原来,冷酷无情的他,也会被情左右。”

不解的看着她,“情?”

“你看不出来吗,他也在权利与爱情的边缘徘徊着。”幽草别有深意的笑了,那笑,让我心惊。

半个月后,我被关押在囚车里随着昱国大军声势浩荡,车马长行肃然有序的前行。天空中飘着小雪,冷风扬扬洒洒的将其卷起拍打在众人身上。我蜷缩在囚车内,那漫天的雪花与北风让我的身子已渐入麻木,双手抱膝,望着纷铺在地的飞霜傲雪被无数的马蹄印踏过,车轮碾过。

这场仗终于开始了,过不了多久将会是一个结束。

连曦骑坐在矫健的棕红千里马上,整个身影被白白的雾色笼罩着,这场仗他有多大的把握呢,祈佑是否能运筹帷幄,睿智的拿下这场仗。肃然回想起临行前,连曦在天阙门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告慰三军,洪亮的嗓音如长刃破雪使三军肃然振奋,口中直呼不拿亓国势不归师。

那是千万名战士的心声,也是天下百姓的心声,如今他们只求一仗定胜负,不论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换的天下的安定。

祈佑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昱国势在必行,不拿下亓国决不罢休。

亓国强盛的兵力是天下盛名的,但是兵再多,始终要粮草,如今他们的粮草是否准备充足,是否足够打完这场仗呢?

经过几日的路途,三军驻扎边防,与祈殒的驻扎在边防的军队会和。边防荒原漫漫无际,连续数日不停的大雪终于停滞,层层白云直破云霄,四处的荒凉因大军的到来得到了些许生机。

一名侍卫打开了囚车,将双手双脚已被铁链拷住的我请下了车,一步步的踩着雪花,走上了边防的城墙之上,皑皑白雪将其笼罩的犹如一座冰城。在踏上城楼顶端的那一刻,我看见祈殒正对一个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小兵怒目而视,一声声凌厉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头一回见到祈殒如此生气,不禁有些奇怪,温雅如他,何人竟如此厉害能引得他发怒。

随着那名侍卫越走越近,听到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