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决定便不能再后悔,而她向来不是一个容易改变心意的人玑。

凝香不知她心中所想,欢喜道:“华美人,回到了宫中就好了,可以安心养病。到时候让沉香姐姐给您身子彻底调养一下就能恢复了。”

云罗看着她眼底的希冀,淡淡道:“不说这些了,走吧。”

车夫于是赶了马车缓缓离开军营,他们从潞州城门北走,车轮骨碌。云罗靠在车厢上,忽地想起自己与他还未曾真正告别。

她猛地起身,凝香以为她要做什么事,连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呢?”

云罗眸光一黯,道:“罢了。这样也好。”

凝香听了疑惑地看着她。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北大门,渐渐的潞州城被抛在了脑后。正当马车驶出了一两里地后,身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凝香看去,忽地欢喜叫道:“华美人快看啊!皇上来了!”

云罗心中一惊,猛地看去。

只见李天逍领着一队着玄黑服色的骑兵追上前来。灼灼天光下,他一身金黄铠甲,熠熠生辉。俊美的五官明晰如画。

云罗美眸中眸色复杂地看着他卷起漫天尘土疾驰而至。

“皇上…”她唤了一声便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李天逍忽地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起,放在身前。云罗只觉得自己腰间紧紧箍着一双铁臂,将她安安稳稳拘束在他的胸前。

“朕想来送你一程。”李天逍笑着对她说:“你来潞州这几日朕都没空陪你,今日特地补偿你。云罗,你欢喜吗?”

云罗一怔,顿时无言。

“坐好了,云罗!”他哈哈一笑,对身后的骑兵喝道:“走吧!”

云罗只觉得身下的马儿如蛟龙一般猛地蹿上前去,人若腾云驾雾一般,而腰间的力道刚好将她稳稳束住。在迎面猎猎的风声中,他的笑声这么明亮,愉快…

她匆匆出城他亲自前来相送。他问说,云罗,你喜欢吗?

喜欢吗?…那样明亮的笑意如日光一般几乎要把她的双眼灼伤。他当真是宠她爱她,不忍她有半分的委屈。

她靠在他的肩头,风声呼呼,天光耀眼,身后的潞州城越来越远…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再怎么不舍,也是要告别。李天逍亲自送她出城三十里,调转马头,目送她远远北行。孙立领了护卫之责,不敢轻易懈怠。为了防止路上再出差错,他手下三千精兵皆是精挑细选的一等一的好手。孙立为人宽厚,又是领了这加官进爵的美差不需去战场上拼死拼活,每个士兵面上都十分高兴。

只有凝香发现,越是离了潞州北行,云罗面上越是凝重。她以为云罗是在担心华元嗣,于是便时时进言宽慰。

一行人走了一日半,忽地云罗命凝香找来孙立将军。

彼时已是日暮,孙立正在吩咐士兵们支起营帐,准备就地露宿过夜。他听得云罗有事相见,于是匆匆前去。

云罗站在马车前,静静看着眼前的落日,久久不语。

孙立前来拜见。

云罗缓缓转头,夕阳的金光将她面容映得镀上了一层金光闪耀。她眸光中隐藏着暗潮涌动,似有一道千难万难决心已经决定。

孙立微微一呆,眼前的女子娇弱柔美却看起来似乎不一样。

“孙将军,我们到了哪呢?”云罗问。

孙立连忙收回目光急忙道:“已到了曲州境内。”

云罗微微一叹:“曲州向北是晋京吗?”

孙立道:“是的。曲州四通八达,去京城一定是要过的。”

云罗淡淡抬眸看着他,忽然问:“那去衢州呢?要从曲州走哪一条路呢?”

一句清清淡淡的话令孙立背后顿时冒出了冷汗,涔涔而下。

云罗眸光清冷,幽幽看着他不放,重复问道:“孙将军可知衢州要从哪个方向去呢?”

孙立脸色煞白,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颤声道:“从…从河间府就…就能到了。”

云罗上前一步,孙立心头一颤,不由踉跄后退一步。

她看着孙立煞白的面色,忽地轻叹:“皇上说令你送本宫入京,孙将军觉得从衢州走是不是一样能到呢?”

孙立吓得冷汗涔涔,急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入晋京应该从曲州走!”他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云罗微微一笑,只是脸上的笑意看起来分外诡异;“是啊,入晋京应该从衢州走的。孙将军领会错了皇上的口谕,是衢,不是曲。”

衢与曲,不过是相差一个音,却是一北一西,相隔几百里。

孙立脸色煞白,急忙跪下,拼命磕头:“娘娘饶了末将吧!末将怎么可以…可以…从…从衢州去京中呢?”

他看着眼前美如天仙的一张倾城容颜,第一次不敢与她那双幽深的美眸对视。

云罗一动不动,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令牌,放到了他的眼前,笑意苍凉:“孙将军,我不会连累你。这是皇上的御令金牌。你按着我所说的,从衢州走。”

金光闪闪的御令金牌上大大的一个李字。他曾亲眼看见皇上挂在腰间随身不离。她又是怎么拿到手的?难不成是…偷的?…孙立不敢再想。

“孙将军!”云罗看着孙立一动不动,美眸中渐渐盈满了泪水:“从衢州走吧。我替华家满门求你!”

点点泪滴落在尘土中,仿佛是天降了甘露,她看着他,面下深藏哀伤:“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亲人在我的眼前失去性命…孙将军…”

孙立定定看着她,良久重重磕头,咬牙道:“臣…遵旨!”他猛地起身,转身吼道:“都起身!开拔!开拔!去河间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刚安顿下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孙立大步上前,拍了几个呆愣士兵的脑袋,粗声粗气怒道:“都傻了吗?快开拔!晚上不露宿了,去河间府再歇息!那边可比在这荒郊野地喂蚊子强多了!”

云罗看着孙立忙碌传令的身影,转了头抹去眼底的泪,对一旁听得呆了的凝香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吧!”她说着飞快上了马车。

风尘扬起,大队人马改行西行,一路快马加鞭向衢州而去…

马车颠簸,云罗靠在车厢中,这些日子惶惶不安终于不再惶惶,心悸之症仿佛也好了,一下下平稳地跳动。凝香再看时发现,在这颠簸难眠的夜里,那瘦削清冷的人儿竟然沉沉睡去,睡得这么安稳…

而远远的衢州,战火延绵,整日不熄,天际灰蒙蒙的,再也看不到一点清亮的天际。…

衢州。

夜,沉沉如晦。

天上无星也无月。沉沉大地上一片死寂。

一双满是血污的手颤抖攀扶在斑驳的城墙上,而后是探出不辨面目的脸向城墙下望去。只看了一眼,那士兵便倏然惊起,黑夜笼罩之下,城墙不足百丈之远密密麻麻都是梁国士兵深蓝的服色。

他才张望了几眼,一枝冷箭笃的一声从底下射向他。那士兵惊慌叫了一声,心中道命休矣。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持着一把长剑,剑光一闪,将长剑利落砍成两截。

那士兵惊魂未定,回头看去,吐出一口气:“凤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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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为你而杀

更新时间:2014-9-2 11:11:23 本章字数:5284

他身后站着一位手持长剑,红衣如火的年轻将军。他战衣外套着一件银色铠甲,铠甲已被砍破了好几处,烟尘血污满满脸,遮掩了原本俊美的面容。他的脸上一双凤眸深邃,眸光冰冷看向城下的梁国大军。

“凤将军,他们又前进了十几丈了。”刚才那个士兵颤声道。

乌压压的梁国士兵大军压境,一眼望不到边。满眼都是深蓝色的梁兵,看起来令人胆寒不已。

乌云压城城欲摧。

九天了纡!

在这九天中,大大小小的进攻如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睁眼闭眼都是杀,杀,杀…杀不尽的梁国士兵,摇摇欲坠的城墙堆满了企图宫攻上衢州城的梁国士兵的尸体。

尸体上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神色狰狞可怕。

这已不是人间,这是地狱!是折磨每个衢州城士兵的人间地狱玑!

凤朝歌一声不吭,站在风猎猎的城墙之上,犹如黑暗中睥睨众生的杀神,冷冷看着眼前延绵而去的梁国士兵。他漆黑的眼瞳格外明亮,像是有两团火在燃烧。

风呼呼吹过,带来空气中尸体身上的血腥味与腐败的气息。

他忽然道:“再举两根火把来!”

缩在女墙边的士兵们听得一怔。衢州的城墙矮,再升火把那岂不是把他立在了梁国士兵面前当箭靶子吗?

“凤将军!不可啊!万万不可!”士兵们纷纷劝阻。

凤朝歌眸色一冷,冷笑一声:“我要让凤朝阳好好看看,我凤朝歌就在这衢州城中等着他!”

士兵被他神色的冷厉一刺,皆是无语。

火把拿来,明晃晃地举在了他的身边,将他的面目照得纤毫毕现。城墙上的火光终于引来了城墙下梁国士兵们的注意。他们看清楚了那在风中红衣猎猎如火的男子。

“是二皇子!当真是二皇子!”

“是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真的在晋国!真的还活着啊…”

“…”

一道道议论声从梁国|军营中传出。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他冷冷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士兵面前,扬声道:“凤朝阳无德无能,不忠不孝不义,毒杀先帝,弑贤臣,驱亲弟。刘皇后后宫专权,把持朝政!梁国,国将不国!你们还要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吗?”

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扬开去,在黑夜中飘荡得很远。

凤朝歌看着眼前乌压压的梁国士兵,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

忽地,一道劲箭激射向他的方向。凤朝歌手中长剑忽动,铿的一声,飞来的长箭断成了两截。

他哈哈一笑,神色冷厉,大声道:“凤朝阳,你不是最想要我凤朝歌的人头吗?我在衢州城中等你来一决胜负!你敢不敢出阵与我对阵!”

他连喊了三声,梁国|大军中寂然无声。他长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城楼。

下了城楼,他猛地一个踉跄,口中呕出了一口血,几欲跌倒。一旁的士兵急忙将他扶住,黯然道:“凤将军,您有重伤在身,实在是不应该上城楼挑衅梁兵。万一…”

凤朝歌摆了摆手,声音与方才中气十足的样子天差地别。他声音沙哑:“悄悄扶我回去,别让士兵们瞧见。”

士兵们急忙将他扶入了城中的县衙中。

房中凌乱不堪,处处是沾血了的绷带。军医上前掀开凤朝歌的上衣,触目处,他的肋下一道深深刀伤又冒出了鲜红的血。

他脸色煞白,咬牙看着双手微微颤抖的军医道:“城中的药还够不够?”

军医脸色灰败,摇了摇头。他看着他手中的那一小瓷瓶的金创药,一推道:“那不用给我用药了。”

军医大惊:“凤将军,你不用药怎么行?这个伤口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凤朝歌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靠在椅背上吃吃地笑:“我估摸还能再撑两三天。两三天后…皇上再不派援军…我们都得死…死了还要什么药呢?咳咳…”

房中一片死寂。几个士兵都默默垂下了头。

小小的衢州城在凤朝阳大军压境之下,如怒涛拍岸的进攻下,守了整整九天。

九天,两万人马剩下不到五千。城中躺着的都是老弱残兵,粮草不继,草药断绝,摇摇欲坠的城门怕是经不起明日梁军的进攻了。

房中暗暗涌动着一种不祥的气息。凤朝歌吃力穿好衣衫,挣扎起身道:“各司其责,死也要死得不窝囊一点。我去看看华将军。”

他说着脚步不稳地离开了自己的房中。出了房门,转了几转,凤朝歌终于来到了华元嗣的院中。

有士兵见他前来,躬身行礼。

“华将军今日怎样了?”凤朝歌忍着腰肋间传来的剧痛,低声问道。

“华将军今日醒了,吃了一碗米粥,又昏昏沉沉睡去了。”士兵道。

总算醒了…凤朝歌长吁一口气,软软坐在了房前的台阶上。

“凤将军放心吧。华将军身上的毒已经都清了。恢复是早晚的事。”士兵连忙安慰道。

凤朝歌摆了摆手手,士兵无声地退下。忽地,他淡淡道:“准备一下,挑五百人,今夜就把华将军送出城外去。”

士兵一怔,再看时,凤朝歌已吃力拄剑起身,慢慢走出了院子。

一盏豆大的油灯幽幽泛着发黄的光。凤朝歌抱着剑蜷缩在床上,身上难受之极,忽冷忽热。他紧皱着眉拧成了川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飘在了半空中。

是谁在耳边絮絮说着什么…忽远又忽近…

“云罗,你为什么这么倔呢?你若是乖一点将来的运气也许会好一点。”

她迎上他的目光,问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因为我要娶你华昀为妻!”

“云罗,若是这一关能过,将来你必是我凤朝歌最爱的女人。若我即位,世间珍宝任你取用。我要取东海的明珠,西域的七彩玛瑙,南疆的千年香木,极北之地的狐裘赠予你,建一座独一无二的的宫殿,一生一世你都不能再离开我的身边。”

“那殿下要娶的是华昀,还是云罗呢?”她问他微微一笑,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曾经我想娶的是华昀,可是如今我更庆幸你是云罗。”

她抬眼来,晶晶亮亮的眼瞳就这样撞入他的心中。

“云罗,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报仇,才可以回故国…”

“好,我去…”

“这玉佩还给殿下,愿殿下终有一日可以重回故国,登基为帝,皇图霸业,千秋万载。”

“朝歌,我不走…”

她的泪滴落在他的身上,却灼伤了心…

“我不杀你。”清冷的声音传来:“因为云罗心中还对你有情。”

“正因为她对你还有情意,所以她迟迟不愿交出一片真心待李天逍。若她爱一个人至深,生与死都不能将她拉走那人身边。”

“这千金买来的流云锦改了可惜了。你若要,我为你做一件。”

“朝歌,我不走…”

“朝歌,我不走…”

他猛地惊醒,心口的剧痛如刀剑刺入。原来是一场梦,梦见她倾城的容颜,梦见她在梦中对他笑对他落泪伤心…

他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所有刻意遗忘的往事纷纷涌来,令他想求一死都无法安心…

“昀儿…”他低低唤出那个名字,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腰间的伤仿佛更痛了。

正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凤朝歌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一冷,长剑出鞘激荡刺向来人。

那士兵吓了一跳,连忙连连后退几步,失声道:“凤将军,是我!”

凤朝歌好不容易运起的劲力猛地松懈,他踉跄一步拄剑在地,呕出了一口血。

“凤将军你怎么了!”士兵急忙扶着他。

凤朝歌勉强压住心口汹涌的血气,冷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凤将军!西北一角好像看见一只队伍前来!”士兵急忙说道,他眼中有强烈的期望,颤声问道:“凤将军,你说是不是皇上派援军来了?”

凤朝歌一怔,猛地从地上弹起,飞掠出了房中。他忍着剧痛上了西北角的城墙,极目望去果然看见黑暗中有一队士兵向衢州城而来。

西北角!

那是河间府来的方向!

难道说…真的是李天逍派来的人!

黑夜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搅动,在城墙上累极睡去的晋国士兵们纷纷趴在城墙上注视着那队人马的动向。

近了…近了…那队人马的靠近惊动了不远处的梁军,他们纷纷抓起刀剑纷纷上马,

忽然,一面旗帜从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中扬起,一个大大的“李”字若隐若现。

“是援军!”衢州城墙上爆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声。凤朝歌踉跄一步,眼中灼热地看着那远远而来的人马。果然守到了援军前来!果然…

他猛地用尽全力喝道:“打开西边的城门,快!打开西边的城门!让援军入城!…”

梁国|军队震动了,死气沉沉的夜也被震动了,滚滚而来的援军如潮水一样冲向衢州城,梁军呼喝着向这一队凭空冒出来的军队冲来,两股士兵如两股惊涛拍在了一起,溅出血的浪花。

衢州城西一片混战,那扇艰难打开的城门不过百丈之远,却似远在天边。

喊杀声,呼喝声,纷纷燃起的火把简直要把漆黑的天幕燃亮。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人杀人,人砍人,马蹄下践踏的是断肢残臂,头颅砍落,喷溅出血雾,眼前都是一片通红。所有的士兵都混战在一起,从未见面,可是一照面便仿如隔世的仇人。

云罗煞白着脸无声的看着,双眼中已空茫茫一片。她坐在孙立的身后,马驮着两人奋力向衢州城中冲去,孙立的一双剑舞得密不透风,他双眼通红,怒吼着砍翻眼前阻路的梁国士兵。

身后的女子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意前来,送死似的来这衢州。

眼前的梁国士兵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到了城门处,孙立手中的长剑已剩下一柄,他浑身是血,身下的马儿越来越慢。

“娘娘!末将引他们离开,你赶紧跑向城门处!”孙立大声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轻,云罗已滚下马匹。她一声不吭地钻过打成一团的两军士兵向城门处冲去。孙立一看,心中的重负顿时卸去。他振奋精神,手中的长剑更快更猛地刺向梁兵。

他朝身后怒吼:“朝城门冲去!冲去了就能活命!”

身后的精兵一听飞快向他的方向拼命冲去。

跑!

云罗只觉得一颗心在砰砰直跳,血液在四肢百骸飞速流窜。不断有人在眼前倒下,血喷溅了她满身,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将她紧紧缠绕。她拼命地向前跑去,露出面巾的一双美眸紧紧盯着那扇城门。

在急促的喘息和奔跑中,城门渐渐模糊,似乎永远也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