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妍看着她,便想起以前民间关于她与郑北辰之间的种种传言。如今的情形,实在是微妙无比。当下,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了句;“这些我都不大懂,若不是陶老板今日一说,我可真不知道。”

“叶小姐,我倒是奇怪,似您这般年轻貌美的小姐,怎不让将军为你置办一座西洋小楼,却反而住在这样一座四合院里?”陶黛龄取出一支女士香烟,燃了起来。

袅袅的烟雾淡淡的传来,叶雪妍只觉嗓间一痒,一个没忍住便是轻微的咳出了声。陶黛龄眼明手快,只掐灭了烟卷,笑道;“叶小姐往后可要习惯这香烟的味道,将军的烟瘾可是大的不得了。”

叶雪妍听她又提起了郑北辰,心里却是涌来一抹薄薄的不悦,脑海里却是蓦然想起,郑北辰在自己身边,好像很久都未曾吸过烟了。

“叶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陶黛龄见她出神,便是轻笑着出声。

叶雪妍收回思绪,只浅浅一笑;“这间宅子原本便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只是当初家里遇到了困难,便典当了出去。如今,他给赎了回来。”

陶黛龄一怔,很快,她便收敛了神色,只柔声道;“将军待叶小姐,果真是有心。”

叶雪妍小脸微微一红,纯净的眸子却是轻灵似水;“陶老板今天来见雪妍,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陶黛龄嫣然一笑,似乎整间屋子随着这一笑,立时灿然生辉了起来。

“黛龄只想问叶小姐一句,你对将军,是否真心?”

叶雪妍一怔,却没有想到她竟会问出如此的问题。沉默片刻,她迎上陶黛龄的视线,言了句;”陶老板为什么这样问我?\"

陶黛龄笑了笑,并未出声,只是走至沙发上坐了下来,那一股子慵懒的媚态,当真是风情万种,难描难画。叶雪妍坐在她的对面,瞧着她,就像是瞧着一副活生生的美人图。

“叶小姐,我知道我说的话会很突兀,可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的紧。我若不来见你一面,总是会寝食不安。所以,我来了。”陶黛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那一双秋波却是清亮如雪,直射人心。

“陶老板有什么话,还请您直说。”叶雪妍静静的坐在那里,关于陶黛龄与郑北辰之间的关系,说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好,”陶黛龄坐直了身子,面上却是难得收敛了笑意,神情间也是严肃了起来。

“将军对叶小姐一片真心,黛龄只希望叶小姐万不要辜负了将军。也许叶小姐对将军并未十分了解,黛龄今日前来,只希望可以让叶小姐更懂得将军,也许,叶小姐会对将军有一个崭新的认识。从而,爱上他。”

女子的声音,婉转流畅,清脆动听。陶黛龄乃当世名伶,吃的便是这把嗓子的饭。

叶雪妍一双眼眸却是纯净无暇,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唇线却是紧抿,良久,只轻声道了句;“陶老板又怎么会知道,我爱不爱他?”

陶黛龄便是一笑,眼眸流转;“让叶小姐见笑了,黛龄也许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一双眼睛,倒还是从没有看错过。你看向将军的眼神告诉我,你对他有敬,有畏,却唯独没有爱。”

叶雪妍一震,对面的女子笑意盈盈,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却似是要将她全身看了个通透。

她不得不说,陶黛龄所言,句句如实。这一刻,她只觉自己心里突突的狂跳着,双手一片冰凉。被别人看了个透彻的感觉,是那样的令人不舒服。

“看样子,我说对了。”陶黛龄掩下眼眸,淡淡一笑。自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轻言出声;“我能看出来的事,将军肯定比我看得更清楚,可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这样对你。”

女子的声音,如泣如诉,似是含着一股子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令人闻之欲醉。而郑北辰的往事,便随着她如夜莺般婉转轻灵的嗓子,娓娓道来。

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当真可以谱写为一段传奇。直到陶黛龄走后,叶雪妍依然坐在沙发上,半晌没回过神。

“大哥,刚才从叶宅出去的那位,不就是郑北辰身边的那个戏子么?”暗处的一辆轿车中,一位黑衣男子悄声言道。

沈建安抽着烟,却没有说话,一双眼眸只落在眼前的宅院上,深不见底。

院子前的那颗枣树,已经长得如此高了。

“你确定,没有透露我的身份?”良久,直到一支烟卷燃尽,沈建安方才出声言道。

“大哥放心,咱们那些兄弟办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郑北辰决计不会知道这所宅子的主人是您。”

沈建安不再多言,只闭了闭眼眸,低沉的嗓子却是不怒不喜,不带一丝温度;“走吧。”

黑衣男子见他面色阴沉,也不敢多说,便启动车子,不料车子刚开起来,就听身后传来一记急促的声音;“停下来!”

他一怔,回过头,却见沈建安眸子黑的犹同曜石一般,瞳孔处似是发出无数的暗光,紧紧的看向窗外。

叶宅的大门已经打开,叶雪妍扶着母亲,一步步的向前走着。那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寒风里,似是要将人的心都给死死缠住。

她的身影,袅娜纤细,放佛是芬芳吐蕊的白莲,楚楚动人。

沈建安坐在车里,一路紧紧的盯着叶雪妍的背影,直到她与叶母消失在巷口,他方才抽回视线,面色却是愈发的暗沉。

“大哥,恕我多嘴一句,您要是真喜欢这个叶小姐,兄弟们哪怕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帮你抢了过来,那东北大帅声名再响,可咱们也没将他看在眼里。”

沈建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双拳紧紧握住,骨节处隐隐发出青白之色。少顷,他只将拳头松开,面容却是恢复了往常那般的淡然,只冷声道了句;“够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不知死活的话。”

他的眼眸,落在了那颗枣树上,冷寂的容颜,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第六十二章 但求无愧于心

扶桑军方才结束了一场进攻,眼见着华南战场尸横遍野,遍地的伤员。

郑北辰一身戎装,冷峻的容颜一如往昔。夕阳下,他的身影散发出一抹戾气,却掩不住眼底的沧桑。

地上,士兵的头盔密密麻麻的落满了弹痕,他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司令——”顾有德上前,却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当部下欢庆胜利的时刻,军官幕僚们在师部弹冠相庆,开瓶祝酒大功告成,而郑北辰却只是一言不发,默默走到指挥所的一隅,纵然他在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细心的部下还是发现,在他们面前一贯冷峻威严的郑北辰,却是独自向隅,一站,便是半天。

那个时候,他想起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为国捐躯的青年?

顾有德回过神来,看着郑北辰闭了闭眼眸,光影中,他的面容很是阴郁。

“是我将他们带到了战场,可如今我却没有法子再将他们带回去。”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一丝喜怒。

“司令,自古以来,马革裹尸都是军人的最高荣誉。”一旁,参事林元钦声音低沉,眸子里却是炯炯。

郑北辰哑然失笑,却是不再多言,只向前走去。

倏然,一道哭声响彻在阵地上方。众人皆是面色大变,在军中,向来是流血流汗不流泪。要知道俩军交战之际,这哭声定是会动摇军心。

林元钦眉头一皱,腰间的手枪便是取了下来,只等郑北辰一声令下,便要将哭泣的人就地正法。

郑北辰回过身来,只见不远处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士兵,一脸的恐惧与稚嫩,坐在那里嚎啕大哭;“我不要打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随着他这一哭,无数的新兵皆是面色凄然,眼底水光闪烁起来。林元钦眼底闪过一丝狠辣,顿时便是举起了手枪,不料保险还未打开,便被郑北辰一把拦了下来。

“司令——”他眉头紧皱,看向身旁的男人,却见郑北辰果毅的面容满是冷静,只一步步走到了哭泣的士兵身边。

那小士兵看见了郑北辰,心里不由得涌来一丝恐慌,却仍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军礼。

“你哭什么?”男人的声音很是从容,似乎只是在说着闲话。

“我,我害怕——”那个小士兵嘴唇一撇,竟又是哭了起来。

郑北辰的眼眸越过他,看向那些神色黯然的新兵,眉眼间却依然是镇定沉稳的模样,只高声道了句;“你们怕不怕?”

“不怕!”新兵们一个立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泪水与汗水,混合着泥土交替的痕迹,却仍是喊得震天响。

郑北辰便是一笑,接着言道;“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只想着建功立业,可是,当第一仗敌人的机枪一响,子弹贴着我的耳边飞过去,你们猜怎么着?”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眉眼间甚是随和,一一与眼前的新兵们对视。

“司令定是拿起了枪,就向着敌军杀了过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郑北辰摇了摇头,道了句;“当时我比你们强点,我没有哭,但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语毕,他自嘲般的笑了起来。此时的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司令,倒似是一位长兄,与自己的幼弟们聊着家常。

众人反而是怔住了,只望着眼前犹如战神一般的男人,也许此刻,他们才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有血,亦有肉。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不会懂得战争的可怕。谁敢说打仗不害怕?对死亡的恐惧那是天性,可我们无能为力,因为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既然选择当了军人,就要对得起身上的军装,你们明白了吗?”郑北辰的声音,字字发人深省,最后一句,却是厉声喝道。

“明白!”新兵们眼眸却是坚定起来,齐声大喊。

“好!”郑北辰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只点了点头,转身刚要离去,却听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司令,那咱们这场仗可以打赢吗?”

郑北辰回过头,却见出声的正是方才那个哭泣的士兵。随着这一问,无数道充满着希冀的目光,包含着浓浓的渴望,投向了自己。

他沉默良久,迎上那些殷切的眸光,乌黑的眸子里却是异常的迥深;“这场战争的输赢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郑家军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应该担当的事,但求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比天气更冷的,却是人心。

华南战场的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荼,异常惨烈。每天不断有雪片似得传单纷纷扬扬,全是爱国学生们对于政府不派援军赶往前线支援,而表达出的强烈不满。

各大报纸上,每一天的新闻头条也全是华南战场的最新战事。关于郑北辰的消息,更是络绎不绝。

他去前线亲自督战了,他去开会了,他去看望伤兵了......

叶雪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报纸,上面写得是郑家军总司令郑北辰,一改先前的爱兵如子,此战却是用兵十分的暴虐。誓要与扶桑人同归于尽般的狠劲,简直如同疯了一般,场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几乎每一场仗都是硬仗。一时间,郑家军与扶桑军都是死伤惨重。

报纸下端,附上了一张照片,正是郑家军的统帅郑北辰。他一身戎装,手中拿着一枚望远镜,正是在前线指挥督战的时候被记者抓拍了下来。照片上的他,深邃的眼眸乌黑如夜,英挺的面孔便是棱角分明,眉梢眼角满是尖锐的凌厉气息,唇角紧抿,却是透出丝丝冷绝之色。

叶雪妍瞧着他,怔怔的流下泪来。分隔不过月余,她知道他在前线的每一场战役,每一次进攻,每一次征伐,她知道他每一次的危险境遇,每一次的绝处逢生。她的心随着这些生生死死的消息起起伏伏,跌宕不已。薄薄的一张报纸,对她来说却是生与死的区别。

这种等待,却是如此的令人煎熬。一颗心似是被人捏在手心里,几乎要捏碎了一般。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是会这般的在乎那个男人的生死。

“雪妍——”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叶雪妍连忙拭去腮边的泪水,下一秒,便见李语珺穿着呢绒大衣,跑了进来。

“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你哭了?”李语珺皱起了小眉头,问道。

“没什么,语珺,你怎么来了?”叶雪妍笑了笑,只拉着她坐了下来。

李语珺瞅着她,却是一把将她手中的报纸给夺了过去。

“好呀,原来你是在担心东北虎。”看到报纸上的内容,李语珺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眉头挑的高高。

叶雪妍俏脸一红,却没有出声,似是默认了一般。

“雪妍,现在看来还是我多心了。”李语珺搁下报纸,坐到了叶雪妍身边。

叶雪妍不解的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言道;“你多什么心了?”

“我本来以为你对郑北辰没有感情,所以还想着趁着他去了前线,带你远走高飞呢。”李语珺扑闪着大眼睛,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一般凑到叶雪妍的耳际笑道。

“你呀,又说胡话。”叶雪妍摇了摇头,也是淡淡的笑了起来。

“说真的,你想不想去前线找郑北辰?”俩人笑闹了一会儿,秦妈又送了点心与茶水,李语珺捏起一块芙蓉糕,边吃边问道。

叶雪妍一怔,沉默片刻,道了句;“像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去的了前线啊?”

李语珺一把将剩下的糕点塞进了嘴里,拍了拍小手,扑了过来,含糊不清的言道;“可以可以的,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真的?”叶雪妍还是不相信。

李语珺好容易将嘴巴里的点心咽下,直噎的她翻起了白眼,叶雪妍无奈,连忙递过去一杯水,才让这大小姐一口气给顺了过来。

“现在前线战事吃紧,每天都新增很多的伤员,战地上的那些个医护人员根本不够用。咱们学校组织了一个‘木兰团’,鼓励我们这些女孩子去战地后方做护士呢!”李语珺得意洋洋,献宝似得说道。

叶雪妍眼眸一亮,心里却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激荡。前线中,有他,有哥哥,若能去前线,若能去前线,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竟是想的出起了神来........

火车是傍晚时分抵达的华南,只看到站台上岗哨肃立,苍白的的蒸汽夹杂着北风吹了过来,让人的脸颊生疼。岗哨的军呢大衣下摆皆是被风吹了起来,摇摆不定。

叶雪妍紧了紧身上的衣裳,随着一群女学生一起下了车。本来李语珺也是要来的,没成想临来的时候却被李太太发现了行踪,硬是拦了下来。

而自己,却也是向着母亲撒了谎,只说是去了沪城探望哥哥,若让母亲知晓他们兄妹如今都在华南战场,可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所幸家中有秦妈那般可靠的人在,叶雪妍也是放下了心来。

第六十三章 雪地相见

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叶雪妍蜷缩在被窝里,忙碌了一天,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一般。可即使是如此的疲倦,她却还是睡不着,棉被又湿又冷,盖在身上冰凉刺骨。她叹了口气,手脚被冻的又红又肿。

这是她来到前线后方的第十天,她们这些女学生,大多是没有吃过苦的富家小姐。绝大多数当初不过是因为一腔热血,为了响应学校的号召便赶了过来。战地生活艰苦,忍饥挨饿不说,光是第一天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兵,就有许多的女孩子吓得当场哭了起来。

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孩子,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成为了累赘。

此事不知是如何传到了郑北辰的耳里,据说当时他只是厉声喝了句胡闹,便命人准备了火车,将这些女学生迅速的送回了北平。

可也有人通过努力留了下来,叶雪妍便是其中之一。

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伤兵从前线源源不断的送到后方,有被炮弹炸伤的,有被子弹射伤的,更有数不清的青年,不是少了个胳膊,便是少了一条腿。这世上,最残酷的永远都是战争。

她自然也是怕的,可也许是因为哥哥,也许是因为郑北辰,让她对这些当兵的人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了丝丝亲近之意。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她却可以鼓起勇气去做。每当看见从前线抬回来的担架,她都是止不住的一阵心惊胆战,生怕看到熟悉的面容。

空闲的时候,她也会一一打听着叶风豪的消息,无奈却还是半点音讯也无。而郑北辰身为统帅,便似是站地上的主心骨。无数次,叶雪妍路过他的营帐,无论多晚,都可以看着他的房间亮着灯。他的身影清晰的印在那里,他在与部下商讨战事,他在批阅文件,他在拨着电话.....

她却从未想过要去见他,这样的距离,能让她每天都可以远远的看他一眼,不用再从一张虚无缥缈的纸上得知他的消息,已经是最好不过。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站在窗前望着他的营帐,心里却会猜测着,如果他知道自己来到了阵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那样的忙,又可否会想起自己?

连日以来的大雪,天寒地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