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吗?绯哥哥,你怎么不说?”见他不作声,伍儿困惑地催道。

他半撑着的身子突然卸力,整个人压了下来,亲昵无间地贴在她身上,蛊惑般地轻语:“为了对你负责,双修之前我应该娶你。明日我们启程回万妖宫,我会对所有人宣布,万妖宫的女主人就是你。”

“啊?!”伍儿惊得弹起,一头撞上他的额,咚声大响。

她慌张退到角落,脸红气促。什么双修!根本就是男女云雨之事!

绯尧懒洋洋地站起,斜倚着榻边,慢条斯理道:“伍儿,我并没有骗你。双修之路,其乐无穷,你又可充盈自身力量,两全其美。”

伍儿摸着发疼的额头,怒驳:“说得这么好,那你以前为什么不修?”

绯尧扯扯嘴角,遗憾地道:“以前我没有遇见喜欢的人。”

他说得轻松随意,伍儿却是一愣。他是在说他喜欢她吗?是否算告白?

她的脸更红了,一股热气上涌,似快要烧起来,结巴道:“绯哥哥,你又说胡话了。我不是妖,也不要双修,你找别人吧。”

绯尧微微敛容,沉声回道:“若非自己中意的人,双修又有何意义?”

“你活了三百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自己喜欢的人吗?”伍儿扯开话题,装作镇定的与他讨论,“你不是见过那个惊艳六界的亭兮姑娘么?你没有喜欢上她?”

“几面之缘罢了。”绯尧举步朝她走近,勾唇笑着,“哪比得上你我这般有缘分,伍儿,你说对吗?”

他抬起手臂,撑在墙上,将她桎梏在胸前,另只手拂过她的发丝,抚上她红彤的面颊,明显是调情挑逗之举。

伍儿感觉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呼吸有些困难,胡言乱语道:“那个…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我饿了…”

绯尧眼角一抽,脸黑了几分。他在和她谈情说爱,她跟他说吃饭?

“谷里有没有蔬菜瓜果?有没有厨房?”伍儿心里紧张,嘴上愈加啰嗦唠叨,“我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想吃香菇炒菜心,蒜苗炒蛋,凉拌黄瓜,西红柿醮糖…”

她念了一连串的菜单,肚子还适时地发出咕噜咕噜声,绯尧眼角抽得更厉害,面黑如碳。在这金碧辉煌的水榭里,在这清风吹送的静谧黄昏,他对她风花雪月,而她竟然跟他点菜?

“伍儿,你听我说。”他勉强忍住窝火的感觉,柔声道,“若是你觉得进展太快,我们可以慢慢来,成亲之事迟些再论。”

伍儿忽然哎呀一声,道:“我还想吃素炒红萝卜!”

绯尧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怒了,大声咆哮:“伍儿!你皮痒了是不是?我让你再装傻充愣!”他大手一抄,拦腰将她扛起,一掌就往她屁股上拍下去!

伍儿吓得哇哇大叫:“绯哥哥!你先放我下来!别打啊,我是真饿了!”

一个饿字再次戳中绯尧的燃点,他扛着她放倒于长榻,含怒冷哼道:“与你商量纯属浪费力气,我今日就直接和你洞房,等生米煮成熟饭,你想吃什么美味佳肴都不成问题。”

颀长身躯压下来,不容反抗地抱紧,他的唇落下,寻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伍儿用力偏过头,膝盖本能地屈起,正中他的重点部位!

震天怒吼顿时响起,连琉璃屋檐都颤了颤。

“伍儿你个死丫头!!!”

伍儿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玉榻,惊恐地看他。他捂住某处,弯腰怒瞪她,磨牙霍霍,似要一口吞下她解恨。

“绯哥哥,我…我…”伍儿盯着他的下腹,十分心虚。她只是顺势一击,但好像击中不该碰的地方…

“不用我我我,也不用说对不起,更不用找借口转移话题!”绯尧怒火中烧,直起腰来,痛得龇牙咧嘴,凶恶道,“今晚我一定会和你洞房!”

他向她步步逼近,伍儿心底一阵慌乱,她是真的激怒他了吧?

第十九章:情为何物

玎珰脆响,伍儿太紧张,手扯窗台的珠帘,浑圆珍珠洒满一地,滴溜溜不停打转,恰如她此刻纷乱的心情。

“绯哥哥,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我就…”她寻思着具有威胁性的词语,眼儿一瞪,大声道,“我就再踢你!”

“你大可试试!”绯尧脚步顿了顿,怒中带着冷笑,表情有点扭曲,“你那双不安分的腿——”

他忽然止住语声,掌心轻翻,桃色绫缎嗖一声飞射,极迅速地捆住她双腿!

“你你你想怎样?”伍儿更加惊慌,蹭着脚尖却发现缎子越来越紧,牢牢绑住她,不留半点挣扎的空隙。

“想怎样?我已经说得很明白。”绯尧不疾不徐,手再一扬,绫缎飞旋往上,将她结结实实捆绑起来。

伍儿犹如一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身子扭来扭去,只剩一颗头还能攻击人,她发起狠来就弯头冲出,直直撞向他!

绯尧毫不闪避,让她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低哼了声,道:“还有什么野蛮招数,尽管使出来。”

伍儿在他胸前钻啊钻,嘴角悄悄微翘,扬起一抹小邪恶的笑容。

蓦然间,绯尧僵硬愣住。

挨在他身上磨蹭的人儿,凭空不见了?其消失的速度之快,令人悚然。

“伍儿!”他怔仲之余不禁有些担心,难道是他疏忽,被高人潜入劫走了她?普天之下,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屈指可数!

伍儿默念了隐身诀,屏住呼吸,无声飘离他几步,狡黠含笑。

“是谁?出来!”绯尧声音陡锐,凌厉大喝。伍儿的气息仍在屋内,他却看不见她踪影,决非一般隐身术!

伍儿心想,无尘神器果然厉害,连绯哥哥都看不出破绽。

绯尧神色阴寒,警觉而戒备地环顾四周,突然冷笑一声,右手虚空一抓,桃色绫缎疾速抽回,连带伍儿的身体被卷动。他精准地扣住她的腰,低声安抚道:“伍儿莫怕,我决不会让人捉走你!”

伍儿身形未现,他的动作显得十分诡异,一手搂着透明似无物的东西,一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与那不存在的敌人宣战。

“尊驾是何方神圣?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伍儿想笑又不敢笑,闷闷地发出噗哧声。

绯尧目光转移,定在她无形的身上,怀疑道:“伍儿,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使了隐身术?”

伍儿不答,他心中已通透,怒容更盛,扯住她直接扑倒,跨坐她腰间,连声哼道:“好啊你,一而再戏弄我,看来你确实皮痒了!”

他忽一低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吻上。伍儿尚是透明,他没瞅准,磕撞上她的牙齿,两人疼得一起低呼。

“绯哥哥,你别生气啊!”伍儿解除隐身术,显露出身形,捂嘴道,“是你威胁我在先,说要洞房,还把我绑起来,如果我不隐身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

“做我砧板上的肉,很委屈你?”绯尧怒不择言,脱口道,“我肯吃你,是你的荣幸!多少妖女想爬上我的床,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伍儿顺口回答,心里好气又好笑,她既不是妖女,也不是肉,才不想让他吃!可是她知道,刚才他的关切,他的在乎,全是发自肺腑。这种被人关心在意的感觉,暖暖的,直沁心田。

“伍儿。”绯尧缓了缓情绪,正经看她,“你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是。”伍儿凝眸回视他,一脸认真,回道,“绯哥哥,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我不知道这是否就等于‘爱情’。”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重,清美小脸流露出一丝丝憧憬神往之色。

正是她这纯净的憧憬表情,令绯尧放开了手。他翻身躺到一边,与她并肩仰躺在地板上,轻缓道:“也许,你是对的。”

片刻的欢愉,一时的悸动,都不等于爱情。就算他今夜贪欢一晌,也不等于真正得到她。

“绯哥哥,你爱过人吗?”伍儿脑中闪过诛仙崖的那个女子,她是懂爱之人吧?爱,到底是什么?

“没有。”绯尧坦诚答道,“这三百年,我一心修法,不知情为何物。”他是妖界传奇,自打出生就已具妖力,天赋极佳,修炼百年之后弑杀上一任妖王,一统妖界万妖。他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此刻却忽然觉得寂寥。法力再高又如何,登上巅峰又如何,没有人陪他分享快乐和悲伤。

伍儿侧过身子看他,窗外清风吹动他的衣袍,桃绯色衬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是比缤纷花海更美的景致。但比这更动人心弦的,是他脸上不经意掠过的一丝寂寞一丝孤高。

“绯哥哥,如果我爱上一个人,不论他是魔是妖是什么人…”她声音轻浅,扪心自问,接着自语说道,“我可以不成仙,不追求无欲则刚的境界,只求彼此相伴短短一世,一起白头老去。”

“如果你爱上我,愿意堕入妖道?”绯尧眼眸一亮,紧紧锁着她。

“嗯。”伍儿应了一声,笑笑道,“但是我现在必须回霁月山,做我应该要做的事。”

“我送你出谷。”绯尧一跃而起,扬笑如暖阳,伸手拉她起身,“一定会有一天,‘如果’两字去掉,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或许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真心爱的人,而那个人不是我呢。”伍儿笑盈盈地接话,拍拍裙袂,跟随他走出水榭。

月牙儿挂在夜幕一角,泻下柔和的皎光,仿佛温情脉脉俯瞰大地。

纵情谷的出口,一个挺拔的男子微微低头,看着少女洁白无暇的丽容,放柔嗓音道:“伍儿,记住,我等着摘掉‘如果’二字的那一天。”

少女娇俏地歪着头,挥挥手,很是潇洒地告别:“绯哥哥,我走啦!我会忘记你今天企图霸王硬上弓的举动的,哈哈!”

男子眉角一抽,挥袖道:“走走走,你赶紧回你的霁月山,少在这里气我!”

少女拔剑出鞘,飞身踏上银色剑身,渐渐消失于浓浓夜色之中。

男子神色微敛,目光变得悠远而玩味。这世上还有他不懂的东西,他不介意与她一同学习,只要她未对别人动心,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若她爱上别人,那个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十章:锁琵琶骨

无尘珠在体内,伍儿回霁月山顺畅无阻。偌大的山巅楼阁却是寂静无声,半点声响都没有,仿佛一座废墟。

“师父!师父!”伍儿心中泛起不详的感觉,站在潜心阁外大喊。

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

伍儿越发觉得不安,以前只要她一喊,师父就会听见,必定会传音回答,可是现在怎么了?

“师父!你再不出声,徒儿就只能私闯幻云林了!”她仰天对着高处呼唤,清泠嗓音穿透云雾,回荡不绝。

一道略显孱弱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清幽如风,竟不敌她的回声,一下子就被掩盖。

“伍儿,为师在守镇魔鼎,你有何事直接禀报便是。”

伍儿心头一震,难道师父出事了?!

“师父,我可以去幻云林吗?”她大声叫道,生怕他听不见,“我不会再闯祸的,让我见见你吧!”

“不必,有话直说。”霁宸似乎低咳了几声,随即语气变作正常,轻淡问道,“魔君的下落,你可有查到?”

伍儿忧心蹙眉,把七彩神器的事如实托出,惴惴难安地等着他责怪。幻云林那边,良久之后才响起霁宸的一声叹息:“罢了,伍儿,你好好留在霁月山,清心修炼吧。”

伍儿应了声,进入潜心阁,心底疑团重重。师父好像早已知道蜀山的事,但他没有一句指责怪罪,反而叫她负罪感更浓。她回到房间小憩片刻,天已大亮,太阳照常升起,洒下温暖的金辉。那一股不明的忐忑越来越清晰,她辗转半晌,忍不住一跃而起。不行,她一定要去看看师父!

悄然飞入幻云林,寻着记忆中的莲花池而去,伍儿回想起当日大魔头出鼎,她在莲花池旁丢了初吻,心绪一阵繁乱。

“师父?”她放轻了声音,小心唤道,“我来看你了,看一眼就回去,你别生气。”

压抑的咳嗽声低低响起,霁宸在池台后面,被庞大的铜鼎遮住身影,轻喝道:“站住!”

伍儿乖顺地止住脚步,疑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见你?”

“魔君重生,责任在我,是我大意离开,才令你犯了大错。”霁宸的语声比平日沙哑,似正努力维持着平稳的音调,缓缓道,“从今日起,我会镇守在此,一刻不离。只要鼎在,魔君肉身受限,势必无法恢复从前的十成功力。”

“但是,他若抢夺到各神器…”伍儿不太放心地接话。

“天自有道,各司其职,尽力便是。”霁宸歇了口气,继续道,“神器是各派的镇派之宝,蜀山遭逢大劫,魔界必会捉住此机会,全力进攻剿灭。但这些事你莫再插手,莫出霁月山半步,潜心修炼即可。”

伍儿沉默了会儿,目光扫过莲花池,那一角白衣露出池台外,依然是不染尘埃的洁净。她的眉头却皱得愈紧,侧耳倾听,隐约有滴嗒声不断响着,像流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师父,这是什么声音?”她直言发问,挪动一小步,想向他走去。

“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霁宸忽然严厉一喝,气喘得益发清晰,似乎动了真怒。

伍儿怔愣,师父一贯云淡风轻,气度雍然,今日为何如此易怒?

“回去潜心阁!我若没有叫你,不要再来幻云林!”他语调急促,厉声斥道,“马上离开!别忘了,你就是在此闯出大祸!”

“是…”伍儿垂头,惭愧地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旋身之际,她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艳红,莲花台后的草地流溢如丝的血色,鲜艳如花。

“师父!你受伤了?!”她一惊,顾不得师命,回身急奔过去。

霁宸靠坐着半人高的池台,白衣翩然,银发如月,他见到伍儿突然冲过来也是一愕,两人四目相交,怔怔无言。

“师父…”伍儿双手捂住嘴巴,哽咽欲泣,“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沉重的铁链穿过霁宸的琵琶骨,他面无人色,眸光却柔和如昔,牵动嘴唇,淡笑着道:“这是天帝的惩罚。百年前我自动请缨看守镇魔鼎,如今失职,理应接受处罚。”

铁钩刺穿肉骨,他身上一滴滴鲜血落下,染红白衣,只有衣袂一角尚未沾染。那血珠不停,一颗一颗极其分明,从他身体渗出,再从刺目的铁链上滑落,啪嗒有声。

“我帮师父取下刑具!”伍儿咬牙生怒,什么天帝,什么仙界,这般惨无人道的刑罚远比魔人更残忍!

“不。”霁宸轻轻摆手,他一动,伤口裂开,血液却没有流得更急,仍旧遵循着规律缓慢滴下,“逆仙链,你取不下,不用白费力气。”

“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任人宰割!”伍儿心痛难挡,怒道,“明明是我放了大魔头出鼎,天帝怎么可以惩罚你?要罚,应该罚我!”

霁宸微微一笑,温声道:“你承受不起这个后果。我既然收你为徒,你之错便是为师之过,由我领罚也是天经地义。”

见他满身鲜血,铁钩刺穿身体,皮肉外翻,几乎血肉模糊的样子,伍儿眼一红,扑通跪倒他身旁:“师父…伍儿对不起你…”

“并不能怪你。”霁宸伸手抚摸她的头顶,轻柔如羽拂过,“早在第一次见你,我就应知你与妖魔有宿命之缘。堪不透天机,是我修为不足,没有教导好你,是我不够尽心。”

“师父,这惩罚要到何时?”伍儿不敢碰他,怕碰痛他,僵直地跪着,“你流血不止,会不会失血过多损了仙身?”

“逆仙链锁住琵琶骨,我便离不开幻云林。每日流下三百六十滴鲜血,浸润莲花池,便无人能够触碰镇魔鼎。”霁宸不说痛苦,只细细解说天帝之用心,“我已得仙身千年,却失仙心,此番便当是上苍赐予的磨炼。”

伍儿慢慢伸出手,很轻地握住他手掌,轻声道:“师父,你是不是隐瞒了徒儿闯祸的事?”

霁宸但笑不语,俊颜如朗月清辉,笑容似水温柔。他确实隐瞒了当日幻云林里发生的事,一力承担后果。若非如此,伍儿早已消失在这天地间。他此生只收了两个座下弟子,前一次已是罪孽深重,这次再不能重蹈覆辙。只希望伍儿能够明白他一片苦心,清净六根,白日飞升。

伍儿把脸轻轻埋进他掌心,眼角濡湿隐没于内。她太不懂事,以为一切都能靠自己之力弥补,以为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所有事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她大概是不祥之人吧,三年前害死了尘珀哥哥的父皇,后来又差点害绯哥哥折损道行,现在更害得师父身受重罚。凡是真诚待她的人,都遇大劫,不得善果。

“伍儿,你把追击魔君的过程详细说一遍。”霁宸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柔声启口。

“我先是去了黑蛮大陆,再到了蜀山…”伍儿抽着鼻子一五一十仔细道来,“映雪潭…金刚伞…还有我看见亭兮姑娘…”

听到“亭兮”之名,霁宸顿时脸色煞白,用力握住她的双肩,凌厉喝道:“你说什么?!你看见亭兮?在哪里看见?”

“七彩神光的幻境里看见的…”伍儿抬起脸来,错愕看他。师父脸都青了,怎么回事?

“幻境?”霁宸双手一软,松了开,似失望又似悲恸,喃喃道,“是啊,她已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师父,你也认识她?”伍儿问。

“她是你师姐。”霁宸低敛眸子,语气缥缈轻幽,“你住的潜心阁卧房,就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师姐?不就是师父以前收的那个女弟子?伍儿心中蓦然透亮。师父为亭兮梳过发,曾经悉心培育她成人修仙,也许之后还爱上了她。

那么,师父现在对她这么好,是因为把她当做亭兮姑娘的替身吗?潜心阁的卧房,是否留有亭兮姑娘的遗物?

不由地,伍儿心生了无尽的好奇。

第二十一章:欺师灭祖

“师父,亭兮师姐后来堕入魔道了吗?”伍儿疑问。她在神光幻境里看得一知半解,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样的?

“是。”霁宸答得很轻浅,低头看着一滴鲜血落入他手中,徐徐晕开如霞的嫣红。多么像亭兮羞涩时飞上脸颊的红晕,当她在他面前亲口承认,她爱上了魔界之尊墨隼,便是那般含羞带愧的表情。

“果真?”伍儿大惑不解,“她是仙界弟子,如何入魔?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霁宸举眸望她,目光幽幽,似乎透过她清灵灵的眼睛望到遥远之处。

见他失神,伍儿轻触他的手,唤道:“师父?”

他仿佛微惊,迅速缩回了手,缓了缓神色,才道:“当年霁月是四大仙门之首,弟子人众,你原有三位师叔,座下皆有千名徒弟,惟我只收了亭兮一徒。妖魔为祸人间,我与三位师弟各派出一名弟子,助六大修仙派围剿黑蛮。亭兮被魔君所擒,后来叛了师门。”

“如何背叛师门?”伍儿追问,“只因为师姐她爱上了大魔头吗?”

霁宸轻轻闭眼,似借此轻微动作扫去悲凉和痛楚,静默片刻才道:“与她同去的霁月弟子,皆都殉亡,独独她活着回来。那时魔君已炼成弑神功,单枪匹马攻上霁月山,亭兮协助魔君诛杀了三位师叔。”

“怎么会?”伍儿震惊,她在幻境里看到的女子分明祥和温柔,没有半点戾气,怎么可能欺师灭祖?!

“当时她正受门规处罚,逆仙链锁身。魔君强行劫走她,我三位师弟上前阻拦,亭兮猝然之间煞气大涨,挣断逆仙链,和魔君携手击杀三位师叔。”霁宸低低叹息,悲悯而沉痛。当日他受天帝所诏,回到霁月山时,只见满地斑驳的血迹,浓烈魔气萦绕不散。据有幸生还的弟子回禀,亭兮确实出了手,确实跟着魔君走了,决非被迫。

伍儿听完愣然无语。她可以想象当时惨烈厮杀的战况,可是无法想象,那个月神一般的绝美女子如此心狠手辣,入魔道,灭同门,叛师逆天。

“师父…”伍儿恍惚叫着,犹不置信,低喃道,“是不是误会?大魔头魔力高强,说不定是他用什么诡计蒙蔽了亭兮师姐的神智,才使她酿下惨剧。”

“不。”霁宸摇头,苦笑一声,“亭兮是羲神之女,没有人能蒙蔽她的心智。”

“啊?”伍儿又吃了一惊,“她是神女?那她怎么会死在诛仙崖?”

“诛仙崖毁她神身…”霁宸眼神极暗,如被阴云遮蔽,再无一丝光亮,低低幽幽道,“而我,灭了她的元神。”

“是你!”伍儿惊叫,颤声道,“那一道银光…是你…你令她坠崖…”

“是,是我。”霁宸承认,唇边的苦笑越浓越涩,“我见魔君推她入崖,惊怒之际动用十成仙力,力穿魔君身躯,由他之手灌注亭兮体内。”那一次,魔君功力大损,亭兮魂飞魄散。他可算是清理门户又重伤了魔头,但为什么他为此痛苦百年?这种痛,这种苦,藏在他内心深处,每每思及就撕心裂肺的剧痛,只怕永远都好不了。

“是你毁灭了亭兮师姐…”伍儿抱头连连低叫,不知为何痛彻心扉,泪盈于睫,“大魔头本来没有要杀她,他最后回心转意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口中一直念着为什么,霁宸心底那股痛楚剧烈翻涌,眼眶一烫,异常用力地闭眼,竭力忍住身上逆仙链带来的肉体疼痛和心灵的长年煎熬。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亭兮爱上了魔君,为什么她背叛了师门,为什么她要踏上不归路!

“师父!”伍儿感觉悲伤一阵阵袭来,抵受不住地伏倒他膝上,模糊呓语道,“我相信你也不想的,你一定比谁都更难过,可是…”可是悲剧终究造成了,对错难分,是非难辨。那个女子,也许从头到尾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罢了,奈何身份殊途,天地不容。

霁宸低眸望着她,抬起一手,似想抚摸她的长发,给予些许安慰,但终是隔着寸许距离,悬空拂过。伍儿才活了十六年,还只是个孩子,她为前人的故事悲伤,是因为她心肠柔软,是她本性里的善。

伍儿抽泣了一会儿,仰起来头,见他眸光似星辰碎片,光泽点点,她恍惚之间竟觉得那是泪光。

“师父,对不起。”她清了清嗓子,有些歉意,“刚才我不是有意指摘你,你别放在心上。”

“教不严,师之惰。”霁宸敛了情绪,轻声柔和道,“她之错,便是我之过。伍儿,我希望你谨记前车之鉴,莫再令为师失望。”

“我一定不会堕入魔道的,师父放心!”伍儿握拳,很有信心地道,“那个大魔头,我不可能爱上他,更不可能帮他为害人间!”

“好。”霁宸露出一抹欣慰的淡笑,眉间却有疲惫之色,温言道,“你去静心修行吧,以你的资质,修成飞仙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