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生死大劫(中)

看这阵仗,是要连她一起诛杀了。伍儿扬唇淡笑,带着一丝轻嘲。难怪刚才她入宅入得顺畅无阻,原来他们想瓮中捉鳖,将她与大魔头一网成擒。

墨隼抬手一挥,房门嘭声关闭。他靠近伍儿耳畔,低低道:“你有无尘珠护体,穿越仙气结界不是难事,速速离去,替我到黑蛮通知棋魔和琴魔。”

伍儿仰起脸来,定睛看他。没想到这样危急的时刻,他还顾着她的安危。是他太傲气,不屑求她相帮,还是真心为她着想?

她的眸光清亮如泉水,映入他眼底。墨隼微微别过脸去,冷下嗓音,道:“我只是不想一起白白死在这里,你不必多想。你若愿意,就去替我搬救兵,若不愿意,我现在也勉强不了你。”

突起一声“咻”响,一把仙箭试探性地射入房间。

墨隼神色一凛,挥袖击去,以强劲的魔力将仙箭反射出去。

外面的仙兵终究有所忌惮,魔君威名仍具震慑力,而墨隼这一出手魔功不减,更令他们怀疑夺心针不足以对付魔君。伍儿却心知肚明,大魔头只是在强撑,他的伤口已经发出腐臭味,骨肉受到强烈侵蚀,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腐烂殆尽。

“林小然在哪?究竟出了什么事?”静了片刻,伍儿追问。

墨隼蹙了蹙眉头,简略地叙述先前的事。

伍儿听完脸色微沉,自语喃道:“原来如此。”她的一番诚心,不过是一场笑话。天帝计算大魔头,她跟着上当受骗。如果大魔头不是还有一点人性,还重一点情义,今日也不会遭人暗算。正与邪,她在这一刻有些分不清。她该独善其身,独自逃去吗?

伍儿凝眸,静望身旁之人。一袭红色袍子此时看起来竟像鲜血染就,透着不祥的意味。这次恐怕是他的生死大劫,如果她不施以援手,他必定在劫难逃。可是她似乎没有理由救他,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甚至本是敌对。

还未下决定,已有一个仙者打头阵冲了进来。伍儿微诧,梵山仙门的玉机子?

“呵!”玉机子闪身入内,冷冷一笑,双臂皆失的他看起来怪异而可怜,目光却是尖利非常,厉声道,“断臂之仇,杀害掌门之仇,今日该有个了结了!”

伍儿下意识地振袖,手中银光绽起,释心剑直指玉机子。

“狼心狗肺的叛徒!”玉机子大喝,“你已不是仙门弟子,不配用霁宸上仙的宝剑!把释心剑放下!”

听到霁宸二字,伍儿眼神一黯,收起释心剑,静默不言。

玉机子见此话奏效,大声再喝道:“我先与魔头了断私怨,你最好别插手!”

伍儿依然不语,未置可否。

玉机子抽回盯视她的目光,口中倏然喷出一团雾气,迷蒙雾气中尖芒隐现,往墨隼面庞袭去。

墨隼冷笑一声,玄铁重剑脱手,撞击雾气,只听“铛铛”脆响,迷雾散去,玉机子倒退两步。墨隼并不罢休,低喝:“诛!”

魔剑应声腾飞,如有生命一般,紧追玉机子的要穴。玉机子左闪右避,渐渐不支,躲得十分狼狈。他恨恨咬牙,正想撤退飞离,却见魔剑突然加速,电闪劈来,他大惊,偏头一避,谁知那魔剑凌空转向,绕到他背后一剑刺入,横穿左胸!

刺目的魔光闪耀,剑入,剑出,只在一瞬间,玉机子连惊喊都来不及,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伍儿想阻止已晚,不忍目睹地扭头。此时此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魔头决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物,她早该料到玉机子的下场。

看她满脸悲悯,墨隼嘲讽地瞥她一眼,右掌紧紧捂住胸口伤处。黑紫色的血不停流淌,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他时间无多,看来只有拼死闯一闯,好过耗死在这里。

他用剑剐掉伤口的烂肉,眉都不皱,抬脚重重踹开房门,冷厉扬声道:“想送死的就过来!”

话未完,空中气流突变,闪着仙光的羽箭破风激射,犹如密雨般连绵不绝。墨隼迅速隐匿身形,蓦然消失不见。仙箭直直射入房内,伍儿不得不出手自保。她拈起一个火诀,火蛇猛地扑向绵密射来的无数仙箭,便听滋滋声响,烈火吞噬仙箭,眨眼间统统焚烧成灰。

她走出房间,皱眉环顾四周。仙气极浓极重,大魔头拖着残体肯定穿不了结界。她敏锐的眼光落在院子角落,又波澜不兴地转移了开。虽然大魔头隐了身,但他还是难以躲藏,那黑紫色的点点血迹迟早会被发现。

“果然不愧为朝华天女的女儿!”朗笑声忽然响起,铠甲天兵之中走出一人,眉清目秀,俊朗不凡,眉心间天眼自开,目光烁烁。

“二郎神?”伍儿心里吃了一惊,天庭真有二郎神此人?

“你听过本将的名号?”二郎神笑道,“失敬失敬,本将也听闻你大名已久。”

“我哪有大名,是骂名才对。”伍儿回以微笑,自我解嘲,并不在意,道,“敢问二郎神,上界今日大张旗鼓,是来对付大魔头,或是捉我这个叛徒?”

二郎神未答,转头望向院子一角,天眼射出一束金光,金光如骄阳,慢慢照出了墨隼的身形。

墨隼勾了勾薄唇,从容站立角落的一棵青柏树下,傲然如旧。

他上半身的肌肉已渐腐烂,衣袍略显空荡,经风一吹,模糊的血肉碎块从他袍内掉落下来,怵目惊心。伍儿喉头发痒,干咳几声,忍住想呕的冲动。

二郎神转回脸,对伍儿道:“你们一到人界,我已追至,为何迟迟没有动手,我想你心中应该有数。”

他说得坦白,伍儿笑了笑,回道:“伺机而动,现在确实是好时机。”

“你与仙界有渊源,如果你肯束手就擒,我保证,不伤你一分一毫。”二郎神再道,“至于魔君的事,我劝你不要理会为妙。”

话已说得很明白,他要生擒她,但如果她反抗,后果自负。伍儿浅浅一笑,清雅淡定,她既已决定脱离仙界,为自己而活,就不会再任人鱼肉,乖乖就范。

二郎神手持长戟,逼近几步,直接问道:“你如何选择?”他并不急于收拾墨隼,照眼前情形来看,夺心针已发挥强劲效果,只等魔君肉身毁尽,魂魄离体,他就可以用法器降了他。

“没得选。”伍儿笑着回答,“我不会让你活捉,也不会帮大魔头,再会!”

她笑容璀璨,宛如月华灼灼,二郎神稍怔了怔神,她已腾身冲天,毫不费力地冲破结界,似一道玫红色的炫光划过蓝天,绚丽迷眼。

墨隼仰头,望着那潇洒离去的人儿,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心底一丝阴霾掠过,他眸中森寒之色愈盛,仿佛厚冰之下一把把尖刀即将破冰而出。

二郎神感觉到周围气息骤寒,沉了沉心神,扬手一喝:“上!”

一声令下,满院子的铠甲天兵一拥而上,密密麻麻的长剑刺向墨隼。墨隼振臂掷剑,魔剑顿时飞起,盘旋如鹰,但凡飞过之处便见鲜血飞溅,仅是剑身魔气已重伤多名天兵。包围他的圈子逐渐变宽,天兵们小心后退,隔着一些距离虎视眈眈。

突然一柄长戟破空飞来,铿的撞在魔剑上,魔剑震颤,长鸣不绝。墨隼面色阴鸷,催动元魔丹之力,冷喝:“断!”

魔剑鸣声更响,猛然上飞,狠狠撞击长戟,击得火星沫子迸出,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挟魔煞戾气点燃院中一切可燃之物。

长戟应声而断,二郎神不由惊了一惊。魔君在肉身将灭之时动用元魔丹的全部力量,无疑是玉石俱焚的做法。等到肉身一灭,元魔丹不够力量凝聚五魄,他必将魂飞。

熊熊火势席卷草木,一转眼就烧成了炭黑色,“唰”一声,火龙在地面蹿腾,天兵无地可站,纷纷高飞,那火龙却紧追不舍,一幕火帘般上涌,热气滚滚,火色漫天。

小小一方结界之下,犹如人间炼狱,天兵被魔火烧得声声惨叫,二郎神急怒大吼:“撤!”他当机立断破开结界,命众天兵先撤。他孤身一人留下,身上已有几处烧伤,只觉伤口咝咝的响,竟是腐蚀肉骨的剧烈痛楚。

墨隼同样忍受着噬骨剧痛,唇角始终噙着一抹冷笑。结界已破,正是他要的结果。玉石俱焚,区区一个二郎神还不配!

聚起元魔丹的力量,拖着残败的躯体,他一飞冲天!

二郎神低咒一句“糟!中计!”,当即便追去。

墨隼隐匿在云层之中,身体已经腐化大半,不复生机。躯体内的魂魄将出未出,他强行拖延着最后的一点时间。

二郎神嗅着气味,忽地抛出一只玉瓶。

墨隼刹时一震,肉身再无力承载魂魄,五魄缓缓出窍。那玉瓶具有极强的吸力,吸他的魂魄入内,纵使他犹有魔力,却难以施展,顷刻间已被吸到瓶口,越挣扎,受力越大。

不远处,伍儿腾云凌空停驻,眯紧了眸子眺望。

第二十四章:生死大劫(下)

伏魔锁魄瓶,她只在潜心阁的藏书中看过图样。此法宝非俗物,据说是天帝的精血炼成,牢不可破,魔人一旦被拘魂入内就会力量全失,昏睡无知觉。

伍儿望着,心中滋味难辨。大魔头的肉身已经腐烂成碎肉,万千碎片再难拼凑完整。他的魂魄近在瓶口,他的挣扎很明显,也很痛苦。随着他奋力拉锯,魂魄一点点扭曲,似将被那股吸力绞断。

“收!”二郎神大喝一声,玉瓶逼近墨隼的魂魄,犹如一张怪嘴欲要吞噬食物。

伍儿脑中念头纷乱闪过。想起大魔头一次次放生她,想起他终究不曾真正伤害过她,想起生死危急时刻他让她先走…心头一时温软,等她发觉时,自己已出手,银辉如一柄长枪横飞,生生挡在瓶口前!

二郎神惊愕,扬手翻飞,长戟如光激射,铿锵击落那一束银芒。

伍儿不及思索,裙袂鼓风,腰身一旋,人至瓶前,足尖一勾,踢开长戟!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横挡在伏魔锁魄瓶的瓶口,身后猛烈的吸力袭来,被她的仙风狠狠反震回去。

就这一个动作,改变了墨隼必亡的命运。

仙风突起之际,墨隼五魄齐飞,快速无匹地钻入伍儿的手心!

几乎是本能的,伍儿握起手掌,将他的魂魄牢牢捏在手里。

二郎神再度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厉喝道:“把魔头的魂魄交出来!”

伍儿踏云而立,神情淡然,心底却翻江倒海。大魔头居然如此信任她?她若一狠心,运起仙法捏碎他的魂魄,他此时决无反抗能力。是信任,还是别无他法的赌一把?赌她下不了手?

“交出来!”二郎神驾云迫来,面带厉色,“本将有心放你一马,你却不知珍惜。此事若是上禀天帝,你可知后果?”

伏魔锁魄瓶仍飘浮在高空,强大的吸力向着伍儿。伍儿低头看了自己的右拳一眼,无声一叹。她本不该插手,但这次的事并不公平,大魔头输在念旧情。

莫名忆起最初在太白山,洛菁菁砍断索道,害她险些丧命。那时她曾对救她的绯尧说,“她伤我一分,我自然要还她一分,她伤我十分,那我也伤她十分,这样才公平”。

这是她为人处事的信念,那样的伍儿才是真实的伍儿。后来她变得事事按捺,处处忍让,只是因为不愿师父失望。是非对错,她心里原有一把尺,这把尺终于清晰浮现。她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二郎神。”扬眸,她清声道,“你们举兵包围墨宅,打算擒拿魔君,这原本没有什么可争议。但你们利用他人的感情来算计,施以暗算,未免有失正道风范。”

二郎神盯视着她,目光极亮,却不言语。对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他说不出“对付魔头何须讲道义”的话。他只是奉命行事,无权置喙天帝的行事手段。魔头必诛,然而她所言也不无道理。这百年间,他曾领兵平定妖魔两界的几次动乱,每次都是赢得堂堂正正,今次却不能理直气壮。

伍儿挥动左手,风声轻轻响起。轻风看似没有攻击性,一丝丝灌入玉瓶之内,玉瓶定在空中,吸力渐弱。

“无极仙法…”二郎神震惊。

“什么?”伍儿疑惑。

“天家嫡传的无极仙法。”二郎神摇头叹息,不知是遗憾还是感叹。她是朝华天女之女,天帝的外孙,资质惊人。她尚不自觉,此上乘仙力是她与生俱来,如果将来她有幸得天帝亲自指点,必可睥睨众生,成为继天帝之后的仙界第一人。

伍儿只觉体内的纯正力量已能运用自如,无需法诀,随心即可。她要风起,风便起,她要雨落,雨便落。

“二郎神,我知道你是职责所在。”摒除杂念,伍儿正色道,“我救魔君一次,只当还他临危照顾之义。下一次,你追捕到他也好,领兵杀入黑蛮也罢,只要你不使奸计,我决不插手。”

二郎神神色沉凝,半晌,忽然一笑,问道:“来日,若魔界对我们使诈,你是否同样相护?”

伍儿重重点头:“一定。”

“一言为定?”二郎神扬眉朗笑,气质光明。

“一言为定。”伍儿亦笑。如果她还身在仙门,或许他们有机会成为知交好友。可惜,她现在身份尴尬,不仙不魔。她只希望不要有“下一次”,她不想看见,更不想介入。

二郎神看了看她的拳头,招回玉瓶,不啰嗦地闪身离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他并不是放弃,只是卖她一个面子,暂且不斗,望她将来迷途知返,重归仙界。

伍儿心知二郎神必定会很快卷土重来,她一路疾行,飞往黑蛮大陆。那是大魔头的大本营,她把他的魂魄送回去,也算仁至义尽。其后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右手手心微微潮湿,她不敢握拳太紧,怕捏碎了掌中魂。黄昏时,她抵达黑蛮外的逍遥湖。湖畔草地茵茵,水波碧蓝,清风荡起涟漪,景致优美怡人,半点不见冬日的萧索,亦不见当日仙魔大战后的硝烟痕迹。

伍儿坐在草地上,望着右手拳头出神。他的元魔丹煞气太重,决非随便一个躯体能够承载。他的魂魄无处寄居,她一松手,他就不知魂飞何处。

空中突然闪现玄光,伍儿微惊,仰头望去。

玄铁重剑极具灵性,竟随着主人回来,静静停在伍儿的手边。

“魔剑?”伍儿蹙眉思索,右手手指稍稍松开。

一缕魂飞出,附于魔剑之内。伍儿见此法可行,便彻底松开了手。墨隼五魄附在剑上,剑身光芒大涨,亮得刺眼。

“为何救我?”剑中,冷不丁的传出声音。

“为何信我?”伍儿反问。

“无计可施。”墨隼并不承认自己信她。

伍儿挑了挑眉,举起玄铁重剑,似真似假地道:“你如今虎落平阳,我要灭你易如反掌,你不怕么?”

墨隼不理她的话,冷冷道:“二郎神很快就会率天兵追来,你还不速速进黑蛮。”

伍儿慢条斯理地回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进黑蛮了?你让魔剑带你回去就是,已不需要我帮手。”

墨隼静了片刻,似在沉思什么,半晌才道:“魔宫里有你想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伍儿不尽信。

“玉雕曾搬动过,我发现了藏在玉雕内里的东西。”墨隼语气笃定,缓缓道,“我告诉过你,天庭瑶阙的九天史册记载你父母之事,除此之外,你很难知道其中的详尽内情。你父亲早已预想到这一点,将他与朝华天女之事记录在簿,藏于玉雕之中。”

“你没骗我?”伍儿心情激荡,不自禁地握紧了剑柄。

“我将性命系于你手,你却连这点事也不敢信我?”墨隼微嘲。

伍儿一愣,轻笑起来:“你不是说,因为‘无计可施’?”

墨隼低哼,不答。当时千钧一发,由不得他左思右想,可他确实选择了信任她。以他原本的性子,宁可自毁,也不愿意让一个女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她,没有令他失望。一丝看不见的暖,悄悄融入了他的灵魂。她未必知晓,但他忘不了方才那一刻的神魂俱颤。当她在紧急关头射出一簇仙芒,当她亲身挡在伏魔锁魄瓶前,他的心瞬间悸动。从未有过那样分明的跌宕,从未有过那样巨大的欣喜。

伍儿无意识地摩挲剑柄,垂眸,淡淡含笑。他很嘴硬,她心知肚明。救他,是不及深思的事。没有以此感化他的念头,更没有挟恩索报的意图,仅仅是想做这一件事,便做了。或许她真的成不了仙,她越来越随心而为,不受正道教条的管束。可她却不为此感觉惭愧,甚至还隐约感到舒畅。能做自己,多么好。

“随不随我去魔宫?”良久,墨隼出声。

“去。”伍儿应声,没有犹豫。她要知道她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要知道他们曾经如何轰轰烈烈地爱,如何轰轰烈烈地死。

“不怕我借故诱你入魔宫,利用你修炼新的肉身?”墨隼模仿她之前的口气,似真似假地问。

“你敢拿命赌,我又有何不敢?”他拿命赌的是信任,她并非不知。

“很好,我喜欢。”墨隼似乎在微笑,剑身轻微抖动。

喜欢什么?

伍儿没有问出口,握剑一跃而起,飞过湖面,进入黑蛮。

她手心的温度从剑柄传入,墨隼仿佛能感受那些许的温热。魂魄虽蜷缩在小小剑身内,却觉异常舒爽。第一次,彼此之间有了那么一些些的信任。来之不易。

空中残阳如血,数不清的天兵乘风而来,兵刃寒光照亮大地,难掩肃杀之气。黑蛮内,棋魔和琴魔感应到异常杀气,率领魔兵奔出,严正以待。

仙魔两军遥遥对峙,一触即发。

直入魔宫的伍儿,隐身匿形,竟未惊动任何一个魔人。

地下宫殿清冷幽静,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和纷扰,只有身穿一袭玫红长裙的少女和一柄玄黑重剑,立于冰冷黑石之上。

第二十五章:龙困浅滩

就在这魔宫,他剜肉替她治好了脸伤残容,那时她说“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你这一次的恩情”。

伍儿环顾冰冷的宫殿,心中不由浮过一丝感慨。当日她置身此地,仙力全失,犹如普通凡人,今日再至,体内力量绵绵不绝,没有半点阻滞。她确实与魔有缘,确实与上古魔尊有关系,这件事已无法忽视。

执剑往密殿走去,伍儿步伐稳定,已无上一次的懵懂惶然。

密殿漆黑如昔,森森白骨带来一阵阵阴冷的气息。伍儿止步,天眼湛然,在黑暗中凝望着晶莹剔透的玉雕。

那雕像女子气度高华,双眸似微微含笑,仿佛温柔而关怀地回望伍儿。

伍儿眼中酸涩,闭了一下才又睁开。娘…你是我娘吧?

抚上玉雕的冰丝腰带,伍儿浅浅弯唇。她虽是孤儿,却并非被遗弃。她有父,有母,他们相爱至深,她是他们爱的结晶。这让她感到温暖和幸福。

玉雕腰带上的小小字符依然触摸可读。

伍儿一字一字仔细摩挲着,唇畔笑容清甜而又酸楚。父亲,你对母亲的爱,是多么的深?深到诛仙剔骨来为母亲报仇,深到殉情追随永世不悔。为什么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不容于世?如果你们已经为爱隐世,为什么仙界的人还不肯放过你们?

“手札在玉雕的足内。”魔剑中,传出墨隼淡淡的声音。

伍儿伸手,轻轻搬动玉雕,手往底下一探。果然,玉雕足下有机关,她轻巧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小小一册书札在手,触感沁凉。伍儿不禁皱眉,这不是纸张,也不是竹片,难道是…

“我想应该是魔尊的骨头。”墨隼似知她心中疑问,出声道。

伍儿捧着书札,良久没有动。其中所记载的事情,她是否承受得起?

她把书札藏到衣衫内,倾身,轻柔抱住玉雕,默默道:“我居无定所,暂时不便带你走。等所有事尘埃落定,我一定与你日夜相伴,以尽孝道。”

静静抱了会儿,她转身离开密殿。

到了明亮清冷的大殿之中,伍儿随意坐上高座,抚剑道:“墨隼,你有魂无体,接下去打算如何?”

不经意间,她已改了称呼,直接唤墨隼的名字。墨隼讶异,却也不多说,只懒懒道:“朝儿,你坐的是魔宫王位。”

伍儿一诧,腾地站起。王位?魔界至尊的象征?

“你想坐,我可以分一半给你。”墨隼似是揶揄,又道,“我虽不曾正式拜魔尊为师,但弑神功本是魔尊所创,玄铁重剑亦是他的遗物,如此算起来,你我便是同门师兄妹。将来待我灭了仙界,一统六界,分你半壁江山,如何?”

伍儿缓神,不冷不热地回道:“你现在自身难保,二郎神大概已经追来,你不如想想怎么保命吧。”

墨隼沉默了下来。她所说正是他心中的忧虑。如果他十魄齐全,肉身重生并非难事,可如今仅有五魄,若无适合的承载体,他的力量就无法发挥到极致。外敌当前,修炼肉身之事刻不容缓。

伍儿并不追问,在白玉阶上坐下,拿出手札小心翻了翻。

“朝儿,当你修炼弑神功至第十层,荆棘胎记便会彻底消褪,届时你将所向披靡…”

伍儿手一抖,迅速合起手札,心神震荡。荆棘胎记?她果真是魔尊的女儿!

她越发不敢看下去。她虽已不想成仙,可也不想成魔,至少,她不能与师父为敌。看手札中父亲的语气,似乎根本没想过让她修仙,或者,他甚至希望她毁灭仙界,称霸天下。

“为什么不看?”墨隼忽然开口,语声低沉,“你父母虽逝,却有旧物留下,你尚可睹物思人。比起许多身世不明的孤儿,你幸运很多。”

伍儿转头望着魔剑,剑芒闪烁,忽明忽暗,仿似剑中那人的心情。她记得他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九天史册,替我也瞧瞧,我的父母是何人”。与他相比,她的确幸运很多。

抚摸着沁凉的手札,她低头,慢慢翻开第一页。

最开头的字句并不是写给她。

“朝华,遥想那年草长莺飞时,你手拉纸鸢长线,奔跑在斜坡上,笑得烂漫无邪。我在远处树上望着,百无聊赖,孰料你跑着跑着一个跟斗滚下长坡,摔得头破血流。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笨的仙。我现身在你面前,你仰起一张鲜血泥沙混杂的小脸,天真一笑,说,谢谢。其实我哪里是帮你挡住下滚的阻力,不过是看一个被贬下凡的天女笑话。”

伍儿看着莞尔。原来父亲与母亲当初是这样相遇。

“你因调皮犯错,被罚堕入轮回历练,从前的记忆暂失,但你终究是天帝之女,天帝派了一个小仙照料你起居。当日你一腔热情要谢恩人,硬拉我去你的小木屋,奉茶敬酒。你唤作婆婆的那小仙感知到我的魔气,万分警惕,处处阻挠。你困惑又失望,偷偷与我说:恩公,十日后朝华会独自去市集,到时可否请恩公饮酒?我笑着应了,并未放在心上。你却言出必行,在市集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那年,是你下凡的第八年,刚满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