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天地混沌,初有人类,那时候没有正邪之分,没有仙魔之道。后来一部分人聚集在一起,自诩一派,而又有另一部分人不苟同那一派,便有了分歧,有了争斗,自然也就有了胜负。胜者为王,自此定下所谓正道。

伍儿坐在白玉雕像边,轻声道:“娘,你希望我站在哪一边?”

她取出父亲的手札,翻到最后几页,细细看完。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雕像的玉足上,泛起微光。

“娘,原来你怀我怀得如此艰辛。”伍儿依偎着雕像,嗓音低柔,“娘,你恨外公吗?”

纵然是得天独厚的天女,在身怀六甲之时被逆仙链横穿琵琶骨,怕也痛彻心扉了吧?天帝当真狠心,竟下得了手。

“娘,也许你并不恨。”伍儿微微一笑,自语道,“其实我也不恨,只觉那是一个很陌生的人。但很可惜,他容不得我,那么,我只有反击。”

话毕,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手札上,然后放回玉雕的足下机关里。

霎那间,阴暗的密殿亮如白昼,玉雕爆发出逼人眼目的强烈白光,照亮每一个仙骨雕成的摆设,那些骨头竟滋滋声响,像被火烤一般,一点点融化,直至消失殆尽。伍儿沐浴在白光下,一双血色瞳眸亮得惊人,依稀可以窥见当年魔尊的丰采。

魔尊虽逝,终究留了后招。他自毁内丹之前,封存了一股力量在玉雕之内,伍儿得此力量,便是继承了魔尊的衣钵,弑神功不学自成,无师自通。不过到底还是差了一点,最后一层弑神功需要自己去悟。

当白光消散,密殿内已无一件摆设,所有仙骨消失无踪,半点不留。伍儿望着依然完好的玉雕,轻轻笑了笑。父亲对仙界的恨,对母亲的爱,都如此明晰而强烈。有父亲的遗骨作陪,相信娘亲也不会觉得孤单。

抱了一下玉雕,伍儿离开密殿。

外面的大殿中,墨隼静立冰凉的玉石之上,似是一个姿势维持了良久,看上去亦像一座雕像。

“你带我来魔宫,是因为这股封存的力量?”伍儿走到他身旁,温声道,“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墨隼半阖着眼,长睫掩盖眸底的神色。现在她已远比他强大,他要想魂魄齐全再无可能。并非他计较,只是很难习惯这样的局面,好像他如今弱得需要她保护了。

“无尘珠和霞光佛珠…”伍儿看着他,若有所思,慢慢说道,“或许有其他办法可以脱体,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若有人知道,那必是天帝。”墨隼扬起眸子,淡淡道,“他已存着挑拨我们关系的心思,神器之事可能将会成为他的一步棋。”

伍儿点头,心中暗道,怕只怕他一语成谶。她不确定现在的他更在乎魂魄完整力量强大,还是更在乎她。

墨隼眯眼瞧着她的神情,扯了扯唇角,转移话题:“既然神器的事急不来,那就先解决另一个问题。”

伍儿立时反应过来,忙道:“这个更不急!”

“你怎知不急?”墨隼伸手一带,把她拽进怀里,低头凑近她的唇瓣,“我觉得很急…”

他故意拖长尾音,暧昧万分。伍儿脸颊泛红,佯装听不懂,抬起眸子笑眯眯地回道:“本以为凡人才有三急,没想到堂堂魔君大人也有这种急。快去茅厕吧,别不好意思。”

墨隼环在伍儿腰身的手一用力,她整个人便贴上他,他的呼吸近在她唇上,语声似呢喃情话:“这般伶牙俐齿,不修理你不行。”

两人的唇轻轻碰上,只是这样贴着,温热而勾人。

墨隼的唇一向清凉,此时却渐渐热起来,他没有移动,仅是紧贴着伍儿的粉唇。纵然克制着,欲望仍不受控制地升腾,他的脸有些发红,呼吸略显急促,终是忍不住狠狠推开她,恼怒地低喝一声:“该死的绯尧!”

伍儿后退两步,抬眼瞧他,有点想笑。比起冷冰冰的“大魔头”,这样的他更像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你敢笑出来试试!”墨隼冷哼,眼刀凌厉。

伍儿挑眉,一本正经地道:“我没笑,你别冤枉我。”顿了顿,再道,“当务之急是备战,绯哥哥那儿就先别去找麻烦了,莫让天帝钻了空子。”

似在应验她的话,魔宫上方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隐约能听到魔兵的叫嚣声。

墨隼面色一沉,不及多说,即刻赶去。

泥泞的沼泽地上空,一个白衣女子凌空而立,容颜极美,风华极盛。她踏着一朵祥云,俯瞰黑蛮,并未把严正以待的魔兵看在眼里,只是静静地环顾,直到看见墨隼出现,美眸才绽出光芒。

“小墨!”她呼唤,一如百年前。

墨隼飞身而去,停在半空与她遥遥相对。

“小墨,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亭兮似乎感受不到墨隼的冷漠,踏云靠近,递出一面石镜,“当年你一直想看一看九天史册,今日可以如愿了。”

墨隼抿着薄唇,并不去接。

“你不信我?”亭兮嫣然一笑,扬袖掷出石镜,“女娲石无法作假,你自己看。”

镜子悬空,逐渐变大,镜中映出奇妙的景象。

墨隼倏然射去一道魔光,精准地击中女娲石镜,镜中影像骤暗。

“小墨,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亭兮吃惊,“为什么?”

“知道了又如何?”墨隼语声漠然,不带一丝感情,“你回去吧,不要再来。”

亭兮怔仲,定定望着他,一时无言。

墨隼远远望见伍儿站在众魔兵后面,眸底不由起了一丝波澜,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亭兮已非当年的亭兮,他不能不防。如果九天史册里不单单记载了他的身世,还记录了得到最后两个神器的方法,那么他宁可都不知道。

亭兮取回石镜,默默于手中把玩。

冷不丁,她一个扑身,直直撞向墨隼,墨隼警觉地避开,她却不依不饶,素手翻云,已然施起仙法。

墨隼被白茫茫的云朵笼罩,忙于脱身,忽听云中响起清晰的声音。

“神器落入仙魔后人之手,从此无法离体,惟一法可行。每日取仙魔后人一碗血,十四日后神器自行脱体,丧失灵气。”

墨隼一震,瞠眸看着云雾里一面石镜映出羲神的身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有一日墨隼幡然醒悟,归于正道,便让他重获自由。至于天帝一直放心不下的隐忧,其实不必过于介怀。魔尊的后人,即是朝华天女的后人,亦是天帝的后人。”

羲神这些话显然是对天帝说的,被女娲石镜一一记载。

墨隼想不听已来不及,才怔了一瞬,周围的云雾已尽数散去,亭兮挟着石镜消失无影。

墨隼转头远眺,众魔兵中那个娉婷身影依然在,面容娇俏,血眸晶亮,她的眼中没有不悦,没有质疑,只专注地望着他,好像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墨隼无声一叹,没有前去寻她,顾自折回魔宫。不可否认,他渴望十魄完整,想与她并驾齐驱,一同修炼最后一层弑神功,并肩作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亭兮的祥云诀都要花时间破解。可是谁又知,羲神说的一切不是一个阴谋?

伍儿踏入魔宫时,望见墨隼正坐在王座上沉思。他似乎无意识地留出了一半座位,像在等她一起落座。

“放十四天的血罢了。”她踏上白玉阶,笑盈盈地道,“你若想要,我不吝啬那一点血。”

墨隼哼了哼,不接话。她不会不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

“如果这是天帝对付我的计谋,那我确实想不明白。”伍儿不客气地坐到他身边,道,“一天一碗血,十四天而已。以我如今的力量,并不会有所损伤。”

“亭兮特意前来,我没有在九天史册中看到自己的身世,只看到了神器离体的方法,你不觉得诡异?”墨隼一针见血,再无从前诱骗她的心思,“天帝有何理由成全我?”

“也许他想利用你?等你修炼成弑神功第十层,然后利用你杀了我。”伍儿琢磨着,暗忖,这件事或许要去问问师父。虽然她与师父已成陌路,但在她内心深处,往昔的师恩不曾逝去,霁宸上仙是她心目中唯一的一个仙。

“天真。”墨隼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天帝若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天界也称霸不了这么多年。”

“那你到底想要还是不想要?”伍儿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实你现在这样也不错,只要不和我打,应付其他妖魔鬼怪也足够了。”

话语狂妄,她似是忘记了初见他时的惊惧。墨隼一把拦住她的腰,压低嗓音道:“想要。”

伍儿一愣。这话听得她背脊发麻,他该不是一语双关吧?

墨隼直勾勾地盯着她。伍儿不自在地扭了扭腰,从王座上站起来:“宝座还是你一个人坐吧,挤得很。”

她快步离去,感觉背后那道眼光始终灼热。

没有惊动一个人,伍儿悄然离开黑蛮大陆。十魄归体是墨隼的心结,若是不替他解开,迟早生出事端。

霁月山上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今日再踏足,却陌生得像许多年没有来过,恍如隔世。站在菜圃前,伍儿不由出神。这块菜田是因为她贪嘴才越种越多,现在她已经不住这里了,可这儿的蔬菜瓜果依然长得鲜嫩欲滴,不知是仙山仙气的照拂,还是师父用了心。

她身后,素衣银发的男子静静站立,望她的眼光柔和而苍凉。

伍儿转过身,浅淡一笑,心中默念一声“师父”,却是再也唤不出口。当日在黄泉,龙朔舍命救她,死得凄惨,她永远也忘记不了。虽不是霁宸的过错,可终究与他有关。

“伍儿,你终于来了,可惜不是‘回来’。”霁宸温和开口,意味深长。

“有件事,请您赐教。”伍儿微微鞠了一躬,态度尊敬,“亭兮神女带着九天史册去见魔君,史册中记载了羲神对天帝说的话,关于神器和仙魔后人。”

霁宸清朗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他与伍儿的师徒缘分已尽,她不因龙朔之事恨他已令他欣慰,然而想起亭兮…

伍儿没有错过他复杂的神色,不禁多问一句:“亭兮神女没有回霁月山?”

“没有。”霁宸摇头,收敛心绪,淡淡道,“九天史册所记载的,必是事实,纵是天帝也无法更改。羲神素来刚正大义,他的话不会是谎话。”

伍儿总算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想到另一事,再问道:“您可知道,血咒有无办法可破?”

“当下咒之人死去,血咒自然不攻自破。”霁宸答完,脸色微沉,想是猜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尧王一死,妖界必然大乱,到时恐怕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没有其他法子了?”

“有。”

伍儿闻言眼睛一亮,忙追问:“什么法子?”

“尧王本来并非食血修炼,只要他自愿放弃三百年道行,重新修回原本之道,血咒自然而然就失去其效。”见她不掩喜悦,好似从前那般单纯心善,霁宸轻轻扬唇。不枉他教导她这些年,她的本质依然未变。

伍儿眼中的亮光渐渐黯淡。绯哥哥下血咒时一定已想过后果,只怕他宁可死,也不愿自毁道行。

“伍儿。”霁宸语气一变,郑重而肃穆,“念在曾经师徒一场,我求你一件事。”

伍儿大惊。求?竟用了这个字!

“亭兮重生之后,我心中一直不安。”霁宸低垂眼睫,缓慢地道,“天帝有所筹谋,我本不应置喙,但亭兮漂泊百年,甚是孤苦,我不希望她再被牵扯到这些纠葛之中。”

“您希望我怎么做?”伍儿凝眸注视他。即使他刻意遮掩了眼神,话语还是透露了他的深情。像他这样的男子,一旦爱上了一个人,莫说一百年,千年万年也是不会变的吧!

“如果有一天你们正面交锋,希望你手下留情,留她一条生路。”霁宸说得极为认真恳切,似乎认定伍儿强过亭兮。

伍儿半晌无话。也许爱一个人就会觉得那人柔弱,需要呵护,就像之前墨隼把她护到身后,浑然忘记她已经比他更强大。

过了良久,伍儿才应道:“我不能保证交战时没有闪失,但我会尽我所能不伤她元神。”

霁宸抬起眼眸,温和微笑:“伍儿,你也珍重。”

伍儿回以同样的微笑。

两人含笑相视,不再是师徒,更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离开霁月山,伍儿就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御风疾行千里,那气息依旧如影随形。伍儿微怒,索性飞到一座荒山上,大喝一声:“阁下何不现身?”

红光刺眼,一个挺拔身影突然当空而降,落到伍儿身侧。

伍儿出于本能,当即退远几丈,站定才暗吃一惊。是绯哥哥!几日不见,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如此诡谲,她竟没有辨认出。

“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伍儿,方才我有意和你比一比脚程,没想到始终追不到你。”绯尧扬眉而笑,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狭眸熠熠生辉,暗红光芒于眸底闪烁。

“绯哥哥,你最近是不是…”伍儿思索着,盯紧他的眼眸,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吸食凡人的血!”

绯尧笑容未变,眼神傲然,干脆利落地回道:“是。”

伍儿愣看着他。

“这本就是修炼妖法最有效的方法。”绯尧并不心虚,“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伍儿静默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狠下心肠,道:“如果你说的那个要保护的人是我,那么我告诉你,第一,我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你的保护,第二,你修炼这种伤天害理的妖法,即使你强过我,我也不屑要你的保护。”

绯尧眸光骤变,阴暗变幻之中两簇妖火自眸底升腾而起。猝然之间,山上草木着起火来,火舌高窜,四周皆是滚滚黑烟。

伍儿惊愕非常,急忙拈了一个水诀,扑灭满山的大火。绯哥哥的情绪如此容易失控,一失控就做出毁灭性的事情,着实可怕。

绯尧望着她片刻,而后闭眼,再缓缓睁开,眼底暗火消失,恢复平静,低声道:“伍儿,我哪里不如魔君?若论相识早晚,那也是我在前。若论谁对你好,毋庸置疑一直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

不等伍儿回答,他接着道,“伍儿,如果你不喜欢我修炼食人血的妖法,我可以不修炼,就算舍弃这几百年的道行也无所谓,只要你跟我走。我们去找一个无人的山谷,种花种菜,一起看日起日落云卷云舒,不再理会什么魔界天界,只过我们的小日子,好不好?”

伍儿静静凝望他,没有回应。爱情无关相识早晚,无关谁对谁更好,它不是可以控制的事,也无法阻挡。或许墨隼不是最好的,可是她已经动了心,回不了头。对于绯哥哥,她只能说抱歉。

绯尧看着她脸上歉然的神色,扬起唇,笑得极苦。这番话,藏在心里多久了?他怕说得越清楚,得到的结果越伤人。而事实上,确实如此。早就知道她心有所属,他偏死不了心。

这座荒山经过刚才的妖火焚烧,虫鸟尽藏,寂静得连风吹过都能听清。

伍儿忽然神情一凛,眯起眼,挥袖射出一道厉芒。

空中现出一个白影,那人轻轻一摆手,便化解了伍儿的攻击。

“亭兮神女?”绯尧看清来者,惊诧地转头看了伍儿一眼。

伍儿无暇解释,站在原地仰头道:“亭兮神女,有何指教?”

亭兮眼波流转,目光投向绯尧,轻柔的嗓音挟着几分厉色:“妖孽!原来是你!近日东诸大陆人心惶惶,几百人失血而亡,变成干尸,原来是你做的好事!”

伍儿蹙了蹙眉尖,忍着没有说话。

亭兮亦不再多说,脚下一踢,祥云冲着绯尧疾飞而去。触手无物的云朵变作一张密网,将绯尧牢牢困住。亭兮低声念诀,引雷劈下,毫不留情。

绯尧双眸如火,异常妖冶,冷笑一声,便见密网被烧成灰烬,他及时闪避,避过雷击。

“亭兮神女!”伍儿蓦地喊道,“你来此是为收妖,还是找我?”

亭兮追击的动作一顿,沉声道:“师妹,你误入魔道,修炼弑神功,我奉天帝之命前来擒你。今日你二人最好束手就擒,我并不想伤你们性命。”

话音方落,亭兮双手合十,微微扬起下颚,一颗散发璀璨光芒的纯白珠子从她嘴里升起。

伍儿大怔。动用内丹,是玉石俱焚的做法!

“伍儿,不宜硬拼!”绯尧飞快靠近,拉住伍儿的手,压低声音,道,“神女内丹之力非你我能想象,先退再说。”

就在说话间,一束白芒笼罩二人头顶。光束倏然化作细线,密密麻麻的锋利光线直射而下,每一道光线都能将人劈开两半。此时要退已晚,伍儿弹指硬碰在一道光线上,指尖玄光霸道,瞬间就把光线斩断。

然也只是毁了一道光线,亭兮内丹幻化出来的刀般细芒蕴含深厚的仙力,不易应付。伍儿和绯尧边躲避,边还击,险象环生。

伍儿记着霁宸请求的事,出手尚留实力,绯尧却是豁出命,招招狠辣,一时间已有无数细芒毁在他手上,而他自己身上也已血流如注,皮肉残缺。

伍儿分神看向绯尧,一道光线立即逼来,在她脸上划下一条血痕。

再这样下去,两人必将力竭,伍儿心知不妙,亭兮的内丹浑厚无比,她留力不得了。心思一定,伍儿猛然击掌,清脆掌声带出强烈魔光,小球般大小的玄色魔光越涨越大,整座荒山的树木尽断,鸟雀尽亡。

“亭兮师姐!”伍儿发出最后警告,“你再不收手,莫怪我毁了你的内丹!”

亭兮置若罔闻,白芒迅速聚拢,迎上玄色光球,两股极强的力量对撞,霎时间山摇地动,尘土飞扬。

伍儿用力咬牙,不再手软,心中默念一字:“灭!”

只听震耳欲聋的嘭声,脚下的山地崩塌,天色一片漆黑,半空中白衣人影摇摇欲坠,嘴边鲜血一滴滴洒落,落入四分五裂的山地裂缝。

那颗纯白珠子被强大的魔气震碎,碎片横飞,有几片迸到伍儿身上,伍儿顾不上那微痛的伤口,飞身而上,接住亭兮软绵的身体。

“亭兮师姐?”半刻不能拖,伍儿单手抚在亭兮的眉心,把当年霁宸渡给她的那一脉仙气输入亭兮体内。

亭兮颤抖着长睫,微微睁眼,眼光温柔而平静,低低地说道:“师妹,对不住,这一切实非我所愿。我亦不知天帝究竟意欲何为,你万事小心。”

“师姐,别说了,我带你回霁月山。”伍儿转头朝绯尧道,“绯哥哥,请你悬崖勒马!”

绯尧眸色幽暗,静望她匆匆离去。经此一役,才知她的实力。连亭兮神女都不是她的对手,那他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变得强大又有什么用?她不需要他的保护,也不屑他的保护。

仙魔对战那般大的动静,霁宸却没有赶来。伍儿心中疑惑,到了霁月山,就见霁宸难掩焦急担忧之色。

“对不起,我…”

伍儿正要道歉,霁宸一个手势止住她,道:“在我意料之中。”

没有时间说更多,霁宸抱过亭兮,低下头,轻柔地贴上她的唇。两人唇间微光闪耀,片刻便渐渐隐没。霁宸贴着亭兮的唇,停留一瞬,似是眷恋,似是怜惜,又像是一种无望的深情。

伍儿在一旁安静看着。师父是把自己的内丹给了亭兮师姐。师姐如今魂弱,只能带着师父的内丹从头修炼,随着她修炼日久,便会吸纳内丹之力,师父再拿回去也已损了修行。

霁宸安置好亭兮,才对伍儿道:“自从亭兮重生,我就被天帝困在霁月山,一旦踏出霁月山就会暂时性的仙力全失。我有预感,亭兮与你必有一战,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往后,我和亭兮就在这里重炼内丹。伍儿,我再帮不到你,你一定要洁身自好,步步小心。”

伍儿点头,没有说话。

霁宸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最初认识的那时候,他也曾这样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

伍儿回到魔宫时,墨隼脸色不太好看。

“发生了什么事?”伍儿不解。外面的魔兵都在休养生息,并没有什么动乱。

“这话该我问你。”墨隼黑着脸,语气生硬。

“我先是去了一趟霁月山,后来和亭兮交手,接着把她送回了霁月山。”伍儿老实交代。

“说得可真云淡风轻。”墨隼讥嘲一笑,“风云变色,天摇地动,到了你嘴里只是‘交手’二字,果然是能耐见长了。”而他像个傻子一般,远远感受到异动,就急忙赶去,追到荒山只见废墟,再寻着她的气息追索,竟跟不上她的速度。来来回回的折腾,满心忧虑。

伍儿嘿嘿笑了两声,装傻不回嘴。虽然亭兮师姐又跟重生之前一样弱了,但至少可以过回清净的日子。师父舍了内丹,却可以从此和师姐朝夕作伴,也算求仁得仁了吧?

伍儿顾自笑了一会儿,走到墨隼身边,挨着他坐下,埋怨道:“这宝座太硬,你就不能弄点软垫什么的?”

墨隼懒得理会她的胡话,上下扫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来。衣裳上有血迹,不过应该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是不是我血流得不够多,你不高兴?”伍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唉声叹气道,“既然这样,我多不愿意都只能成全你了。”

墨隼尚未反应过来,她已变出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就往自己的腕上割下去。

“你做什么?!”墨隼腾地站起,运起魔光朝她手腕送去。

伍儿避开,仰脸望着他,笑道:“我问过霁宸上仙,他对羲神赞誉有加,我想羲神说的应该是真话。”

“止血再说。”墨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别逼我动手。”

“别这样,没事的。”伍儿把流血的手藏到身后,放轻了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心底渴望什么。既然风险不大,我为什么不能成全你?如果真的有不幸的事发生,我也不后悔。只请求你承诺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