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软下来。

这个倔强的骄傲的男人。

他说再多的甜言蜜语都比不上这一句更能打动我。我又不是现才知道,无论男人女人,都有最用情的时候,然而再深厚的感情,都有一个有限期。甜蜜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个月。三个月以后,生活其实已经准备另一段启航。感情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我原本不是一个斤斤计较于时间长短的女人,可碰到了蔡文良,我便贪心地想要更多。

甜蜜爱1

更多一点信任。更多一点美好。更多一点时间。

因为疑心没办法,所以没法放下心来。

如果没那么计较,我也许会快乐很多吧。所以我决定,不不不。从现在起,我不要计较他付出的真心有多少。他能给我的时间有多长。

只要一点快乐。

大不了这一点快乐结束,我从此就安分守己,不再奢望。

门外传来父母亲的说话声。

蔡文良松开我,跳起来说,“我去给你煮面条。”

6*

因为脚受伤了,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哪都没去。

父亲和母亲,每天天蒙蒙亮,就一块出门去,父亲背个包,里边装两瓶水和几个面包,两人一走就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我惊异得不得了。两个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哪来的那么多闲情雅致。再说了,这小小城乡僻壤,有什么好走好逛那么多的。只好总结下来: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和蔡文良窝在家里,没完没了地看电视。连《喜洋洋和灰太狼》都看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来追究他,“你怎么加上我的Q的。”

“太容易了。”他说,“我只要在你的电脑上登录一下我自己的Q,然后请求你加我。趁你不在,我就自己帮忙你同意通过请求了啊。”

我皱了皱眉头,“你还动过我的什么东西——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

他答我,“你的身体。”

我的脸刷地红了,伸脚踢他。

他迅速抓住我的脚,颇为苦恼地说,“你能不能换个新的招数?”

我硬邦邦地回他,“我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么古板和不解风情,所以才落得个孤家寡人的结果。”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阅人无数,为什么觉得你还不错?”

我恼羞成怒。

这话说得还真坦白,我虽然猜想像他这种男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五彩斑斓的过去。但他也不必赤裸裸地拿出来大白于天下。这种坦白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示威,一种羞辱。像一个玩物专家,在鉴赏一件文物,是否具备可收藏玩赏的价值。

甜蜜爱2

我把抱枕搂在怀里,不无惆怅地想起来,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哪怕在温柔地亲吻我,激情地与我纠缠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过我爱你。细想起来,他理智得可怕。他又吝啬得让我黯然。哪怕是哄我高兴一下,或者权当一种激发情欲的手段,诚如他所说,他阅人无数,理所当然经验丰富,但他却不舍得,略微哄一哄我,说,宝儿,我爱你。

我即便知道不能当真,知道这个爱字里充满诸多水分,但怎么也会快乐一点吧。

蔡文良看我一眼,“你在想什么?”

我答他,“想你。”

他的神情告诉我,他并不相信。但他笑了,很配合地答道,“真荣幸。”

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真情只是我们偶尔使出的利器。当然更是一场锱铢必较的游戏,实意是我们信手拈来的道具。

不是不心灰意冷的。

我想要的,看上去,他并不能给。终究还是我天真了。我仍然避免不了我的这种天真。以为数度纠缠总要有因有果。也许我应该洗心革面。这个决定做过很多次,只是每一次一碰到温柔的水流,便又一头栽下去。

还是不死心,试探着问,“你是哪一种狼?”

他回答我,“这由羊说了算。”

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此人道行高深莫测,我等无名小卒难以望其项背。我决定放弃。

7*

夏欧打来电话的时候,蔡文良正在给我的伤口擦药。

他专注的模样差点再次盅惑了我。

我摸过电话,取笑她,“终于把一干亲戚应酬完了?轮到我的?”

她轻笑一下,说,“我有事找你。”

她的口气有点犹豫,像是考虑良久才决定开的口。我倒诧异起来,这可不像夏欧的风格。她一贯雷厉风行,即便是十字路口,也从不徘徊。

我说,“说嘛,突然间跟我这么客气。还真不习惯。”

夏欧说,“暂时先借我两万块钱。”

甜蜜爱3

我愣住了。

不是为两万块钱。而是因为她开口向我借钱。她结婚之前就小有积蓄,是真正地积攒下来的。她说过,金钱比男人更可靠,更让人有安全感。结婚后,老公给她的零花她也基本存小用,老公也从不过问。这样算下来,她的私房钱应该不少。怎么也算得是个有钱人。怎么突然要向我借钱?

她大概感觉到了我的疑问,迅速地说,“上次之后,我老公就把经济大权拿回去了。只给我刷信用卡。我现在,需要点钱。”

我敏感地就觉得,这两万块,必定又与落魄男人江恙有关。我真恨不得越过电话指着夏欧的鼻子痛骂一通。老公虽然老点儿,嫁给他的时候也不是很有爱,但再怎么说,是一家人。何况这男人,还慷慨地丢给她几张银行卡,也许私底下他还有别的银行卡,但至少把家拿给她当的姿态是摆出来了。平时总以为她兰心慧质,却不过傍徨羔羊一只,别人拿一把以爱为名的大刀,她就乖乖地任人宰割。

我很努力才忍住骂她的冲动,低声说,“我明天回去。明天给你,来得及不?”

她匆匆说,“好。”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宝儿,谢谢你。”

她挂了电话。

蔡文良问我,“怎么了。”

我说,“要是你眼看着一个人要跳进深渊,你会不会拉她一把?”

蔡文良奇怪地看我一眼,“这什么怪问题。”

我很执拗,“回答我。”

他想一想,“他如果是自愿的,谁拉都没用。深渊虽然可怕,但未必坠落的过程不快乐。”

我呆呆地凝视他,如受重击。

他帮我穿上袜子,继续说,“宝儿,愚笨的人比较快乐。别那么聪明。你就是太聪明了。”

我傻傻地苦笑一阵。我如果变得聪明了,那也是拜男人们所赐。

8*

第二天中午,我和蔡文良离开了小城。母亲非要我拿一罐她自己酿的辣椒酱。我忘了说,这是她的为数不多的长项之一。小的时候她甚至一酿就一大罐,然后摆在杂货店里,称斤论两地卖。还是很受欢迎的。

我也爱吃。甚至当做零食来吃。

甜蜜爱4

母亲说,“你一个人,估计也是常常吃面条的多,加点辣酱,味道会好很多。”

说得很正确。

其实也是她的经验之谈。她也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大概也是面条和辣椒酱相伴着打发日子的多。

我为她感到庆幸,无论如何,她的身边终于有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为她所爱,并且将陪着她,一直到死。

即便是来得太晚,仍然不失为一种极致的幸福。

我把脑袋靠在蔡文良身上,晕晕沉沉地打瞌睡。

下午四点,我们回到了城市。蔡文良打辆车,送我回家。然后站在楼下,对我说,“再见。”

我愿意试着去理解他,他把过年的时间给了我,总得花点其它时间去劝慰一下也许不快也许暴怒的父母。但我讨厌他的这种方式,他完全可以事先给我一点暗示,不至于让我的心高高扬起,又突地坠地。我年纪不小,不太受得了这种抑扬顿挫。

心里不痛快,但脸上仍然露出微笑,“再见。”

他重新钻入出租车里,车子轻鸣一声,疾驰而去。

我给夏欧打电话,她几乎是立刻就接了电话,“你回来了。”她松了口气,“我过来接你。”

她开了一辆新车。

我倒吸口冷气,“这种老公,我也想要。”

她说,“这是我过年期间表现良好的所得。”

大年三十,夏欧随着老公和婆婆回了乡下老家。但凡这种模式,便类似于曹先生笔下的元春省亲。

夏欧的老公原学海,名字其实挺好听,不过夏欧总是叫他,“老鬼。”

老鬼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婆婆结婚五年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连农村里的装神弄鬼的魔公都请了个遍,最后只得从远房亲戚里抱养了一个女孩。没想到两年后,就有了儿子。公公婆婆乐坏了。

只是后来,因为丈夫猝然去世,家里的条件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捉襟见肘,最后咬咬牙,把养女又送了出去。一直到老鬼生意有成,又特意去把这个姐姐认了回来,专程在家里的老地基上建了一幢楼房,说好就是送给姐姐的。如果自己和母亲偶尔回来,也可以住上一住。

甜蜜爱5

此番回家,姐姐一早准备了丰富晏席,邀来一众乡亲,仅是鞭炮,就足足炸了近一小时。着实让老鬼长足了脸。

夏欧摒弃了城市女孩惯有的架子和姿态,从头到尾就是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她和姐姐一样,忙得不可开交,百忙之中还对每一个来客都微笑招呼。

可以说,短短的三天里,夏欧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好女人好妻子好儿媳的形象。收获的赞赏比她前三十年收到的还要多。老鬼龙颜大悦,慷慨赏辆新车。

只不过,想要现金,没门。

9*

车子直驱银行。

我忍了又忍,还是问,“你的那些私房钱呢?都用光了?”

夏欧说,“不是。有大半套在了股市里。手头上的现款不多,所以才不够用。”

我说,“即便不多,也总有个十万八万的吧。”我侧过头盯着她,“你不是都拿给江恙了吧。”

她的神情有点不自然,“上次给他那三万,老鬼逼得紧,我这不是用私房钱先填上了嘛。”、

我紧紧追问,“后来呢。”

夏欧轻咳一声,“后来又陆续给过他两次,一次两万。”

我惊呼一声,“你疯了。”别说她老公,我都想一把掐死她。

夏欧看我一眼,苦笑道,“我也恨我自己。每一次我都对我自己说,别再理他。不能再给他钱。可是每一次,一看到他,我就心软了。”

我轻哼一声,“他是否用他纯净无辜的眼神打动了你?”

夏欧不作声。

我说,“如果这两万你是打算拿给他的,不好意思,恕我无情无义,不借。”

夏欧踩一脚刹车,“他现在威胁我,如果不给他钱,他就告诉我老公,我和他的关系。”

我吃了一惊,“什么?”我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认识这种烂人?”

夏欧自嘲地笑笑,“他说,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来骚扰我。”

我冲口而出,“你脑残啊。鬼都知道他说的什么话。”我再次紧盯着她,“你们上床了?又再?”

夏欧不作声。

甜蜜爱6

我闭一闭眼。这女人。这女人。平时倒是说得好听,做起来完全就一白痴。

我喃喃说,“你疯了。”

夏欧突然落泪,“说真的,我后悔了。我后悔得要死。”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就是因为后悔了,所以我才怕。怕老鬼会知道。怕老鬼不要我。”

我很少见她哭。不对,是从来没见过她哭。从前也好,也只是知道她在哭,但不过是,知道而已。她并不在我面前哭。她哭完了才出现。她真正痛哭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觉得难过,轻声问,“为什么哭?真的是因为后悔?是害怕老鬼知道?你确定吗?”

不不不。不是吧。我想。

只是因为,原来自己从来不曾遗忘的那个故人,自己倾尽全力都想要帮助的爱人,却原来早就伺机倒倒一耙,要仗着自己对他的好来伤害自己。

夏欧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一直以为,哪怕全世界的男人都不爱我,都鄙视我,唾弃我,只有他,永远不会。哪怕我结了婚,躺在别人的床上,又或者他,娶了老婆有了孩子,又或者到处风流,他心里,也永远不会把我丢下。”

我不由得鼻子里轻哼一声,奇怪地问,“哪里来的自信?”

夏欧自己也笑了起来,“真的,哪里来的自信?”她侧过头来看我,“真的是最后一次。你放心,宝儿。我可能真的太不争气,到现在还想着不要撕破脸。可是,他也是真的需要钱,他想把那个洗车场包下来,想疯了。他一辈子落魄,最渴望的就是一夜暴富。”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所谓的一物降一物是什么意思。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命中注定的克星。他让你哭,你哭着还记得他有没有吃饭;他让你痛,你痛着还想着他会不会开心;他卖了你,你还傻痴痴地笑着帮他数钱!

甜蜜爱7

我没试图再说下去。

一路沉默着,直至银行门口。

大约知道我不高兴,夏欧也不敢多说。就凭她的不敢多说这一点,就已证明了她的心虚。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恋爱专家婚姻专家,什么时候不是侃侃而谈。

我去ATM机上转账。

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原谅我没法若无其事。我原该谨记,即便是朋友,也不可过于情绪化。哪怕打着关心的幌子也不行。我们只是在人生旅程上打个伴。究根到底,各人有各人的方向,各有各的生活,关心需得有个度。

但我不行。我做不到。对于婚姻,我修行得不够,对于爱情,我也修行不够,对于友情,我还是修行不够。

不怪别人,怪我自己,蠢笨如牛。

我转身要走,夏欧可怜巴巴地在身后叫,“宝儿!”

我脚步停了一下。最后,狠狠心,还是走了。

10*

我一个人去了八0馆。

大约因为是午后,八0馆其实处于半休馆状态。我用目光搜寻了一个上次见过的调酒小弟,却是一无所获。我现在越发喜欢这地方了。白天也能让人喝一杯的地方,我懂得的不多。并且还有好听的音乐。我已经觉得非常好。

这么看来,我其实是个要求不高的人。但为什么没有得到简单的幸福?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有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电话里的女人自报家门,“你好。我是陈良的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