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微愣,立刻轻轻推了推他:

“展大哥,就是这个声音!那天夜里我就是听到这个声音的!”

展昭略沉,正色道:“你可能确定?”

莫愁歪头闭眼想了一会,方坚定地点点头:“确定。”

展昭看着她,思量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对鹅黄豆青嵌错的玉佩来。两玉在空中一摇一晃相互碰撞,竟发出如击金属一般清脆的铃音。

莫愁讷讷地从他手里接过两块玉佩来放在手中细看。展昭背靠着帏柱,抱着剑低头沉吟道:

“这两块玉石是城中玉石铺中最近新出的式样,好几家铺子都买得到。玉石的材质很特别,据说是从几个外商手里购来的,数量并不多。因为玉上一半为黄一半为青,所以又称鸳鸯比目佩,前月里曾卖出甚多。”

莫愁翻来覆去展玩那两块玉。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当晚劫持我的人,正是持有此玉?”

展昭道:“不置可否。”

若不是,那也与这相差无几。

莫愁若有所思地点头,转而继续专研着玉佩,:“既是数量不多,想来价钱也不便宜。一般人家定不会花银子来买这劳什子,能给得起这钱的,必定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

展昭抬头看着她,赞同道:“我亦是如此所想。”

莫愁摸了摸鼻尖:“既然这样,那把买过这些玉的人都查一遍不就好了?”

展昭想了想,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施行起来未免会有麻烦。还是等我回去告诉包大人再作打算。”

“哦”莫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把两块玉佩并排开来,往中间一推,刚好可以拼凑在一起。莫愁用手顺着玉佩的边缘滑下,温润光滑,她忽的想到一件事来,眉心渐渐蹙紧:鸳鸯比目佩……听这个名字就是情人之间互赠的玉。展大哥……怎会有这个?

时候已不早,天空隐隐有些暗沉,展昭抬眼凝视着头上的团团乌云,心中想着:这大约是要下雨了。

刚才垂下头时,却见着莫愁表情甚为凝重地盯着手里的两块玉佩,他有些疑惑,不过单以为莫愁还在忧虑案子的事情便没有再多想,轻声唤她:

“小西,走了。”

莫愁缓缓支起头来,踯躅片刻方才幽幽问道:

“展大哥,这对玉佩……应该是有情人之间互送的吧?”

展昭顿了顿,这玉佩本是王朝央他买来的,是说在王嫂生辰之时作为礼物。此刻听莫愁这般问来也不知其意,点点头道:“是。”

“是……要送给女子的?”

展昭自是没察觉出什么,仍旧点头:“是。”

莫愁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双唇开合几次,却没说出半句话来。心头只觉得有些不大舒服,闷闷的压抑。

展昭见她面色古怪,以为是还没好痊的病又复发了来,伸手就欲探她的额头。不料,莫愁却偏过头去,不着痕迹的避开他。

展昭的手停在空中,莫愁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瓮声瓮气道:“走吧,晚了包大人会担心的。”说完却连看也没看他,径自往前走。

时候趋近用晚饭,汴梁大街上人群熙攘,热闹不已,各色小吃遍地而是,香气弥漫了整个街道。

展昭回到开封府衙时,正巧遇上刚巡街回来的马汉。他见到莫愁,不小的惊奇了一番:自己犹记得她自正午时出了大厅,本应该在自己房中歇息才对,怎得又会与展昭同时出现在大门处?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他朝展昭抱拳,打了个招呼:

“展兄此次可有收获?”

展昭亦是回礼道:“不多不少。”

马汉稍宽了心:若是他从展昭口中说出“不多不少”,那便等同于很多。想来定是对案情关系重大的。他心安地笑道:“这便好,大人应该在书房,先进去吧。”

展昭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一旁的莫愁身上,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她倒是少见的安静,竟一个字都没说。这般反常地举动,让他委实有些不适应。

莫愁只神情淡定地看着前面,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周围事物视若无睹。

展昭轻声道:“小西,不如你先回房间去吧?”

莫愁仰头看着他,若换做往常她必定说什么也不会回去休息。只是今日格外听话,看了他一眼之后,默默点点头,转身就准备走。

展昭本想唤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想到似乎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放下手来,不禁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好笑,淡淡地抿了抿唇。

马汉正欲转身,忽的想起什么事来,忙地叫住她:“等等,莫姑娘——”

莫愁搓身,不冷不热道:“有事?”

马汉笑道:“包大人也有叫你去他书房。”

“叫我?”莫愁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为了更加有说服力,马汉敛容坚定而庄重地点了点头:“是。”

“……哦。”莫愁撇撇嘴,垂头又返了回去。路过展昭身边,微微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马汉看着莫愁的背影,随口朝展昭道:“看样子是个挺娴静的小丫头啊,怎得张龙说她顽劣难驯,古灵精怪了呢……”

古灵精怪?

展昭亦是朝莫愁的方向看去,苦笑道:“是啊,这怎么知道呢……”

外面的天色已有些暗淡,书房里的灯亮了起来。公孙策与君子逸相对坐在堂下吃茶,门外人影闪过,紧接着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大人!”

包拯抬眼,一袭素蓝映入眼帘,他忙将手里的笔晾下,起身走下案几。

“展护卫不必多礼……这莫姑娘,可有跟你一起?”

莫愁闻声,从展昭背后站出来,低低道:“在这儿呢。”

张龙见罢,顿时松了口气,即便早些时候王捕头已经告知她这丫头安然无恙。但毕竟是在自己看守的范围内失了影子,没见着人心中总是不踏实。

安心完毕,张龙转脸厉声训斥道:“你这姑娘怎得这般不听劝?居然擅自从府中逃走!你可知这一条已经够判你一个猥亵官府命令之罪了!”

莫愁懒懒地瞅他一眼,言语中倒带一点有气无力。

“我怎得能逃走?这个问题不是张校尉大人最清楚的么?”

张龙一愣,随即略微有些心虚道:“你此话是甚意思”而后又觉得这不是重点,补充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出府的?”他一直守在小院之中,便是有一丝动静也定能听到,可……若非是王嫂进去替她换药,他根本不知她是几时逃走的。

莫愁抽抽鼻子,懒懒地挑眉看着他,不屑道:“还能怎么出去?自然是翻墙出去了。这开封府的墙头又不高,哪里难得住我?”

包拯听完,偏头朝公孙策看去,却见他也在往自己这方看来,两人眼中写满了同样的话语。便不由得轻咳一声。

他开封府的安全设施竟有这般萧条?!

“莫姑娘怕是轻言了吧?这围墙少说高过你一个多身子,四周没有什么可攀爬之物,张校尉又待在院中,只怕……不太容易轻易出府吧?”

公孙策捋着胡须笑得挺慈祥,明显是想替开封府挽回一点面子,也好给张龙一个台阶下。

但莫愁素来大神经,丝毫没理解到他说此话的意图,反而认真地辩解起来:“怎会!公孙先生你太多虑了,其实爬墙这样的事情是很简单的!那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可借助攀爬的事物,但围墙上凹出的石块大大小小也有那么些,只要稍微用些力,仔细一些绝对不成问题。而且要小心换脚时切忌不可施力过大,否则下身不稳是会掉下去的,还有……”

“咳!”包拯随意地拿起桌上放着的笺纸,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先看看这个案子吧。”

展昭侧过身子,暗自扶额。

气氛终究是沉了下来,包拯这才道:

“据王捕头所说,案发当晚客栈中/共有六人,客栈掌柜与两个打杂的伙计剩下三个皆是住在店中的客人。

这三个客人的房间距离莫姑娘的房间都比较远,夜里必定是会绕过走廊的。而莫姑娘又说,当日夜曾听到隔壁有敲碗的声音,可隔壁房间并未住人……这算是一个疑点。再者,据以前我等推断,凶手犯案之前必定有过详细而周密的计划,溺水这个杀人方式也定是他早便想好了的。可根据这几人的叙述,他们住进客栈都已十几天有余,皆是完全有可能犯下前面三起案件。”

“大人。”展昭抱拳上前道,“莫姑娘已证实当日所听到的并非敲碗声,而是……这对玉佩碰击的声响。”说罢将手里的玉佩奉上,包拯接过,仔细看后皱眉道:

“如此说来,凶手便是身上配有此玉之人?”

君子逸抿了口茶,闲闲地展开扇子。

“我记得那个从江陵来的富商曾经做过药材生意,类似虚香草这样的迷药,想必不难弄到手吧。”

马汉赞同地点头:“而且,这人恰巧也是江陵的,岂不也是吻合了?”

展昭剑眉轻蹙,忽的道:“这并无可能。我尚想起一件事情来,在莫姑娘房间的窗户上,曾发现有几道新的划痕,从上面还残留的几根丝线可以看得出,是绳子摩擦过的痕迹。”

“绳子?”

包拯扬眉道:“展护卫是说,当天夜里莫姑娘是被人从屋中用绳索吊出屋外的?”

展昭点点头:“正是,那屋外刚好有一颗古榕,枝干粗壮,承载人定是轻而易举。现虽不知晓凶手此行的意图,但据莫姑娘的回忆,定是要把她搬运到那间冰窖之中。”

公孙策沉思一会儿,道:“既是尸身上面已有蛆虫数十根,那么这人少说也已死亡七日之久。可身体由于封在冰窖之中,大约……是半月左右吧。”

马汉问道:“只是不知,那凶手为何要将莫姑娘搬到冰窖中,与那死人见上一面呢?既是已将人运出来,那直接溺死岂不干净利落?”

“因为要取血。”

本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莫愁,突然淡淡开口。

“取血?”公孙策转身不解地看着她。

莫愁思索着点了点头,慢慢回忆起那本古册上的内容:

“古书上有记载,尸体身上阴气甚重但又带着生前的人气,是连接阴阳两地的入口。人死之后通过尸身的引导方可轮回、再世。但若取其血液,再取自身活人之血,与另一尸体左臂之上刻下字符,那人便再不回轮回,魂飞魄散。”

莫愁又顿了一下:“我猜想,凶手是把字符转换成了一朵桃花状的刺青。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杀之人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每一具女尸左臂上都会留有刺青。”

包拯听完,微微颔首,脸色暗沉,默默不语。

张龙第一个说话:“恁不着边际的东西……怎也可信?少拿这牛鬼蛇神之说来断案子。”

莫愁瞥了他一眼:“你信不信这是你的事,可凶手信不信,那就难说了。”

公孙策倒是觉得此话颇为对理:“这样一来,刺青一事便可说得通了。剩下便查一查那几个人之中可否有人携带这鸳鸯比目佩的。”

包拯抬头看着窗外,沉思道:“凶手会不会是多个人呢?”

“应该没有可能。”展昭平静的否决,“我有查看过客栈外围的墙面,除了莫姑娘的脚印,并未有其他痕迹。武功再高的人也定会留下许些擦痕,除非此人的轻功已出神入化,但起先已经证实,凶手不会武。”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定在这几个人之中?”马汉插话道。

“本府认为,还有一件事情应当注意。”包拯转过身来,负手看着堂下等人。“方才,王捕头路过北街时,正巧看到自称是江陵人士的茶贩在与一个客人闲谈。他说起前几日回乡看双亲时碰上的一件奇怪之事。”

包拯停了下来,目光扫视着众人。

莫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什么……事?”

“这个小贩说,他的邻家本住着一个书生。一家有三口,妻子贤惠,儿子现也已有五六岁。偶尔两家也互送一些吃食什物,可这日回家,却发现他家中空无一人。便是连桌上都落满了灰尘。问了旁的人,大家都不知,只晓得在一日暴雨之后,这一家三人再无踪迹。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展昭沉默片刻,蹙眉道:“大人的意思……这之中,有什么联系?”

包拯淡笑着摇摇头:“不好说,不过我总觉得这隐隐的,有一根线牵在江陵与开封之间。只是要看我等能否找得出来了。”

莫愁略一思量,偏头认真道:“或许,这三人就是这根丝线也未尝不可能。”

包拯又抬头想了半晌,回身坐在案几之上,威严照身:“展护卫,张龙。你二人速去请那几人来,本府有话要问。”

展昭与张龙同时上前,弯身抱拳,朗声吐字:“是。”

待展昭出了门,莫愁怨念的眼神才略微收了一些。她走到一边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掀开盖子,许久却未见她有喝的意思。只叹了口气。

君子逸饶有趣味地抿了口茶,笑道:“怎么这副模样?莫非展昭请你吃饭倒让你付了帐不成?”

莫愁又叹了口气,这才低下头喝茶,闷闷道:“不是……”

“哦?难不成……是他因你病未好,没让你多吃?”

“不是……”

“那就是他吃得太多,把你的那份也吃了?”

“不是……”

“都不是?哦,是他没点你喜欢吃的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莫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老想到吃的那一方面去?”

君子逸展开扇子徐徐摇着,理所当然笑道:“因为除了吃,我觉得该不会有其他事情能让你烦恼的了。”

莫愁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自己失了心情又懒得与他吵,便提起青荷几步走到公孙策身边坐下,乖乖吃茶。

公孙策无奈地垂目微笑,看她喝得这般认真,想起方才她所说的“取血”之事,一时来了兴趣,正欲询问她,目光却瞅见她身侧的那根碧绿青澄的长杖,越看越觉得很是熟悉。

“莫姑娘这把长杖……可是碎荷石所制?”

“碎荷石?”君子逸微怔。

莫愁抬起头来,犹记得展昭提过这把长杖的材质并非玉,便点点头:

“嗯,是。”

包拯奇道:“莫姑娘何处得来的这石头?”

莫愁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是展大人送的。”

包拯一愣:“展护卫……把那碎荷石送你了?”

莫愁未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怔怔地点点头:“是。”而后又挠挠耳根,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君子逸用扇子敲了敲桌角,认真地看着他:“这碎荷石生在天山之顶,终年掩在冰雪之下,取之不易。这还罢了,整个天山能寻到的碎荷石寥寥无几,仅是几块就价值连城。

展昭所得的这一块,本是上次出行辽国,在万军围困中赴死救出辽国公主时对方赠送的。乃是无价之宝。”

“无价?”莫愁谨慎地看着他,“大约……你估个值?”

君子逸严肃地将手边的茶杯端起来凑到她跟前:“若把它比作整壶茶中的水,那么整个开封府的财富,仅仅只值这杯中的水量。”言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莫愁打了个哆嗦,险些没拿稳,她求助地看着公孙策,企图寻找安慰:“公孙先生觉得这个比喻如何?”

公孙策微微一笑,也抿了口茶:“甚好。”

只听“砰”一声响,莫愁冲出门外。

展昭将门掩好,在屋中并未寻到那姓李的书生,开封府的后院风景很是不错,他寻思着这样一个文人或许会到那些地方去。

刚过拐角,便听到某人好奇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

“花不是应当在阳光下晒着的么?你将它移在这里见不着日光了岂不是会死?”

展昭抬眼看去,莫愁正弯腰细看着身前的一株红彩凤梨,那书生正站在她跟前耐心地解说。

“彩叶凤梨是好阴凉,喜湿气的,这夏日里头太阳大,长时间晒着会缺水而死的。”

“缺水的话,再给它浇水不就成了么?”莫愁问道。

“这如何行。”书生连忙道,“午后浇水更加伤根部!”

“是么……”莫愁漫不经心地瞅了瞅书生的手指,勾唇笑道,“你的食指好像流血了,别也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