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笑嘻嘻地晃了晃脑袋,得出了结论:“既然如此,那我得快些嫁人才好。”她回头笑着转向展昭:“展大哥,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展昭身形顿了一下,莫愁却是半点没有发现,仍旧蹦蹦跳跳地在往前走。展昭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蓦然的沉了下来。

是啊……

她也是会嫁人的。

展昭推开门,莫愁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刚才踏进门槛她就喜笑道:“展大哥,你房里有艾草香。”

“是么?”

展昭扶她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茶是凉的,你若要喝热的我就去厨房拿些来。”

“不用不用!”莫愁连忙摆手,捧起茶来喝了一小口,又抬头看着他笑:“大热天的,就是该喝冰凉的东西才好。”

“随你。”

展昭走到柜前,拉开木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小布包,转回桌上拆开来。里面装的正是一些药膏与纱布。

莫愁挑挑眉,随手拾起一小团纱布好奇地赞道:“展大哥,你这东西好齐全啊。”

展昭将布沾湿了些水,抹上药膏,答道:“平日偶尔也会受些小伤,总不能老麻烦公孙先生,所以就自己准备了些东西,来,把手给我。”

莫愁的手臂由于皮肉裂开,血流不止,一时间展昭竟也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他犹豫片刻方才将药膏在她伤口处抹上。

“唔……”莫愁狠狠地咬着下唇,倒吸了口凉气,这钻心的疼痛实在让她难受得紧,眼里瞬间就噙满了泪水。

展昭瞥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同情地意思:“现在知道疼了?”

莫愁撅撅嘴,回口道:“我一直都知道很疼啊。”

“知道疼你还下这样重的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眼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展昭只觉得好笑,手中的力道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仔细地将布条把她的伤口缠好,展昭仔细叮嘱她十日之内不得沾水,左臂也不能过于使力。莫愁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却也不知她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只作耳旁风。

展昭正收回手,莫愁胳膊上那些淡淡的疤痕映入眼帘,疤痕颜色很浅,若非细看实在难以看出,但若细看便可发现,这大大小小的伤疤仅在胳膊上就有七八条之多!比起他这常年习武的人来都要多上许多!

“小西。”

“嗯?”莫愁一面把衣袖放下来,一面打量着展昭的房间。

“你这手上的疤痕,是如何来的?”

“疤痕?”莫愁低头一看,随即满不在乎笑道:“自然是跟人打架留下的啊。”

“打架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么?”展昭实为不信,这样的伤疤定是利器划伤的。

莫愁挠挠耳根,想了想只好老实道:“……也不全是,有些,有些是我爹……割的。”

“割的?”这超出了他的意料。

展昭微怔,眉峰蹙起,“你爹为何要对你这般?”

莫愁垂下头来,好像很懊恼,又好像很迷茫,她说道:“因为他总在喝醉的时候说,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莫愁抬起头来看他,令展昭很讶然地的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地悲凉,甚至连伤感也没有,只是很疑惑,很不解。

“其实我也很可怜他,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要照顾一个不是他亲生的女儿。我祖父以前就哄我说,说我是太阳西落时诞生的,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其实在家里谁都知道,我只是我娘跟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生的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娃娃。”

她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柔:

“展大哥,我爹跟我娘现在还在我的家乡生活着,可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呢?我本是属于那里的,我本也能回去的,可我总觉得我似乎不适合那个地方,我回去了大概不会很快乐。而且……大概也没有人想我回去。我的存在本就可有可无,连唯一会想念我的人,都已经去了……”这话,却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自己,亦或者只是一个陈述句。

莫愁还在苦恼着,展昭看着她,许久才淡淡道:

“哪里快乐,就留在哪里吧。”

天色已昏,开封府今日击鼓鸣冤之人共有两个,据说是家中钱财丢失之事,闹得有些大,直到现在案子才了结。

王朝早便累得瘫了,此刻只想快些回去补充一下睡眠。刚才路过厨房,且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第一个直觉是:有贼!随之第二个直觉便冒了出来:偷吃贼!

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厨房菜板前端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脑袋一摇一晃地,似乎吃得很起劲。

王朝索性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叉着腰居高临下,可惜,那人半点反应也无。

厨房里的包子虽是剩下的,但味道极好,莫愁一觉睡醒只觉得肚子空空,好在能有东西充饥。

“咳——”

听得这一声咳嗽,莫愁回头转身,面前是王朝一张放大而盛怒的脸。

“王大人……”莫愁谄笑着摇摇手里的包子,“晚上好。”

“好?”王朝咬咬牙,伸手抓住莫愁的后领,轻轻松松把她提起来,扔到一边。

“你到开封府来混吃喝的是吧?你算过没有?自你到开封府来,伙食比起从前来翻了一倍多!我们凭何要养着你这样一个吃白饭的家伙?”

莫愁咬了一口包子,反驳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家已经被烧了啊。”

“烧了你不会重盖一间么?”王朝冷眼看她,这明显是借口。

莫愁很无奈地耸耸肩:“我没有钱啊。”刚说完,她就笑眯眯地看着王朝,“王大人你若能借些就好了……”

“休想!”王朝想都不想就打断她的美梦,“你当我是展昭那般的好性子不成?别指望我会给你一个子儿。”

“嘁。”莫愁小声的吐了吐舌头,“财迷。”

“喂,丫头!”王朝凑近她,笑得很危险,“方才说的话,你当我没听见?”

莫愁眼珠一转,连忙从菜篮子中抓起一个肉包,回身就跑。刚才出了门,就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险些没反倒摔在地上,好在那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莫愁哀怨地摸了摸鼻尖:“谁啊,身板硬的跟石块似的……”

展昭垂头看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莽莽撞撞的,这又是做什么?还有人追你不成?”

“展大哥!”莫愁一见他,感觉救星降临,急忙控诉道:“是王校尉在追我!”

王朝这才从屋中慢慢踱着步子走出来,悠悠朝展昭解释道:“这丫头,在府里头白吃白喝那么久,我不过是让她早些搬出去。”

展昭笑着摇摇头:“她现下暂无去处,这确实是难为她了。”

莫愁忙应和着猛点头。

王朝尴尬地笑道:“可……她也不能老待在开封府中,这大人那边……”

“无妨。”展昭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去向大人解释,以后她的吃喝住用一切开销在我此处扣便是。”

“这……”

王朝微愣,倒是没想到展昭会如此干脆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正还准备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跑来一个捕快,气喘吁吁地嚷道:

“展大人!”

第37章 【剑客·十年】

那人跑得匆忙,险些没绊着脚,踉跄地往前栽了几步,总算是跑到展昭身边来。他上气不接下气:

“展大人……门……门外……”

展昭回头看他:“你慢些说,出了什么事?”

捕快咽了口水,这才缓过气来,他拍着胸口道:“展大人,外头有个奇怪的人说要见您。”

“奇怪的人?见我?”展昭微皱了皱眉,随即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捕快抬指朝着西北方向:“正在门口。”

展昭点点头,不再多言,提起剑便往门口走去。

晚日的夏风,人烟气息很浓,开封府门外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光,来往的人熙熙攘攘,叫卖声嬉笑声吵杂一片。

展昭站在门前,手在触碰到门的那一霎忽然犹豫了,心底处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微微蹙了剑眉,犹豫之下手缓缓的用劲,伴随着,门渐渐打开。

门外,有一人静静而立,头上顶着大大的斗笠,黑色的纱罩垂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平地骤起的一股风,卷起地上一些纷扬的枯叶。那人黑色的衣袂被风带得猎猎作响,纱罩下的容颜若隐若现。

那样不详的感觉又再度袭了来,展昭警惕地看着他,沉声问道:

“敢问,阁下寻展某可是有事?”

那人略一颔首,嘴角似含有笑意。许久未见他开口说话。

展昭眉头愈皱愈紧,无缘由而起的那股凌厉的杀气让他不由得握紧了巨阙。

“阁下,你我可曾见过面?”

黑衣人渐渐抬起手,捻起斗笠的一沿,猛地往后一掷,束得整齐的青丝随着这一个动作飘荡而起,露出的那张脸正是貌耸神溢,俊朗不凡,鬓若刀裁,剑眉如羽。但与此不符的,却是他满身骇人的杀气,漆黑的瞳孔直盯着展昭,眼里写的,全是不屑。

他的唇微启,声音嘶哑而暗沉:

“展昭,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展昭一怔,顿时感到此人的面孔熟悉万分,脑海中闪过千万片段,只在某一刹那定格。

“你!”

开口的这当儿,黑衣人早已是身形一闪不见人影。四周的空气却宁静而压抑,展昭冷眼环顾,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周遭密闭之中寻那一丝漏隙。虫鸣声混杂在人们叫卖声中,他耳轻动,屏气凝神。

忽的,在鸟儿嘶鸣的瞬间,巨阙随之挥起。

“叮”这一道沉沉的撞击,巨阙不知在何时早已出鞘,明亮的剑身左右分别映照着两个人的眼。

黑衣人笑了笑:“南侠果然是从容镇定,分毫不乱。”

话音才刚落,狠狠的一道剑气落了下来,震得周围的树枝都抖动起来。展昭微微颦眉,无任何慌乱之色,有条不紊地拆着他的一招一式。巨阙在手里灵巧如蛇,内力凝聚而成的剑气如银雪般清冷。

周围早已没有了人,只听得清脆的剑锋相交之声,二人的衣袂在一股凌乱的冷风之中飞舞。

如此交锋,两人前后已接百招有余。开封府外寂寂无声,只听得这两把宝剑相击碰撞而响。

黑衣人的剑尖忽然无征兆的扭转,直取展昭的咽喉。其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形式,划破空气的利剑呼鸣着席卷而至,此一式殆尽他七成的功力。

可电光火石一瞬,展昭的剑横竖在他面前,不费半点气力这霸道的剑势化解。

二人静立在原地,冥然不动。

黑衣人忽然冷冷一哼,剑花一挽收回鞘中。

“巨阙,果如传闻中说所,戾气十足。”

展昭的眸中蕴光轻动:“你是……”

黑衣人垂下头将剑收好,随意道:“多年前,我们并未见过面。”

展昭了然地点头:“我知道……厉萧然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人脸上显出吃惊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淡淡的抬眸看着展昭:

“他是我爹。”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十多年在这悠悠长长的岁月之中,大约也不过弹指。十年以前的事情,若非有人提及,恐怕早已无人问津。

包拯书房中的灯又再度亮起,灯光有些昏暗。房中只站着四个人——包拯,公孙策,展昭,厉也城。

包拯坐在案几之后,捋了捋下巴上的青须,有些不明所以:

“厉少侠此番前来,是为了让本府查明这已有十年之久的无头案?”

厉也城抱拳微倾了身子,朝包拯行了个礼:“是。”

包拯微微垂下眼睑:“这……”

莫说是这时间早已久远,就是这江湖上的案子,一般官府也是很少插手的。包拯拿不定主意,侧目看了看公孙策。那厢亦是面露难色。

见包拯许久无话,厉也城皱了皱眉:“包大人可有难处?”

包拯并不言语,起身走下堂去,踱步于窗前,负手看着窗外灿烂的夜色。沉吟了良久,他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个案子,本府授了!”

即便如此,厉也城却也没有显示出多大的喜悦,表情仍旧只是冷冷淡淡,好像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其实,在他看来,请不请官府出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南侠帮忙。

包拯回身在位上坐下,眉间微凝,道:“依厉少侠所言,令尊当日逝世你并不在场?”

“是。”

“那当日目击之人,你可能寻来?”

“自然!”厉也城偏头看了展昭一眼,垂目沉声道:“展大人目睹了当日的一切情况。”

“哦?”包拯倒是吃了一惊,目光落在展昭身上,后者微叹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

展昭几步上前,抱拳答道:“回大人,属下当日……确实是在场。”他理了理思绪,片言只字将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以及日后他所听闻的那些有关四大高手的神秘传说。

语方罢,包拯眉头紧皱:“这么说来,那四人的尸首便是在展护卫离去的短短半柱香时间里,被人转移走的?”

展昭点点头:“是。”

“依展护卫看,仅凭一人之力可否能将四人的尸首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移走呢?”

展昭想了想,确切地答道:“绝无可能。”

这四个人皆是成年男子,一个武林高手用上内力最多也只能带上三人,可按照当时的情景。一人引开孟若虚与罗素,一人引开展昭,那么剩下便有两人来搬运尸体。

只是……

“本府有些不明,凶手要这四个人的尸首作甚么?人既是死了,恐也再无别的用处了。”包拯言罢,又转看向公孙策,“莫非,是用来炼制什么丹药?”

公孙策摇摇头:“学生未听闻过这样的术法。”

这件事,厉也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日四大高手约定于无枫山上一决雌雄,胜者便可拿走那本至今无人见过的武功秘籍,可若凶手仅仅是为了那本秘籍,又何必多此一举盗走毫无一用的尸首呢。

展昭道:“也许,凶手是想掩盖尸体上的秘密。”

“尸体上的秘密?”

公孙策愣了愣:“展护卫有何高见?”

展昭摇摇头:“只是猜想,并无依据。”

包拯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笺纸,为难的长叹一声:“此案果真是无头案,实为棘手啊。”

“那倒不然。”厉也城忽然开了口,恭敬地垂头道,“近日江湖上有传言,那本武林秘籍再度重现江湖,四大高手现还在人世。”

展昭不以为然地回口:“这不过只是谣言,这样的传闻多年前就已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