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莫愁,竟是半句话说不出来。

“总之……这是本大人的东西,既是你弄坏的,就一定要赔!”

莫愁无可奈何,只好撅着嘴问他:“那你要多少?”

似乎是问道甄渐心坎上去了,他得意地竖起一根指头。

莫愁歪头看他:“一两?”

“一两?”甄渐冷冷一笑,“是一百两才对。”

“一百两?!”莫愁险些没叫出来,“你怎么不去抢!”

不欲多与此人打交道,展昭拉住她,低声道:“算了小西。”他转而对着甄渐,拱手抱拳道:“甄大人,多有得罪了,这钱我替她出便是。”

“展昭?”

甄渐倒是没料到这一出:“你……你替她出?她是你家妹子?”

莫愁已然被这话问得烦了,她咬咬牙,没好气道:“我不是!”

甄渐看了看莫愁,又转眼去看了一下展昭,心中尚有答案。却仍觉得不甘心,想起人素日说展昭功夫极好,便有了想要试一试他的念头。

他笑道:“既是展大人出面,我自不好得要什么赔金,不过,听闻展大人的轻功在世上鲜有人能比,不知道……”

他还没说完,莫愁便猜明来意,立马回绝他:“展大哥才不会跟你比什么!你要么要银子,要么就走,二选一!”在她看来,她能乖巧顺从的这般道歉已是不易,这人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生生把展昭扯了进来,实在气人。

甄渐却也懒得理她,只挑衅地看着展昭:“展大人比不比,我自然强求不得。但……这事情若是说到包大人那里,恐就不太好看了。我定然不会把这事到处宣扬,可总有小人不是?都说隔墙有耳,况且,这还没有墙呢。要说什么受贿伤人的,那就……哎,本也就是小事一桩,展大人何必劳我多舌呢?啊呀,我才想起来,似乎,今日跟着包大人出行的,除了八王爷……还有当今圣上吧……”

白玉堂听得这边声响,早便走了过来,拍了拍展昭的肩。

“猫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怕那皇帝老儿又对你家大人做出什么来,这大过节的……就当便宜了这厮。”

展昭在心中本就思量许久,却听得白玉堂这番说辞,也颇为赞同,只好点点头。

“不知甄大人要比什么?”

“展大人果真爽快!”甄渐满脸喜色,抬掌击了三下,从他背后瞬间闪出一个穿鸦青色长袍的人,大半张脸被黑布蒙住,看不清长相。

甄渐指了指面前的湖水:“我等些时候在湖上放两根禾草,你与我这名侍卫踏水而上,若谁先从禾草上掉下来便是输了,展大人可明白?”

展昭微微颔首,也不说话,朝那黑面人看了一眼,两人方同时朝湖边走去。

路过莫愁跟前的时候,她轻轻拉住他,略带些担忧地看着他。

“展大哥,对不起……我是不是又惹事了?”

展昭握了握她的手,温颜笑了笑:“不关你事。”

甄渐的来意十分明确,便是没有遇上莫愁踢球的意外,想来也是会找出其他原因要与他比试一场。

虽是这般说,莫愁心中还是不甚忧虑,展昭本就不识水性,甄渐却又要在水上比试轻功,明显是要故意刁难她。莫愁本想自己出马,可偏偏不会轻功,顿时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头只念着展昭能安稳比过去……

湖上漂浮着两根禾草,眼神儿若不好的人,连看也是看不清的。展昭与黑面人站在湖边,他颔首,抬手让道:“请。”

那人冷眼瞥着他,轻哼一声足下发力,脚尖点过岸边的杂草,在水上一掠而过溅起点点珠花,很快便临近湖中心的禾草,他右脚一转,在禾草上立着。稳稳当当。

展昭紧随其后,在他不远跟前的另一根禾草上站稳。

围在湖边的人越加多了起来,但却是大气不敢出,一片寂然,均是屏气凝神注视着湖中心的两个人。莫愁更是担心万分,双手不停的搅着,生怕出一点岔子。

展昭负手而立,相比那黑面人来,更觉轻松几番,气息悠长,静静闭着眼,并不紧张。

时间慢慢流逝,偶尔有蜻蜓点水而过,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风吹得很缓,到不至于让人乱了手脚。一晃便过了一个时辰有余,二人却都平稳地立在水上,不分上下。周围的人觉得乏了,散去不少,莫愁也不似先前那般焦急,反而觉得有些开心,倒是一旁的甄渐坐立不安。

再这样比下去恐怕几天几夜都分不出胜负来,他只料到展昭不会水,定然不比他的侍卫,想必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露出马脚,哪知他居然如此镇静,反倒是他那个侍卫略显疲色。

四下里听见不少人夸赞水上的那蓝衣人轻功了得,甄渐睁开眼扫了扫站在他身边的莫愁,见她已然是喜笑颜开,心头又不禁添了份堵。

他索性站起身来,佯装舒展一下四肢,实则朝左侧的一个侍卫使了一个颜色,那人顿时明了,点头着退下。

白玉堂与尹姑娘正吃着糕点,边瞧着湖上的境况边闲谈着,白玉堂忽然咬了一口糕点,纳闷道:

“我常听人说,禾草在水里泡久了会变软,很容易散掉……这两根倒是好物,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不知道这狗官哪里寻来的……”

莫愁听他这么一说奇怪地问道:“散掉?是真的么?”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噗通”一声响,展昭竟然毫无征兆的,落入水中。

甄渐却是第一个叫出声来,简直是要振臂高呼一般,他乐道:“不都说南侠展昭轻功了得么?我看不过如此……”

听了这话,莫愁气得当即就想一剑结果了他,白玉堂赶忙拉住她,提醒道:

“丫头,别管这狗官了,猫儿他不会水!”

莫愁猛地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挣开白玉堂就往湖边跑,饶得他叫也叫不住。

“丫头,你等等,我……”

莫愁哪里等得了那么多,二话没说,跳入水中。

白玉堂的话霎时就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了,水柔柔软软的漫过她的全身,湖里的光线十分不好,展昭又偏在湖中心,她游了好久都未看见他的人。已由担忧转化到心急如焚,她狠命地往前游着,拨开眼前的水,再往前游,再拨开。

黑色,除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忽然好恨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排不上用场。

展昭不会水,她从湖岸游到湖中已经花了不少时刻,他可还撑得住?她甚至不敢往下去想……

展昭在水中一起一伏,随着轻轻荡起的微波,感觉到身子正在一点点向下沉,不知为何他忽然对这番落水感到很庆幸,因为这般刺骨地水将他的意识徒然冲洗得无比清醒,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看着眼前茫茫缤纷的水波,他觉得其实也挺好……最好叫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他就沉到湖底,等着被泥沙淹没掉。这样,便是最好的,离开的理由,不会被任何人怀疑,更不会被某个人怀疑……

猛的,他觉得右手被人扣住,很紧,很用力,那个人费力地扯着他,往他身边游来。

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温度,还有……

唇上的柔软紧紧的贴着,轻轻撬开他的齿,清凉的空气缓缓淌入。

这个感觉,很熟悉,他好像很久以前也感受过,在某个潮湿的山洞,在某个漆黑的夜晚……

身体被她狠狠地推了一下,迅速地往水面浮去,“哗”一声冒出水面,这一刻,唇上的触感才消失,他睁开眼睛,有些不适的咳了起来。莫愁抹了抹一脸的水,焦急的问他:“大哥,你怎么样?”

咳了一阵,他才回道:“还好……”耳根却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莫愁倒没发觉,她举目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游离方才的地方很远了。前面是湖的另一岸,至于对岸却根本看不清,连上面的人也是淡淡的黑影重重。她索性不再管,扶着展昭往岸边游去。

好容易上了岸,这才觉得松了口气,由于累得实在不行,莫愁便就地坐了下来,展昭也在她身旁坐下,两个人都在静静喘气。

天空开始泛蓝,差不多到晚饭时候了。

湖水冰凉,湿衣裳贴在身上,微风吹过,莫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鼻子痒痒的,忙别开头清脆的打了个喷嚏,而后又连着打了几个,嘴上却没忘问他:

“大哥,你还好吧?冷不冷。”

展昭摇摇头,不答反问:“你冷不冷?”

“……一点点。”

“既是冷,你还跳下来做什么?”他轻叹口气,伸手过去,莫愁很听话地把手给他,很快就感觉到温暖的气流蔓延到全身,顿觉舒服多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担心你才跳下来的啊。”说完又觉得气恼,“定是那个什么甄大人做了手脚,否则,以展大哥你的轻功怎会从水上落下来!”

“算了……”展昭自然知晓,不过懒得计较这些,倒省了许多麻烦。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脸色惨白得有些吓人,莫愁不禁抬手去摸他的脸。

“大哥,你是不是被水冻了?怎么脸白成这样……”

“我没事。”展昭轻轻避开她的手,转开话题道,“你怎么不让白兄来?你身子本就未好全,万一又出了什么事……”

“我身子好得很呢!”莫愁朝他嘻嘻一笑,“就是再跳一次水也没问题!”

怕她当真又跳下去,展昭急忙要去拉她,却听得莫愁笑道。

“放心,我才不会跳呢,这么冷,回去一定要让王大嫂煮碗姜汤,不然肯定明早儿就起不来了……你也要喝。”

“嗯。”展昭轻轻点头。

远远地,有人引了绑在高树上的烟花。整片树林似乎都微微颤抖起来,焰火喷出的光华映照下来,莫愁的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细碎的星火点点落下,象春天刹那到来。满树的花朵绽开出绚烂和缤纷,万蕊千芯,珠玉漫天交织。

看着那树璀璨,莫愁忽然轻飘飘地问他,就像浮尘一样的,恍恍惚惚。

“展大哥,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句话,让展昭瞬间怔住了,千言万语如咽在喉,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似乎又看见那夜的雨中,她凄凄沥沥地哭着,问他。

——你不是讨厌我么?

——索性就让我在这雨里冻死才好!

——我若不还……我若不还,你就会讨厌我……

——展大哥,你可……你可喜欢我?

莫愁盈盈的笑颜在眼前这般清楚,所有推延与拒绝的话,他实在无法说出口来。

心中就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样,滴血无数。

良久,良久。只听见他轻轻地回答道:

“好。”

第61章 【难舍·相思】

绵千湖可算是方圆最大的湖泊,莫愁搀着展昭沿着湖岸走,一路上说说笑笑,嘴巴却是半分也没有停过。相比下,展昭只是含笑而不言,静静听她一人叽叽呱呱把那几日两人闹别扭时心头的感受全盘子说了出来,脸上倒是丝毫没有窘意。

“展大哥,我记得在西街三角巷我还有一处住宅,那里很好,虽是被烧掉了,但花几个银子重盖起来应该还不错。不如,不如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吧?好不好?”

静了一阵,却没听到展昭回话,莫愁有些奇怪,歪头去看他,只见他双目看着前方,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展大哥?”莫愁轻轻推了推他,展昭微微一怔,似才回过神,侧过脸来略为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

莫愁挠挠头,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道,展昭听罢,微笑着点点头。

“你喜欢就好。”

见他欣然同意,莫愁自是欢喜,但回想方才的情形,仍有些迟疑的问他:

“展大哥,你适才都在想什么呢?”

展昭的脚步顿时滞了一下,不过仅在那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我只是在想……挑哪个日子成亲比较好。”

莫愁又挠了挠耳根,却仍觉得有些怪异,至于怪在哪里,她自己倒说不上来,便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想了一想,她凑到展昭跟前,如墨的眼珠如星辰闪闪。

“要不,就等房子建好了,我们就成亲,可好?”

展昭温颜笑道:“怎么,不挑日子么?”他记得她对这方面很是在意。

“不用。”莫愁回答得很干脆,笑盈盈道,“我祖父说了,成亲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待,今日明日又有什么关系。那些看黄道吉日的才真真是傻子呢,要它这般看,若没选上好日子就当真成不了亲了么?这两者本就毫无关联。”

见她说得振振有词,展昭忍住笑。

“你祖父不是很擅长些奇门盾术么?怎么反倒对这个另有看法了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莫愁低头沉思了半晌,犹自不解,“祖父他连贴符咒的位置都要考虑再三,还老训我不能马虎,对这成亲的事情……他反而叫我别被世俗礼仪困住了。确实奇怪的紧……”

正说着话,前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入了耳中甚是熟悉。

“猫儿!莫丫头!你们两个可还好?”

莫愁与展昭同时停下步子来,就看见白玉堂身影快速一闪,身法极快地跑到他俩跟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着莫愁,缓了口气儿说道:“你这丫头也真是,一句话也不听完就急急往水里跳,万一展昭没落水,你岂不是白白受冻了不成?”

莫愁也不恼他,自然而然说道:“这不能怪我急,人命关天的事儿,若是我晚跳一刻,展大哥他撑不住了怎么办?谁有那等子闲工夫还要等你把话说完啊。退一万步说,即便展大哥没落水,我也不过就喝了几口冷水,左右死不了人。”她说得一派轻松自在,脸上甚至还有笑意。

展昭知道这话是对他而说,心中也很生感动,垂下头,薄唇含笑。

听她这番话,白玉堂万分无力地哀叹了口气,锤了锤肩膀。

“我算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一个落水,一个跳水,看得我跟小尹子心惊胆战的。朝着水里瞧了半天又没见你们人出来,更是怕得要命,就分了头来寻你们两个,现在小尹大约还在那对岸找着。”

展昭朝他拱了一拱手,略有歉意。

“麻烦白兄了。”

白玉堂颇为无奈地摆摆手:“哪儿谈得上麻烦,这丫头不再像那几日那般要死要活的模样,我心里头就舒坦多了。”

莫愁低声纳闷了一句:“我那时的表情,很要死要活的么?”

不过无人答她。

白玉堂瞅了瞅他两人浑身湿透,也觉得不能耽搁,忙转身招呼道:“快些回去吧,小尹可还在着急呢。再说你们两个也得换身衣裳,这大寒天又落了水,伤风染病什么的极为容易……”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神奇怪地看向展昭。

“我说……猫儿,你这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展昭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偏过脸去,面沉如水。

“白兄多虑了。”

莫愁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忙拽过展昭仔细打量他。

“真的么?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展昭浅浅朝她一笑,柔声道:“我没事。”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拿下来,莫愁没注意,只盯着他的脸看。

不过,夜色浓郁,她的眼睛并不好,倒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婚期定在下月初,气候虽是凉了些,但莫愁却乐滋滋地说要等着看雪。

展昭素来喜静,因而此事并未大肆宣扬,仅只开封府几个熟识的人相知,莫愁虽是跳脱之人,对成亲一事也自希望就只她与展昭二人,自自在在就好。

知晓这件事,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包拯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偏头皱着眉头看向公孙策,后者眼神有些飘忽,索性别开脸去盯着梁上的雕花出神。

尹姑娘与白玉堂心中有数,犹自为他二人乐一回,倒是王朝马汉等人颇为不解,一路上念念叨叨,反反复复说着“展兄怎么看上这丫头了”之类的话。

因得婚礼简单,所以要备的东西并不多,莫愁也不似其他姑娘出嫁那般繁忙,还有清闲喝茶的时候。只是最近些日子,展昭逼着她练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院中,剑光闪耀,人影交叠,清脆的刀剑交击之声频频响起,莫愁在接下展昭十五招之后实在累得不行,忙退了几步朝他摆手喊停。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喘了口气:“大哥,我实在没力气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要知道,要接下展昭的招式太不容易。

展昭见她这副摸样,轻叹口气:“你这般怎么成?学到一半就落下,以后与人过招又弄得满身是伤!”

莫愁哀怨地看着他:“可我以前都是用棍子的……现在突然叫我学剑,总也得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