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宁是地道的北京女孩,说儿话音很重的普通话,从小在胡同里长大,那些阳光练就了她些许的匪气,也让她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如太阳花一样,绚烂。

她在三里屯的酒吧驻唱,没有正式的工作,虽然她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她喜欢随性的生活,而这,和我很合拍。

我会跟她提起夏小淼,我总是说,你和我的朋友很像。

她会侧着身子说,那她呢?现在在哪里?

我会沉默一下,在国外,和喜欢的男子在一起。

是的,我想要给夏小淼一个虚幻的生活,我在假装她过得很好,很幸福,很健康。她的梦想已经实现,那些在17岁里所拥有的梦想都一一实现了。

美宁对夏小淼充满了好奇,在我的描绘里,她们都是同质的女孩,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高傲,一样的美。

因为有了美宁,我的生活不再那么的寂寞了。她是一个热闹的人,有很庞大的朋友圈子,总是一个连着一片,她把她的圈子向我展开来,是应接不暇。

喜欢她的人很多,那些男人变着法地追求着她。

送花,送钻戒,用大把的钞票来捧她的场。也有还在上大学的痴情男孩天天守在酒吧的门口要送她回家。即使有很多所谓的恋情,但她对我说,这些都不是想要的爱情。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时我就会想起顾堇修来,即使心动,即使有着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们还是错了过去。有些遇见,是需要时机的,早,或者晚,都会成为一场劫难。

我有时也会去听美宁唱歌,坐在五光十色里,喝伏特加。这让美宁很费解,在她看来,像我这样柔顺乖巧的女孩,应该是喝绿茶的。

她不知道,我只是不再喝啤酒了。总觉得,啤酒应该是和夏小淼一起喝,别人,再也不会有酣畅淋漓的感觉。

是再也没有了。

这样烈的伏特加,一些盐,一片柠檬,又苦有涩,是浓烈而奇怪的味道,却总会让我想到17岁来,也许那些时光就是这样的苦涩。

可是,再也不会有17岁了,回不到过去,回不到夏小淼还在的过去。

每一年,我都会回去看夏小淼。她在照片里,一点也没有变,倒是我,觉出了一些沧桑的味道。我总是送她浓烈的蔷薇,玫瑰,鲜艳的花,不愿意用素色的花。夏小淼一直是热烈而缤纷的,即使在天堂里,也会要喜欢这样浓烈的颜色。

我再也没有见过顾堇修,也没有见过沈青禾。

我们都散落了在人海里了。

亦去看过夏小淼的妈妈。她说每年都会有人汇款给她,猜不透是谁。

我知道,不是顾堇修,就是沈青禾了。

夜里风过的时候,我会坐在阳台上抽烟。烟雾缭绕的时候,很多的思念就汹涌而出,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我还是把自己困在了原来的地方。

这,很无可奈何。

2.再次遇见沈青禾

我是在三里屯的夜色里,看见沈青禾的。从上次回家在妈妈的车上见过一眼后,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了,可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英气逼人的脸。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了恬静的微笑,眼里满满地深沉和冷漠,他的手臂上,缠绕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我的心,如高空坠落的雪糕,破碎得一塌糊涂。

时光在我的面前,不停地回放,倒退。有很多的旋转在空气里,急速运动。我被推了起来,好象漂浮,然后看到了17岁的我们。很多很多的阳光,刺眼,明亮。我们在翠微街的青石板上,甩着手,轻快地迈着步子。

眼泪湿开了,我奔跑了起来,我颤栗地喊,沈青禾。

可是他们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把自己摔倒在地上。

沈青禾,沈青禾。你在北京,原来你和我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美宁奔了上来,急急地扶起我,他是谁啊?是叫沈青禾吗?你为什么哭啊?

我说不出话来,哽咽在我的嗓子里,汩汩地,都是辛酸。

那一次的擦肩,让我恍惚了好些日子。

后来再去三里屯的时候,我的眼神就开始下意识地搜寻了起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终于再次见到了沈青禾。

我的椅子在很暗的角落里,美宁正在唱一首水木年华的《在他乡》。是的,我在他乡,走在异乡的风里,呼吸着陌生的空气,胸腔里,是很多的思念。

沈青禾拥着一个女孩从我的面前经过,然后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的目光,也腾然地怔住了。

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时候重逢,也没有想过,在五年后,我们还会在北京遇上。五年了,我们的青春已经在指缝了流了过去。如水一样,不会淌过相同的地方。

他缓缓地,缓缓地看着我,林夕颜。

我的眼泪,漫了上来,百感交集。

你走吧,他放开身边的女孩,低低地对她说。声音里的生硬让我恍惚,这还是沈青禾吗?曾经的他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温和,总是带着微笑,让人的心里充满了阳光。

女孩愤然地瞪了他一眼,抱着双臂,没有出声。

沈青禾从皮夹里拿出一沓钱来,扔了过去。

我的心,黯然得厉害。

他是变了,真的变了。

沈青禾自嘲地笑了笑,拉开椅子坐到我的面前。

很惊讶吧,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娴熟地拿出烟,点上,烟雾缭绕里,在他挽起半截袖子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有烟头烫伤的痕迹。

好吗?这些年?我喃喃地问。

还好,大学读了一年就退学了…爸爸的朋友在北京开了软件公司,我便到北京了…现在自己也开了这样一家小公司,算是在北京扎了下来。

沈青禾竟然没有把大学上完,是因为夏小淼的事,所以把自己放逐了?虽然他的身边有着女孩,但我能看出来,他的心里很空,他依然想念着夏小淼。是的,我们都忘不了她。

只是沈青禾这样颓废的生活还是让我难过,原本的他该有多好的前程,怎样明亮的人生。

我们说着彼此的五年,谁也没有去提夏小淼,去提顾堇修。虽然好多次,这个名字都让我几乎脱口而出了,可我还是隐忍住了。知道他的现状又怎样呢?我们不能再有交集,不能再相见了。

我和顾堇修,一开始注定了,没有未来,没有以后。

这是宿命。

美宁唱完歌也过来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青禾,然后安静地坐到一边,听我们聊天。

沈青禾离开后,美宁一直追问着,他很英俊,不是吗?她说。

我的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我能看出美宁对沈青禾的好感,但我不知道再把她牵扯到我们的人生里来,对她会是好,还是坏呢?沈青禾一直都忘不了夏小淼,他能够再对别人真心吗?

那么多的不安,让我对美宁开不了口。

再次的重逢,是命运吗?

在美宁一再的恳求下,我终于答应她给沈青禾打电话,约他见面。

在我心里,竟然想着,也许美宁可以代替夏小淼。她的身上有着夏小淼的影子,我不是也常常恍惚觉得吗?

沈青禾手臂上的烫伤让我疼痛,那些日子里,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美宁立在镜子前,甩着裙摆旋转时,我好像又看到夏小淼了,17岁的夏小淼,漂亮、健康、勇敢,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自始至终,沈青禾都没有看美宁一眼,虽然她穿着长裙,留着大波浪的发,有着和夏小淼一样小麦色的皮肤。但她始终不是夏小淼,她的沮丧那么的明显,而他的忽略同样的明显。

沈青禾只是同我说话,侃侃而谈,他的公司,他的事业,他在阿谀我诈的商场怎样绝处逢生。是阳光安好的六月,我的身体,却冷,高昂地冷。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沈青禾了,不暖,身上有着世俗的气息。

又想,是我要求得太多了,我们都不再是17岁的孩子了,当生活向我们展开狰狞的一面时,我们还能保持住最初的单纯稚气吗?

他,定然是吃了许多的苦,才走到了现在。是磨练,把他身上温润的部分磨了去。而我,有什么资格失望呢?

在北京,我又有了除美宁之外的朋友了。即使面对他的时候,我总会有罪恶感,但他却是离我青春最近的人。

我们偶尔会见面,吃一餐,或者坐一坐,但我们不去提夏小淼,不去提顾堇修,也不提我们的17岁。那是我们内心的伤口,再碰,也是疼,无边的疼。时日过去,竟然还没有愈合的迹象,既然还渗出那么多的哀伤来。

3.见证过彼此青春的朋友

我打电话给沈青禾的时候,才知道他病了,胃病。

我放下工作去看他。

在路过超市的时候,我买了一些豆腐、鲫鱼、蔬菜。

系着围裙在沈青禾的厨房里忙碌,点缀着青葱的豆腐鲫鱼汤很快就做好了。我端到他的面前,用汤勺小口小口地喂他。

他依在床边,虚弱地看着我。他说,林夕颜,你总是这样好。

我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我哪里好?夏小淼因为我才离开,而我竟然还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个事实,我是带着愧疚走向沈青禾的。我总是想对他好,让他因为我们改变的人生能安好平稳起来。

我有这么深的罪孽感,面对沈青禾的时候,一心想着赎罪。

为死去的夏小淼,为改变人生的沈青禾。我什么都愿意做。

沈青禾是浅表性胃炎,这个病是要好好养胃的,平日里要吃清淡的饮食,还要按时吃饭。如果不好好照料,会落下严重的病根。

那些日子,我开始在下班后去沈青禾家,他甚至给了我一把他家的钥匙。我会为他收拾房间,整理衣物,煲好汤水等他回来。

我是在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沈青禾的一个很精致的樟木箱。打开来,是一些零碎的东西,用过的杯子,纸巾,旧的发卡,笔…还有一张夏小淼的照片。我的身体怆然地跌了下去,我知道了,这些东西都是夏小淼的。

她用过的杯子,纸巾,笔还有发卡…都被沈青禾如宝贝一样,一点一点地收着,珍藏了起来。

夏小淼在我们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去,我们如此地不舍她。

沈青禾是这样的痴,即使夏小淼已经离开了六个年头,她始终是他唯一的爱情。沈青禾身边从不缺女人,他是英俊多金的男子,总有蝴蝶一样女人缠绕着他。他和她们来往,调情,约会,但他的心,还是属于夏小淼的。

即使她们来到他家,却始终也没有走入他的心门。

这也许是那些爱上沈青禾的女子的悲哀了,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去争,输赢却是如此的分明。

他把自己变得冷酷,绝情。

在表面上,他却是一派的玩世不恭。

我曾经为三个女孩开过门,拉开来,都是诧异而凄然的表情。沈青禾就把手揽在了我的腰上,我的妻。

她们是带着泪痕离开的。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是早就想了断的,幸好你在。

我开不了口。

我只能,为他端上汤水,照料他的起居。以为这样,就可以心安。

是的。我这样自私的以为,为他做些家务,就可以让心安了下来。

我开始阻止美宁去见沈青禾,是已经知道她会受伤的。在还没有开始之前结束,是对她最好的保护。我见过沈青禾对别人的绝情了,我不能让她如飞蛾扑火一样地坠下深渊。

你喜欢他?美宁直视我。

不是的。

那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可以喜欢沈青禾?

他心里喜欢别人…你会受伤。

他喜欢别人是他的事,我喜欢他的是我的事。美宁理直气壮地说。

这是什么逻辑?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扑过去。我担心地看着她。

林夕颜,你没有喜欢过谁吗?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受控制的,不管他心里有谁,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自己的心意却改变不了…

我愣住了。是的呀,我也曾经喜欢过,可是我不能让美宁象我一样…即使知道阻止不了,我也希望让她的伤痛减到最低。

我希望沈青禾不要去见美宁,希望他早些和她说清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答应了。

那些日子,美宁变得很颓废,喝酒,和随便是谁的人约会。

我知道,这样的心痛会有的,但及早的终止,会好过继续的纠缠。美宁的对立情绪很强烈,她把我当作了情敌,她始终觉得我因为喜欢沈青禾所以才会阻止他们的来往。

我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跟踪的。

黑暗的街,如鬼魅一样让人心慌。我急速地奔跑起来,希望奔到明亮的地方,或者有人的地方。

我突然地被人从后面一把勒住了咽喉处,一把明晃晃的刀举到了我的面前。

不许喊,小心刮花你的脸。

我困顿地说不出话来。很多的害怕和恐慌,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皮包。命令地语气。

我知道我遇上抢劫了。

我把皮包举起来,在他腾出手来抢夺时,我迅速而胡乱地朝他的脸上拍了过去。他吃疼地向后推了一步,手里的刀却顺势想前划了过来,在我的胳膊上刺了上去。

我顾不得疼,转过身,拼命地跑,拼命地喊。

终于有人向这边奔了过来了,我松懈地停了下来,冷汗潺潺。

我在医院的时候,给沈青禾打了电话。因为恐慌和无助。他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我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幸好没有在动脉上,只是皮外的伤,缝合了7针。

沈青禾来的时候,急切地拉过我,左右的看。

哪里伤到了?是哪里受伤?你傻了?为什么不把包给了就好?他关切的脸让我又看到以前的沈青禾了,那个温暖,总是微笑,体贴的沈青禾。

我就笑了,举起手,只是划了口子,但是太害怕了。

沈青禾不放心我,让我去他家住。宽敞的房子,他收拾了一间卧室给我。他说要照顾我,因为他生病的时候我也照顾着他。在北京,有着故人一样的惺惺相惜。偌大的北京城里,我们把对方当作了依赖的人。

因为我们有过共同的青春,共同的伤痛。

不管我们走了多远的路,有过多少的朋友,但见证过彼此青春的朋友,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4.这样的重逢满满地都是悲凉

美宁敲开门,看见是我,提着的早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笑容变得很生硬。

都住一起了?不是说只当他是朋友?她冷冷地说。

不是这样的,因为受伤…

林夕颜,你是最虚伪的人!美宁尖锐地打断我,把早点扔到地上,转过身气呼呼地跑掉。

美宁,我追了出去。

她站在电梯口,拼命地按着按扭。

你听我说…

然后我的声音突然地被抽空了,我定定地看着,电梯的门开了,顾堇修,是顾堇修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和美宁擦身而过。电梯合上的时候,我还愣在那里,只感觉到一片的空白,身体虚弱地要摔下去。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我的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里,空气静止了下来。

没有声响,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一切安静地宛如初生。

我退后,再退后,眼泪开始滑落。

这是顾堇修,是我在梦里想念了五年的顾堇修。他变了,更加成熟英俊,英气逼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不再是翠微街上那个叛逆、桀骜、肆无忌惮的男孩。

时光拉过了五年,这么地漫长,又好像是弹指一挥间的距离。好像我们从来过分离,只是转身,只是一个转身,就又看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