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咬牙切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衍皱起眉看了她许久,然后忽然笑起来:“别紧张,一切刚刚开始。”

此时有一个话筒突兀地递到两人中间,主持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用一种假装欢快的口吻说:“来说说你们现在心情吧!”

周衍只要一对上镜头,就会产生一种普通人无法逾越的魅力,他勾了勾眉梢,温柔地说:“我希望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很期待。”

知乔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侧脸,挫败地想,或许这就是自己被他深深吸引的地方:尽管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会为之竭尽全力。

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周衍和父亲会成为忘年之交,因为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是如此地相似。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周衍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像是在询问着什么,她迅速地、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竟有点嫉妒周衍。

飞机起飞的时候,知乔从机窗的反光中看到周衍的脸,他也看着窗外,目光没有与她交叠,他脸上的表情是很少有的严肃和认真,她猜他正在思考着什么。

会是什么呢?

她很想知道,从很久之前,她就想要知道—— 一如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些什么,却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你在想什么?”她听到自己大胆的声音这样问。

周衍回过神来看着她,似乎仍然在思考,可是最后,他只是微微一笑,说:

“没什么…”

三(中)

被称为“旅行圣经”的著名系列丛书《Lonely Pla:Australia》中是这样描写这个美丽的国度的:

“是的,在地球低端生活不易。…你面对的是在无边无际湛蓝天篷下从金黄色变成赭红色的景观。另外还有古老的土著文化,令人眼晕的盐湖,诡异莫测的爬虫,崎岖的峡谷和太古的深渊。…似乎这还不够,他们还直奔惠森迪群岛、宁加洛或巨大的大堡礁,在水下与万花筒般的热带鱼、庞大的鲸鲨、巨大的海龟和淘气的海豚为伍。…”

两年前,当知乔第一次踏上这片大陆的时候,曾异常痴迷于天空中那深浅不一的湛蓝色…但这一次,她能感受到的,只是炎热,以及空气中阳光照射在地面上所散发出的灼热的味道。

“好吧,我想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们的第一站是墨尔本。首先让我们来进行第一次抽签,”刚才在飞机上因为鼾声太大而被其他乘客投诉的主持人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T恤和短裤,站在图拉马林机场候机大厅的空地上说,“抽签的内容是为每一队选手分配他们的专属摄像师,专属摄像师将会全天跟踪选手的行动,当然,除了上厕所、洗澡、睡觉、以及…挖鼻屎。”

“…”

“下面请工作人员把抽签箱拿出来,我会按照顺序抽出摄像师的名字,分别对应一到十号队伍。”主持人招了招手,工作人员拿着箱子走上来,然后他依次报出纸条上的名字,直到第九张写着名字的纸条被拆开。“那么最后那一位还没有被叫到名字的摄像师可以举一下手吗?”

老夏上前一步,举起他那只朴实的手掌。

“好的,你是十号参赛队的专属摄像师。”

老夏面带微笑走到知乔和周衍身后。

主持人继续说着什么,知乔忍不住回头低声问:“你动了什么手脚吗?”

“你猜呢?”

“你买通了负责准备抽签箱的那个小伙子?”周衍也不着痕迹地加入进来。

“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很像是你的风格。”周衍一边对主持人股掌一边说。

“我的确做了点手脚,但我想暂时对我的手法保密。”老夏神秘地笑了笑。

知乔翻了个白眼,咬着牙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买通了负责准备抽签箱的那个小伙子。”

“…”

“让我看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比赛从这一刻开始,”主持人把十个信封分别交到每一队选手的手上,“里面有你们今晚住的酒店的线索,明天上午七点我们将在酒店大堂集合,所以今晚赢得比赛的选手能够得到的是…比别人更多的休息时间。祝你们好运。”

周衍打开白色的信封,里面是一把钥匙,上面写着“C129”。其他选手各自商量着,有些人拿起行李出发了。

“这是什么?”知乔问。

“一把钥匙。”

“…我知道。”

周衍只是皱了皱眉,似乎也毫无头绪。于是知乔转头问老夏:“那么…你跟负责订房的工作人员熟不熟?”

“…”老夏摇了摇头。

“可是光凭钥匙我们怎么知道这是哪家酒店的呢?”知乔一筹莫展。

“你说警察会知道吗?”

“我觉得很难,他们是警察,而不是‘Trip Advisor’的评论员。”

“喂,”周衍忽然转过身看着他们,“参与比赛的到底是谁?是三个人?”

“…”知乔有点被他的认真吓到了。

“我不说话,”老夏立刻开始摆弄他的小型摄像机,“我保证。”

知乔有点生气,因为正是由于老夏的帮忙,他们才能够参加这个比赛,但现在周衍却叫他走开,好好做他摄像师的工作——这算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到了酒店我再跟你说。”周衍低声说。

“我已经开始拍了。”老夏提醒道。

知乔把心中的不快压下去,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听到周衍说:“我猜这是一串储物箱的钥匙,一般什么地方最可能用到储物箱?”

“嗯…学校?健身房?或是…银行!”

周衍看着她绝望地摇了摇头:“不,是机场、火车站或长途汽车站。”

“啊…”她恍然大悟。

“走吧,”他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先去机场的储物柜那里看一看,尽管我觉得希望不大。”

看着周衍拖着行李箱向询问台走去的背影,知乔忍不住问老夏:“他刚才那是什么眼神?认为我很愚蠢?”

“不,”老夏知趣地关了摄像机,“我想他只是觉得你…有点愚蠢罢了。”

机场储物柜很快被证实并没有他们想要找的东西,于是他们出发去市内最大的交通枢纽站——南十字星火车站。

出租车驶入高速路,远处开始变得一片漆黑,只有路两边的照明灯发出橘色的、强烈的光芒,知乔想起两年前他们曾经来过这里,不禁有些惆怅。她常常都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父亲在还在世的话,他会做出一个怎样的节目?他想要通过它来表达怎样的想法?

旅行的意义何在?

就在她仍自顾自地发着呆的时候,出租车已经载着他们来到了南十字星火车站,夜晚的墨尔本显得有点冷清,尽管车站大堂仍旧灯火通明,但来往的旅客显然要比白天少。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他们很快找到了摆放储物柜的区域,周衍一边默念着钥匙牌的号码,一边搜索着。

“是这个,”他说,“C129。”

知乔走过去,两人互望了一眼,然后周衍把钥匙□锁孔——竟然打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周衍此时也愣住了。

“看这里!”知乔指着黏在柜门背面的那个白色信封。

周衍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名片…谢天谢地,是酒店的名片!

“我们成功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心中涌动的喜悦更甚于得到麦当劳赠送的限量版多啦A梦玩具。

周衍看着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眼里闪烁着温柔且动人的光芒。

一时间,知乔有点说不出话来。

“啊!这是我们的柜子!”啦啦队女郎的尖叫声把知乔又拉回现实中来。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好几队选手也陆续到达了火车站,正在寻找自己的储物柜。周衍看了看手上那张酒店的名片,说:“走吧,就在这条街上,我猜应该很近。”

说完,他拖着行李箱向门口走去。

知乔愣了几秒,连忙跟了上去。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跟随着周衍的脚步,他告诉她很多有关于父亲的事,他教她如何像父亲那样工作,他有时甚至会教导她如何生活——就像一个父亲那样——她始终在他身后,不是前面,也不是旁边,而是身后。

这是否意味着,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不那么平等?所以他才把她当作姐妹,而不是一个女人?

如同周衍猜测的,酒店就在离火车站不远处的两个街口之外,步行只需要十分钟。那是一栋看上去有些年岁的建筑,土黄色的砖墙和黑色框架的玻璃窗显示出它的年龄,门口那窄小的院子和有些泛旧的天使喷泉更给人十分老派的印象。

穿过旋转门走进去就是一个接待处——说它是接待处是因为那里实在不够大到被称为“大堂”—— 一位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白发老先生立刻站起身,用带有浓重英式口音的英语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是的,”周衍礼貌地说,“我想有人为我们在这里定好了房间。”

“好的,可以请问你们的姓名吗?”

他一一报了出来,并递上护照。老先生立刻从一堆A4纸里翻了两张出来,一边核对一边说:“周先生以及蔡小姐在610,夏先生在502。”

知乔这才醍醐灌顶般地想起面试官最后提的问题——也就是说,她和周衍要共处一室——不止是今晚,今后的两周都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周衍正拿着电子房卡在她眼前晃动。

“可以上去了吗?”

“可、可以…”

三人一起进入老式电梯,老夏把镜头对准他们:“来说一下第一天的总结吧。”

“我想这是一个还不错的开始,希望继续保持下去。”周衍大方地说。

“我、我想…我们…我觉得我们…”

“——好吧,算了。”老夏似乎对她的卡壳不报任何幻想,直接关上机器,五楼一到,就拿着自己的行李出去了。

于是纷乱的一天过后,知乔忽然陷入了另一个困境——如何跟周衍在一个房间里独处十小时——在她那愚蠢的表白被明确拒绝之后。

随着一段模糊的英文提示的响起,六楼到了,他们走出电梯,发现地上铺着红色的、老旧的俄罗斯地毯,建筑的层高简直有四米那么高,简约精致的吊灯垂在头顶上,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走廊。

“这里。”周衍的声音竟然还有小小的回声。

她跟在他身后,向走廊另一头走去,这里安静得只听得到行李箱轮子与地毯之间摩擦的声音。周衍很快找到了610号房间,用电子房卡打开门,原本漆黑的房间变得异常明亮,他把自己的行李拿进去,然后转身看着她,像是在询问,又像是一种…催促。

知乔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硬着头皮走进去,身后的门立刻被关上了。

房间很大,甚至有一个小型厨房和独立的起居区域,她转身看向床,松了口气——是两张单人床!

“你想要先整理行李箱还是先洗澡?”周衍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大口喝起来。

“我…都可以。”

周衍喝完一整瓶水后看着她,说:“那么你先去洗澡,我整理行李,然后交换。”

“好、好吧。”

知乔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到角落,遮遮掩掩地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物,然后快速钻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让整个浴室都笼罩在汩汩的流水声中,她才慢慢放松下来。热水产生的雾气很快让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模糊起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困惑。

她仍然喜欢他——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那么他又是怎么看她的?以为一个女人被拒绝了一次就会死心,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蒸汽化为水之后沿着镜子表面流下来,她已经完全无法从那上面看到自己的脸了,一如她看不清楚周衍的心。

这个晚上,在周衍的指挥下,两人花了大约一个半小时把所有的行李重新整理了一遍。尽管知乔一再坚持至少保留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行李箱,但周衍仍然强行把两人精简了好几次之后剩下的物品压缩在一个箱子内,另外的两个则寄放在酒店里。

“相信我,这么做是正确的。”

“可是…”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没什么可害羞的,”他似乎看穿了她,“我们是来参加比赛的。”

“…”

“现在,我建议我们最好开始睡觉了,不然无法保证明天早上六点半是否能醒得过来。”

“好吧。”她似乎永远只有同意的份。

周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关上大灯,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只有两张单人床当中那盏小小的台灯仍然亮着。他率先坐到自己的床上,掀开被子钻进去,看到知乔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平静地说:“蔡知乔,要我过来抱你吗?”

“不用了…”她立刻一溜烟地窜到自己床上,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小簇头发在外面。

周衍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觉得闷吗?”

“不。”她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就像是有一列火车正在隧道里行驶。

“好吧,那么晚安。”说完,他关上了灯。

落地窗的窗帘上装了一层遮光布,因此房间里几乎一点亮光也没有,除了偶尔有车经过时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之外,就只有头顶上那台中央空调在散布着噪音。

过了一会儿,知乔觉得周衍差不多是睡着了,便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我说过会闷的。”周衍低沉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你、你怎么还没睡?”

他低笑了一声,说:“嗯…有点…心神不宁,所以睡不着。”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比赛。”

“可是你的表现很好…”她顿了顿,“除了昨天那场默契问答。”

“哦,得了,那不能全怪我,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你并没有完全了解别人,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完全了解你。”

“…好吧,既然说到这个,你在机场对我和老夏发火又是怎么回事?”

“你必须要接受这样一种观点,比赛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夏的,他的工作是摄像师,我们的角色不能混淆。”

“但你没有想过你冲他那样说他会不高兴吗?”

“他不会。”

“也许他会。”

“他不会。”

“说不定会呢?”

“他绝对不会,因为他是专业的。”

“又来了…这就是你的怪癖,你却不承认,还非要扯什么小熊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