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脚步蹒跚地向刚才丢下背包的地方走去,忽然,身旁的工作人员欢呼起来,知乔抬头望去,只见谢易果和他的驴友兄弟异常狼狈地出现在山坡下,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那对科学家夫妇,可是后者明显遭遇了体力不支的磨难。最后,谢易果他们凭借着一种想要赢的信念,率先到达终点。

“恭喜你们,”主持人说了同样的话,“进入了明天的决赛。”

驴友两兄弟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彼此之间除了干瞪眼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表情。

知乔和周衍也惊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可是更多的,她还是为他们感到高兴。

“天呐,我们…竟然…”

谢易果似乎也被他的队友感染了那种“特别”的说话方式——哦,不,他只是太激动了,激动到无法自已的地步。

然后,他转身向知乔冲了过来,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箭步把她扑倒——那真的可以称之为“扑倒”,因为她眼前天旋地转起来,然后背脊和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身下的草地上。

她睁开眼睛,发现谢易果就在她眼前,那头凌乱且稍稍卷曲的头发被风吹拂起来,没有真的划过她的脸颊,可是让她觉得痒痒的,就像是被一只古代牧羊犬扑倒一样。她第一次发现,他的五官其实很好看——尽管气质和外型古怪了一点。

“小蔡,”他笑着大叫,“你敢相信吗…我们竟然没有被淘汰,真是太谢谢你了!”

说完,他捧起她的脸,低头想要吻她的嘴唇——

“啊!…”

知乔错愕地发现,发出尖叫的不是自己,而是谢易果——他被人掐住脖子从知乔身上拎起来,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一路滚到山坡底下。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周衍。

知乔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张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周衍只是从容地拍了拍双手,一脸平静地说:

“这是他自找的。”

 

九(上)

仔细地把额前的头发固定住,知乔用手指轻轻抚摸刚换过纱布和药水的伤口,她刚洗了澡,刚过去的两天整天在山里徒步的经历让她精疲力竭,她想要好好睡一觉——在酒店的席梦思床上。

“能…请你帮个忙吗?”她打开浴室门,看着周衍,他正坐在书桌前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他回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让她感到窘迫,但她还是一鼓作气地提出请求:“能不能…帮我洗头?”

“…”

“我怕碰到伤口”,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尴尬,“你知道,仰着洗头对我来说有点难…”

他还是没有说话,于是她决定放弃这个请求。

“让我把椅子搬进来。”周衍一边说着一边挤进了浴室。

他请她坐下,头靠在洗手池边缘,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始用他细长的手指梳理她额前的头发。

“…对不起。”知乔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为什么跟我道歉?”周衍打开水龙头,测试水温。

“因为我似乎…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不,”他扯了扯嘴角,“你救了我。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你也不会受伤。”

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她又决定闭嘴,也许保持安静才是此时此刻她最该做的事。

周衍把水沾上她的头发,尽量避开伤口,然后关上水龙头,倒了一些洗发精在掌心,轻轻地按摩起来。他的手指温柔而有力,无果她头皮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意乱情迷。为了把自己从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她决定试着打破沉默:

“你洗头的功夫似乎很专业。”

“没错,我就是个‘专业人士’。”

她笑了:“这么说你真的是天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还包括洗头?”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是在讽刺我?”

“‘天才’是一种赞扬和恭维。”

“真的吗?”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根部不相信。

“真的。”她假装虔诚地回答。

周衍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她几秒钟,然后打开水龙头,说:

“你这个小滑头。”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觉得脸颊滚烫,因为他说话的语气竟有点…宠溺的意思。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他似乎并不在意,而是认真地用湿毛巾洗去她头上的肥皂泡沫。

“还有两天…就要结束了。”过了一会儿,知乔说。

“嗯。”

“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他没等她说完,就作了回答。

“?”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想,可是最后我决定不去想它。因为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控制结果,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变成你想要的结果,当这个结果来临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是接受。”

她耳边充斥着流水的声音,那像是一种掩护,在这道掩护下,他们得以平静地表达自己。

“当然,”他继续道,“接受并不等于什么也不做地等待,如果你已经尽了全力,那么即使是失败,你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世界不是被你、我、或者其他人所主宰。”

“那么是被谁?”

“…被命运。”

周衍关上水龙头,从墙角的架子上取下一条干净的毛巾,覆在她头上,他推着她直起身子,然后又用这条毛巾帮她擦干发梢上的水珠。

“我自己来吧,谢谢。”她忽然有点无法接受他的这种…亲密。尽管在内心深处,她对他的感情从没变过,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潜意识i里反而想要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周衍迟疑地松开手,用洗手巾擦干手指,然后走了出去。

知乔站在镜子前,调整了一下自己地心绪,开始用电吹风吹干头发。这项工程持续了足有十五分钟那么久,当然,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没有浪费,完完全全地花在了胡思乱想上面。

再迟钝。再不敢相信,她也看得出…对于谢易果,周衍在吃醋。

可是她不太敢去深思究竟为了什么。她害怕的是,当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男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在作怪,那么…也许她会更受伤害。

没错,她说过喜欢他、爱上了他,并且他一定看得出来,她愿意为他做很多事。当那多事的石块掉下来快要砸到他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处于本能的反应时替他当过一劫,这是女人的一种本能。

也许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他说的,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爱他的事实,所以,尽管他并不爱她,可是当有人变现得跟她过从甚密的时候,他站了起来——不为别的,只是一种扞卫自己“领地”的本能。

从古至今,这都是男人的本能。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她的猜想还是事实,她也不愿意知道。可是当周衍好不有序地把谢易果摔出去的时候,她觉得高兴,尽管也带着一些些迟疑。这也许是他第一件为她——而不是为她的父亲——所做的事。

“早点睡吧,”周衍说,“明天还要早起。”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从桌上拿起烟盒以及打火机,像房门走去。

“你去哪里?”

“我去…抽支烟。然后就回来。”

她点点头。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周衍打开门,走了出去。知乔看着缓缓合上的房门,心里有一种无力的彷徨。越是了解他,就越觉得自己无法了解他。就好像,如果某一件事必须经过解释才会懂,那么这就意味着即使解释了也不一定会懂。

她靠在浴室的门框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天呐,这都是些射门乱七八糟的呀!

她决定不再去想,关上灯,打开电视机,爬上自己的床,钻进被窝,然后准备睡觉。

也许是太累了的关系,她很快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关门的声音,她告诉自己那应该是周衍回来了。于是她翻了个身,让自己飘荡在云层之间…

“你…没事吧。”第二天上午出发去机场的时候,知乔看着谢易果脸上的淤青,颇有些抱歉地说。

“嗯…没事。”这位老兄似乎也感到很尴尬,“对不起,我昨天有点…激动地过头了。”

“哦,”她对他微笑,“难免的,你们得到了最后那个进入决赛的席位呢,而且我听说你们淘汰了贴条的人——那对科学家夫妇。”

“嗯,我们很幸运,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很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鼓励,我们恐怕赢不了。”

她觉得心里很温暖,“别这么说,是你们应得的。”

“谢谢。”他真心地说。

“不客气。”

谢易果抬了抬手臂,像是想要做什么动作,但也许顾虑到射门,最后还是放弃了。

悉尼机场离市中心非常近,从酒店出发,开车二十几分钟就能到达。参加决赛的三队选手今天上午将要搭乘国内航班飞往以蔚蓝海岸以及金色沙滩着称的昆士兰州。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由74个岛屿组成的“降灵群岛”(Whitsunday Islands)中最大的汉密尔顿(Hamilton Island)岛,那也是“世界最佳工作”大堡礁护岛人的所在地。

周衍一上飞机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上那本旅行指南,一脸认真的样子。

“你紧张吗?”知乔忍不住问。

“不。”

“那么…你在看什么?”

“目的地介绍。”

“你从没这样过。”

周衍抬起头看着她,“那是因为,迄今为止,这个比赛所设计的线路都是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但我们没去过汉密尔岛,还记得吗上一次我们来降灵岛的时候,去的是埃尔利海滩。”

“哦…”知乔假装自己知道这件事,而事实上她根本不记得上一次她曾来过这里,“我还以为你从不需要事先做功课。”

“是不需要,”他说,“但这是比赛。”

知乔点头,决定暂时闭嘴。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谢易果正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对她做了个手势,然后起身离开座位。她用眼角的余光确定周衍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地图,于是同样不动声色地起身向机舱尾部走去。

“气氛太沉闷了。”谢易果站在洗手间后面的走廊上等她,似乎有话要说。

“嗯。”

他不住地点头,却没有说下去,知乔看着他,揣测他想要说什么,但毫无头绪。

“是这样,”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是…”

“?”

他抓了抓头发:“你跟…你跟周衍是一对嘛?”

说完,他十分紧张地看着她,像是等待发放期末考试成绩的学生。

知乔张了张嘴,惊讶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的。我们只是同事、搭档、普通朋友…”

她忽然记起,类似的话她不久之前刚跟那位神秘的蒋柏烈说过。

“哦…”谢易果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让她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在得到答案之后又显得如释重负…

“我是想说,“他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不管今天的比赛结果是什么…我们也许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出去吃顿饭。“

“…“知乔抿着嘴,迟疑地点了点头。

“既然我们有不少共同点,我是说,我们好像有一些相同或者类似的爱好,也许比赛之后可以聊一聊…”

“哦,嗯,没错。”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笑容可掬。

“那么,说定了?”洗衣过的脸上写满欣喜。

“好。”

知乔重新回到座位上,心情有些忐忑。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刚才她经历的是一场不太正式的告白。一种聪明、可爱但又羞涩、古板的男人向她发出了邀请,以她对他的了解,要鼓起勇气发出这样的邀请着实不太容易。

她又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她,实现被她抓住的一瞬间,立刻慌乱地移到别处。

“女人常常会被假象迷倒。”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

周衍仍旧低头专心地看着手上那本指南:“关于这一点,有太多的实力可以证明,我就不逐一解说了。”

“你想说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她:“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有点被他傲慢的态度搞糊涂了。

他的嘴角有一抹充满讽刺的微笑:“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什么意思?”

“就是我字面的意思。”

“…”她决定暂时把他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否则某些时候他真的很令人抓狂。

“你不够显眼,不够漂亮,当然…”他像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身材也不够辣。”

“周衍,”知乔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被彻底激怒了,但她还是试着压低声音,冷静地说,“不要以为你看不上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男人会看上我。”

“…”他怔了怔,显然她的话让他感到错愕。

她别过头去,说:“比赛开始之前,别再跟我说话了,谢谢。”

从悉尼一路往北到达汉密尔顿岛机场,大约需要飞行三个小时,所有去往降灵群岛74个小岛之一的游客都只能先飞抵最大的汉密尔群岛然后乘坐快艇飞往各个岛屿。围绕着群岛的碧蓝海域都属于国家海岩公园的一部分,也是大堡礁世界遗产保护区。大多数游客来这里度假是为了参加丰富多彩的户外水上运动项目,深潜、浮潜、皮划艇、帆船,当天气良好的时候,在降灵群岛航行是一种梦幻般的享受,在这里有许多家不同的旅游公司提供各种航行、水上运动一级租赁船只的服务。当然你还可以选择露营,像《幸存者》里那样,躺在漫天星斗下,感到自己离星空无比接近。

汉密尔群岛机场一天只有数班航班,来回穿梭于降灵群岛以及悉尼、墨尔本等城市之间。节目组到达岛上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以后的事情,机场非常之小,超乎想象,从停机坪走到机场大门口只要两分钟时间,这里没有行李运输带,等待行李的游客们聚集在机场门口的广场上,工作人员开着运输车把行李送来,所有人直接从车上取下行李,然后去各酒店设在机场的柜台办理入住手续。岛上的没有出租车,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大概就是高尔夫球车了。这里更像一个小镇,而非度假村。

“我来宣布今天的比赛规则,”主持人站在机场大门外的空地上说,“所有队伍驾驶我身后的高尔夫球车在岛上寻找线索信封,然后根据信封里的指示完成比赛。今天比赛完成时我们会根据时间来排名,以此确定明天一早的出发顺序。而明天,将是比赛的最后一天,我们 会迎来最后的冠军队伍!”

所有人发出欢呼,只有知乔和周衍沉默着。老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换了一台轻便型的摄像机,把镜头对准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敷衍的微笑。

“来谈谈现在的心情吧。”等待着出发的时候,老夏坐在高尔夫球车的后座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