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客官必定是第一次来风城吧?并且,是远客吧?”店小二笑容可掬地详细说明,“咱们青之坞的生意太好,所以点菜是用报菜单的方式。我手中的这是铅笔,用黑色的石墨做芯,在外包裹了木头制成的。虽然写字不好看,但铅笔毕竟比毛笔方便些。客人您点菜,我们记好桌号和菜号,一式两份,在您桌上留一份,在后厨下一份。如此,所有的菜色有没有上齐就一目了然了,而且客人自个儿也看得清楚明白,再加菜也方便。等所有的菜色给您上齐了之后,后厨的单子会直接送到账房,这样等您结帐的时候就不用多等,随叫随走。”

“原来如此。”雷云笑道,手中更早已接过了小二的纸笔细细端详。

“当中那台子又是做什么的?” 雷云一边摆弄,一边继续发问。

“您说那讲台啊,那是咱们这里的读报先生专用的地方。”小二颇为自豪地回答,“风城如今有个求学堂,专门为百姓的孩子们提供念书的地方,教课的老师各个都大有学问不说,还专门办了报纸;半个月一刊,上面写的都是些陆川的大事。风城这地界,想必您都知道,原本就是常年征战的,这几年虽是太平了些,但恐怕也不过是转眼云烟,二位说呢?”小二看了看他们,然后声音压低一些,“而这读报先生,不光把报纸上的内容念给咱们听,还会对目前的一些形势仔细说叨说叨,这好几年以来,每回风吹草动都几乎被先生说中了呢,更有人趁着这些消息买进卖出地发财。风城里,南来北往的商人渐渐多了,知道这回事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有心人对这些子内容都关心得很。”

二人颇有深意地交换了个眼神。

“半个月一次,都在什么时候?”雷云笑问。

“您二位来的巧,”小二一拍大腿,笑呵呵地回答,“今日十五,正好出刊。所以读报先生左右不过午时后就来,您看看周围这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是冲着咱青之坞的先生最有名才来的。”说罢音量转小,低头冲他们二人眨眨眼,“一看就知道,您二位也必定是见过大世面的,一会仔细听听,好些子问题做些参详也好。”

雷云微笑着轻轻颔首。

“第一次来我们风城,咱们靠山吃山,所以有个给您推荐的,请看这里,”小二恭谨地给雷云翻菜谱,一边不忘对少爷展开笑容,“天山系列菜:峭壁的茶花花蕊酿成的美酒,天池的鲤鱼清炖,深谷的山鸡炙烤,树根下的蘑菇清炒,荒野上的珍奇药草杂拌,再加上我们青之坞独门密制的乌鸡红枣汤,四菜一汤,刚刚好二位的饭量。”

雷云与对面那人再次交换一个视线,然后笑着颔首,“好,就依你所说。”

“好的,二位稍等。”小二面带笑容点头哈腰地离开。

沉吟了片刻,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轻轻叩着桌面,声音极低地问道,“依你看来,这些,是她做的么?”

雷云对上他有些凝重的双眼,笑容不由得微微一窒。

那人忽地笑了,唇畔的笑容真诚,眼底却划过几抹复杂阴翳,“原来你也这么介意…呀…”

在桌下握紧了拳头,雷云的笑容几乎被咬紧的牙关撑得变形,“羽少爷放心,雷云与他并不同。”

羽少爷微微点头悠悠笑道,“知道。明白。”笑容里却多了几分探究的保留意味。

二人间的气氛正在有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时,楼下“哄”的一声,传来人声鼎沸的嘈杂声。

自二楼俯瞰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灰色的身影正慢慢地走了进来。

细细打量,那人是极年轻的,不过二十五六岁。灰色的长袍虽然有些旧,洗的很干净。头发高高束起,以木簪固定,乍眼一看不过是在魔都中读书人的平常装扮;但看起来似乎又有些细节的不同。——他的衣服虽然简单,但是袖口却是翻出后又密密缝了一层,更加耐磨些;他的发簪虽然是木质的,却在尾端有着精美的镂空花纹;他的身份是一个读书人,在陆川,理应地位不算太高,但在此刻,无论是眉宇间的气宇轩昂、还是周围人的笑脸相迎,都让异乡的看客们分外诧异。

雷云不掩讶异,却意外地发觉对面一贯沉稳的人已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人是…”他压低了声音。

羽少爷顿了片刻,轻轻一笑,“陆川两大才子之一,和镬都的陈宜丞齐名的神都才子,陆丰。”

笑容隐约的意味深长。

“陆丰吗?”雷云托腮,仔细地看了一会,半晌,方才问道,“但是他的打扮是魔都人的模样呵!”

“正因如此,”羽少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能让眼高于顶的陆丰来到这穷乡僻壤的人,才是我们最要注意的。”

“果真是…她们吗?”雷云喃喃的自语掩在口中。

正中央的惊堂木一响,陆丰微笑着环顾四周,带周围一片沉静,方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这一期的求学报,主要的内容是关于人都的。”

台下一片抽气声,有人直接大声问道,“先生,这之前的报纸多是关于北漠的,这次关于人都,莫不是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吧?”

这人的问话引起一片哗然。

陆丰静静地微笑着,顿了片刻,方才悠悠开口,“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是冥冥之中的命数。普通百姓说来,与其担忧这天下姓甚名谁,不如多了解形式,在乱中求稳,方才是上策。”

一席话说得整个青之坞内静悄悄的,连上菜的小二都顿了脚步,暗自想着什么。

“人都与魔都、神都之间,隔着长长的山脉。北起天山,南至雪莲山,这一路的高山深壑,就是人都和魔都各自的天然屏障。依靠着这地势,这许多年来的相安无事倒也不无道理。尤其,人都和魔都当今的两位王者都登基不久,需要培植自己的羽翼和力量。但眼下,这情况已经被逐渐改变了。”

“神都地处西南,温润多雨,三国之间数其最富饶。雪莲山至姑拉峰,又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魔都、人都阻挡在外。论地势,三国之间的攻守没有容易的。这种巧妙的平衡,倒也不是一般的能力所能打破。但眼下,却有了这么个契机。”

陆丰喝了口茶,语气一直是不平不淡的,仿佛悠然置身于所有事之外一般,“事情要从四年前魔、神二国的联姻说起。魔都的王者夜月唐,在六年前与神都衣拓棋定下婚约,将自己唯一的妹妹远嫁到神都洛峡。魔都的公主夜书唐,一方面恐怕衣拓棋忌惮自己的血缘,另一方面又不愿背上悖离魔都的名声,因此在出嫁前将自己的姓氏改作了‘秦’。——据说是源自她极要好的一位远房表姐的姓氏。这是他话。——这秦书唐嫁入人都,不过是封妃罢了。衣拓棋的后位悬空,若直接将他国公主封坐后位,自是有一群老臣们耿耿于怀。但在一年多前,这秦公主为神王诞下麟儿,加上这女子虽然极为年轻貌美,头脑和见识却与人都最出色的才子不相伯仲,在笼络人心方面是极有手段的。因此在一个月前,神王正式将她扶上后位。而朝中,不若几年前的反对连连,意外地多了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不知这秦女登上后位,可就是先生所说的契机?”台下有个人发问道。

“不错。”陆丰双掌一合,笑得云淡风轻,“秦书唐虽然改了姓氏生了孩儿,但据说在出阁前是极受夜月唐宠爱的。有了这一层关系,魔都神都之间的联盟,无形之中有了最牢固的纽带。天下三分,本是极稳的情形。现在忽然两方扭成一股,那么,剩下的人都,恐怕不待那两方完全的联合起来,就会主动打破这太平了!”

“这,又是为何?”雷云忍不住在二楼开口问道。

陆丰抬头,细细地看了他们二人片刻,方才笑道,“如果要不灭亡,眼下是人都唯一的机会。过了眼前的时机,待神都魔都完全地合为一体时,人都的灭亡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说罢又摇头摆手,“求学报的评说,目的不在议政;不过是希望能在这乱世来临之前给各位奔走南北的辛苦人提个醒。信也罢,怀疑也好,您只当成是咱的书生意气便好。如此。”

一拍惊堂木,陆丰笑着离开。

不同于他来时的熙熙攘攘,青之坞里,鸦雀无声。

49

何如此地春

“已经是三月了,这风城的天气还是冷的紧。”有女声从细细的软帘中悠悠传来,咬字清晰,带着些许的异地口音,濡湿温柔的好像江南带雨的微风。

“是呢,好久不见了吧,我们?”这次开口的女声稚嫩清脆,叮叮咚咚的仿佛落在玉盘上的珍珠,操着的却是地地道道的风城口音。

那温柔女子轻轻笑出了声,窗外的柳絮轻轻飘浮,半晌,她方才幽幽开口,“四年多几乎五年的光景,倒也不算短。是吧,小莲?”

细碎的春日阳光洒了下来,给阴暗的斗室里添加了几道微微的光线。紫衣女子倚着墙坐着,打扮的简单朴素,袅娜的身段处处透出属于绝代佳人的浓郁馥气,美丽精致的面孔,唇畔挂着客套而疏离的微笑。

这人正是当日与如今的人族之王雅默翀决裂的秦雨霜。

时光如水一般的划过,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沉重的痕迹,反而增添了几分妩媚与风情。举手投足之间,室内弥漫一片浓浓的女人香气。

室内一片静默,过了许久,一身青衣面容没有半点变化的小莲方才轻轻笑道,“姐姐,她人现在何处?说了这半天,她怎么还没出来?”

虽然未点出姓名,秦雨霜却知她此刻问的是秦倾;终于,她绷紧的神色微微变化,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不知道她的下场?却来问我?”

小莲的笑在唇畔僵住,——秦雨霜个性直爽,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尤其对她们这些自己人。而如今,跟她说的这话虽然看似平和,却隐隐藏着敌意。——尴尬地笑了半晌,她方才隐讳地解释,“这几年来,他对我的防范很深,尤其这里埋了许多他的心腹,几次三番地想打听你们的下落,却每每被…”话音未落,她用叹息掩住了后话。

调转视线,秦雨霜微微笑着,淡漠客套,“说起这些,辛苦你了。”

小莲的呼吸一窒,努力的笑靥终于维持不下去,她的头渐渐埋了下去,脸颊上浮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屋里鸦雀无声。

小莲想解释,却无从开口;秦雨霜心中怨怼,也自是不愿张嘴。

气氛正在尴尬间流转,只听到帘外传来一阵慢慢的脚步声。来人显然走的极慢,到了她们的窗外,扶着窗沿,重重地喘了口气。

小莲疑惑,秦雨霜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匆匆冲了出去,甚至带翻了方才把玩在手中的茶盏。

“你怎么来了?”窗外的她连忙扶住来人,开口却多了几分嗔怪。

那人轻笑出声。这个声音?!——一惊之下,小莲双手一颤,茶水已合盏倒在了身上。

“小莲来了,我怎能不见?”

声音是熟悉的,但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羸弱和底气不足。

小莲杵在原地,惊异地看着秦倾倚着秦雨霜慢慢走了进来。她苍白无力地扶着椅子坐下,微微气喘。

这个人,已经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秦倾了!——小莲脚下有些不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

以前的秦倾,是带着她们一起去四处云游的首领,无论是气度见识,或者口才手段,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令身边所有人折服倾倒。而眼前的这个女子,整个人单薄的仿佛纸片一般,脸色更是在苍白中透着病态的青色,连嘴唇都只是淡淡的粉,不见丁点红润。黑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如同藤蔓一般簇拥着整张惨白的面孔。微笑着的她,乍看之下,笑容是熟悉的,但却仿佛多了几分说不明的味道。

“不用意外。坐吧。”细细打量了一会小莲,秦倾笑着开口。

小莲伸手,扶住椅子,安静缓缓地坐下。

“五年前,我身中剧毒,无药可医。”示意秦雨霜坐下,秦倾轻声开口,“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却未料到除了九死还有一生。”她的笑容绽放的大些,仿佛在安慰小莲一般,“说起来,我始终还是要谢谢夜月唐。当日,我腹中若不是有了他的骨肉,想必是难逃一劫。十分相思,真的是很奇特的毒呢!”

她的口吻一径地平淡,听到的小莲早已吃惊地睁大眼,她身子后仰,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扣住扶手,嘴唇翕动了片刻,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秦倾,秦雨霜的面孔忽然变得黯淡。挂着面具的笑容消失,她扭过头,咬住下唇,不肯再看秦倾的面孔一眼。

“也因为有了孩子,当日我在封邑郊外昏倒之后,十日里约莫最多只有半日是清醒的。黄字使者唐蓝善用医术,接到密诏,不日就陪在了这里。不晓得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在我不进水米的情况下,竟然保了母子平安。”她的笑容安详,双眼平澜无波,“后来我在昏迷时生下孩子,多亏了雨霜,能让他长到如今。但自打那之后,虽然保住了命,我却落下了终身的病痛。这一生,恐怕都不能离了这苦寒之地。”

“我们姐妹许久不见,雨霜虽心存芥蒂,我却知道你的不易。”秦倾休息了片刻,微笑着看小莲,“我说的,没错吧?”

她目光犀利地看着她,直到心底。

小莲愣了片刻,旋即重重点头。

秦倾的表情未变,转向秦雨霜,一字一顿地轻轻说道,“雨霜,你可听到了?”

沉默了片刻,秦雨霜抬眼,看向小莲;眼波流转,嫣然一笑。

种种芥蒂,仿佛都消失在了这一笑当中。

相比于小莲的身不由己,杜诘在这几年间一直相伴于二秦的身边左右,风城城主秦倾缠绵病榻,作为实际指挥的秦雨霜不宜抛头露面,小莲返回季州,因此城内大小事宜的出面基本都是由他来完成;夜月唐的这般决定,彻底拆散了隐约间互有情愫的两个人。几年间,没有匆匆消失的小莲的任何音信,今日却忽然收到小莲来到风城的消息,远在城郊乍听到小莲到来的他,惊异之下,只想急匆匆地赶回来。狂喜的心情渐渐平复,平日里的谨慎习惯浮上水面,他一边匆忙地赶路,一边在头脑中飞速的思考着。

静下心来,不难发觉小莲此次来的蹊跷。当日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是密探首领的地字使者,惊异之下,回头想想许多以前不明了的事情倒也清楚了。秦倾病危,腹中还有夜月唐的骨肉,按理来说,让医术精湛的黄字使者唐蓝陪在她身边是最合适不过的;但奇怪的,是当日小莲的不告而别。与秦倾形影不离两年多的时光,即便她的身份再如何的隐秘,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她的为人,也不至如此。

而这一次她的出现,也颇为诡秘。先前自己完全没有听到半点消息,但身为地字使者,现下没有继续和远嫁神都的秦书唐的联系而忽然来到平静的风城,应该是一件大事。这,如果按照常理,他们是会知道的,——撇开他不谈,就连高位如唐蓝、唐尽风也在之前没有半点提及,——杜诘生生刹住了脚步。

难道,小莲竟是自作主张地来到这风城的么?

他的心跳忽然变快,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天边隐隐的压过黑云,属于春日的第一场雨,似乎就要来了。

仔细看了看小莲,秦倾的笑容敛起,蹙眉问道,“这一次,你不会是自己来的吧?”

屋内的两人同时呼吸一窒,过了半晌,小莲方才仰头叹息,“果真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姐姐。”

停顿了片刻,她目光幽深地看着秦倾,“这几年,我虽然知道你生下了王族血脉,却不知你的身体已经差到了如此地步。”双手一搓,她默念几句,水状的结界迅速扩张,将她们三人包在其中。

“自从公主出嫁,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潜伏在神都,将公主的消息最快地带回魔都。前些日子,公主的孩子正式被衣拓棋封为太子,她也凭此登上后位。如今的她,在神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我魔都,现下还未立储君。王上早有三位王子,姐姐的孩儿一来没有承欢膝下,二来姐姐也毫无背景,想要登上帝位,困难重重。但若这王位落入其他人手中,恐怕,姐姐的未来…”

小莲的话湮没在秦倾的摆手之间,“小莲,你以为我要的会是帝王的恩宠么?”

秦雨霜静静地看着她们二人。

她的笑容讽刺,“不,他施舍的,我不稀罕。包括这个血脉生命。我要的,必然是只能自己争取,只有自己争取的,才能最牢靠的握在手里。而且,依靠男人的想法,向来都不会是我考虑的。”

深深地看着她们二人,“你们可以那样做,是因为你们的幸福属于此;我不同,终了这一生,我的目标都是离开。”喘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无论在其中有多少牵绊。”

她忽地莞尔。笑容霸气。

“小莲,你愿意帮我么?”

“妈妈!”有童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软软小小的身体快速扑进秦倾的怀里,对小莲设下的结界仿佛没有一般地轻松穿过。

“小玺乖,来,妈妈抱一会,”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润,秦倾拍拍自己的膝盖,长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身轻如燕地跳上她的大腿。小孩明显地承袭了夜月唐的精致外貌,大而明亮的双眼,看起来极其聪明。

以秦倾的头脑来教育,想必这孩子不会太简单。——小莲在心中暗自想着,——而且,看他的身手,似乎已经有了法术入门的底子。不知,这传道的老师,会是杜诘么?

“这位是小莲阿姨,小玺,叫人。”秦倾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为他介绍。

“小莲阿姨,”小男生漾出甜美的笑容,面团似的的脸颊让人有忍不住去揉揉捏捏的念头,他挥着双手从秦倾身上跳下,走到小莲跟前,仰头看了片刻,双眼里有了些许的敬佩,“早听妈妈讲过阿姨。阿姨是了不起的地字使者喔,法术很厉害呀!”

不由自主地伸手拍拍他的额头,小莲满眼都是笑意,“小玺好乖。”

四岁的孩子,总感觉不可小觑呢。

他的大眼滴溜溜地转了几转,一派天真无邪的神情,“阿姨,你会帮我妈妈的,对吧?”

他来的时间,刚好听到了秦倾的话尾。虽然不知道她们所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是看到小莲有些踟蹰的表情,小孩直觉地请求。

“这…”小莲犹豫着开口。

如果选择了帮助秦倾,是不是意味着要背叛夜月唐?虽然不知他们之间具体有什么罅隙,但是秦倾显然是对他颇有怨怼的。

小男孩忽然笑容灿烂了一些,极其自然地游说着,“阿姨,妈妈总说你是她的好姐妹呢,现下,杜叔叔和师傅都说可以帮妈妈呢。嗯,还有陆叔叔也那么说。”

是杜诘吗?——小莲一惊,手不禁握成拳头。——他所说的师傅,又会是谁?

“小玺,要在背地里说师傅的坏话,就要尽量别让师傅抓个正着。”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朗朗的男声。小莲惊异地站起,头脑中一片混乱。

夜玺的师傅,竟然是他?!

50

明月随良掾

小莲看着来人,惊异地笔直站着,半晌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

这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上下,接近黑色的头发简单的在身后扎成一束,面孔上毫无笑意,只是冷静淡漠地看着小莲,仿佛陌生人初次见面一般的客套着微微颔首。

耳畔响起夜玺童稚的声音,“阿姨,妈妈说师傅和你曾经是旧时,你还记得他吧?”

她当然记得这是谁!

当日在封邑,江南别院与易家生意上的争夺几乎白热化,身为江南别院的掌舵人的她,对这张面孔一点也不陌生。

易家的三公子、闻名魔都的商人金算盘——易晫冰!

如果,如果这世上没有个其他和易晫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么眼前的,就一定是他了!

震惊之下,小莲跌坐回椅子上。

在她之后,夜月唐将江南别院的生意也自然地交接给了稳妥之人;闲暇之余,她也通过一定的渠道,得知如今在封邑,江南别院已不若开始那样上升趋势明显,暂时居于易家之下,且短期内没有还击之力。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身为易家关键人的易晫冰会在此刻出现在风城!

并且,同时,他还是夜玺口中的师傅。

不由自主地轻轻摇头,小莲只感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他,果真是夜玺的师傅?

环顾四周,秦倾和秦雨霜都没有否定的意思;低下头,对上夜玺睁大的双眼;抬起眼,看到易晫冰千年不变的冰山神情。

忽然,小莲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仿佛在杂乱无章的线头中,转眸之间发觉的那一条隐藏的丝线一般,将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一切全部抽丝剥茧地串了起来。——

两年前,夜月唐立妃,封了当初被魔都宣为圣预中“秦氏双姝”的秦又女、秦又朱姐妹;而她们来自镬都的显贵家庭,早在秦倾当日还在镬都之时,曾经调查到易晫冰与她们姐妹二人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其中的感情非同一般,——至于是情同手足,或者是男女间的情愫,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若没有圣预,易晫冰应该会与她们中的一人结亲。

——这几乎是必然。

藉由此,易晫冰此刻出现在这里,也算合情合理。

她清楚的了解,夜月唐从宣布秦氏姐妹为圣预中人到立她们二人为妃,这一连串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迷惑有心之人。她能理解易晫冰的愤怒与不甘,而这强烈的情绪,却硬是按捺了下来,——只因易家的主事人为易晫隽,方向自是从大局出发,不会在眼下的局势就与夜月唐翻脸。

骄傲如他,是不屑于只做棋子的吧?

小莲心中不仅涌过苦涩,唇畔抑制不住地泛出苦笑来。——可惜,上位者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作为棋子的心情。易晫冰以为这样是报复,却哪能不知,虽然换了执棋子的手,但却依旧未能改变根本的利用。

易晫冰。杜诘。秦雨霜。

个个都是聪明人,本来有不同的立场,却在现在全部选择了秦倾。

那么,她自己呢?小莲在心中轻轻问着自己。

身为地字使者,她应该是对魔族唯一的王效忠的呀!——但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她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