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飘荡着,固然不易被他们察觉。但不过出了二十米,秦倾已发觉自己快要跟不上他们的步子了。

若用昨夜的方式,速度会变快,但也大大增加了暴露目标的机率。犹豫片刻,秦倾一咬牙,慢慢降下,找准落足点,然后脚上用力一蹬。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

速度果真快了许多,无暇查看周围的景色,黑暗中秦倾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若不是他们二人不时停下片刻彼此交流手势眼神,恐怕她早已被甩的不见踪影。

心中默记着来时的方向,忽然前方二人同时刹住脚步。秦倾大惊,脚下狠踩,身子已高高飘起约十几米。

蒙面的二人迅速转头,四处巡视。

万幸的,他们二人均未仰头查看。秦倾的衣服轻颤,在高空随风抖动着。

“有人跟着?”右侧的人开口,那人的声音…果真是雷雅。

“嗯。”那人轻哼一声表示肯定,并未开腔。

“已经走了?”雷雅目光锐利,一手扶在腰间,——腰上缠着的,是他从不离身的鞭子。

静默地等了半晌,左侧的人转头,轻轻摆手。

确认跟踪者已经离开,他们二人以更快的速度前进。

秦倾努力地呼吸,刚才的一刹那,她几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六年间,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压力。

她明白,刚才若他们发现了她的踪迹,在知晓她身份之前,恐怕她…

忽然想起,使用幻影八方时,对方并无能伤害她的能力。

想到此,秦倾紧紧握拳。——如此说来,只要她不露出面孔,他们就没有杀她的机会。

无声无息地绽开笑容,紧张的情绪被放松了许多。脚下空踢,她亦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这次她的高度保持得更高了些,或者是那二人忙于赶路,倒也再没停下来探察。转眼间到了风城西北部,这里因邻着峭壁深壑,也算是风城的天堑。除了结界的布置之外,并无任何兵力部属。

到了深崖,二人轻喝,转眼间人已轻飘飘地荡到了对面的悬崖之上。

秦倾站在树后,不敢露面。

二人回首,再次观察了半晌,确认无人跟上后,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秦倾静静地站着,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却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忽然醒悟了过来。这其中,有个大大的蹊跷。

她踉跄几下,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来。

设置结界的,共有四人。如果雅默翀是内奸,他需要不动声色的放水;那么今天雷雅二人,急匆匆前去风城,碰头的又会是哪个?

五人中,定然有一人在结界上手下留情,一人接头,风城中其他人才能毫无知觉地以为自己的结界牢不可破!

当日结界之前,他们曾经将所有的法师都找了出来,还抓到了一个内奸。——因此,没有道理,除了雅默翀之外,还有敌方的法师潜伏在风城!

难道说…风城有内奸?!

那个人,又会是谁?

秦倾扶着树干,紧紧握拳,指甲泛白。

忽然间,也就明白了,当日假扮她的法师,如何能在风城结界完好的情况下,潜入天然居,给夜月唐下毒了!

牙齿咬得咯咯响。秦倾沉默了半晌,脚下猛跺,飞奔回营。

两个主帅都不在,正是探察粮草所在之地的绝好时机!

被怒火冲去理智的她,只顾埋头前行,却忽略了身后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睛。

茫茫夜色中,动作轻盈的黑色身影自空中划过,一道,接着一道。好似暗夜中的黑色流星。

将至营地,秦倾的心头忽然漾过异样的感觉。

被跟踪了么?

念头快如闪电。——以雷雅的身手,发现她只是迟早的事情;在没有确认跟踪者的时候,他们二人即匆匆离去。难道说,是…反跟踪…么?

她不敢回头。回头,即便能确认自己是否已被跟踪,同时也会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

如今,看来已不合适再侦查粮草所在地。眼下,多犹豫一分,就多了三分暴露的可能性。

风中,隐约嗅到危险的讯息;她一边前行,一边已有了打算。

到了营地之中,秦倾直奔中央处两座大帐而去。跟踪者愣了片刻,旋即立刻跟上。

单足飞身立在旗杆上,秦倾心中紧张得要命,深吸口气,能否甩脱那人,就看此招了。

拉住迎风飘扬的军旗,用力一撕。

旗应声而裂,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巡逻的士兵闻声抬头,有人大喝道,“有刺客!”

人群簇拥着向这里涌过来,秦倾身处旗杆偏处约十米处,高高在上。

军旗缓缓飘落在地面上,此刻,联军的象征被撕落,早有热血的将士红了双眼。因刚才的大喝,有士兵纷纷匆忙穿衣从各处的营帐里飞奔出来。

两位主帅此刻都不在帐内,一时场面有些混乱。

秦倾微微一笑,觑了个空当;眨眼之间,她已从人群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贴着地面,她一口气飞进自己的营帐。待身体稍有了意识,连气都来不及换,立即起身,掌灯。

卧坐在床上,侧耳听了片刻,帐外熙熙攘攘,人多口杂,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盏茶功夫,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帐外不远处喝道,“今日之事,本帅自会查个明白,各位此刻就散了罢。”

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旋即窸窸索索地回了各自营帐。

是雷雅。果真是反跟踪。

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吧?

秦倾唇角微微上扬,忽然一阵剧痛从心脏处袭来,搅得她几乎坐不住;她痛苦地弓下身子,手紧紧揪着衣襟。

下一刻,雷雅已自门外冲了进来,乍一看到她缩得小小的身子,脸色大变。也不说话,立即将她转了过去,大手一挥,搭上她的后背。

结界撑开。暖暖的气流自她背部传了过来,剧痛渐渐被缓解。秦倾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疼欲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几年未见的雷雅,此刻第一次和他照面。脸色较之前苍白了一些,皮肤干燥,也许是因为朔北的气候。他此刻紧紧抿着唇,双眸中却写了许多许多的含义,有歉然、有思念、有柔情、有激动…

无法承受他的注视,秦倾垂下眼睑。

在她未看到的地方,雷雅苦笑,动作轻柔地扶她平躺在床上。紧紧凝视着她的面孔,片刻,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即将出门时,他转头,轻声嘱咐,“你要小心。”

似乎耳畔“轰——”的一声,堵住了她所有的思考和想好的借口。她原本想笑着问道“何事喧哗?”来洗刷自己的嫌疑的,但在和他接触的刹那,她已清楚,自己今夜已被雷雅察觉了行踪。

他为她疗伤,临走还不忘叮咛。

这样的情分…呵…

看来,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秦倾忍不住苦笑。那又如何呢?一切,是不是太晚了…

怎样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次直接的见面,会以疗伤的方式开始,会以沉默的方式结束。

秦倾帐外,雷雅匿了声息。确认她睡着后,悄然离去。

“今夜的人恐怕来自风城。进了我们的营地后,撕了军旗,趁乱离开。因军心紊乱,雷雅无法继续跟踪下去。不过,以雷雅之见,这人定然不会是秦倾。一则,她原本就不会法术,没道理在重伤当下,反而有了这么好的身手;二则,雷雅回来时,她的营帐内已掌灯,因当是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才起身掌灯;三则,雷雅亲自去她帐内探过,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首座上的那人,看着雷雅不动声色的面孔,轻抚着下巴,眯眼微笑,“雷雅侍从所说的极有道理。咱们不妨守株待兔,如何?”

黑色的眸子里,复杂得看不清当中的感情。

雷雅并未答言,面无表情的一揖,表示赞同。

第二日。联军攻城。

万里晴空下,自开战以来,联军第一次发动了大规模的战役。

秦倾坐在帐内,心急如焚。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远处的一举一动,模模糊糊的,完全听不清楚。

隐约听到将士们齐声大喝的厮杀声,风中隐隐地嗅到血腥味,一颗心七上八下。

今日风城挂帅的,应当是唐蓝。

相较于一直处于暗处的小莲,医术高明的唐蓝,对兵法倒也颇有研究。今日的城,只守不攻,说到底,还是要靠一轮一轮的人海战术。

闭上眼,努力想象交战的场景。

先头部队冲到城下,搭起云梯。风城将士以箭挡住他们的攻势。尸体与伤员自空中纷纷落下,却有更多的人涌过来,支起盾牌,挡住箭雨。

在风城的箭消耗得差不多时,第二波人马开始攀爬云梯。大块的石头砸下,热油和着火,点燃了木头与绳子。人肉烧焦的味道在风中愈来愈浓烈,引人作呕。

这些原料消耗得差不多时,登上云梯的敌人与风城的将士开始肉搏。鲜血横飞。

见此阵势,便知风城的守城原料已消耗得差不多。雷雅拔剑一挥,大军前行。飞奔涌至风城城下。

云梯上爬了越来越多的人,风城的将士即便再过勇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挡不住敌人一轮又一轮不歇气的进攻。

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

风城守城的官兵们已杀红了眼,黑色的铠甲上,分不清是谁的血,红得发黑。

唐蓝看城下的人头攒动,大喝一声,“杀——”

“轰隆——”巨大的轰鸣声,让脚下的土地震颤着。联军们只觉眼前一红,漫天的鲜血已飙了出来。

风城城门脚下,买了大批的强力炸药。这炸药,是秦倾带着学堂里的学生,亲手做出来的。

此刻,它成为了杀人的利器。

销烟和血腥味弥漫了很远,笼罩着整个战场。雷雅的脸色苍白,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咬唇不语。

雅默翀早知这炸药的威力,却知而不言。即便是联军,他也多了这么多的算计…么…

联军们哭喊声震天。此刻的风城脚下,成为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秦倾…好个秦倾…雷雅气极,口中喃喃念着。

69

终古葬君王

听到那巨大的轰隆声,秦倾的神色一凛,先是松了口气,旋即轻轻蹙眉,几不可闻的轻轻叹息。

强力炸药,埋在风城脚下,趁着对方进攻人口最密集的那一刻,以火术贯穿地下。不过眨眼功夫,一切已灰飞烟灭。

风中的血腥味变得愈发浓烈,经此契机,双方的士气想必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吧。如此,风城此役的胜利,基本已成定局。

埋炸药这一节,说法是秦雨霜亲自带着学堂的学生所为,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棋子——尤莜。

还记得必安镇尤家铁铺的那个自信满满的少年,刚开始对她的种种试探和怀疑,经过这几年的时光,早已消失不见。不知不觉中,他渐渐熟悉了扮演藏匿于黑暗中的角色。厚德学堂的亲自授课,他也位列其中,不上不下的成绩,从未引起过任何大人物的另眼相看。包括当日江南别院的正主小莲在内,都从未发觉他的存在。

而就是这个人,在黑暗中渐渐张开了自己的羽翼,利用学堂的发明,赚了大笔资金,将眼线势力逐渐扎向陆川三国;而他更在秦倾卧于病榻之上时,利用她所编纂的教材和不多的请教机会,完全自学成材。

完全的。

这个人的聪明才智,远远超出了秦倾的想象。他的表现,也向来让她又惊又喜。今日的炸药,与其挂着她的名头,不如说,都是尤莜带着有天分的学生们做出来的。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推动发展的关键人物。如果没有秦倾,尤莜会是个怀才不遇的铁匠铺老板,秦雨霜会是个嫁作小妾的舞女,杜诘会是个夜月唐身边的普通侍卫…还有其他人,又会怎样?

秦倾坐在帐内,仰头,叹息。

尤莜的这一切,是她早早布下的局。所为之事,不过是自己的安身立命罢了。

苦心蛰伏了六年,如今,伴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无论她是否愿意,都画上了一个干干脆脆的句号。

鲜血写成的,句号。

闭了闭眼,她早已料到这一节,不是么?既然有了立场,就无法不视人命如草芥。她的同情心,无法被分给那么多人。心怀天下,向来都只是理想的乌托邦,而已。

战争,是不可能离开鲜血的,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心底的那一抹无力的挫败感,伴随着痛彻心扉的绞痛,会那样的清晰…

秦倾努力回神分析着,小莲带话给了秦雨霜,唯一知道尤莜存在的雨霜和他联手布下了这个局。初步判断,那个内奸,这三个人是可以排除的。

唐蓝是夜月唐亲自带来的人,按理来说,出卖风城的可能性并不高。——暂时划去。

剩下的人,除了雅默翀,还有杜诘、易晫冰、陆丰三人。

杜诘是和她出生入死了六年的伙伴,易晫冰是夜玺的师傅,陆丰…陆丰是对她那样温柔的一个人。他们三个,会有谁,是叛徒?

头痛欲裂。

她弯下腰,轻轻揉着太阳穴。不想再继续思考下去。

无论是哪一个人,都是一件太残酷的事情。

眼前交错地闪过几个人的面孔,忽然,想起了某个细节,心重重的一沉!

难道说…竟然…是他?

秦倾喃喃念着,眼中闪过的,是泪。

联军大败,折兵近六成。

秦倾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天,大败,却并未有人前来找她。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活不过这个白天的。

夜幕降临,忍不住嘘了口气,轻笑。

今夜,定要将自己的揣测的信息送至风城。剩下的,生死有命了罢。

那日的悬崖到营帐的距离,似乎已到了她的极限。十五里。今日未和小莲约好见面,她是定要进一次风城的。

这一次,希望能见到他呢。

坚定了决心,秦倾闭眼,守住意念。

飘浮在营帐的上空,来来回回的是忙碌的军医,染血的衣衫铠甲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践踏。

眨了眨眼,秦倾紧紧握拳。身子无声无息地朝风城方向飘荡过去。

不过半程距离,她已头晕眼花。停下脚步,秦倾深深喘息。休息了片刻,握紧元神,她继续前行。

不知休息了多少次,终于来到了风城西南方向的悬崖。风城若是以结界守着,此刻的她自然无法进入。与其冒险从正面,寄希望于大家发觉她的踪迹;不如选择这个她已经察觉的漏洞进入。

赌一把。留出这个漏洞的人,在察觉有法师靠近时,自会将漏洞打开。

观察着对面悬崖上的地形,秦倾深深呼吸,天堑,宽大约二十多米的距离,深,不见底。

也许是靠近结界的缘故,她的头晕来得更加猛烈。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因为身体完全没有知觉,手上被掐出深深的痕迹,也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不可避免的,眼前的黑暗愈发浓烈,昏昏沉沉的,似乎已不知今夕何夕。

提气,秦倾足下一点,颤颤巍巍地向悬崖对面飞去。黑暗中,看不清脚下到底是多深的山谷,倒也少了心理的惶恐。速度渐渐缓了下来,秦倾惊惶地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距离五米的地方,彻底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