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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二十四入水

噗通一声,眼前一白随即一黑,王庶已被冰冷刺骨的液体紧紧包围,从崖上摔落的巨大冲击力让二人直沉水底,寒冷的冰水在巨大水压的带动下,从所有的孔窍往人身体硬挤进去,王庶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如同被大锤子四面八方同时打中,他在落崖途中已经运足内劲,却仍然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他再也没有力气抓住莫里,这对冤家分开两处,被小金川激流一冲,就各向下游漂去。

王庶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能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他脑子里还残存着晕厥前最后的印象,四周都是白色的激流,冰冷的直刺入骨。

在崖上听小金川咆哮的声音很响,真的沉进河里,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能见到那些浪花不停的翻滚奔流,将他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一下抛到这边,一下甩到那边。

随着他双眼睁大,旋转着的白色并没有消失,只是白色高高的在头上,和自己有很大一段距离,中间都是正常的空气,一点水也没有。王庶心中一愣:“难道自己这是沉在水底了吗?”一时间如梦如幻,他这个不会游泳的人到了水底岂有不死之理,难道…此处是水底龙宫?

王庶幼时读过不少传记传奇,此时半梦半醒,加之生命中突遭巨变,难免心生逃避,此时若马上来个娇俏的龙女,想必他也不会惊讶。

一只又粗又黑的手伸过来,握住他肩膀狠狠一晃:“兄弟!你可算醒了!”

王庶一声惨叫,觉得自己脑浆都被他狠狠一晃,尖锐的剧痛霎时间蔓延全身。

那人却咧嘴笑了起来:“知道疼就好啦,知道疼你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啦!”

王庶呻吟着,好容易视线才从模糊变的勉强清晰。一张军人特有的粗糙面颊凑在他面前,喜笑颜开,脸上尽是泥灰血迹,这样的脸王庶好生熟悉,连日来攻打骁羈关退下来的青州伤兵,都是这个样子。

他尽力四周望去,这才发现高处悬在自己头上、被他刚刚以为是浪头的东西不过是很普通的圆形营帐顶子,他躺在一个白色的营帐内,所以才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浪花。

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和他说话的人,那人穿着苑军的军服——是自己人!王庶心里不知为什么,霎时有了底气。

他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在青州吗?”

“青州?”那苑军道:“青州已经被西瞻人占领了,怎么还能去?”

“什么!”王庶霍然起身,又霍然倒下,胸口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苑军神色黯然:“兄弟,这也是没办法。将军接到麟州的消息赶来救援,青州就已经失守了,西瞻人在青州整军数日,不知道杀了多少百姓,从上游流下来的河水都变成红色了。”他狠狠握了握拳头,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可骁羈关在他们手上,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庶脸色惨白,尽管在骁羈关顶上看到铁林军撕开崅月阵的时候,已经预备了这个结局,可是他为骁羈关几次拼命,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关口比自己性命还重要,此刻听到青州失守,如同信念崩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兄弟,多亏你的主意!现在西瞻人还在骁羈关上面不能下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援军,这场仗还不一定是什么结果!”

“我的主意?”王庶茫然问道:“什么主意?”

那士兵惊奇的看着他,伸手过来抚摸他的头顶:“兄弟,你撞了脑袋了?也不像是傻了的样子啊!”

在王庶的追问下,他终于将事情描述了一遍。

原来当日麟州太守接到那些顺着河水漂来的战报以后,自然是惊慌不已的,好在麟州太守虽然惶恐却没有慌乱,立即将手下州县官员全部招来,紧急商议对策。

麟州只是普通的行政州府,并没有驻军,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太守在和众位官员商议以前,就命幕僚将战报誊抄两份,一份快马送去京都,另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往除了青州以外,离麟州最近的驻军地安州、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手中。

他的反应十分正确,麟州路途遥远,就算快马急行,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京都,想必那时西瞻军早已攻破青州,麟州自然不保,朝廷的消息传回来他也没命去听了。而有权调动西北六个行省所有驻军的霍庆阳才是唯一有可能来得及救他的人。

先于霍庆阳到来的是一封加急公告,霍庆阳命他将麟州所属州府县各级维持地方治安的人员全集合起来,穿上军装从缓坡一面佯攻山顶,扰乱敌人心神,自己整军之后就到。

这些平时只负责维护社会治安的人员突然间被委以重任,个个惊惶不定,尽管他们所处的东北坡已近比青州方向的北坡好多了,骁羈关的陡峭程度仍然让他们眼晕,何况山顶上还有闪闪发光的弩箭瞄着,所以这些人只在山脚下反复徘徊,几天来都没有发起真正的主动进攻。

好在拙吉并没有探出他们的虚实,这些人只在山脚下比划并不向上冲,西瞻军当然也不可能放弃地利,冲下来攻打他们,几天下来,佯攻二字佯是佯了,攻却没有攻。

若是在平时,这些人只能换来拙吉一声轻蔑的冷笑,无论有什么玄虚,让他率军纵马冲上一次也就揭破了。可在这个他绝对输不起的关键时刻,却让他神经高度紧张,夜不能寐。

精神力量是如此强大,这区区千人的扰敌,就将西瞻八成以上的士兵拖住不动,也让青州的苑军振奋起来,发起一次又一次舍命的猛攻。

而成功拖住敌军主力的治安人员,除了有些人在山道上崴了脚,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骁羈关隔绝了两边消息,青州一侧打的舍生忘死,麟州杂牌军仍然在时退时进、不阴不阳的徘徊着,士兵们看到河里顺流漂下来一个穿着苑军服饰的人,虽然看着像是没气了,但他的伤口还在流鲜红色的血,知道此人未死,于是众人合力将他捞了上来。

捞上岸后发现这个苑军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蜡封,士兵们费劲力气才从他手中将蜡封抠下来上交军官。带队的军官听说这个青州军冒死攻上骁羈关,又从骁羈关悬崖上跃下来,在小金川激流中挣扎至此,如此九死一生就是为了送这个信,可见这封信有多么重要!所以军官就将信将疑按照他出的主意试了试。

士兵们捞上来的人自然就是王庶了,照顾他的苑军对着他一个劲称赞:“兄弟!真有你的,先不说你是怎么上去骁羈关的,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真有你的!”

王庶苦笑,他被激流东抛西扯,都快变成两片了!手中什么时候攥了个蜡封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概是不会游泳人本能的反应吧,这个蜡封一定是漂在河里的,被他手一碰到立即紧紧抓住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小金川水流急浮力大,他昏过去之后就一直顺着水漂,没有沉进水底,并且骁羈关脚下不远就刚好有自己人,漂了几里路就被捞上来了,如果没有打仗的时候,要到三百里以外的大金川才有人烟,那他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庶只觉得精神一振,这只能说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还不想让他死!至于碰巧抓住的蜡封里为什么恰好有对付西瞻人的主意,他暂时就猜测不到了。

他却不知这正是当日大金川河畔钓鱼老者写下的条陈,阿黛将他打晕之后,终于不愿见他的意愿彻底落空,将条陈封进蜡封里,连夜奔驰到骁羈关下抛进河中,麟州能否在众多求救信中看到此信,那就听天由命了。

她心中烦乱,抛下之后并没有细看,蜡封入水后恰巧卡进石头缝里,越冲卡的越紧,直到王庶落水乱抓,才被他抓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帮我宣传下吧,这种带着战争场面的文写起来是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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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二十五 昔日 ...

王庶手中的主意是这样的,骁羈关东边三十里有个山涧,水流从青山径口转出流到骁羈关侧面,然后向下汇入小金川。山涧距离关口尚远,和骁羈关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由于大青山地势很高,山势也起伏不定,水流只是凭着本能哪里有路就走哪里,并没有固定路线。麟州太守命人攀上东北小峰在一处拐角堆上些碎石,这个山涧轻轻松松就改道了,兜兜转转之后也光临了骁羈关。

要说改道也没有什么要紧,骁羈关地势高耸,水流的高度只及它一半,改道之后也只能兜到骁羈关半山再流下来,淹不到山顶营帐。何况这只是一条小小的山涧,水深不过刚能没过脚背,连小溪都算不上,如果是宽阔的大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道?

指望它像什么水淹七军那样对骁羈关顶上的敌人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是不可能了。拙吉虽然发现麟州军有异动,但青州那边孙阔海正在和青州军作战,他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刻不管骁羈关,去三十里外的山头看看苑军在做什么,加上工程又很小,所以开凿工作半天就完工了,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变故。

王庶晕厥的那些日子中,铁林军已经摆平了青州军,胜利和拙吉会师,等他们整军完成,预备从骁羈关东北面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路了!

原本人工开凿可以行军的通道整个变成了冰道。骁羈关是个大风口,寒冷的北风不分昼夜呼啸而过,山涧水流过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膜。东北坡的通道是人公开凿的,都在最低处,水流自然就顺着通道流下来了。

此刻这条通道正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缎带从山腰一直铺到山脚,仍在冰面上流淌的少量山涧水在高原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银河落在了山道上,端的美丽非常。

从陡峭的山顶向下走本来就不是十分安全,更何况要在冰道上走?更何况冰上面还有水!滑上加滑,效率必定很高,从山上下来想必只需几分钟。别说有智商的人,就是马匹看见这条冰道都绝对不肯踏上一步!

如果不走冰道,这边还不如青州那边,通道左右都是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那是种植了用来阻挡弓箭的!人这么大的体积怎么可能走过去?于是胜利会师之后的西瞻军果然就被困在山顶无法下来了。

可惜通道冻了冰,苑军当然也无法攻上去,只能僵持着。高原上的积雪寒冰是一年四季从来也不熔化的,等着天气暖和再攻山或者下山也极度不现实。铁林军这一队人如果愿意的话,倒可以考虑占领青州,自立为王,至少暂时两个各国家都无法奈何他。

当然这不是箫图南的目的,所以西瞻人尝试了别的办法,最近几日,站在麟州瞭望塔上的士兵看见西瞻军正一片片砍伐灌木,要在山中硬开出一条道路来。

昔日大苑开辟的现在结了冰的通道,用了十年时光。不过那是一点点凿开岩石开辟的可以供很多人马通行的好路,为了让礌石弓弩不易取准,这条路还是忽左忽右蜿蜒向上,比直线距离长了好几倍,自然工程浩大。西瞻人现在只是要砍去细小的灌木,难度根本不能相比,按照哨兵观察这几日西瞻军砍树的速度,估计要他们下到山脚下,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这两个月时间,如果能想出办法来将西瞻人消灭或者拖在山顶,倒还有希望,否则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那苑军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建议干脆放一把火烧死西瞻人…”

王庶急道:“不行!西瞻人岂会留在山顶等着你烧?他们先退回青州,等火熄了再回来就是,白白帮人家扫清通道!”他情急之下坐了起来,随即一声闷哼,全身伤口被扯的一起剧痛。

那苑军挠了挠头:“这倒没想过,不过提建议那兄弟试了试,那些灌木含水很多,好容易点着一棵,转个身的功夫就自己灭了,浓烟倒冒了大半个时辰,还全是对着我们军队方向吹的!”

王庶松了一口气,忍着疼躺回榻上,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坐了起来,急道:“浓烟是向我们这个方向吹的,火势必然也是向这边烧的,如果西瞻人放火烧山,那可怎么办?”

他一把抓住那个苑军:“兄弟,你快点去告诉领军的大人,及早筹划策略,快去!”

最后一句,自然带上命令的口气,那士兵下意识答应一声,道:“是!我这就请人去报告霍元帅!”抬腿就要走。

“等等!”

那士兵转过头,见王庶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满是慌乱,不由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王庶惊慌的问:“你说领军的是霍元帅?”

“是啊!霍元帅是昨天刚刚赶到的。”

王庶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和霍庆…霍元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想出来的,就说你自己想的!提也不要提起我!”

那士兵奇道:“为什么不说是你想出来的?”

王庶干咳了一声:“这个…我天生胆子小,不敢见官,越是大官我越害怕,你要可怜我这个兄弟,就别让我为难,行不行?”

“这…”那士兵吭哧几声,终于还是答应了,正要往外走,忽听帐外有人朗声道:“怎么?敢从西瞻人整个阵营中冲出来的英雄,却不敢见自己的主帅吗?”随即就是一阵善意的大笑。

帐门一挑,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在十几个亲卫的保护下迈了进来。营中那苑军条件反射般将身子站的笔直,他没想到霍庆阳亲自来到他这个普通营帐,紧张的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庶却是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霍庆阳没有一点架子,随随便便走到他床前,温声道:“小兄弟从千军万马中送信出来,本帅心中十分钦佩,转过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是什么摸样?”

后背僵硬的如同门板,王庶脸上露出苦笑,慢慢转过身子,无奈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庆阳双眼骤然瞪了起来,半晌之后,脸上也现出苦笑,躬身道:“见过九殿下!”

景帝九子、曾封显亲王苑宁瀣轻轻伸出手去:“霍将军何必多礼?我现在…只是个庶人了。”

霍庆阳嘴角抽动,似乎要说什么,王庶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道:“前面的事我们两个谈也无用,霍元帅,你要信得过我,就请说说目前我们的情况如何吧。”

霍庆阳轻轻叹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客套话,道:“情况十分不妙,我虽然从安州赶来,但是手边只有八千士兵,西瞻军队若真的冲下来,这些士兵最多能抵挡半个时辰。”

王庶大惊:“怎么会这样,霍元帅,你是西北路行军主管,你有权调动的人马是二十万啊!”

霍庆阳表情严肃,道:“九…你全力为国,我也不必隐瞒你,西北路百年没有战争,为何皇上会派我坐镇,并且有二十万兵马驻守?你想过这些兵马放在这是做什么的吗?”

王庶脸色大变:“陈鎏王他们…”

霍庆阳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压低声音道:“细作消息,三个王爷起兵就在眼前,军队已经被暗中调往庆州,我自己留在安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这一时三刻,让我有什么办法调兵前来?”

王庶脸色青白不定,霍庆阳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怕,我昔日在定远军中和周元帅学了一句话,但尽己力!其余的就看老天的意思吧!你是从青州过来的,关于军情你比我清楚,给我讲讲”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捡自己想知道的军情,一一询问起来。王庶详细的回答。此刻他从外表到衣着、从动作到眼神,哪里还有一点凤子龙孙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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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被盛名牵。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天外天。

玉树歌台宫墙暖,冰霜雪域角声残。

等闲识得军情事,英豪原来他人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安慰我,我很少会去要点击,只是管理员说了,这种程度的点击量不能推荐的,我心里有点难过,看了大家的鼓励文字心情好多了,再次谢谢大家,我很珍惜你们。我的读者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极可爱,你们不骂我,经常鼓励我,也很铁。只是一个作者码字很辛苦,尤其是写战争,真的很累,我这篇文太累了,所以就希望更多的人看到,希望大家给我宣传一下,如果你喜欢,请推荐给常去的论坛或者推荐给朋友看,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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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一 老谋 ...

第三章偷羡鸳鸯

等闲芳草斜阳,离人过客暗凄凉,偷羡鸳鸯。

伤心脉脉难诉,风剪寸寸柔肠,神仙人鬼两茫茫,情短恨长。

一老谋

西瞻聘原,宫门外。

皇帝忽颜的贴身内侍王恭坐着马车,从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小门进入,默默的穿过夹道,向内宫驶去。最近这几个月,王恭经常带着马车从这里进出皇宫,守卫西北角门的侍卫已经习惯了。

一个守卫等马车过去了才低声问同僚:“二哥,你知不知道车里是什么人?居然要王公公亲自接送?”

另一个侍卫摇摇头:“王公公拿着皇上的手谕,谁敢去盘查?我只见到车里是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子,高高瘦瘦的,不过他用帽檐遮着脸,看不见容貌。”

先前那个侍卫咂咂嘴:“我当差两年多,还没有见到皇上召见谁这么多次的!”

另一个侍卫小声道:“两年多算什么,我已经当差十年了,也没见过。”

马车里的人当然听不见两个侍卫的低语,这辆车居然一直驶到忽颜的寝宫门外才停下来,王恭居然也不通报,领着那人直接进了门。

忽颜正倚靠在窗边,眯着眼睛看书,微微皱着眉头,气色居然十分好,一点也不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脸色有点红的过头了。

听到身后声响,忽然转过来,道:“赛师傅,又要辛苦你了!”

青衣人摘下帽子,正是振业王府的首席高手赛斯藏,他应了一声‘是’,来到忽颜身边。忽颜微笑着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赛斯藏也没有推辞,就坐在忽颜身边的椅子上,将手掌贴在老人的肾俞穴上,将内力一点点缓缓输进去。

肾俞是精气之本,片刻之后,忽颜脸上那抹不正常的酡红消失了,又恢复成连日来的苍黄之色,看样子比刚刚憔悴的多,不过他的呼吸反倒顺畅起来。

忽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突然微笑:“人人都知道我快死了,可我偏偏等来等去都不死,他们不知道我有你这个底牌在手,肯定有人在心里骂我怎么还不死。我常常想,若我告诉他们我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赛斯藏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忽颜看着他笑道:“别紧张,我不是指望你能续我十年八年的寿命,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这种接续精气的事乃是逆天行事,不可能拖那么长久的。”

赛斯藏点点头:“陛下如此豁达,那臣就直说了。臣练习的真气暴烈,虽然是补充阳气的上佳之选,却对内脏损伤不小,所以每次精气消退后,陛下才会觉得周身如同火焚。似这般渡气,臣能保陛下十年内精气不衰竭,但您的内腑脏器却承受不住十年的煎烤。”

他犹豫一下,道:“陛下恕罪,臣无能为您延续十年生命!只能尽力拖延…一年之内尚可无妨。”

忽颜笑道:“一年的命也是捡来的,我今年已经七十三岁,在西瞻祖上的先祖中,已经是少有的高寿了,还想活到八十三岁?岂不是要让朕的好儿子好兄弟急死吗?”

“陛下何出此言,诸位王爷都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怎么会?”忽颜笑道:“原本人人都在盘算等朕死了他们要做什么,我要是不死,他们想来想去,就是不能做,可有多难受!”

突然他语气一转,盯着赛斯藏道:“这些人不如学学你家振业王,本来要等我死了才能做的事,他现在就做了!多么痛快!”

赛斯藏脸色微变,站起身,垂头不语。

忽颜冷笑:“看来赛师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了,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是不是也要等着我死?”

“陛下!”赛斯藏单膝跪下:“陛下恕罪,铁林军进攻大苑青州一事十分机密,臣最初也不知道,等臣知道的时候,铁林军可能已经抵达青州,他们只带了单程通过雪原的补给,无法回头了!陛下若那时召回军队,就是将他们陷入死地,王爷也在其中,所以臣不能说。”

忽颜冷哼一声:“在这个当口,他就没有想过他这一走,我要是死了,皇冠就可能花落别家?他人都不在,就算我想帮他也未必拦的住!”

赛斯藏平静的道:“既然在这种情形下,王爷还是要出去,想必是非去不可了。”

忽颜厉声道:“所以你就如了他的心愿,在朕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振业王去巡视西北了,他这出巡可走的够远啊!他为了隐瞒行踪,连孙阔海也没有带着,让他在西北做出带着铁林军狩猎操练的架势,他将乌野也留下来,做出他没有走远的姿态,确实让人没有想到他自己走了,可还是赛师傅,如果没有你帮着隐瞒,他也未必骗得过朕!”

赛斯藏脸色不变,将头碰在地上,沉声道:“臣有负陛下所托,甘愿领罪。”

静默许久,赛斯藏仍然如同一只铁铸的蟾蜍一般,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半晌,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扶在赛斯藏的肩膀上,忽颜的声音也很轻:“赛师傅,朕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有二十八岁,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你一直没做过一件违背我的事情。”

赛斯藏沉声道:“我平难离速部遭受北褐突袭,眼看就要灭族,多亏陛下率军狩猎,施以援手,救下我的部族。区区一个几百户的小部落在陛下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却尽是臣的亲人,臣便是将性命献给陛下,也觉得难以报答!”

“既然如此,是朕让你去振业王府辅助阿苏勒的,朕让你尽心帮他,却也说了他若有异动,你要回来告诉我。可是他私自发兵这么大的事情,你却始终不提。你跟了他不过三年,他给了你什么恩惠?能让你心中,他说的话已经比朕说的话更有用?”

赛斯藏叹道:“振业王待我至诚,如同亲友。若说恩惠,便是士为知己者死吧…”

他轻轻道:“臣以往一直觉得辅助振业王与辅助陛下是一样的,王爷与陛下本是一体,臣说什么都无妨。若你们父子有了分歧,要臣负了哪一个都不如要臣去死!”

忽颜打量他许久,才道:“今日说这话的若不是你,朕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赛斯藏脸色毫无变化,静静的等着下文。

“王恭——”

内侍王恭幽灵一般闪进来,悄声无息,他一直在门口,却仿佛没有听见殿内争执一般,眼角都不瞥一眼赛斯藏。

“传旨,调集二十万兵马,从云中出击,配合铁林军作战!”

“陛下…”赛斯藏抬头望着忽颜,双目骤然射出精光。皇上竟然态度陡然转变,要配合铁林军作战,这对于他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

忽颜躺回椅子上,道:“赛师傅,飞鹰传信给阿苏勒,告诉他,朕入云中后,大军会一直进逼,直到大苑人调来重兵抵抗为止。父子一场,他既然把这件事看的比皇位还要紧,我就助他一助吧。”

“是!”赛斯藏喜道:“臣代振业王谢过陛下!振业王一定能体味陛下的眷爱之情!有陛下相助,要取得南苑必然不是难事!”

“你也高兴的太早。”忽颜淡淡的道:“我不会让自己的军队损失过大,所以只会在后方稳固的时候才进军。与大苑对阵的时候,我最多吓他们一吓,不会真的去拼命。告诉振业王,如果我面临重大损失,我立刻就会回去,即便一直平安,我也最多只给他六个月的时间,明年春夏草原肥美的时候,我的军队就会回家放牧修养,至于他是死是活、是成是败,就看他自己了!”

赛斯藏露出失望之色,道:“陛下既然相助,为什么不尽力?父子同心,天下都在您的手中!”

忽颜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觉得我会用全国的力量押上去,就为了帮着一个儿子打赢女人?阿苏勒对我可没有知遇之恩!”

赛斯藏这样的武学宗师竟被忽颜一个垂暮老人盯得眉头一抖,气机一乱。他垂下头,再也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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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二 起火 ...

青州的战况被麟州太守快马送来京都,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这是一道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目前大苑军队数目听起来是极为壮观的,足足有近五百万人!道理上,五百万苑军对阵区区四万人不到的铁林军,应该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但是京都内部高层都知道,这个数字荒唐到离谱的程度。五百万人中很多都是吃空饷虚报的数目,真正的人数目前还无法统计,还有一些是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地方民勇,根本不能算作士兵。

大苑大面积内乱,各个势力都在胡乱招兵扩张,无可避免造成眼下军队这种混乱的状况。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之间相互掣肘,给财政和吏治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所以萧瑟改制中才把整军作为及其重要的一项来处理。

理想状态,大苑的精兵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左右,中央掌控二十万,其余分散全国各地镇守。

青瞳以战起家,关于军队她十分敏感,军事改革虽然还没有进行,她还在支付着五百万人的军饷,但是大苑的军队实际情况她心中是十分有数的。

内战之后,目前真正能用的、有确切数目的苑军将近八十万人,而这八十万人中,还有近三十万是各位王侯的私军。剩下的五十万中,十七到三十五岁,又经过战场洗礼的精兵只有二十万人。

大苑的国土面积太大了,这二十万人要坐镇大苑各个军事要地,平均一地甚至分不到一万人!所以青瞳现在采取的是将全国分成几个区域,各个区域驻军集中在一地,由一个行军总管坐镇的办法,比如距离青州最近的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手中就握着八万精兵,十万常备军,还有充作工程建设和运送补给的五万后备军。

西北共二十三万军队,如果战争就是比赛人多人少,那么打赢似乎不成问题,谁让西瞻军要绕行千里入侵别人的国家?自然不可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