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谁厉声指责他拿她做挡箭牌?她这样算什么?又把他当什么?

杨初一……对不起……

她想解释点什么,她想说点什么,她想安慰什么,到了口边全都变成了哑火的枪支。

两个人以这样奇怪且亲昵的姿势静默着。

小吴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说是有紧急会议要开。安子恩走到医院大堂时,便看见庄莹跟一个医生熟稔的交谈着。他许久没见她这样笑了,有点像刚认识她的时候,带点儿天真,存着点儿幻想。

她是个好女人。他这样告诉自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换做别人,没人能受得了跟着他过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医生居然是他见过的。准确说,Jimmy是他们在Newcastle读大学时的学长,比他大几届,只是所属专业不同。

庄莹那时候老跟他说,诶,我们那个助教是个很帅的混血儿呢,算一半的中国人。子恩,那个Jimmy吕原来已经名草有主哦,已婚人士呢。子恩,听说Jimmy老师闪离了。

他对这个Jimmy的所有了解全来自于庄莹时不时的自说自话,是的,自说自话。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极少话的,通常都是她唧唧喳喳说不停,他淡淡的听着,只是听进了几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庄莹的毕业典礼上,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Jimmy助教。个子比他要略高,头发蜷曲着,乍一看还带着点儿孩子气。

庄莹指着他介绍说,Jimmy老师,这是我男朋友,安子恩。要用中国话说,安子恩。

她仔细而缓慢的发着音。他觉得好笑,伸出手,Jimmy也伸手回握他。

Jimmy说什么来着?哦,对。他说,安之恩,你的老婆是个有趣的姑娘。

他没有纠正Jimmy错误的叫他的名字,老婆两个字也说的很别扭,舌头捋不直的样子。他只是微微笑着,礼貌而绅士。

第04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5

庄莹看见安子恩走了过来,笑意还挂在脸上,她问道:“检查结束了?哦,子恩,Jimmy,还记得嘛?他居然在这家医院工作呢。”

“记得。”安子恩对Jimmy微微颌首。

“安子恩。”

Jimmy的笑容灿烂,这么多年,笑容倒跟从前一样,还带着一丝孩子气。

安子恩听了也忍不住笑,Jimmy的中国话已经说得很好了,这次的发音很标准。

“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以后找个时间聚一聚。”

Jimmy耸耸肩:“ok。”

庄莹看着安子恩匆匆离去的身影,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Jimmy探究的眼神,她觉得有些尴尬,不自觉的用手撸着耳边的发丝。

Jimmy说:“Yolanda,也许我不该问,可是你跟你老公两个人。”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斟酌着继续说,“很奇怪。”

庄莹苦笑:“Jimmy,我跟他只是男女朋友,我纠正你很多次了。”

Jimmy招牌似的表情,摊摊手:“我看很多中国的男女朋友都称呼对方,老公老婆,我以为……”

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诚然埋头学业、闲时打工的时间占去绝大部分时间,他们之间也只是比初时多了些了解,或者,连了解都不是。牵手、拥抱、接吻,却永远不会更进一步。

要说亲密的关系,也有过一次。

那天她没有回学校宿舍,在他租的小房子里,晚餐的时候他们都喝了点酒。在她收拾餐桌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她,接着他们都躺在床上,他在她身上闭着眼睛亲她。他的眼眉真好看,非常标准的眉,鼻梁直直的。

但是那天他们并没有怎么样,因为到了最后关键的那一步,他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他说:改天吧。然后起来穿起睡衣,点了根烟。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后来才知道他对她有障碍,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有障碍。

学校里也会听到他与别的女人如何,她很想问他,为什么别的女人就可以,唯独她不行?

那时候他们才刚到英国没多久,那时候的他甚至不会掩饰,大喇喇的说:她知道我跟你一起出国,可是我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要是真跟你如何,才真是背叛。

他永远无法知道他这番话对她的打击,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她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可也只是这个身份而已,有些东西,也许她永远无法取代。

刚开始的时候他心情常常处于低谷,她偶尔的埋怨,他便会冷冷说:你已经跟我在一起了,还要什么?

她后来想想,她爱他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她告诉自己,是啊,他都已经跟你在一起了,感情之类的,还不是慢慢培养的?

于是她默默地忍耐着,难过的时候她记着那句话:他已经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们渐渐的培养出默契来,他话不多,她便让自己变成话痨,他总是耐心的听她说话,偶尔点点头或者插上一两句。她不再过问他过去的事情,他们之间,柯尼卡三个字是个禁忌。她小心翼翼的不去提,他也不提。

他也不会再对她发脾气,相反,他对她很好。他记得她的生日,他会细心给她挑圣诞礼物,他知道她不吃辣……他对她好的,几乎让她以为他已经慢慢接纳她了。

我很勤劳,有奖励米?

第04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6

庄莹不记得后来跟Jimmy又聊了些什么,她明显开始心不在焉了。

Jimmy说还约了病人,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便分开了。庄莹找到柯尼卡的病房,轻轻拉开房门,她正平躺在那里,呼吸平稳。杨初一也不知去了哪里,病房的窗帘合上了,光线很暗。

她走近了,细看着柯尼卡。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样观察一个女人,她早就想好好看看这个柯尼卡,总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柯尼卡的表情很柔和,五官看上去并不是咄咄逼人的美丽,整体看上去就是一股清雅,气质舒服。

上学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的将两个人的外表拿出来做对比。就好像谁漂亮些谁就能得到安子恩的心似地。

她喜欢拿这事出来较劲,学校说她是校花,柯尼卡是才女。她便偏要在学习上跟她比一比,现在想想,争什么呐?人家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她把柯尼卡当敌人,可是柯尼卡却从没觉得她是敌人。感情上,学习上,都是。

父亲说安市长的夫人,希望她能跟她的儿子相处相处。

相处相处,她怎么可能不懂这其中的意思呢?

那次是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厅这样的地方见面,类似相亲的场合。他看见她明显吃了一惊,说,怎么是你?

她也装作吃惊的样子,学长,好巧啊。

怎么会巧?

他在N大,她便跟着跨省去了他所在的大学。父亲说安市长的儿子如何如何,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安市长的独子便是安子恩?

他跟柯尼卡的恋情,在学校里是传为佳话的。可是,安子恩的母亲既然安排了这一切,必是柯尼卡有不让她满意的地方。这难道不是她的机会?

也许他的心里暂时容纳不下自己,可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的。她坚信着,也憧憬着。

她对他说,爱你。他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只当她女儿心态。可是他不知道,她是真的爱他。

曾经也表白过,他却说,我心里有人了。喏,柯尼卡,你们是同一年级的,应该认识吧。

她向他表白的这件事,估计他早就忘记了。又或者,他把她的行为当成一时冲动,甚至是少女的无知。

护士拿了吊瓶挂好,接着又用橡胶管去绑杨初一的胳膊。杨初一皱眉拒绝:“打针吧,我没有时间打点滴。”

杨初一的脸色并不好看,护士显得很为难,耐心解释着:“杨先生,您今天的药都还没吃。打针不管事,还得挂水才能有用。”

正劝着,李元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牛皮纸袋,杨初一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了纸袋上。

上次李元把柯尼卡的资料给他,他没打开。现在终究是忍不住了,他必须弄清楚,安子恩跟柯尼卡有什么样的瓜葛,为何安子恩会那样了解她家中的事。沈姨?这个称呼不是一般的亲昵。

安子恩那样的家世,他的父亲几年前升为Z省省长。两家好像很熟识的样子,为何她却落到如今的地步?

第04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7

杨初一捏着手里薄薄几张纸,字不多,白纸黑字,却将柯尼卡这些年的遭遇一一盛载。

父亲:柯立山。母亲:沈秀玲。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脑中纷纷沓沓,原来,她便是柯立山的女儿。难怪他当初看那张全家福时,觉得他父亲有些眼熟。

柯立山是谁,这个答案怕是稍稍关注时事的人都记得一些。他的事情当年曾经一度成为众人的谈资,震动一时。

也曾听父亲偶尔提及过,大概在三年前,柯立山已经死了,自杀。也许是事情过去太久,被众人遗忘,柯立山自杀而亡的消息倒是没多少人知道。

而柯尼卡的母亲六年前突发性脑溢血,当时并没有及时做脑积水引流手术,导致瘫痪。三年前又因心肌梗塞,抢救无效,沦为植物人。怕是都跟柯立山出事有关。

算算时间,昨日正是当年柯立山出事的时间,难怪他们的表情那样怪异。

资料并不多,他一张一张的翻过去,也很快便看完了。

杨初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恼她了,更多的是心疼。一点一点的疼痛丝丝将他缠绕,接着一寸一寸吞噬他的心,密密的,甚至让他下意识的摈住了呼吸。

柯尼卡,你是傻子嘛!

“Lance,你今天又被我们美丽的护士小姐投诉了。”Jimmy走进来,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兜里,笑眯眯的。

杨初一微微挑起眉角:“Jimmy,我得出院。”

Jimmy皱眉:“Lance,你知道你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吗?昨天你跑出医院,刚刚才回来,你得对自己负责。”

“我知道,我会注意,再说,不是还有你么?我老妈那里,还得麻烦你……”杨初一笑着,站起身,揉了揉膀子,因为频繁的打吊针,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Jimmy无奈的耸肩:“Lance,你是我最不听话的病人。”

杨初一笑笑,在Jimmy肩上重重一拍,将资料递给李元,大步走出病房。

柯尼卡看到安子恩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安子恩,你不是有事先走了吗?”

“没什么重要的,就回来看看你。”安子恩拉开凳子在床边坐下,随手拿起床头果篮里的苹果,“吃吗?”

柯尼卡看着他,微微抿唇,然后轻轻点头。安子恩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细细将苹果削好了递给她。

“你不吃吗?”她随口问。

“当然吃。”

安子恩却没有这个耐心继续削苹果,随便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咔咔的咬着。

柯尼卡看了看手里的苹果,显然这些年,他削苹果的技术并没有什么长进。好好一个苹果硬生生的去掉了一半,剩下的部分歪歪扭扭惨不忍睹。削苹果能削成他这样,也是个技术活。

好像,这削苹果的技术水平,他保持了好多年,小时候就是这样。她喜欢吃苹果,却讨厌苹果皮,他便耐心给她削皮,虽然削的很难看。

记忆中,安子恩削的苹果总是异常的甜。

两人都沉浸在回忆中,丝毫没有发觉呆立在门口的杨初一。

第04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8

杨初一突然很想笑。

那天晚上她喝醉酒,嚷着要吃苹果,她拿着水果刀的姿势让他胆颤心惊。她非要把他削的好好的苹果,剜的坑坑洼洼才肯吃。

原来,原来又是因安子恩。

半岛别墅里,她说:我不要你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她的话那般坚决,一如六年前。她扑到他怀里,喃喃着:我喜欢你,不要走。

一切是那样自然,他要了她。

他记得自己又恼又喜。他对着她恶狠狠道:柯尼卡,你这个骗子!

他恼她,明明认出他来,却还装作不知的模样。他又为她还记得他而喜,为她只有他一个男人而喜。

是不是那个时候,在她的眼里,他也只是安子恩的替身?

从头至尾,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安子恩而已。

想起前几日,她认真的对他说:杨初一,我是个坏女人。

是,柯尼卡,你是个傻女人,也是个坏女人。

杨初一背靠着墙壁,病房内两人的对话仍时不时的闯入耳中,他却怎样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安子恩替柯尼卡撸去额角的发丝,柯尼卡看着他:“安子恩,你忙去吧,我没有关系的。”

“卡儿,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吗?我答应过你,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当着你的面告诉你答案。”

柯尼卡有些艰难的吞咽着,甚至连呼吸都滞住了,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心里隐隐的期待着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卡儿,我想跟你在一起。”

眼前蓦地出现他跟庄莹一起的情形,柯尼卡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她吸着鼻子:“安子恩,庄莹能跟着你出国,她能因为担心你跑去乡下。可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会像她这么坚决,抛开一切,只为能跟上你的脚步。”

“庄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卡儿,我现在管不了别人如何想了,当初,我就是太顾着别人的想法,才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错下去,也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下去。”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呼吸却越来越轻,只是略微的停顿了一下,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卡儿,不要拒绝我,更不要拒绝自己。”

她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追的太紧。过了许久,安子恩看她已经阖了眼睛,便将她的被子轻轻掖了掖,才转身出了门。

她睁开眼,看着他出去的方向,望着他从窗外缓缓走过的身影,耳畔仍响起那句“不要拒绝我”,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纷纷涌上胸腔。

她跟他之间,又怎么会只是一个庄莹的问题?他不提,她也不提,可是并不代表没有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

微微的又阖上了眼,却仿佛看到床边一闪而过的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她睁开眼,又什么都没有,似乎刚刚的只是一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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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9

柯尼卡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醒着,中间安子恩来了几趟,带了许多甜食过来给她吃。她戏言,这么个住院法,早晚得成猪。安子恩说,没关系,他就喜欢猪。

杨初一却是再也没露面过,她想着,这样也好。他那般聪明的一个人,应该都看明白了吧?

晚上的时候,安子恩终于得离开,有些应酬无法推脱。柯尼卡还在打吊针,只好一个人躺着打发时间。

病房里只有门口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柯尼卡对着手机玩着小游戏。这些游戏还是在半岛那时候,杨初一给她装手机里。简单的很,但是她总是玩不过他。

正无聊着,有着轻轻推门的声音。柯尼卡下意识的把手缩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脚步声很轻,缓缓的朝她走近。她不敢睁眼,心里却知道,除了杨初一,怕是再无旁人。

他就停在了她身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往常似乎都还要灼热几分,他的呼吸浅浅的,就这样在她的旁边。

温热的手指拂上她的脸颊,轻轻的,柔柔的。小心翼翼的,像是怕破坏什么珍宝一般。

他的手带着他特有的温暖,顺着她的脸轻轻的滑着,开始是一根手指,逐渐变成了整个手掌,轻轻的,却又紧密的贴在她的脸上。

她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因为神经紧张,身子几乎处于半僵硬状态。正胡乱想着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在紧张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似乎又没有睡过。他的手仍贴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枕着额头,就那么趴在床沿,似乎已经睡着。

她不敢看手机,也不知道时间。但是,病房外越来越安静,应该已经很晚了,安子恩还没有回来。

想着他这个姿势应该会很累,便轻轻挪开他的手,却不成想还是惊醒了他。

杨初一猛的抬头,两人对视,空气中蔓延着些许尴尬的气氛。

“本来想找你聊天的,结果你睡着了。”杨初一站起身,打开灯,有些不自然的活动了下胳膊。

柯尼卡也不戳穿他,只是轻轻笑着,他的面色从不自然已经恢复到没有表情,只是,若是细看,仍能看见他眉尖处细微的别扭,像个执拗的孩子,带着点儿可爱。

杨初一斜倚到沙发上,那神态里,说不出的慵懒和随意。

“杨初一。”她朝他看去,他正笑吟吟的望着她,“我只在这个医院待两天,周一我还得去上班。”

“医生说行就行。”杨初一笑着说,“下周三,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吧。坡博巷口,我在那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