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说,最近偶尔也有见红,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心里隐隐的,总是抱着一些期待。

突来的希望像是一根脆弱的丝线,稍一用力便会扯断。她的心里紧紧的抓住这丝希望,这丝期待,期冀着奇迹的发生。食欲不振,嗜睡,呕吐……这不正是怀孕的预兆么……

或者,亲戚其实并没有造访,她是真的怀孕了呢……

翁培英随意的抬眼,便瞥见她鼻尖在冒汗,心里好笑,口里宽慰道:“别紧张,结婚了吧?如果确定有的话,这个年纪,生孩子刚刚好。”

柯尼卡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凉:“我,还没结婚……”

翁培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阮香兰。她们是老朋友,她已经很长时间不亲自出诊了,平日里也就是带带学生。难得老朋友找她帮忙,她便一口应下。

她本是想缓解这位柯小姐紧张的情绪……她这才想起,她似乎还不知道这位柯小姐跟阮香兰是什么关系。

阮香兰一脸坦然,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于是,翁培英斟酌道:“这么说,要是有了,这个孩子不打算要了?”

她做医生这么些年,碰上的人跟事不少,通常都是结了婚的想要孩子,却苦求无果。没结婚的姑娘一个劲儿的过来,有了孩子却不想要。

她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有些惋惜,若是不要孩子,她宁可这位柯小姐没有怀孕。每一个妇产科的医生,都希望自己是迎接生命的天使,而不是扼杀生命的刽子手。

“不是的!”

柯尼卡捏着桌沿,身子微微朝前倾:“翁医生,如果真的怀孕了,我要它……我要这个孩子!”

不止她要,初一也是要的……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次在医院,他柔和的表情,带着期待和憧憬的样子。后来,她每每想起这个情景,她的心就不可抑制的绵软起来。

翁培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在簿子上写着什么,口里应道:“好,去喝点水吧,我给你做B超检查。”

一旁来了个小护士,礼貌的请柯尼卡到旁边的屋子做准备。

一直等柯尼卡出去了,翁培英才舒了一口气,看着阮香兰,没好气道:“看我闹笑话,你还挺镇静不是?”

阮香兰微笑,无奈的抚了抚额头,觉得脑子有些乱。

“哪家的孩子这是?”翁培英微微扬了下巴,问阮香兰,“能劳您大驾。”

阮香兰笑:“损我呢这是……”

她叹了口气,“培英,你把她当成我亲姑娘就成……她刚刚吐的厉害,我看这应该是**不离十的,她那个身子骨,怕是吃不消,烦你多费心。”

翁培英见她一直皱眉,满面愁容与倦色,低声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瞧你这烦的。”

“你啊你……”阮香兰摇头,“你只带好你那几个学生得了,旁的事估计只有不是天塌下来,你都不会瞧一眼。”

她用双手捂住脸,揉了揉。面前的人是她的老朋友,也没什么好顾忌,哑着嗓子道:“培英,你不知道,初一那个臭猴崽子……”

“你说,我这个妈怎么当的……他年纪小的时候,我顾不上他,小小年纪的,丢他一个人在那,愣是折腾出了胃病……现在,这么大的事,还是别人来告诉我……”

“胃癌……”

她松开双手,对着翁培英苦笑,“吕家那孩子说是早期,这两天就要动手术了……”

翁培英惊愕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握着阮香兰的手,希望藉此能给她一些安慰和力量。

吕家那个小辈跟她是同一家医院,她也是知道的。她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朋友的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治疗,她竟然浑然不知。两个人正说着,护士敲门叫翁主任,说是准备好了。

柯尼卡在护士的帮忙下,躺在检查床上,撩起了上衣。她的心跳太快,以至于她的脑子里显出一瞬间的空白。

她曾陪唐筱米做过B超检查,想不到,如今她也躺到了这里,而且,这样快。她像是一个等待着宣判结果的囚犯,紧张、不安。

翁培英认真的看着屏幕里的画面,不时的抚着柯尼卡的腹部。她看了一眼阮香兰,示意她过来看。

她指着屏幕上,说:“已经有六周了,这里,看到没?”

她对着柯尼卡微微笑着,“你要不要看一下,以后就是做妈妈的人了。”

柯尼卡微微偏过身子去看屏幕,旁边是翁培英的讲解。

“喏,这里是胎囊,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胎芽,还有胎心跳……”

柯尼卡盯着屏幕上那个粉色的小点,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这就要做妈妈了么?她的腹中已经开始孕育一个小生命了么?他会慢慢长大,瓜熟蒂落,带着她的爱,还有初一的爱……甚至,更多的爱,来到这个世界上。

翁培英笑着比了比手指:“现在还不到一厘米,才这么点大……”

柯尼卡点头,她是想笑的,捂着嘴巴,不知怎的,眼泪竟顺着指缝流出来。阮香兰自然的在床边坐下,将她搂到怀里,让她倚着自己的肩膀。

翁培英看着又哭又笑的两个人,心里有些感触,提醒说:“先去洗手间吧,以后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太紧张。”

柯尼卡点头,抹了抹眼睛,这个孩子是个意外的惊喜,这个幼小的生命,或者永远都无法体会,她在这一刻,心里的那股悸动和感激。

“翁医生,我本来……我以为……不会是怀孕的……”她捂着嘴巴,有些语无伦次,“我这个月其实来过MC,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量很少……我本来是不抱期待的……”

翁培英本还在看手里的单子,听她这样一说,微微怔了怔,面带微笑道:“快去洗手间,B超不会作假,等着做准妈妈吧。”

眼见着柯尼卡出了屋子,翁培英才压低嗓音对阮香兰说:“我看她压力好像很大,刚刚没敢告诉她,她现在这是先兆流产的症状。这孩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她现在得静养,情绪也很重要……”

阮香兰抚着心口,不停的舒着气,话里有些无奈:“初一这情况,还能指望她有好情绪么?”

第12章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2

翁培英失笑:“搞半天,是你儿媳妇啊,看这情景,好事得近了啊。”

她沉吟着,“不过,这下你也有的费心了,她的情绪不稳定啊……很容易引起子宫的收缩。加上,她这体质……这胎,是想保住吧?”

阮香兰有些走神,皱起眉,问道:“她现在要这个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初一那个情况摆在那里,会不会影响孩子?”

她的确很想抱孙子,毕竟,初一现今已经三十二了。杨家到了这一辈,别提好消息,一个一个都还在光在那儿……可是,现在初一不是个头疼脑热,而是,癌症……

巨她并不想让那个孩子变成他们杨家生育的工具,如果有危险,她宁可晚些再抱孙子。

早期嘛,总还是有机会的……阮香兰下意识的摈住了呼吸,心口沉的厉害。这是她的孙子……她比谁都期待他来到这个世界。

“你是说,胎儿会不会受到父亲的遗传?你担心母体会有影响?”

骘阮香兰点头,翁培英站起身,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安抚道:“香兰,你先别担心,杨家并没有这个家族病史。晚些我去找吕贝,问问初一是什么时候开始治疗的。回头我再给她做个详细的检查,不会有问题的……”

翁培英虽这样说着,阮香兰仍是有些心神不定。等到带着柯尼卡回病房时,走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因为走神,一直拖着她的手。

阮香兰回头看了一眼柯尼卡,拍拍额头,歉然道:“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是不是走的太快了?有没有不舒服?”

“兰姨……”

柯尼卡想说点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检查结果出来,翁医生告诉她怀孕了以后,她的整个人就如同漂浮在云端一般,找不到一点真实感。

激动、庆幸、感恩……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差点忘记,她跟初一,是不被接受的一对。

毕竟,兰姨曾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接受自己,他们还需要时间。

“我明白,这个孩子……”她有些晃神,下意识的抚着腹部,她还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可是,这里的确有着她跟初一的孩子……

“兰姨,我让您为难了。可是,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想给他生一个孩子……他很想要一个,他不说,可是我知道……”

柯尼卡吸了鼻子,硬生生的将眼泪逼回去:“对不起,兰姨,我现在只想为他,为我们两个,做一些事。未婚先孕……我知道影响不好,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这个孩子。”

她说到最后,已经是极为坚定的看着阮香兰。

阮香兰静静的看着她,心里头有些震动,旁边有不少木椅,她拉着柯尼卡走过去坐下。

她拍拍柯尼卡的手背,叹了一口气:“认定初一了,是不是?”

柯尼卡觉得被她握住的手,手心一点一点的,开始出汗。她强忍住将手心拭干净的冲动,一瞬不瞬的盯着阮香兰。

这个优雅善良的妈妈问自己,是不是认定了她的儿子。

柯尼卡点头,重重的,没有半点迟疑。

阮香兰清楚的看到她眼底的泪光,心头一软,张了张口,声音竟有些颤抖。

“初一现在是胃癌,如果……我是说如果。”阮香兰微微抬眼,“如果他有个什么意外,你年纪轻轻,要带着孩子……小柯啊,你想过后果吗?你有这个准备吗?”

柯尼卡注意到,兰姨没有叫自己柯小姐,这一声小柯,叫的自然而亲切。她低下头,喃喃道:“不想去想,无论如何,我要这个孩子……”

“不是兰姨不近人情,有些话,我现在许是要跟你说清楚,决定权在你自个儿手上……”阮香兰抚了抚额,“如果,我是说如果……初一有个什么意外……你还年轻,或者,还会找个好人家……可是,小柯,我不能允许杨家的骨肉跟着你进别人的门。你不要怨兰姨,我本不该这时候跟你说这种话。”

柯尼卡觉得手心又开始出汗,胸口有点发紧,闷闷的让她喘不过气。旁边有护士推着药车走过去,空气中苏水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她开始觉得有点儿犯恶心。

“这个孩子,我要。”柯尼卡用力的咽着吐沫,“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我把他交给您,我愿意,也放心。”

阮香兰微微一怔,点头:“兰姨有个条件在先,看你能不能接受。”

柯尼卡对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双眼,下意识的点头。

“杨家的媳妇并不轻松,所以得健健康康的,我不要一个病痨做我的儿媳妇……杨家也要一个健健康康的长孙……”

柯尼卡觉得自己的心跳似是漏跳了一拍,接着,突然的又剧烈跳动起来,杂乱无章,却又充满期待。

阮香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宠溺,替她拢好耳边的散发,点了点头,“你的身子骨弱,你还没有当过妈,不知道,怀孕初期很重要。你的心情,你的营养,都会影响到孩子。我跟翁医生说好了,你去住院几天,把身体调理好些。”

“待会儿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初一,他就要手术了,你也不想他担心你跟宝宝,是不是?”

先是他的长辈从天而降的出现在医院里,接着,医生告诉她,自己怀孕了。紧接着,他的妈妈说……

“兰姨,您这是同意我了么?”

柯尼卡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傻气,可是话已经出了口,便再也收不回了。

“初一应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阮香兰只是淡淡笑着,补充了一句,“想做杨家的儿媳妇,刚刚我说的话,千万别当耳旁风。”

“做婆婆的都喜欢听话的儿媳妇。”

柯尼卡不知道,如果现在用狂喜来形容她的心情,会不会太过夸张。可是,她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这会儿的状态。

阮香兰刻意的放缓了步子,她跟在后面,也慢了脚步。

心里觉得好笑,似乎夸张了点儿……没知道怀孕前,她还小跑过几次……也没见有什么不妥的。现在可好,走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抚了抚了腹部,心里说,宝宝啊,你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杨初一觉得心里有些烦躁,Jimmy一直在旁边叨叨。这个男人这么聒噪,难怪会离婚……他有些恶意的想着。

可若是只有Jimmy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算怎么回事?

他觉得他这个病房,一点也不安静了,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洪嫂给他盛汤,脸上带着心疼:“快把这喝了,我问过大夫了,喝这个好。喝了就会好了。”

初一撇嘴,心底很是烦躁。喝这个就会好,还当他是三岁小孩儿呢。照这么说,医院都别开了,病人都回家喝汤去……

洪嫂有些老观念改不掉。例如,医生统一的都是大夫。Jimmy是大夫嘛……所以,什么话都听他的。

他好像好一会儿没见着她了,看什么都显得不耐。这什么?黑乎乎的,红豆汤嘛。

他砸吧砸吧嘴,胶卷儿也给他做过一次,他好像还摔碗了,都没有好好尝一尝,是个什么味儿。他微微眯了眼睛,那个女人跟妈妈嘀咕了那么久了,到底干嘛去了?

看不见她,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不过,不能说……他瞥了一眼满屋子的人,舀了一勺红豆汤送到口里。爷爷木着表情在问Jimmy什么,爸爸在一旁听着,初二、初三……可怜的Jimmy,被围的密不透风了。

柯尼卡走到杨初一的病房时,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门号,没错,是他的房间。可这门口……

门口立着两个黑色西服的男人,看见阮香兰,毕恭毕敬的行礼。

阮香兰不着痕迹的点头,对柯尼卡说:“看样子,初一他爷爷已经到了。”

柯尼卡觉得手心又开始冒汗了,黏黏糊糊的,紧张。她怀孕嘛,怎么总感觉做了亏心事一样?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房间。

杨初一有些食不知味,眉毛一挑,便看见妈妈带着她进来了。

他急急坐起身,声音有些大:“去哪儿了这是,这么久?”

阮香兰不动声色,喊了一声“爸爸”,再跟杨爱民打招呼。柯尼卡抿了抿唇,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同,规规矩矩的跟长辈打招呼。

杨初一心里不大写意,心里本就烦躁,声音也大了许多:“哎,你过来。”

他对她招手,咬牙切齿,心里痒痒儿的,恨不得把一屋子的人通通赶走,然后好好儿的问她,怎么丢下他离开这么久!

杨胜闷咳了一声,心里老大觉得怪异。

柯尼卡白了杨初一一眼,手还被阮香兰牵着,不知怎的,突然的就红了脸。

“都要当爸的人了,还整天对人吆来喝去的。”

偌大的房间里,陡然的安静了。

阮香兰挑挑眉,丝毫没有一点意识到自己的话给众人带来的冲击力,一派淡定优雅:“小柯,来,坐下说。”

第12章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结局

都要当爸的人了……

杨初一觉得,他现在不是胃癌,似乎有了更多的毛病……例如,他的耳朵依稀听到了回音,或者,是他出现了幻听。

病房里依旧在沉默,Jimmy恍然大悟的看着柯尼卡,刚刚他就有些怀疑,只是不方便问罢了。

打破沉默的是杨胜的闷咳声,满脸的皱纹褶子,蓦地显出几丝红晕,平静微显浑浊的目光里透出越来越多的期待。

巨一瞬间,分不清是谁的呼吸,陡然的粗重起来。

阮香兰微微笑,看着杨胜:“爸,我刚刚带她去培英那儿做检查,六周。”

她挑眉,拇指跟小拇指比了个六字。

骖杨家的男人到底反应慢些,一个一个怔的说不出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汪芷筠与洪嫂已经围着柯尼卡,开始问长问短。

柯尼卡轻柔的回答着,直到现在,她的心似乎才着了地,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杨初一有些机械的舀着红豆汤往口里送,要当爸爸了嘛,真的么?舌头被烫的发麻……他赶紧把碗放到床头柜上,砸吧了一下舌头,疼,不是梦。

六周么……他挑眉,是哪次中奖了呢?这个问题得好好琢磨琢磨。

杨胜先发话了,鼻子里重重的往外哼着气,听在耳里有些像是拉动风箱发出的声音。

“嗯哼……初一要做手术,香兰,你让培英多费些心……”

杨胜眯紧了眼睛,这个猴崽子!

他这话还没完呢,初一已经涎着一张脸凑到了人跟前。

“哎,我知道的,爸爸。”阮香兰口里应着,轻拍了一下初一的后背,“冒冒失失的。”

初三嚷嚷的最凶,连说恭喜。他一边说,一边很努力地将柜子里的补品翻了个遍,最后,在一堆补品里翻出精致小玻璃瓶子的冰糖血燕,打开来,大喇喇地拿了勺子就吃。

阮香兰轻轻敲了下初三的脑门,“不懂规矩!”

初三含着勺子,口齿不清:“庆祝,我这不是高兴的么……”

初一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全神贯注的紧盯着柯尼卡。半天,他觉得自己的鼻尖都开始渗汗了。

他突然的,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嘟囔着:“胶卷儿,我没有做梦吧……”

柯尼卡轻咬着唇,眼眶一点一点的润湿,摇头,慢慢伸出手,紧紧的拥着他。

“初一,等你手术结束,身体好了,你要跟我一起看着他长大。你要是做不到……以后我会跟他说,你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守信诺的人。”

阮香兰慢慢吞咽着,心中分不清喜悲。低声与丈夫说了柯尼卡的现状,包括先兆流产的症状,包括遗传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