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扶住了她,“姨娘,夜里凉,我们回屋吧。”

胡姨娘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罄竹院的灯火,反衬着她这间小院落不起眼,她想起三年前她从柳府后门被抬进来的第三天,她在那个院子里见到了慕夫人。

躺在病床上的她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唯有那一双眼眸,胡姨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熠熠闪着光芒,很直接,但没什么恶意,看着她。

她问她一个好好人家的姑娘为什么要来这里给老爷做姨娘,这身份上不了台面,在柳国公府这样的大家,她也没有扶正的机会,在外即便是不富裕,也能正儿八经找一个,她求什么。

“在家中一直挑不着中意的,年纪拖大了,更找不到合心意的,老爷上门来的时候,说喜欢我。”当时的她不知生的什么心理,觉得能被老爷喜欢是天大的事儿,就这么告诉她。

“他喜欢的女人多了去了。”慕夫人听到她这么说后笑了,那笑十分的不屑,仿佛老爷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

后来的后来,她入府半年,老爷往二房带的女人是越来越多,她甚至能感受到,老爷是在和慕夫人怄气,每回吵架后老爷就会彻夜不归,没过几天带回来了一个女子,放在院子里,就像对待她一样,来了几回后都忘到了背后。

慕夫人的病越来越严重,她的一双儿女都还很小,幼子连一岁都不到,胡姨娘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慕夫人把她们都叫去了,站了一屋子,后来,留了几个下来说话,她也留下来了。

慕夫人告诉她,如果愿意出府,她还能帮她离开。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愿意离开了,大约是觉得出去丢脸,也没法好好嫁人,慕夫人叹气着告诉她,如果不愿意离开,就留在这里,柳府里好歹能吃饱穿暖过的舒坦,老爷不是绝情的人,如果有机会,就给自己留个孩子,这样就有活下去的念想和动力,在这偌大的柳国公府里,也不会觉得日子难熬了。

之后,她再没见到慕夫,半个月后,慕夫人去世了。

胡姨娘其实很佩服慕夫人这样的女子,虽然慕夫人是早走的那个,可在她和老爷身上,某些时候胡姨娘觉得慕夫人才是赢的那个,因为老爷永远拿她没办法,就算是想留住她,最终都留不住,老爷在她面前,永远像个撒不够气的孩子...

夜风吹的有了一丝凉意。

胡姨娘挪动了一下步子,罄竹院那儿有传来响动,她伸手抚着还未隆起的腹部,低头间眼底里多了温柔,转过身慢慢的踱步回屋子。

如今的她真的是做到了,给自己留一个孩子,这往后的日子啊,想来也不会无趣了

第15章 许氏姨娘棋逢敌手

许氏自然不是真动了胎气,她不过是想让柳尚义离开胡姨娘的院子。

灯暖的屋内,她靠在柳尚义怀里,柳尚义这侧面看,玉容白皙无暇,凝黑的瞳静静地还在滴着泪,煞是动人。

就这么安静的靠着,许氏不开口说,神情里透着委屈,半响,柳尚义叹了一声,“我答应过你的,这件事是我惹你伤心了。”

成亲的时候夫妻之间缠绵的很,许氏耍的任何小性子在柳尚义看来都是一番滋味,那时答应下来等有了身孕他也会好好守着她,不去姨娘院子,这两年来他确实没去过几回。

“但是雅婷,那毕竟也是我的孩子。”柳尚义顿了顿,低下头看她泪水潸然的模样,伸手替她擦着眼泪,语气虽恳切却坚定,“将来也是你的孩子。”

把问题抛给了许氏,许氏脸上一瞬的滞住,泪水落的更凶了,“霖哥儿生的时候你还说过,将来只会有他嫡亲的弟弟妹妹。”

“总不能不要了他。”柳尚义语气淡了几分,看着她,眼底几分探究,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到她的回答。

当然是不能要。

许氏心底里如此叫嚣,可她不能这么说,她也不能拿柳尚义对她的感情要挟他不要胡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点得失她还是很清楚的。

于是,许氏和他对视着,起身轻轻的推开了他,语气里满是失望,“你若觉得我不愿意留下这孩子,何必来与我商量,我纵使再不情愿,那也是条命。”

柳尚义怔了怔,伸手想要拉她,许氏早一步抽身起来了,背对着他披上了衣服,“我自问没有薄待她们,你却觉得我是容不下她们,你不信我,我无话可说,天晚了,你回去睡吧,明儿还要忙呢。”

这大约是许氏第一次和他发这样的脾气,理由是他不相信她,怀疑她容不下胡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

许氏一没辩解二没冲着他大吵大哭,就这么说了几句要赶他去隔壁睡,柳尚义怎么都觉得空落落的不舒坦。

“你不是不舒服么,我留下来陪你。”柳尚义时不时能看到她黯然的眼神,坐在那儿换下外套,偌大的肚子隔着薄薄的衣衫显露出来,丫鬟珍儿进来给她揉腿,她偶尔皱一下眉头,却始终不应下他的话。

这女人怀着他的第二个孩子,等了他几年,为了他做了这么多的事,一心一意为着他,他刚刚却怀疑她。

看着她的侧脸,柳尚义想起两个人过去的种种,这一刻,柳尚义觉得自己混蛋极了。

许氏的成功之处在于合适的时候打合适的牌,若说刚刚柳尚义还有点架势,如今是一点儿脾气都没了。

最后许氏半垮着衣襟,侧靠在床上,一句绵长娇哭,“义郎,我们千辛万苦才有的今天,你怎么能够不信我。”把柳尚义心中才建筑起来的围墙一下击溃,渣都不剩...

胡姨娘有身孕这件事在二房那儿倒是掀起了些波澜,隔了几天许氏前前后后派人送去了不少吃的用的,还多派了两个人前去伺候,八月中的天尚热,小院里正午朝着太阳,开了窗子就晒的厉害,许氏多添了一笔小院子的冰盆,把这主母的宽厚范儿给做足了。

只不过许氏让人伺候的好,大半个月过去,到了八月末,恰逢孕吐的阶段,胡姨娘的身子非但没有好起来,反倒是更虚了。

这天在柳老夫人这里请安,何氏比许氏早到了一步,看到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身子慢慢走进来,笑道,“二嫂这肚子圆的,瞧着霖哥儿又有弟弟了。”

许氏笑了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起来下月就是霖哥儿的周岁了,二嫂身子重,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啊没别的,就单是时间多。”相对于何氏的热情,许氏的反应淡多了,柳老夫人命人拿上来几匹绫罗,一人一半分给了她们,“天将要冷,孩子细嫩,给他们做贴身的。”

要不怎么说何氏喜欢来沉香院,柳老夫人就算这些年不掌家,这家底还是十分丰厚的,出手也大方。

何氏摸着这绫罗,上好的和普通的也差不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许氏,脸上略些疑惑,“二嫂,你院子里那胡姨娘不是有身孕着呢,今早过来路上瞧见,人怎么消瘦了这么多,上回瞧见也没这样。”

何氏的口气是纯疑惑,半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许氏反而不好拉脸色,只一笑,“我身子重,也没亲自去看过她,都是派人送东西过去的,听回报说是吐的厉害。”

何氏听她这么说,轻笑着点头,“那也是呢,就是那模样,面黄肌瘦的,可别晕了去。”

何氏在沉香院说完这话回去没多久,还真让何氏给言准了,到了下午,胡姨娘那儿一个小丫鬟跑到许氏这边说胡姨娘晕倒了,求许氏安排人去请大夫。

小丫鬟年纪小,不懂事,胡姨娘晕倒后自己先给吓到了,一旁妈妈提醒,她哭哭啼啼的一路跑去罄竹院,惹了不少人注意。

赶巧柳尚义回来的早,几乎是和大夫同时进的门,也就跟着去了胡姨娘的院子,院子里比上一次来干净了许多,大夫在屋子里诊脉,柳尚义站在外屋,这边罄竹院内的许氏得知丈夫来了,还在胡姨娘的院子里,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让人搀扶着也过来了。

大夫针灸了几针,胡姨娘幽幽的醒了过来,柳尚义和许氏走进屋子,大夫刚刚诊脉好,一旁小丫鬟桃丫关心主子忙问道,“大夫,姨娘没事吧。”

“不应该啊,吃的都是补食,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阴寒之物。”大夫问过胡姨娘的日常吃食,并没有寒食,但胡姨娘的脉象,比上一次把脉更虚了些,即便是害喜,那也不应该。

身旁没有妈妈看着,主子又病着,桃丫心直口快,想了一会儿,脱口而出,“之前有喝过药。”

大夫和柳尚义都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时,桃丫瞥了许氏一眼,飞快的低下头去,语气疙疙瘩瘩,“之前喝过药也说不定,里头也许有。”

“你可说的清楚些,何时,喝的是什么药。”大夫本着职业为上详细的问着喝的到底是什么药,可丫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了,刚刚那般口快,如今又说不记得了,饶是大夫都觉得奇怪,更何况是柳尚义。

桃丫那一撇来的明显,许氏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柳尚义还跟随着看了她一眼,许氏淡着语气重复大夫的话,“是啊,到底喝的是什么药,说仔细了大夫才能明白。”

桃丫头更是垂头不说了,此时床上的胡姨娘开了口,虚弱的很,她摆手朝着大夫道,“小丫头不懂事,胡乱猜的,我没有喝什么药,也许是误食了不该吃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大夫不会去追究一个丫鬟到底为什么一下说有一下又说没有,既然没有乱喝,他就要另行诊断,去到外屋写药方。

“既然是身子虚弱,那就好好休息,如今身子浅,胡姨娘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妙。”许氏见她识相,若有所指的说道,胡姨娘躺在那儿虚着点头,恳求道,“夫人,原先这院子里有个小厨房,能不能重新开起来,就是害喜难受了,夜里想吃点什么可以自己做一下,也不必配人,我自小就做惯了这些家事,自己能行。”

除了老夫人那儿的,府里吃食都是统一,二房三房也有自己的小厨房,不过开伙了要算自己,若是另外配了人,这月银也是从自个儿头上出。

胡姨娘的月例是从许氏这边拨的,若是她要开小厨房,就算不为别的,单为胡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许氏也得多拨一份,眼前大夫都说了营养不良,体虚胎相不稳,若她不答应,当着柳尚义的面,岂不是虐待着胡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这不,没等许氏开口说什么,柳尚义皱着眉头道,“你现在身子重,配个人过来就行了,凡事自己更注意些。”说罢,转头看许氏征询她的意见,“夫人你看如何。”

“府里也没有这先例,罄竹院也有小厨房,日夜都有人看着,胡姨娘觉得大厨房远,就差人过来罄竹院。”许氏抚着肚子柔柔的建议,“老夫人那儿是单做的,三房那儿也没这先例,如今大嫂不在,这些庶务暂在我手上,怎么也得公允。”

“不就是开了个小厨房。”柳尚义觉得哪里来这么多公允的理由,“三弟那儿若是姨娘有身子,也照让他们开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小户人家,难道还缺这银子。”

柳尚义让胡姨娘好好休息,走出了屋子,外面大夫写好了方子他也过目了一下,送去抓药,这边许氏还没出来,抬头看床上的胡姨娘,四目相对,胡姨娘苍白着脸色笑的虚弱谦卑,可许氏却觉得这笑分明是得逞的示威。

可她最终憋着这口气,也得把这件事答应下来,胡姨娘不要求另外配人,柳尚义一句话,许氏在胡姨娘的月例上又多添了二十两。

堵着这口气回去,许氏越发的觉得胡姨娘这人不简单,又是让三房的人撞见她憔悴,又是晕倒当着老爷的面提要求,她送去的那些补药,她几乎都没碰,如此防着她,怕是心里早就有了较量。

忽然腹部一阵的疼,许氏倒抽了一口气,身子后仰靠在了垫子上,深吸了几口气,方妈妈赶紧扶住她,许氏摆了摆手,“不碍事,他顽皮呢。”

肚子里的孩子好动的很,比怀霖哥儿的时候还不安分,许氏休息了一会儿,方妈妈轻轻给她抚着背劝道,“小姐,您安心了,这小少爷才能安心,有什么事,也得等孩子平平安安先生下来。”

成亲两年,她这算是头一回碰上钉了,许氏收敛了神情,轻轻的抚摸着小腹,呵呵笑着,“谁说不是呢,来日方长。”

第16章.煜哥儿的妒忌心

胡姨娘晕倒这次后二房这边加紧好吃好喝供着,明面上瞧着对待的好极了,转眼九月,霖哥儿满周岁。

孩子抓周,柳尚义还想请些官场上的朋友,让柳老夫人劝拦了下来,满月酒已经大办了一场,孩子抓周,自家人在一块儿吃一顿饭热闹热闹就成了,饶是如此,也请了不少人。

许家来人尤其的多,许老夫人为许老太爷生个七个孩子,许氏排行第六,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没娶亲的弟弟,这还没算许老太爷的那些庶子女。

抓周安排在了宴客厅外的院子里,秋高气爽的天,上午巳时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屋檐上,漆红的瓦片折射出的光芒和阳光交相辉映,屋檐台阶下这边摆着一张长桌,铺着红色的布,上摆印章经书,笔墨纸砚,算盘等小版的东西。

柳青芜牵着弟弟站在柳老夫人身旁,这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没多久许氏带着霖哥儿出来,小家伙看到这么多人也不认生,扭头看来看去,奶娘把他放在了桌上,霖哥儿穿着一身红色锦缎的新衣裳,带着一顶黑色的头衣,身上挂着金锁片,团坐在那儿,肉嘟嘟的一团十分的喜气。

一旁妈妈说着吉利话,哄着霖哥儿去抓东西,为了吸引孩子的注意力,这些抓周用的颜色都很鲜丽,尤其是砚台印章,也多是为了求吉利。

霖哥儿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扭头找爹爹和娘,看到许氏和柳尚义站在另一边,双手撑着撅起屁股开始朝着他们那儿爬,一面爬一面把眼前的障碍物拨开,毛笔和一把桃木剑掉在了地上。

许氏身子重,柳尚义迎了过来,霖哥儿高兴,张开双手要柳尚义抱,柳尚义也疼他,抱起他哄着。

这一幕落在柳青芜身旁的煜哥儿眼中,谁也没发现,小小年纪的煜哥儿,看着那情景时,眼中里流露出来的是浓浓的妒意。

柳尚义哄了几句又放下他,霖哥儿这才抓抓这个,又抓抓那个,一旁妈妈说尽了好话,又哄着想让他拿官印,就在他侧边上,霖哥儿仰头看着众人,咧嘴一笑,挥着肉嘟嘟的小手,拿起那官印没等妈妈说出口吉利话就直接扔在了地上,滚了几下滚到了柳静言身边孙玉蓉的脚下。

出门前被柳静言好好教导过一番,孙玉蓉看着这官印,瘪嘴也没说什么,有丫鬟过来赶紧把官印捡回去,不消这点时间,坐在桌子上的霖哥儿捡着好的往下扔,毛笔,算盘,砚台,越扔越开心。

一旁的妈妈时刻盯着,直到霖哥儿手里抓起一串铜钱,这妈妈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夸道,“大富大贵,五少爷将来一定是要做大富大贵之人。”

话音刚落,柳尚义就把霖哥儿抱了起来,夸了一通,他倒是无所谓抓了什么,孩子高兴就好,许家的人自然都是跟着笑夸,唯有柳老夫人这边站着的几个,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微妙,孩子抓周,这也太纵容了些。

再看看柳老夫人身旁的两个孩子,其中有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不是自家的事,也说不上话...

午饭就在宴客厅中,周岁吃长寿面,孩子们坐在屏风后,有些吃完早的,让丫鬟带着在园子里玩。

期间柳尚义抱着霖哥儿出来过一趟,许氏跟在后面,偌大的肚子挺着,站在一块,俨然是幸福的一家子。

柳青芜这桌坐的都是柳家这边的孩子,柳尚义抱着霖哥儿过来的时候柳青芜恰巧不在,等她拿着煜哥儿爱吃的糯米糖糕回来,本是坐在她旁边的煜哥儿不见了,翠屏也不在。

柳青芜问柳青妍,后者摇摇头,她光顾着看自己的顽皮弟弟,没注意到煜哥儿什么时候离开。

“他啊,出去了,就在刚刚二舅舅他们走的时候。”对面的孙玉蓉脆声开口,语气里淡淡的幸灾乐祸,“一直跟着到门口,还喊二舅舅了,可惜二舅舅没理他。”

孙玉蓉的声音不轻不重,同桌的都听见了,其中年纪大几岁的已经转头看柳青芜的反应,柳青芜把手中的糯米糖糕放到旭哥儿面前,抬头冲着孙玉蓉笑道,“多谢表妹了,我这就去找他。”

翠玲跟在她身后到了外面,问门口守着的丫鬟,说是朝着旁边的小园子里走去,柳青芜刚刚走到园子门口,里面传来了一阵哭声。

紧接着就是丫鬟的惊呼声,柳青芜快步进去,就在花坛绕过的假山后头,她看到了翠屏,也看到了翠屏怀里的弟弟。

哭声的来源不是煜哥儿,而是他对面奶娘怀里的霖哥儿。

周围还站着几个孩子,柳青芜走到翠屏身旁,那边也有大人过来了。

许氏就在前边儿休息,前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就出事了,许氏看到奶娘怀里哭的惊天动地的儿子,呵斥道,“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

奶娘身子一抖,眼底闪过一抹惧怕,抱着霖哥儿的手更紧了。

霖哥儿一听许氏的声音,从奶娘怀里钻了出来,这一露面,把许氏惊的不轻,霖哥儿额头上鼻子上都是伤,蹭破了皮泛着血,血迹混着眼泪糊了他一脸颊,乍一看,还以为整张脸都蹭破了。

“还不快去请大夫,还愣在这做什么。”许氏抽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奶娘抱起霖哥儿,此时就在不远处的柳尚义过来了,许氏一见他,再看奶娘怀里的儿子,自己险些都要晕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才抱着儿子去宴客厅和亲戚朋友打招呼,一转眼人就变成这样了,霖哥儿一看是爹爹,伸着小手朝着他抓,哭着喊爹爹,搭上这些伤,十分的可怜。

就在此时,站在柳青芜旁边的一个五六岁小男孩,忽然指着翠屏怀里的煜哥儿大喊道,“是他,是他打了弟弟,是他推倒了他。”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有说服力,他还指手画脚的示范煜哥儿怎么打了霖哥儿,又是怎么推倒了他,末了,还走过来试图要拉翠屏护着的煜哥儿。

煜哥儿在翠屏怀里显然是吓呆了,这个男孩跳着脚到柳尚义身边大喊,“小姨夫你看,就是他,他刚刚推了弟弟才摔倒的。”原来这男孩子,是许家人。

这边动静大,过来看的人多了,柳尚义看着煜哥儿求证,“思煜,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煜哥儿推开了翠屏,站在那儿看着柳尚义,伸出小手,手心里赫然是刚刚被那个嚷嚷的男孩子推倒坐在地上擦到的伤口,也泛着血迹,他捏了那么久,这血糊了他一手心,刚刚没掉的眼泪,此时看着柳尚义时委屈极了,“我也疼,爹爹为什么只哄他。”

“我问你,是不是你打了弟弟,还推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柳尚义重了口气呵斥,“是不是你。”

煜哥儿显然是被他这呵斥声吓到了,眼眶里含着泪愣愣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一旁这个许家的男孩还直喊着‘就是他’,生怕后来到的人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柳青芜转头冷冷的看着他,许鹤庭接触到她的眼神,还想伸手指着她说什么,柳青芜眼底闪过一抹凶狠,就这么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他不吭声了,躲到了陪着他的丫鬟的身后,还用余光时不时撇她一眼。

柳青芜收回了视线,从怀里拿出了帕子,轻轻的替煜哥儿包起来,拉住他,抬头看着柳尚义,语气恭敬而疏远,“父亲,思煜和思霖都受伤了,您有什么问题,不如等上了药再问,也不迟。”

“二老爷,有什么问题比看大夫上药更重要的,您看孩子哭的,二夫人如今也不宜久站。”刚刚到的冯妈妈看到这样的情形赶忙劝道,移步不动声色的把柳青芜和煜哥儿都护在了自己身旁,“老夫人在前头听见,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赶紧先把药上了。”

冯妈妈带头,就近直接把人带到了老夫人在的屋子内,等着柳青芜他们进了屋子,冯妈妈看着围过来的这些客人,笑着把他们都拦在了外头。

许老夫人也想进去看看,她来得晚,也没瞧见到底伤的如何,就听见自己的孙子在一旁跳着说,看冯妈妈拦着,笑道,“我进去瞧瞧罢。”

“老夫人在里头,不便外人入内,还请许老夫人见谅。”冯妈妈亦是笑靥的拦着她,门口有两个丫鬟堵着门,总不能硬闯吧,许老夫人听到外人二字眼神闪了闪,冯妈妈招来了一个丫鬟,“花园里摆了戏台,怕是不认得路,带大家过去。”

就是有心看戏,也没好意思这样等门,何氏配合着冯妈妈,笑呵呵的说道,“我带大家去就成了,许老夫人,您喜欢看哪一出?”...

等门口的人清了,屋子里此时才正热。

给两个孩子都上了药,柳尚义也听目睹全程的奶娘和翠屏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脸色沉凝。

一旁的许氏看着儿子这一脸的伤,心疼的直掉泪,霖哥儿恹恹的伏在许氏的腿上,上药的时候疼,如今还啜泣着。

之前柳尚义抱着霖哥儿出来,许氏有些累,就在前院的小厢房里休息,刚好外头有人找,柳尚义出去了一下,刚刚学会走路的霖哥儿坐不住,要出去,许氏就让奶娘抱着他,后头跟着两个丫鬟去一旁的花园里走走。

煜哥儿就是跟着他们到了这小厢房外,看到霖哥儿去花园里了,他也跟过去了,翠屏紧跟着他到了花园里,结果两兄弟才打了个照面,话都没说几句,早早开口说话的霖哥儿一句奶声奶气的炫耀,“爹爹,我的。”又轻推了煜哥儿这一下,彻底激怒了煜哥儿。

不过是个刚刚会走路,风一吹都站不稳的奶孩子,煜哥儿伸手要还击,霖哥儿先前的力儿还晃着,自个儿晃了两下侧着就倒了下去,一下磕破了额头和鼻子。

煜哥儿身后的翠屏没看清,以为是煜哥儿动了手,一下揽住了他,有些无措,霖哥儿旁边的奶娘措手不及地瞧着这幕,心下惶然,这磕着的可是宝贝啊,她怎么担当的起。

第17章 只生不教养的父亲

“是…是煜哥儿动手打了霖哥儿,又把他推倒在地。”奶娘如是说。

一旁抱着煜哥儿的翠什么的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终究没说出口。

“你可知道错了。”听奶娘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柳尚义如何都想不到长子会这样动手,冷声责问。

煜哥儿捏紧着手中包裹伤口的纱布,抿嘴不吭声,抬头看着柳尚义,神情委屈的很,“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推了人你还不承认,大家都看到是你推倒弟弟。”见他不肯承认,柳尚义脸色一沉,一岁大的儿子不懂事是无知,可以原谅,三岁多的儿子不懂事,却是不可,柳尚义觉得这打人的理由荒谬的很,此刻的他也还没有意识到煜哥儿动手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

想要爹爹安慰自己,关心自己,换来的都是责备,煜哥儿忍着眼泪,倔强的看着他,“我没有推他,为什么要认错,是他自己摔倒的。”

“你是兄长,理应爱护弟弟,你非凡没有保护他,还伤了他,你说你没有错,还不肯承认。”柳尚义呵斥道。

煜哥儿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不能接受他这么严厉的对待自己,小手不断的捏着包裹手心的纱布,冲着霖哥儿那边瞥了一眼后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我没有错,是他自己摔的,你是我爹爹,你不疼我,你不来看我,你只记得他,我没有错。”

这是积压了多久的委屈,从慕氏去世后柳思煜刚刚开始知事,就一直想要爹爹的关心疼爱保护,可却一直得不到,可若是都得不到也就罢了,他看到爹爹疼别人,喜欢别人,柳思煜心里头就是生出了一股妒忌,他是想去拉扯霖哥儿,可是他并没有推到他。

柳老夫人过来想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哄哄,柳尚义拦住了她,语气坚定的很,“娘,这件事我必须要好好和他说清楚,不能就这么由着他的性子来,您别插手。”

男人说话,女人不插嘴,过去长子教两个孙子的时候柳老夫人也不会当场驳他面子,如今柳尚义这么开口,柳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收手坐下来,她倒是要看他如何管教。

柳尚义让煜哥儿哭,哭声小下去了,他严肃道,“兄友弟恭,你作为兄长这件事就是做的不对,他是你弟弟,将来是要相互扶持。”

柳尚义话还没说完,煜哥儿大喊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错,是他自己摔倒的,他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我没有错,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此刻的煜哥儿在柳尚义眼里就像是不服管教的顽劣孩子,不仅不认错,还不肯承认自己打了人,他拉也拉不住,说也说不通,屋子里尽是煜哥儿的大哭大喊。

柳尚义怒了。

“你给我跪下!”柳尚义拍着桌子斥责道,“冥顽不灵,今天要是管教不了你,今后还得了!”

他若是跪了,认错了,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都是自己儿子,小孩子小打小闹受了点伤也是有的,可煜哥儿偏不跪。

可小小年纪的他骨子里硬气的很,梗着脖子仰头站着,煜哥儿怎么都不肯认错。

当爹的连三岁的儿子都管教不来,柳尚义神情里更多的是恼怒,他是真被气到了,伸手指着煜哥儿,“你给我跪下!”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跪!”柳思煜还是执着的坚持着,不哭了,倔强的忍着眼泪。

“你还说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我才没有弟弟。”煜哥儿大喊着这句话,柳尚义气的脸色铁青,如此难驯的儿子,在柳老夫人和许氏面前,柳尚义这怒意不断的攀升。

煜哥儿喊得嗓子哑了,一阵痛,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瞧着他爹问道。“你是我爹爹,我也摔倒了,你为什么只护着他,不问问我疼不疼,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良久,仰起脸,一张小脸上满是眼泪,却是决绝,“我真恨不得他是死了才好!”

“啪”一声。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传来柳老夫人的怒斥声,“你这是在干什么!”柳青芜已经冲过去把弟弟护在了身下。

柳尚义高举着手并没有因为柳老夫人的呵斥而有所收敛,他瞪着柳青芜怀里的儿子,“你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什么叫他死了才好。

柳青芜怀里的柳思煜比柳尚义还要凶狠的眼神瞪了回来,左脸颊泛着红肿,他恨恨的瞪着柳尚义,恨恨的瞪着柳尚义旁边许氏怀里的霖哥儿,瞪着那个奶娘,抿嘴愣是憋着那眼泪,再疼都不肯让它掉下来。

柳青芜哭了,她跪在了柳尚义面前替弟弟道歉,“父亲,思煜他年幼,不懂事,不该和您顶嘴,您消消气。”

许氏被那一巴掌看愣了,好半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的抱紧了怀里的儿子,看柳思煜的眼神都有些可怕,他竟然是想要霖哥儿死。

“够了!”柳老夫人起来把两个孩子拉到了自己怀里,翠屏去拿药了,柳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煜哥儿的脸颊,她万万没想到儿子会动手。

柳尚义终于放下了手,手心里还有麻意,他看着柳老夫人怀里依旧是一脸倔强的儿子,沉着语气,“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小小年纪怀着如此心肠,对你的兄弟竟有是这样的心思。”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可知不应该打弟弟,更不应该存着这样的想法。”柳尚义看着他,又问。

柳老夫人怀里的煜哥儿身子一僵,他转头看着柳尚义,泪水还含在眼眶中,憋着哭意,嘴角不住的颤抖,张口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煜哥儿倔强的抹了一下脸,不要祖母抱着也不要姐姐牵,他就这么看着柳尚义,眼底里满是受伤,“我没有推他,我没有错。”

如此这般煜哥儿执意说自己没有推人,抱着他的柳老夫人起了疑心,抬眼看了许氏身旁的奶娘一眼,后者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看到老夫人看她,捏着手在身前,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却了半分。

柳尚义从没见过这么硬气固执的孩子,三岁大的孩子,他竟是管教不住。

这是像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