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荷就这么在缎庄里浑浑噩噩的留到了十二月,本来她是想要早点回家,但现在她又不敢回家了,十二月底时绣荷发现自己的月事迟了半个多月,在同屋绣娘偷偷陪同下去了医馆,她有身孕的事实犹如晴天霹雳,彻底击断了她心中最后一根强撑着的弦。

绣娘劝她去郑家,这孩子也有个名分,想来郑家少爷喜欢她,不会不承认,绣荷却向大夫要了一贴堕胎药。

回到缎庄后陪同的绣娘以为她只是不要孩子,不会出别的事,但是过了些天,就是在初三这天,也是在傍晚,几个留在庄子里的绣娘回来后发现绣荷死在了屋子中,割腕自杀。

那时缎庄的掌柜授了郑家的意思,让绣荷的家人来领走尸首,说她是和外面的男人私通,未婚怀有身孕,觉得对不起家人羞愧自杀而亡,这样的解释让其中几个和绣荷关系好的绣娘实在是看不过去,偷偷告诉了绣荷的家人,这才有了初七下午郑国公府门口的那一幕。

那时郑国公府对外还说着这个绣娘自己行为不检点,死了还想赖着郑家,不就是想赖些银子去。

直到刑部插手之后前去绫罗缎庄打听,知道有刑部做主,不会是郑家一手遮天,之前不敢说的都说了,郑家公子如何来的缎庄,如何想要纳妾,纳妾不成恼羞成怒还强要了人家,逼得清白姑娘含恨自尽,一桩一桩,清清楚楚。

刑部尚书根本没给郑士杰什么解释的机会,这么多人证物证,包括医馆内大夫当时诊断绣荷有孕时写的记录,掌柜所言在外偷男人这个证据,显得苍白无力。

初 九那天刑部终于找到了绣荷的身首,郑家把尸体扔在了一个城外的义庄内想要烧毁灭证,带回刑部后仵作验尸后,确认了身孕一事,综合所有证据,郑士杰强占民女 在先,逼迫威胁别人不去报官,女子自尽后又多加污蔑其清誉,最后还死不认罪想要毁灭证据在后,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郑士杰被押入大牢后,最终的定审还没出来时,往往都不缺少替刑部翻旧账的人,郑家这个二少爷,德妃的好弟弟,又不是只做了这么一件事。

强占民女也不是第一次,为人蛮横,行事霸道,仗着郑国公府的名头没少欺负人,甚至还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自己的姐姐是德妃,郑家是太子的外祖家,将来谁继承皇位还说不定呢,但是郑家都会是皇亲。

这样的话如今朝堂之中还真是没人敢说,就是沈家都没人敢说,郑士杰却说了不下三回。

在翻郑士杰旧账时,从来都不缺少落井下石的人,当初霍老夫人的事闹出来时也一样,总有那些‘好心人’愿意帮忙,把这罪一层层往上累。

最后连郑士杰十来岁时在南松书院时的旧账都翻出来了,他是如何挑衅同学,如何和柳国公府的三少爷起争执,最后还逼的人家动手射伤了他,要是知道后来他能干出这些个伤天害理的事,当年柳家三少爷就应该一箭结果了他。

十五元宵这天,漯城中的几条街市都热热闹闹的举办着元宵灯会,新年的余温尚在,刑部这边郑士杰最终的审判结果出来了。

摘官发配充军至漠地,永不得回漯城,其余一干人等论其罪行轻重处罚,关入大牢的。

从初八刑部受理到十五,仅仅是七天的时间,刑部的这个速度,堪称是极快。

再回头去追究其背后,能让刑部这么快的结束这个案子,又能毫无阻力的查案,让郑家束手无策,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一人能够办到。

有人猜到了,郑家怎么会猜不到呢。

郑 夫人去刑部看望郑士杰时当场就晕了过去,刚刚被打完三十大板的郑士杰犹如死尸一般躺在那儿,这些天为了逼宫,没少挨刑,最后定案时又打了三十大板,郑士杰 不是武士,他就是个文官,再嚣张跋扈也没那个体力顶这些处罚,他虚弱的要郑夫人带他出去,但是郑家没办法,这一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娘,去找姐姐。”郑士杰心中还念着有个德妃的姐姐,有个三皇子的外甥,还有个太子的外甥呢,他只不过是强占了一个女子,又不是杀了人,她明明是自杀,为什么自己会判这么重的罪,发配漠地,这是要他去死。

“士杰,你姐姐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啊。”郑夫人怎么会不想把儿子保出去,她这个儿子是宝贝疙瘩一样的疼,何曾受过这些委屈,可现在真的是无计可施,从宫中得知的消息,女儿被囚禁在明粹宫已经好几个月了,外头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不可能,宫中都没有消息传出来。”郑士杰不信,抓住了郑夫人的手,眸子腥红的瞪着她,近乎癫狂的喊道,“娘,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不要去漠地,娘您快带我离开这里。”

“我的儿啊。”郑夫人痛哭,“那个贱蹄子勾引了你才害你犯下这样的错,死了都不放过你。”

郑 士杰显得十分激动,想到充军去漠地,其中会遭受些什么他就没办法这么就接受了,他死死的拽着郑夫人的手,趴在床上没法站起来的,就用力拖着自己的下半身靠 近郑夫人,眼球中血丝尽露,他看着郑夫人,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娘,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我没有杀人,不能这么判我,我没有杀人,我没 有杀人!”

最后郑士杰是大声吼的,他没有杀人,他只是强占了民女而已,他没有杀人,是她自己自杀,那些被他纳的妾室在郑府里吃好喝好,他有什么错,不能这样判他的罪。

外头跑进来好几个官兵把郑士杰拖开,郑士杰喊着要郑夫人帮忙,郑夫人则被强行请出了牢房,不能再进去看郑士杰......

然而郑家要操心的事并不只此一件,郑家因此名声受损,更重要的是宫中德妃被囚禁一事。

可郑家来不及补救,就像是破了洞的窗户,风不断往内灌,没等他补救,这个洞已经越吹越大,再也补不及。

霍将军府这边,柳青芜早一步得到了宫中的消息,还是太子派人过来告诉长生的,去年六月春狩后德妃病倒,八月时德妃低调的了下来,到了十一月底时候,德妃忽然连郑家人都不见,被禁足在了明粹宫中。

她的封号还在,宫中知情的妃子又不会把这个消息往外传,到现在宫外都不曾知道这些事。

而此时的明粹宫中,隔了好几天,郑士杰发配充军都要快离开时郑如燕才知道这件事,她瘫坐在坐榻上对传来的这些话概不能相信。

母亲病了,弟弟被发配充军,而她呢,在这明粹宫中,当的还是德妃,可却如一个贵人都不如,这明粹宫上下,如今没有一个是她的人。

即便是隔了许久,她的耳边依旧可以响起他的声音,“想想彻儿。”

仅仅是四个字就把郑如燕抓的死死的。

皇上要她一直这样留在明粹宫中,当她的德妃娘娘,只是好好做她的德妃娘娘,其余的,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但她怎么会甘心。

郑如燕霍然起身,“我要见皇上。”

门口的两个宫女即刻拦着了她,肃着神情,“德妃娘娘,皇上要见您的时候会来明粹宫,请您回去。”

郑如燕怒色看着这两个宫女,“大胆,难道本宫还出不去这屋子了是不是!”

“德妃娘娘,若是您要出屋子自然可以,但是您不能离开明粹宫。”拦着她的手即刻收回,宫女的意思明显不过,这明粹宫内她随意走动,但是出这个地方却不可以。

郑如燕憋着一口气往屋外走去,她曾想过往明粹宫外送消息,可如今这宫里都不是她的人,她没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就连弟弟被问罪发配的事情都是皇上刻意派人告诉她的,皇上这是放弃郑家,放弃她了么。

郑如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皇上不让她见儿子,拿儿子威胁她老老实实呆在明粹宫中,郑家又变成这样,若是皇上真的重视,岂会看着郑家如此。

可这不应该啊,太子殿下将来也还要靠郑家的支持,郑如燕看着越渐暗下来的天色,心跟着这天色一同暗沉了下去,她似乎是忘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更不可饶恕...

第120章 .德妃废长生回宫

二月初的一天,霍将军府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队宫里来的人,除了宫中侍卫之外,还有皇上身边的桂公公在,如此大阵仗,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意,不像是赏赐,倒像是接人。

柳青芜出来接待,桂公公说明来意,皇上命他前来接长生和四皇子回宫去。

柳青芜把人请到了前厅等候,回内院找长生,长生正在陪曜哥儿,听闻府外来了宫里的人,长生怔了怔,“来了多少人。”

“来了不少,桂公公也来了,还有太子宫中的小喜子和慧姑。”长生抱起儿子沉吟片刻,抬头看她,“我收拾一下东西。”

长生的东西不多,即便是在将军府里住了一年她的东西也并不多,当初来时那个小箱笼装满后另外备了一个,其余的东西都是曜哥儿的。

像是刻意收拾的慢,又不得不回去,长生让人把东西拿出去,看着柳青芜,“这段日子,劳烦你了。”

“怎么会。”柳青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到宫中还是能去看你。”

“说的也是。”长生笑了笑,对回宫这件事,早已经有了准备。

两个人之间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又不是怎么样的分离,入宫就能看到,柳青芜让她好好留着军牌,送她出了将军府,外面围观的人不少,人们看到将军府中出来一个不是霍夫人的女子,身后还抱着一个孩子,最后上了宫中来接的马车,顿时议论纷纷。

柳青芜看着马车离开,皇上这一趟接的不低调,像是有意为长生的回去造势,再想想宫中德妃娘娘被囚禁,郑家如今自身难保的境地,此时回去,宫中到底能引起多大的波澜呢...

只是第二天而已,早朝时皇上就当朝宣布了贤妃娘娘带着四皇子归朝的事,早就拟定好的封妃圣旨,准备好的华清宫,安排好的服侍宫人,就连太子也是知晓这件事,一点都没有意外皇上的举措。

皇上封妃并不能引起什么举动,然而四皇子归朝才是众朝臣们所关注的,于是皇上就和他们讲了一个贤妃被迫怀着身孕离宫,在外幸得了霍将军夫人收留,生下四皇子,又两番遭害的故事。

霍将军府遭到黑衣人夜袭的事情漯城中早有耳闻,官员们也都知情,一年多年皇上宠幸了太子宫中的掌事姑姑长生,她怀有龙嗣,皇上正要拟定旨意封妃,她却遭人所害,被逼离开皇宫,如今终得以回宫。

皇上有子嗣繁衍,朝中大臣自然高兴,自从二皇子是个傻的事情传开口,朝中大臣无一不希望皇上能多有几个子嗣,且都健健康康的,四皇子能认祖归宗,那些支持的自然是高兴,至于那些个反对的么,前段日子才有了郑国公府那件事,如今谁也没敢第一个站出来说不。

唯有偶尔前来上朝的沈老将军不赞同,嫌长生身份低,只是宫女出身,如何担的起贤妃的身份,宫中四妃可不是开玩笑的,贤良淑德,这贤妃还高了德妃那么一点点,论身份论家世,可都是没有德妃来的高。

皇上只给出了一个解释,“因为她替朕生了儿子。”

“皇 上,即便是她替皇上生下了四皇子,那也是她的荣幸,她过去是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后来又在太子宫服侍,这身份,真的不够资格封贤妃娘娘。”沈将军拄着拐杖 反对,身后也有几声支持他的,萧烨心情尚好,也没沉下脸,而是直接就事论事,“朕不需要身份家世多高贵的妃子来给朕撑场面,朕如今就四个儿子,沈将军以 为,朕就不能给予替朕生下儿子的人封以高位,这母凭子贵,朕的儿子,母亲的身份怎么能低。”

皇上就这么一个意思,不论身份高不高,够不够格,他登基这么多年,生下皇子的也就这么几个妃子,她们就该得以高位,今后谁能生下儿子,他照样封。

沈老将军前些日子因为郑家出事心情还挺好的,如今又冒出一个贤妃和四皇子,沈老将军心中自然筹谋了起来,不过在这朝堂之上,他还不至于为此和皇上多争辩,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说了两句也就歇了。

退朝之后皇上留下个几个官员议事,后宫这边却没这么平静,华清宫中进进出出的宫人正在抬东西收拾,这边第一个到访的就是沈贵妃。

她还是那般华贵的姿态,站在那儿看着进出宫人,再看换了宫装的长生,几步远的距离,等待她们请安过后,目光落在长生身上,“很早以前本宫就知道了你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你还能坐上这个位置。”

“贵妃娘娘严重了。”长生淡淡的回道。

沈贵妃看向曜哥儿,漫不经心,“就是这恭顺的姿态,倒是和过去一样,不过也对,伺候人的终究是伺候人,封了贤妃,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会变。”依旧是卑躬屈膝,习惯性的低头恭顺。

“过去伺候皇后和太子,如今伺候皇上,在这宫中,不都是伺候人的命,您说是不是,贵妃娘娘。”长生示意慧姑把曜哥儿带进屋子里去,从容不迫的看着沈贵妃。

“确实长进了。”沈贵妃轻啧了声,“穿上这身衣裳,果真是不一样。”

长生坦然的看着她,沈家不似郑家,郑家有一个如此纨绔的子弟可以让人揪着挑错,而沈家,沈老将军培养下的儿子和孙子都十分的出息,在这点上挑不出错儿,所以沈贵妃才能在这后宫中比别人更有底气的活着。

“要是德妃知道你回来,不知会是什么反应,贤妃娘娘。”沈贵妃最后扔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长生转身折回屋子内,曜哥儿靠了过来要她抱抱,他对宫中还很陌生,一整天没有看到过柳青芜的几个孩子,只黏着长生不放,多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长生让慧姑去找小喜子,托一封信送去霍家给霍夫人,这边惠姑刚刚离开,皇上过来了。

曜哥儿对这个父皇很陌生,一岁半的孩子,父皇二字还都是哄了好久才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句,也许是父子血缘的天性,曜哥儿倒是对萧烨并不认生,就是有些紧张,萧烨想要抱他,他就乖乖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目光时刻盯着长生,生怕下一刻就瞧不见了。

“另外安排了一些人给你,都有些身手。”萧烨看她一身的宫装,有些许的不习惯,“换了吧,你不是不喜欢穿这些。”

长生也不习惯,穿了半天,进屋去换,出来时曜哥儿就和萧烨相处的很开心了。

长生命人布桌,萧烨不怎么会逗孩子,几个儿子中也就是太子身上放的关注最多,但是从小也没这么宠过,他低头捏了捏曜哥儿的鼻子,语气很淡,“去将军府刺杀的黑衣人查到了,德妃派人所为。”

“去年春狩也是德妃,那这在将军府附近监视的人也有德妃的人了。”长生不意外,让曜哥儿过来,给他喂了一勺粥。

“差不多了。”萧烨忽然意味声长的说了这么一句,长生微怔,手顿了一下,曜哥儿喊了一声娘,她端着碗继续喂他吃粥,没再问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无需多费口舌,萧烨还挺适从于这样的感觉,把太子留在了那边处理奏章,他在这儿和幼子培养感情,顺带着,和他的娘亲也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柳青芜收到长生的平安信,心中落定了不少,正式的封妃大典尚未举行,但是圣旨已下,这就是铁打的事实,不会再变。

倒是硕哥儿记得的比较多,念了曜哥儿好几天,连带着刚刚开口的帧哥儿都跟着哥哥喊。

比起年初郑家的事,从长生被接进宫后,二月初,柳青芜恍然觉得漯城安静了许多,就是封妃大典都没有引起很大的动静,好似是年初的那些事把百姓传递的劲儿给耗空了。

这令人觉得奇怪,皇上封妃的事情可以不受人重视,但是皇家认回四皇子可是大事,从中有太多事可以说,没道理也如此安静。

而封妃大典后到了三月初,意料之中的,宫中德妃忽然被废,九岁大的三皇子萧彻被封了晋王,封地兰州,即日启程去封地。

德妃被废的理由,贤妃娘娘回宫才一个月的时间,身在明粹宫受了禁足的德妃竟然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扎了稻草人写了符咒插针诅咒贤妃和四皇子,被发现之后直接废除德妃封号,贬入冷宫。

漯城这边也是忽然间席卷起了德妃过去做的一些事,皇上为何禁足,她想毒害太子在先,派黑衣人到霍将军府刺杀贤妃和四皇子在后,当时说起过贤妃娘娘是被迫害离开皇宫的,尽管没有说被谁迫害,但有着这几桩事,人们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德妃。

柳 青芜也算是理解了最初为什么封妃大典时漯城中动静这么小,原来就是为了留到现在来用,用德妃的过失来烘托贤妃的形象,德妃越是恶毒,越是对太子和贤妃做过 歹毒之事,百姓们就越是会多的了解关于贤妃和四皇子的事,把太子照顾大,过去还服侍过郑皇后的贤妃娘娘,尽管身份不高,可她形象却一下拔高了起来。

郑家几个月之间连出这两件事,就连三皇子都被皇上赐了封地远离了漯城,郑家算是彻底的垮了。

而皇上,已经开始为太子殿下将来能够顺利登基继承皇位,开始铺路...

第121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四月踏春,漯城郊外的山坡下停靠了许多马车,都是城中出来踏青的人,年初宫里宫外发生的事,过去一段日子后提起的人就不多了,毕竟宫中的事并不是摆在百姓眼前的,偶尔传出一两桩才会让人议论。

柳家这些天不是很太平,二房那边许氏病了数日,就在前几天看大夫时才被诊断出被人下毒有段日子了。

柳青芜得知后前去柳家,这是宅中私事,不可能到处宣扬,过去了几天还未查出点什么,许氏得知自己病了这么久是因为中毒,连着闹了好几日。

而柳尚义已经许久没有再留宿于许氏的屋子。

柳老夫人因为此事也折腾的不轻,倒不是因为许氏被下毒,而是被下毒背后的事,府中有这样的人存在,还没被查出来,那这柳府今后里面的人可能安安心心的呆着。

柳青芜在缀锦院里陪着柳老夫人,柳老夫人还不想让她回来,嗔了她一眼,“家里头事儿多,你回来做什么,好好带你的孩子。”

“祖母都要拦着我来看您了不是。”柳青芜捱着她,“我出嫁了,青漾的亲事定下,也在备嫁中,我来陪陪您,你还赶我呢。”

“你这丫头。”柳老夫人叹了一声,“什么时候来陪我都高兴。”

柳老夫人还没说几句,二房含芳院那头又闹上了,柳老夫人脸色一沉,柳青芜扶着她起身,直接赶去了含芳院,主屋内乒乒乓乓的,不知道在摔什么,柳老夫人进去的时候,满屋子的药味,迎面直冲而来。

“胡闹什么!”柳老夫人看这边几个丫鬟忙着收拾,床上的许氏苍白着脸色坐在那儿,“你还要不要好了!”

“明 明是娘不想让我好了,思霖的婚事我做不得主,如今漾儿的婚事您也看不上我说的,直接拿了主意,我这当娘的心里头怎么能舒坦。”许氏好不容易给女儿选了一门 好亲事,那家世,决计不比柳青芜差,凭什么老夫人一句话,相公就改了口,继而不同意自己所说的,要让女儿嫁的平平。

“你做主,你那做的是什么主,那田家少爷是个什么人,三天两头逛花楼,家里一堆的妾室,还没娶亲就已经有了庶子女,你让青漾嫁给这样的人,你就是这么当个好娘。”柳老夫人气不打一处,她这是懒得和她吵,懒得和她计较,这么多年来实在是不愿意和她多说。

“青漾是主母,她自然是能发落那些人,田家的家世比娘您说的孙家好得多。”许氏此时脸孔也不苍白了,气呼呼的,脸色倒是显得不错。

“你要让青漾出嫁就做多毒的主母,发落人,亏你也想得出来,把你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好好收一收。”柳老夫人呵斥一旁的丫鬟,“还不快再去端药过来。”

丫鬟匆匆出去,许氏怔在那儿,忽然起了哭腔,“你们都是要我死。”

“你就是不想活了,折腾死自己也别挑着现在,九月青漾就要出嫁,你这当年的别毁了自己闺女!”柳老夫人的这句话说的算是极重了,要死也别挑着时候,等青漾出嫁了,她想怎么死都没人拦着她。

柳老夫人训斥守着的还有几个丫鬟,“夫人不肯吃药,你们就煎个十副八副,让她摔,摔乐意了再喂。”

说罢,柳老夫人挥袖出了屋子。

屋内再度是许氏哭天抢地的声音,柳尚义匆匆赶来,看到脸色不好的柳老夫人,忙进了屋子,瞧见凌乱的屋子还没收拾,眉头深皱,“你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这家里总之是用不上我了,你也瞧不上了,我中毒这么大的事查到现在都没有头绪,指不定是你们故意纵容的,你是想我早点死,好娶新人进门来,是不是。”

许氏口不择言,柳尚义无语的看着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娘在派人查。”

“这叫查,查了多少日子了。”许氏见丫鬟又端药进来,脸色越加难看,“谁知这里头是不是也有害我的毒药。”

“你胡闹够了!”柳尚义显得不耐烦,“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当家主母,哪里像思霖和青漾的娘,今后思霖的媳妇进了门,要怎么看这些,今年两桩婚事,思霖娶亲,青漾家人,你要儿媳妇和新姑爷怎么看你这个婆婆,怎么看你这个岳母!”

年少时他待她如隽花一般温柔,疼她,呵护她,在手心里都怕摔着磕着,娶进门时他高兴,怜爱她,护着她,给她想要的一切,顺她心意。

可时光啊,真的改变了人太多,十几年过去,他再也不像当年那样,再也没有当年的眼神,没有当年的柔情,她也老了,老了旧容颜不复,老了就再也得不到他对她的心。

许氏想到这些悲从中来,她甚至是忘了一些东西,例如当年她是如何从原来的柳家二夫人手中夺走了相公,又是如何对待别人留下的子女,她守啊守,一辈子担心他有一天会变了心,最后还是丢了他,也丢了自己。

“义郎。”许氏悲喊道,脸上的神情凄凄,柳尚义却再不予理会,十七八的容貌喊这一声还触动,这把年纪了,他非但没听出感触来,反而还有些抵触。

“你现在怎么能如此待我。”许氏不闹了,就是哭,这些天她哭的也够多了,眼眶红肿,实在是难看,这一抹眼泪一抬头的惹人同情样,她再也做不出那一股子娇怜。

“养好你的身子,谁下的毒娘会替你去查,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一个疯妇!”柳尚义撇过脸去,许氏看到他眼底的厌意愣住了,过去再争吵再置气,他都不曾有过厌恶的神情。

他现在竟然厌倦了她。

丫鬟端过来药碗喂她喝药,许氏张口,那药的苦涩还没有她心里来的苦,柳尚义看见她四散的头发,这丝毫不修边幅的样子,眉头又是一蹙,半老徐娘的人,这病态的模样还真的惹人生厌了。

许氏知道他走了,喝下这一碗药让丫鬟端来了镜子,呆呆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其实眼眶再红肿,容颜再是苍白,她还不至于让人厌恶,不至于有他那样的神情。

许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微颤,门口有姨娘过来看望,许氏转过脸去看到兰姨娘站在门口那一笑百媚生的模样,眼神一眯,原本浑浊的神情里汇聚出了一抹凌厉...

就是一下午的功夫,再听二房的事时许氏忽然变的合作了,吃药,针灸,休息,也不摔碟子,也不大吵大闹。

霍靖祁这边陪着柳青芜在柳家多住了几天,两个孩子逗的柳老夫人高兴,二房那点事儿柳老夫人也就没这么放在心上了。

柳老夫人问及霍靖祁义子的事,柳青芜替她锤了锤肩,“书院里去了一年了,是个好学聪明的孩子,相公之前还想他能继承他爹的所有,如今看那孩子性子温顺的很,不适合走武行。”

“也好,武行也好走,总是让人操心的多。”柳老夫人摸了摸爬到她腿边帧哥儿头,如今会开口说话了,一口一个阿婆喊的倒是利索。

冯妈妈进来说许老夫人前来看二夫人了,柳老夫人挥手,“她要看就看吧,这几天算是安歇了。”

“说不定是想明白了,青漾快要嫁人,思霖也要娶亲了,好歹是他们的母亲,不论做些什么都关乎他们的声誉。”柳青芜替她顺了顺背,柳老夫人叹息,“她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

许氏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谁也不知道,但是柳青芜从柳府回来后那些日子,直到了夏,柳家中再没有不安定过。

虽然下毒的事没有查清楚,许氏的身子也依旧是这么不好不坏的拖着,但她再没有闹腾,柳家上下过了八月就开始准备柳青漾出嫁的事,到了十月还有柳思霖娶亲的事,临着这段时间,柳青芜还听闻许氏的身子渐好了一些...

热夏过后漯城的天迈入九月,很快是柳青漾出嫁的日子,柳青芜提早几天去了柳家,许氏也有那力气在出嫁当天送了女儿一下,显得得体又大方。

可就是柳青漾出嫁后没几天,许氏没觉得不对,柳尚义觉得不对劲了,最近他总是提不起什么精神,恍恍惚惚的,尤其是在去姨娘的屋子里时,提不起劲,临了要做点什么,总是不得劲。

这一次两次不得劲也就算了,之后几乎每次都不得劲,回头姨娘还要安慰他是不是太累了,许尚义就觉得不对了。

可这是私密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啊,请大夫他都觉得丢脸,一拖拖到了十月初,许尚义为此还去过花楼抱过最美貌的姑娘,还是没什么反应,这下子许尚义才开始害怕。

男人要得意两件事,一件是朝堂上混得好不好,仕途走的顺不顺,第二就是这个了,是不是春风得意,是不是如鱼得水,如今到了许尚义面前都成砸破了底的锅子,怎么看都漏。

这事儿也就二房里头几个姨娘有察觉,谁也不知,柳尚义偷偷请大夫开了药,也都是暗中进行的。

可谁知呢,十月低柳思霖成亲的时候,入夜喜宴敬酒的时候,一个喝醉了的官员拍着柳尚义的肩膀说要送他虎鞭好好补补,让他得以重振雄风这样一句话,第二天,许多人都知道了柳家二老爷不举了。

这种事在同僚里传开要多丢脸有多丢脸,那些听闻此事的人还不断往柳家送让他能‘重振雄风’的补药,这点年纪就遇上了这么头疼的事,难怪最近这柳家二爷的心情不大好啊。

柳尚义一面恼怒一面奇怪,在几个姨娘的言语中,柳尚义开始怀疑起自己忽然间为什么会出了问题。

这事儿也好查啊,从他平日的吃的喝的入手查,柳尚义很快就查清楚了,他每天喝的茶水有问题,每天吃的菜有问题,就连他偶尔在家小酌的酒都有问题。

而最直接能做这些事的人不是那几个姨娘,而是依旧执掌二房中馈的许氏。

柳尚义得知之后回到家中和许氏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动手打了人,柳思霖这才刚刚成亲没多久,新媳妇娶进门就见识了这么一场公公婆婆大打出手的一幕也算是奇了。

等把人拖开,柳老夫人和柳大夫人匆匆赶过来,许氏伤的不轻,柳尚义是真下了狠手在打。

夫妻之间闹成这样在这柳家是绝无仅有的,许尚义的两段亲事都闹腾,一段闹腾了五年,这一段闹腾了十几年。

许氏能下这个手让丈夫一辈子都不能人事,这样的妻子少有,而柳尚义冲回家这样对妻子大打出手的,也少有。

许氏被柳思霖护着,最后呵呵的笑着,“这药没得治,你就守着这一院子的姨娘,娶多少个回来都没关系。”她早就绝望了,可她不是慕晚秋,绝望了把自己给折腾死,她绝望了,他柳尚义也别想好过,他不碰她了,嫌弃她了,厌恶她了,那她就让他谁都没法碰。

柳尚义一听更是暴怒,冲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又是两脚,直接踢的许氏内伤吐了一口血水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柳思霖冲着柳尚义喊了声,柳老夫人瞧着越发的头疼,这柳家的脸面,都让这两个人给丢尽了。

“娘,我要休了她!”柳尚义一听没得治,还谈什么过去情分,还谈什么感情,生了几个孩子又能怎么样,许氏在他眼里就是毒妇,非休了不可。

可这一回,柳老夫人却不答应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怎么,休了她你要思霖今后被同僚怎么说,你让青漾在夫家怎么过日子,有个被休回家的娘。”不论是什么原因被休,但是这个字就不会是好事。

“娘,可她!”柳尚义看她晕过去了都还没起什么心疼,勿怪许氏能做的这么绝,就是柳老夫人现在看这个儿子,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她是看不上许氏,这么多年也没瞧上,但要是现在休了她,她不答应。

“你光想着你自己,你可为几个孩子着想。”早些年休了也就休了,当初许氏在簪子里动手脚,那时休了,孩子们都还小。

现在这把年纪要休妻,孩子们都已经嫁娶,这不是让别人看笑话么,他自己不就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来。

“可这毒妇留在家中,就是个祸害!”把小辈们都请出去了,柳尚义这么说,柳老夫人不予理会,“现在说她是毒妇,那当年你怎么容忍的了这么多。”

“当年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她现在这样也就有你的功劳!”柳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柳尚义语噎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