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方面看,宋少东和舒小姐之间的缘分,更像是时机上的恰好。

等舒清因从台上下来后,她的话筒由下一个准备发言的接过,回到座位后,徐琳女士正和晋叔叔在说什么。

见她走了过来,晋绍宁自然的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董事会的人应该也看到了你刚刚的表现。”

舒清因冲晋绍宁笑了笑,“谢谢叔叔。”

“不必,我也是为了以后能省点心。”

他说完又离开了座位,又去跟刚刚还没来得及招呼的客人说话去了,徐琳女士仍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着台上的人发言。

舒清因坐下,忽然想起晋叔叔给她和她妈带的特产还一直放在她办公室呢。

“妈,晋叔叔之前去邻省出差,给我们带了特产,”舒清因说,“你最近都没来公司,改天你来一趟,我拿给你吧。”

“你不是不喜欢我总是去公司查你的岗吗?怎么这会儿主动要我去了?”徐琳女士勾唇:“怎么?觉得自己有那个自信不被我说了?”

舒清因额了声,“那特产你要不要?”

“我最近没空,等哪天闲了直接去你家拿吧,你放你家里就行。”

舒清因大感不好,连忙说:“那还是我送到你家里去吧。”

徐琳女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清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心间一跳,果断摇头。

徐琳女士没继续问她,转而说:“你要是忙的话,那特产你就和俊珩一起吃了吧,我不需要。”

舒清因下意识的拒绝,“那个是补气血的,宋俊珩吃了有什么用啊。”

“补气血?枣粉?”

舒清因有些惊讶,“哎?你知道啊?晋叔叔跟你说了吗?”

徐琳女士抿唇,摇头。

她从念书那会儿起,家里给的压力比较大,气血就有些不足,佣人时常会在她的保温杯里为她泡上一杯枣粉,别的营养品她嫌味道不好,只喜欢喝这个补气血。

说到枣粉,舒清因又有话要说,“我觉得晋叔叔应该是在机场才想起来要给我们带特产,随便在机场附近买的,邻省根本没有枣粉这么个特产啊,而且红枣是新疆的特产吧。”

徐琳女士嗯了声,“大概吧。”

晋绍宁作为恒浚的总裁,带回来的特产居然只是普通的枣粉。

不过他为恒浚做了这么多,只是随手买了特产而已,母女俩当然不会因为他的疏忽而怪他不上心。

***

年会举办到后段,众人已经开始自由活动,再过几十分钟就是激动人心的抽奖环节。

恒浚每年在这方面都很舍得,尤其是去年,一等奖直接是为期一年的带薪年假,那个抽中了奖的员工差点没兴奋的当场昏过去。

舒清因刚刚上台讲了话,这会儿不少人正举着酒杯过来给她敬酒。

石峰建材的老总年纪比晋绍宁还要大上几岁,看舒清因就像是在看小辈。

“怎么都没见宋少东过来,他这个老公不太称职啊。”

语气是调侃,但听在舒清因耳朵里并不怎么舒服。

她笑着说:“他工作忙,没办法。”

有几个是和舒清因的父亲曾经交好的叔叔辈,交谈也更随意些,“最近外面一直在传你们夫妻关系不好,今天这么多人在场,他不来未免也有些太不给你面子了。”

舒清因在替宋俊珩解释,像是个体贴丈夫的妻子。

她今天特意带上了结婚戒指,为的就是营造出夫妻关系依旧不错的假象。

虽然有人只是调侃,但有人也真是以看好戏的姿态在旁旁听。

舒清因正和长辈们说话,她作为小辈,此时想离开也离不了。

人群背后有人小声议论,“连这样的女人都和丈夫处不好关系,看来女人也不是有钱有貌就有了一切嘛。”

另一个人附和,“事业再顺利又有什么用啊,女人啊,最重要的还是家庭。”

“可能是太沉迷工作,她老公在她这里体会不到乐趣了吧。”

“不是说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忙企划嘛,连家估计都没怎么回去吧。”

“难怪她老公不来了。”

“嘘,小声点,别戳到人家痛处了。”

年会上人群熙攘,鱼龙混杂,小舒总的老公没来,有人并不在意,有人却觉得这是女人婚姻失败的典型反面教材。

男人忙工作是热爱事业有上进心,女人忙工作是忽视家庭不会生活。

舒清因作为女人,正在承受这样迂腐而又恶意的“大道理”洗礼。

和舒清因应酬的大多都是男人,她站在人群中落落大方的和众人交谈着,成了很多人的眸中光。

那几个人原本正玩笑着,忽然看到有人新加入了舒清因的交谈圈。

“哎?那是?”

“不是不来了吗?”

“那是福沛的宋少东没错吧?”

“……”

“搞什么啊。”

几个原本正在商讨婚姻中女人该如何自处的“教育家”悻悻然的闭上了嘴。

人家好着呢,事业家庭双丰收,这样议论到头来纯属自打脸。

宋俊珩真的来了。

他拿过舒清因手中的酒杯,直接替她应付了接下来的几杯酒。

不光是舒清因愣住,旁边正招待沈司岸的徐琳女士也有些怔愣。

“清因不是说他不会来了吗?”

晋绍宁站在她身侧,淡淡说:“或许是意识到了工作和清因到底哪个更重要吧。”

徐琳女士皱眉,没再言语,转而继续和沈司岸说话:“沈总,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我们继续。”

沈司岸拧着眉,眸色深沉,似乎没有听到徐琳女士的话。

“沈总?”

“嗯,”沈司岸放下酒杯,“徐董,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徐琳女士点点头,“好。”

在离开会场前,沈司岸经过了舒清因这边。

彼时有人正对着他,举起酒杯冲他打招呼,“沈总,过来喝一杯啊。”

舒清因听到这声称呼,下意识的转头看他。

沈司岸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挪开目光,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语气悠闲,“我单身,看不得夫妻秀恩爱,你们喝吧。”

说完就离开了会场。

刚刚要请他过来喝酒的人也没生气,只是嘴上说笑着,“这借口找得未免有些烂了,柏林太子爷只要冲着这会场说一声他是单身,只要他看得上,下一秒就能立马不是。”

几句过后,众人接着刚刚的话题。

舒清因总觉得沈司岸刚刚那句话是在讽刺她和宋俊珩,于是趁其他人不注意拽了拽宋俊珩的衣服,“你怎么还是来了?”

“还没有对外公布离婚,这样的场合我不过来,难免会有不怀好意的人对你有猜测,”宋俊珩用酒杯挡住唇,沉声对她说,“清因,这是我该做的,别拒绝我。”

太多人了,就是想拒绝,她也没这个脸面。

之前还觉得作为恒浚女婿的宋俊珩今天缺席很不厚道的人见他真的来了,敬酒的念头也由此表露的更为明显。

“看来你们夫妻俩感情还是很不错嘛。”

“能来就来啊,还玩什么姗姗来迟,害得我们舒总被人误会呢。”

“必须罚酒啊,快喝。”

宋俊珩没有拒绝,凡是拿过来的酒水都喝了。

舒清因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

有时候她都不得不承认这种默契。

斯文俊秀的男人站在舒清因身边,体贴的为她挡酒,又为她和其他人应酬,男人应酬起来总是比女人要得心应手得多,比起舒清因,宋俊珩的应酬经验明显比她更为熟稔,不过三言两语,就替她挡下了很多意味不明的□□短刃。

夫妻俩辗转于交际场中,之前的流言不攻自破。

到之后抽奖环节,就算有宋俊珩替她挡酒,她也喝了不少。

其实有很多是能婉拒的,只是舒清因刻意想锻炼锻炼自己的酒量,有时候人情场上,借着女性的身份避免喝酒,未免总有些矫情,恒浚有多少生意都是从这酒里头争取来的。

领导级别的都对抽奖不是太感冒,抽奖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最后人事部门的一个员工抽到了今年的大奖。

暑假期间的东京七日游,算是赶上世界瞩目的东京奥运会。

那个员工接过话筒,激动得说话都能一个字儿结巴上半分钟,和他相熟的同事们在台下起哄。

他算是老员工了,今年是头一回抽中奖,而且一抽就是一等奖。

最先感谢的就是晋总,员工双手握着话筒,说得热泪盈眶,说自从晋总出任恒浚总裁后,恒浚集团各方面的指数节节攀升,再说晋总雷厉风行,以果断的手段带领恒浚作为了业界龙头的位置,也造福了他们一干员工。

这本来是好事,晋绍宁虽然不在意这种彩虹屁,但其他人听得都挺开心的。

“我算是咱们恒浚的老员工了,说句心里话,自从晋总任职以后,我突然就像是撞了大运,之前本来还偷偷抱怨过管理层,说咱们老总怎么怎么样,可自从晋总当了老总,我心服口服!没话说!这辈子能碰上这么个老板,是我的福气,也是恒浚全体员工的福气!晋总您就是全恒浚员工的贵人!”

有可能是心情太激动,说到后面嘴里没个把门,彩虹屁吹到最后,直接惹恼了台下的舒清因。

其实董事会有几位姓舒的老臣也不是太高兴,但毕竟年纪大了,听得进一些不入流的话,年会这么高兴的日子,能睁只眼闭只眼,索性随其他人去了,免得还要被人说他们做领导的心眼小。

舒清因冷着脸,直接叫来了人事部经理。

经理看小舒总这脸色也知道大事不好。

舒清因用下巴指了指台上的那个员工,“让他走人。”

人事部经理有些犹豫,“舒总,他刚抽中了奖……”

“奖照样给他,他不想去东京可以换成任何一个国家,兑现也可以,”舒清因淡淡说,“这是他的运气,我不干涉,但他必须走人。”

旁边听见她说话的宋俊珩,轻声劝阻:“清因,你这样会影响到你自己。”

“恒浚是舒氏的,没有舒氏,他今天能拿这个奖?他要怎么夸晋叔叔是他的事儿,拿我爸爸的心血当垫脚石,我就不能留他在恒浚。”

舒清因神色冷凝,语气总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没有任何人可以诋毁我爸爸。”

只要牵扯到父亲,舒清因的情绪就极其不稳定,敏感又易怒。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老员工已经忘了她爸爸曾经对恒浚的付出,甚至于他是因为高强度工作才生了病,在医生还来不及给家属发放病危通知书时就匆匆离世。

日月更替,时光变迁,只有她还记得爸爸了。

舒清因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在吩咐过人事部经理后匆匆离开了会场。

宋俊珩原想陪着她,却被她拒绝。

“刚刚这里这么多人,我不好拒绝你,现在没人注意到我们,你不用做样子了,我不需要。”

说完她就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俊珩看着她的背影,却怎么也找不到理由跟上去安慰她。

他的心疼来得实在太迟,舒清因早已不需要。

人事部经理将舒清因的决定告诉了晋总。

晋绍宁只是补充了句,“就按照她说的做。”

经理没料到晋总也是这个态度。

“今天那个人能为了我诋毁之前的上司,等我离开了,他也会再利用我去讨好他的未来上司。”

经理理解了晋总的话,最后又征求晋总身边徐董的意见。

徐董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经理离开后,徐琳女士这才叹了口气,喃喃说:“清因真的很喜欢她爸爸,小时候我对她要求就很严格,她和我不是很亲近,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家庭作业,让孩子们写一篇名为《我最爱的家人》的作文,字数要求三百,她洋洋洒洒写了七八百个字,写的她爸爸,后来这篇作文被老师拿去展览,她爸爸开心了大半个月,做梦的时候都在夸他的宝贝女儿。”

晋绍宁说:“你丈夫很宠她。”

“何止是宠,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有时候我看了都忍不住吃醋,”徐琳女士无奈的笑了笑,语气中似乎带着无限怀念,“只可惜他走了,走得实在太早了。”

让她和清因到现在为止都没办法忘记这个温柔又狠心的男人。

***

离开了纷扰嘈杂的年会会场,舒清因的耳根子总算清静下来了。

她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也不开灯,就站在窗边看着微弱的冬日月光。

月亮的轮廓本就模糊,周边也没有星星点缀,就这样孤寂的挂在夜幕中。

“爸爸,”舒清因对着月亮说,“有人说你坏话,我教训他了。”

月亮不会说话,只有隔着玻璃的风呼啸而过,回应着她的话。

舒清因咬了咬唇,似乎是在像爸爸解释她的任性,“我没有觉得晋叔叔不好,但我就是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如果我轻易让别人取代了你,那你之前不就对我白好了?”

“我最恨那些自诩深情,转眼就去找代替的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谁都不会是任何人的替身,明明是自己不够爱才想要去找人代替,又为什么要打着深情的幌子,”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放低了些,“所以我讨厌宋俊珩,向他这样的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迟到的歉意和忏悔或许可以打动别的女人,但绝不会打动我。”

“我舒清因就算没了爸爸,也不会因为贪恋别人对我的呵护,就这么轻易被骗走。”

“我宁愿一个人。”

她自顾自的说着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早已不在人世的爸爸听,还是说给悬挂于天边的月亮听,或是她自己听。

说着说着,鼻子就有些泛酸,舒清因又用力把这股酸意给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太用力,始终在眼眶周围打转的眼泪掉了下来。

舒清因勉强打开了关得死死的实木窗,凛冽的寒风顺势就从窗缝里灌了进来。

吹干了她的眼泪。

只是这风不给力,吹干的速度不如她掉眼泪的速度快。

休息室里很安静,舒清因啜泣的声音极小,几乎是在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她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她现在哭得眼泪哗哗的,肯定不能被人看见。

舒清因来不及躲,只好跑到靠近最窗户的沙发边,蹲在沙发靠椅后躲了起来。

啪的一声,灯开了。

沉稳有力的脚步,是个男人。

那更不能让人看见了,舒清因赶紧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恨不得这时候自己会缩骨功。

她今天穿的及地礼服裙摆很长,外层还铺着几层雪纺,舒清因意识到光把自己藏起来还不够,等把裙子一并抱住才行。

她小心翼翼的抓着裙子,想一点点的将它收起来。

原本就和地毯颜色格格不入的星空蓝礼服,动一动就显得更加明显了。

就快藏好了。

舒清因秉着呼吸,眼见着革命即将成功,忽然有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捏住了裙摆的那一角。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