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因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茶罐。

她眼睛忽然就湿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妈妈老了的?想必就是这时候。

是无意中才发现,记忆里那个雷厉风行,坚韧独立的女人连近在眼前的茶罐都看不见了。

徐琳女士经舒清因提醒,终于找到了茶罐。

她有些尴尬,自嘲道:“我刚刚眼睛花了。”

徐琳女士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正想问舒清因喝不喝这种茶,却被女儿紧紧地给抱住了。

她一时反应不及,“怎么了?”

舒清因咬唇,眼泪夺眶而出,语气颤抖,“妈,对不起,对不起。”

她害怕一个人住大房子,可她妈却守着这么大的房子,一回你个独自过了好多年。

那个挺直腰背,用力替她撑起这个失去了父亲的家,替她护好舒氏,直到她能真正承担起舒氏的女人已经老了。

舒清因不知道要说多少个对不起才能弥补她从前对妈妈做的那些。

叛逆、争吵、忤逆和埋怨。

徐琳女士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血浓于水的至亲间总有这样的默契,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能迅速理解对方的心思。

就像小时候她和妈妈吵架,母女俩本来冷战着,但没过多久到了饭点,徐琳女士就会过来敲她的房门,用比较凶的口气叫她出来吃饭。

而她也闹不住肚子抗议,最终决定暂时忘记和妈妈吵架了这回事,隔着房门说句知道了。

明明只需要这样简单的沟通,就能和好如初,但她们却花了好多年。

徐琳女士替她擦掉了眼泪,轻声问她:“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你晋叔叔的事?”

舒清因点点头。

“清因,我忘不掉你爸爸,”徐琳女士勉强牵起笑容,“这样对你晋叔叔而言,是不公平的。我原本就欠他太多太多,又怎么能再对他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

心里还有人的时候,为了摆脱掉这种巨大的悲怆和孤独,转而去接受另一个人,对另一个而言,那该是多自私和残忍的决定。

舒清因欲言又止,“但是爸爸他……”

“我知道,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徐琳女士闭眼,语气渐渐哽咽,“只是现在我还没办法彻底接受这个事实,或许还要很多年,或许要一辈子,等我能接受这个事实了,再去考虑其他的吧。”

“那万一晋叔叔他…有了家庭呢?”

“那正是我希望的,”徐琳女士笑着说,“我并不希望他陪着我这样耗费时间。”

不给希望,也不会回应,就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成全。

舒清因心疼晋叔叔,她希望至少晋叔叔走的那天,徐琳女士可以送送他。

“那晋叔叔走的那天,你会去送他吗?”

“你替我去送吧,顺便替我写张支票,”徐琳女士叹气,“我知道他很可能不会要,但你试着给他,除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以给他的。”

舒清因点头,“好。”

徐琳女士抚上她的脸,语气温柔,“谢谢。”

***

舒清因今晚选择留在徐琳女士家过夜,只是她们母女俩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此时再勉强挤一张床,未免也有些太尴尬了。

她没睡客房,在徐琳女士的卧室里打了张地铺,陪着她说话。

母女俩有一话没一话的聊着。

聊到深夜,舒清因突然想到什么,“妈,你知道爸爸的邮箱密码吗?”

徐琳女士的回答让她有些惊讶,“不知道。”

但她又补充道:“你爸爸有把密码记在纸上的习惯,如果你想登他的邮箱,抽个空回老宅找找看吧。”

“你没想过登陆看看爸爸的邮箱吗?”

“你不是也有给他邮箱发邮件的习惯吗?如果我知道密码,你就不会肯给爸爸发邮件了吧?会怕被我看到,以后你再有什么想倾诉的事情也找不到地方说了,”徐琳女士笑了笑,“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好。”

舒清因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清因,”徐琳女士突然说,“我很想你爸爸。”

“我知道。”

“我很爱他,”徐琳女士闭眼,语气里带着些许颤意,“你不要学我,在他活着的时候没对他说过我爱你,等他死了才天天对着他的照片说,但没用了,他听不到了。”

她将被子往上拉,盖住整个头,才勉强说:“好。”

终究是年纪大了,在半夜的时候,徐琳女士撑不住睡了过去。

舒清因掀开被子,起身走出了卧室。

她站在阳台边,捧着手机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给沈司岸打了通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男人困倦的声音响起,“小姑姑?”

把他吵醒了,舒清因有些愧疚,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事,”沈司岸的声音清醒了些,“怎么了?”

舒清因也不好说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想给他打电话,没有怎么,也没有为什么。

她只好问:“你什么时候回童州?”

那边沉默几秒,才传来男人带着调笑意味的清隽嗓音,“想我了吗?”

舒清因下意识握紧手机,很轻很轻的嗯了声。

“……”沈司岸顿了顿,又说,“你再好好地说一遍想我。”

舒清因乖乖照做,“我想你了。”

“要命了,”沈司岸苦笑,“你说我现在打电话让人帮我订机票,会不会被投诉?”

“你要是在那边的工作忙,也没必要这么快回来,”舒清因连忙说,“不用管我。”

沈司岸确实忙,他的工作重心在香港,现在全身心的投入到内地的建筑项目中,但有些事务还是得他亲自回来处理。

男人的笑声清浅温柔,“我的女朋友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想我,我能不管?”

舒清因额了声,心里有些高兴。

“说吧,怎么了?”他又问:“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他听出来了?

舒清因索性把她妈跟晋叔叔之间的事儿说给他听。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心疼她妈,还是晋叔叔,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哭腔又明显了起来,说话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他柔声安慰她,“乖,别哭。”

“就哭这一小会儿。”她泣声说。

“不许哭。”

舒清因有些委屈,连哭都不许哭了。

“为什么啊?”

“我抱不到你,”他叹气,“我心疼。”

只是对着手机安慰她又怎么足够,再温柔的话,也不如他的一个拥抱。

舒清因擦掉眼泪,决定再任性一把。

“你回来,”她执拗的说,“快点回来!”

男人笑出了声,“yes madam。”

☆、秘书

晋绍宁走的那天, 徐琳女士没去送。

“知道你过几天生日,所以提前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舒清因有些不开心,“现在说有什么意义, 就不能在我生日那天跟我说吗?”

晋绍宁淡淡说:“你生日那天,我会给你打电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清因抿唇, “我是想你当面跟我说。”

男人如刀削般锋利硬朗的五官突然柔和了几分, “那就视频。”

“也不差这几天,为什么偏要选在今天走。”舒清因小声抱怨。

“家人催我回去,更何况我已经在国内耽误了不少时间, ”晋绍宁顿了顿, 又补充,“和你说了那么多, 再见你妈妈,有些尴尬。”

如果他不这时候走, 等她生日那天, 他又会见到徐琳。

舒清因以为晋绍宁这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泄露秘密, 连忙说:“我没告诉她,真的。”

“谢谢,”晋绍宁微微一笑, “别告诉她,对她也是种负担。”

“晋叔叔,”舒清因不知该说什么,垂下头缓了缓情绪, 再开口时语气仍忍不住哽咽起来, “你很好,真的。”

“能得到你的肯定, 这几年我也没有白忙活。”晋绍宁轻笑。

舒清因无法左右他和徐琳女士的故事,只能衷心祝福他:“晋叔叔,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时,你不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久了就习惯了,”晋绍宁说,“如果算我能活一百岁,到如今一半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剩下那一半其实也无所谓是不是一个人了。”

他说这话时没带什么情绪,倒是把舒清因给说哭了。

一只大手抚上了她的头,带着安心宽慰的力道。

他这次回美国,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舒清因冲他张开双臂,“晋叔叔,抱一个吧?”

男人没拒绝,给了她一个极为轻柔且礼貌的拥抱。手臂轻轻环上她,却又没有碰到她,只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背。

是长辈对后辈无声的鼓励和体贴。

男人高大宽厚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

舒清因在原地伫了很久,直到机场广播响起,晋绍宁的那架航班已经准备起飞,她才彻底意识到人是真的走了。

白色线条划过蔚蓝色的天空,一如晋绍宁刚回国那天,蓝天明净,万里晴空。

只是这次方向相反,他最终回到了他的原点。

***

舒清因二十六岁的生日宴,比二十五岁生日那年举办的要隆重很多。

既算是生日宴会,也算是任职仪式。

只是恒骏集团上下已经习惯了叫她小舒总,称呼叫久了,一时半会也很难改回来。

因为知道舒清因生日当天有的忙,徐茜叶在她生日前一天特意到她办公室给她送礼物。

徐茜叶今年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仍然很高调。

舒清因把玩着那串钻石项链,觉得有些可惜,“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平常戴不出去。”

“你要不怕被抢或是被人说成是土大款,你就只管戴好了,”徐茜叶扬眉,“戴自己的项链,让别人说去吧。”

“那还是算了,我宁愿你送我条能天天戴着的。”舒清因又将项链放回了天鹅绒礼盒中。

“你说你这个人就是矫情,”徐茜叶哼笑,“有礼物还嫌弃,我看姑父送你那个手镯你倒是爱得不行,你就是偏心,我送你的你就是看不上。”

舒清因讨好的笑了笑,“哪儿会,我爱的不行。”

“得了,别哄我了,我看你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哎对了,”徐茜叶撑着桌子,好奇的探身,“大侄子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吗?会不会比姑父的礼物还要豪气啊?”

舒清因一听她提起这人,嘴角立马拉平,面无表情,“人都还在香港,我哪儿知道。”

“还没回来?”徐茜叶有些惊讶:“那他确实是挺忙的了,不过你也别抱怨他,你们半斤八两。”

“你说,他是不是,”舒清因的语气突然困惑了起来,“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徐茜叶这会儿正喝着咖啡,听她这话差点没喷出来。

“他得到你了吗?”她眨眨眼:“你们睡了?”

这女人怎么满脑子都是睡没睡过,舒清因叹气,“我说的得到不是指这个。”

徐茜叶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那就是没得到,对男人而言,得没得到女人在于他睡没睡到那个女人。”

舒清因不想跟她争这方面的问题,每次她要跟她辩论,就会被徐茜叶一句“没吃过猪肉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猪肉品质”的理由给怼回来。

“大侄子到现在也不知道你跟宋俊珩其实什么都发生过,”徐茜叶敲了敲桌子,“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舒清因不解,“这有告诉他的必要吗?”

“好像确实没有,”徐茜叶想了想,又说,“但是你跟他说了,他应该会高兴吧。”

不过以舒清因的脸皮,徐茜叶知道她说不出口。

“哎算了,都是成年人,还讲究这个干什么,”徐茜叶止住这个话题,“随便吧,你想告诉他就告诉他,不想说也没什么影响。”

这个话题本来就是她挑起来的,现在她反倒又不耐烦起来了。

舒清因问她:“今天晚上陪我提前过个生日?明天我得忙上一天。”

“行啊,”徐茜叶答应的很爽快,“都听寿星公的。”

舒清因开心的绕到她身边,捧着徐茜叶的脸亲了口。

徐茜叶立马哎呀呀的捂脸,“别把口红蹭我脸上了,要亲去亲你男朋友去。”

舒清因的神色又落寞了下来,“他人都不在这里。”

活像个被抛弃的小情人,徐茜叶被她这委屈的小模样弄得头皮发麻,心想沈司岸要看到她这样子估计得疯。

因为明天她生日,所以今天舒清因有特权可以提前下班。

搬到了总裁办的张助理成了总秘,舒清因下了班,把他顺便也给捎带上了。

趁着张总秘先去开车,徐茜叶问出了心中疑惑,“你对你秘书过于好了吧,你不怕大侄子吃醋啊?”

“很好吗?”舒清因茫然。

“别的老总请客逛街吃饭会带上秘书吗?不知道还以为你想包养他呢,”徐茜叶神色复杂,“虽然你秘书长得是挺帅的。”

舒清因对此很无奈,“我叫上他是因为得有个人帮我们提东西啊。”

居然是这么单纯的想法吗?还是她想猥琐了?

徐茜叶今天是头一回跟着舒总和她的总秘一起逛街,跟着逛了几圈后,她发现舒清因还真就是单纯的叫上她秘书出来帮忙提东西而已。

而且张总秘好像也没觉得被当成了工具人有什么不对。

她看着舒清因买好了东西,张总秘相当熟悉的上前替舒清因拿起了购物袋。

简直就是男女朋友的相处模式。

徐茜叶又把舒清因拉到一边,“哎,你以前逛街都会叫上你秘书吗?”

“如果我购物欲很强烈的话就会叫上他,”舒清因眨眨眼,理由很充分,“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徐茜叶语气有些不太对劲,“所以之前一直是你秘书陪你逛街?”

“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什么不对,”徐茜叶说,“只是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啊。”

舒清因微笑,“可是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