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奔过来慌乱地打开锁,“快出来!太守来了!”

说着他伸手拽梅玉出去。

梅玉猝不及防,惊慌失措地回头:“简白,你要保重…唔…”

“别说话!”牢头捂住她嘴巴,紧张地低声呵斥。

连道别都来不及,就突如其来被拆散。梅玉被牢头一路拖着走,还想回头看最后一眼,却因为太黑,只能看到他闪烁的眼眸,流露着一点悲伤和绝望。

不等再看仔细,已经转弯,他们走到楼梯处,迎面遇上赵鸿飞和赵彦清慌里慌张跑下来。

赵鸿飞惊慌地说:“牢头,来不及出去了,他们进来了!”

牢头一拍大腿,“跟我过来!”

他带领三人奔到另一头的一间空牢房,打开锁,把三个人推进去,千叮万嘱:“千万别发出任何声音,记住了!否则你死我死赵老爷也得死!”

说完,牢头马不停蹄跑出去。

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涌进来,一把官腔十足的声音,“牢头,把赵文素押出来!”

“小人遵命…”

梅玉紧张地屏住呼吸。

“赵文素,哼,你今天还不肯招供画押吗?”

赵文素虽然虚弱,竟然轻轻笑出声来,“陈太守,你这句话已经问了十多天了…咳咳…还不累吗?”

“哼,我看你还能熬几天!来人啊,把他架到刑堂去,继续好好伺候,直到他供认为止!”

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

然后是赵文素故意拉大的嗓门,“陈太守,你屈于夷敌,奴颜卑膝,就不怕因果报应、遗臭万年么!”

梅玉一下子就听出来,这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陈太守愠怒非常,“拖出去,上火烙!看他还嘴硬!”

赵鸿飞和赵彦清面色蓦地发白。

梅玉泪流满面,浑身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又不能哭出声,只能紧紧咬住袖子,死死忍着。

赵鸿飞扶住她。她顺势靠在他肩膀上,把呜呜的哭声埋在他胸口中。

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的惨叫,听不出是谁的,但已经够让他们的心如受刀山火海的折磨。

赵鸿飞和梅玉两人紧握着手,靠着彼此的鼓励勉强支撑着。

黑暗中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混浊,沉重,紊乱,夹杂了恐惧和痛苦的气息。

一瞬间比漫漫百年还要难熬。

过了一会儿,牢头鬼鬼祟祟摸过来,打开门对他们说:“太守往刑堂那边去了,你们快走!别拖累我!”

赵彦清拉了拉他们。赵鸿飞半扶半抱着梅玉,三人一行,一言不发,跌跌撞撞走出地下室。

牢头带他们走到后门出去,叫他们尽快离开,便把门砰地关上了。

后街这带人来人往。白晃晃的日头让他们感觉刚才像一场噩梦。

他们相互搀扶,找到了家丁和轿夫他们。梅玉哆哆嗦嗦,摸索着坐进轿子。

赵鸿飞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她从牢房出来后,就面色惨白,眼神发直,袖子上满是血,还像在冰天雪地一样微微抖个不停。

梅玉点点头,把受伤的手指缩在袖笼里,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平缓的语气说:“先回家。回家再说话。”

赵鸿飞深深看她一眼,“好,你撑着点!”

说完他放下帘子,利落地上马,一行人启程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又狗血又老套的一章,为什么写得我眼泪哗哗流了几大缸呢?真痛苦,本想五千字的,写到三千就哭得不行,不写了。

宋朝允许改嫁不?似乎允许,李清照就改嫁了。

夜阑深无人涉影来

回到赵府,梅玉在赵鸿飞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入百花苑。

赵鸿飞倒了一杯水给她,“你喝口水,休息一下。”

她一口气把水喝光,牙齿磕碰到杯缘,咯咯作响。手指神经质地捏着杯子,微微发抖。

赵鸿飞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把杯子拿掉,“梅玉,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梅玉抬起泪眼,“老爷的腿…被打断了…”

赵鸿飞退后一步,“不可能。”

她放声大哭,泪水沾湿了衣襟。

赵鸿飞紧抿着唇,跌坐在凳子上。

梅玉哭着哭着,发现他没有声息,抬头一看,他扭头面对着窗外,两行泪沿颊而下。

赵鸿飞觉察到她的视线,难堪地背过身去,低头擦了擦脸,回过头来,干涩地说:“梅玉,你现在情绪不稳,躺下歇个午,再说正事,好不好?”

梅玉点点头。

他便急急走出门去。门外桃花瓣落,映着他踉跄的背影。

她摸索着站起身,找到药箱,胡乱给自己包了一点金创粉,把外面那身脏了的裙子脱下,然后精疲力尽地钻进被窝里。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赵文素的情景。

那时她畏缩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后面,怀着惊恐的心情。她知道这户人家要买个女孩做小老婆,既希望自己被挑中,早日脱离人牙子的折磨;又害怕真的被挑中,面对一个未知的将来。

然后他一个人从小径上走来,人贩子殷勤地迎上去喊他“赵老爷”。

在她印象中,城里的老爷都是肥头大耳、膀阔腰圆、白白胖胖的。

没想到这个老爷长得跟戏文里演的公子那样潇洒大方,只是对外人不冷不热的。他指着自己,说“留下这个”。又简洁又冷淡。

她又喜又怕。那时候只想着有饭吃,再不用挨饿了。

哪想到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产生了比果腹之欲更多的要求,再也不愿离开他。

哪想到这一次买卖,圈定了一世姻缘。

她想到这里,看着身旁空空的位置,心也是空落落的。她伸手,把赵文素的枕头抱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枕头上还有丝丝缕缕他的味道,淡淡的,一如他翩然一笑的温柔。

每次他一笑,清俊的眉宇舒展开,幽黑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自己就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悸动不已。

她又开始流泪。这几天,哭得次数比以前加起来的总次数还要多。

不知道是不是久居安逸,人变得脆弱起来。

过了很久,她哭累了,抱着枕头模模糊糊睡过去。睡得并不安稳,自从赵文素被抓之后,她一个人睡觉,总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睡梦中,听到有脚步声轻轻走进来。

那人走近床,俯身拨去她被泪水湿润的刘海,温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又用帕子给她擦脸。

温柔细致的动作,以致她以为赵文素回来了。

她惊喜地想睁开眼睛,就听到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僵住,一下子清醒过来,但没敢张开眼。

那个人是赵鸿飞。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不久又走回来。他捧起她的右手,轻柔地解开她自己胡乱包扎的白布,涂上一种凉凉的液体,又给她包好。

梅玉闭着眼睛想,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受伤的?

赵鸿飞处理完伤口,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面。然后就没有了动静,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声音。甚至能听到外面风轻柔地拂过桃花、花瓣落地的细响,也听不到他的呼吸。

但是梅玉知道他还在,仍旧尽量保持着平缓的呼吸。

有个人的气息缭绕在身旁,感觉很安心。她慢慢又迷糊起来。

朦胧中感到有温热的柔软的东西贴上额头,停留片刻,退离开去。然后门吱呀一声,人离开,余下一地袅袅芬芳。

这次她真的陷入黑甜的梦乡中。

这一觉睡醒,外面已经天黑了,约摸酉时的光景。她有些诧异自己竟睡得那么沉,竟然错过了晚饭时间。

她急忙起身穿衣,走到院子里去,一个人影都没有,静悄悄的。陈妈和紫芙大约都去吃饭了。

她只好自己打了盆水,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弯腰洗脸。

早春的晚风还有点凉,漫溢着花草的清香。她洗好脸,怔了一会儿,看着空落落的庭院和修长摇曳的竹影,然后把水盆拿到井边倒掉。

忽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揽上她的腰。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梅玉惊叫起来,结果还没发出声音,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迅速将她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她感到那是个男人!

她死命挣扎,惊恐万分。

那人在她耳边说:“别怕,是我!”那声音婉转动听,宛若天籁,但夹杂了些微紧张。

梅玉一听,顿时停止了挣扎。

那人这才松开手,“对不起,我想单独见你,找不到别的方法。”

她转过身来,借着隐隐约约的月光看到他清秀的五官,“惠父哥,你怎么进来的?”

“嘘…小声点,”周惠父把食指立在嘴上,压低声音道,“我爬墙偷摸进来的,外面都是官兵守门,我不能让他们看到。你有没有地方说话?这里随时会被人发现。”

梅玉想了想,“你跟我来。”

她把周惠父带到书房里,把门关好,不敢点灯,只把窗打开,既让月光倾洒进来,又能随时观察有没有人靠近。房间里又黑又静,朦朦胧胧的月光增添了几点隐秘的气氛。

两人面对面打量对方,无语凝噎,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周惠父说:“玉梅,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她低下头,低声说。

“我出狱之后,立即去你家找你,你父母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拿扫帚打我,还叫我死了那条心。我多番找你不果,几要心灰意冷,你是怎么到赵府来了?”

回忆起痛苦的往事,梅玉十分伤心:“那个恶霸被处死后,爹娘说我一个闺女,败了名誉,又给整条村带来那么多灾难,不能再呆下去,就连夜带我走了十几里山路,上昌州城,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又将我转卖给赵家。”

周惠父握住她的手,流下泪水,“是我连累了你。玉梅,这么多个日夜,我脑海里念着你,总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老天怜我,终于偿了这个心愿。”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赵家人对我很好,我很幸运,就是时常担心你。现在看到你很好,又当了官,我也了却心事,不用一直愧疚了。”

周惠父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认真地说:“玉梅,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你跟我走吧!”

梅玉吃惊地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月色昏暗,周惠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道:“我家败落后,我一路乞讨到了城里,被一位老先生收留。因为我读过些书,他甚是赏识。恰好他是陈太守的老师,就把我推荐到太守府作太守的门生。玉梅,我们在一起,这次,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辱我们了!”

梅玉把手抽出来,叹息着说:“惠父哥,你还不知道么?我被卖入赵家,是做老爷的小老婆,如何能跟你走?”

周惠父如遭雷劈,钉在原地,“不,不可能…”

梅玉偏过头,不去看他痛苦的表情,“真的,我已为人妇。那牢狱中的赵文素老爷,便是我夫君。”想起赵文素,她心头一阵难过。

“你那时已不是…怎么还能嫁人?”周惠父不能置信地说。

“他并不计较这个。惠父哥,你我缘分已尽。你早日另找个好女孩吧。我是决计不会离开的,”她深深吸了口气,“这里,是我的家。我和我夫君,同甘共苦,我要和他白头到老。”

周惠父脸色苍白,美丽的桃花眼溢满了痛苦。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开口:“我明白了。可是,玉梅,赵家不长久矣,你还是跟我走吧。”

梅玉紧紧盯住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周惠父道:“赵老爷得罪的不只是陈太守,还另有其人。他们联合起来,合计得滴水不漏,赵老爷无生还可能。”

她摒住了呼吸,“到底怎么回事?”

“有个人,千方百计想得到汉王章。陈太守又恰好出了点事,两人一拍即合,想出了这条移花接木的计谋。那个人,在朝廷中有很大的靠山,总而言之,赵老爷没什么可能翻身。”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只写了一半,对不起亲们。

结膜炎痒得我眼睛真的很难受,而且有些事情扰得心情烦闷,打算停一天不开电脑,请见谅。

夜阑深无人涉影来(下)

梅玉心内念头如急电转动。她感到指尖在发抖:“那个人,是谁?”

周惠父垂下头去, “你小心提防身边的人便是。”

她逼近一步,“是赵家亲近的人?惠父哥,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帮了赵家,就等于救了我的命,请你告诉我。”

他为难地搓搓手,有些龃龉,“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

她瞬间如掉冰窖,退后一步。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和事,是一去不复返的。

半晌,她轻轻说,“多谢你来告知,但是梅玉不会跟你走的。惠父哥,你快些离开吧。”

说完,她快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不给周惠父和自己一丝机会。

周惠父欲言又止,踌躇了一阵,道:“如果到走投无路那刻,你可到城东平安巷的曲家,报上我的名——”

“惠父哥,请不要说了。”她打断他的话,平静的语调掩盖了心中悲恸,“你走吧。”

周惠父面色苍白,优美的唇抖了抖,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低低说:“你保重。”

说完,他奔出屋外,到了围墙下面,扶着墙弯下腰,似呕吐状。

梅玉吓了一跳,以为他不舒服,刚想追出去,不料他又直起身来,身形闪了闪,就不见了踪迹。

梅玉呆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急急往正厅那边跑去。她要告诉赵鸿飞,去查那个想买汉王章的人是谁!

她刚跑到门口,赵鸿飞也恰好从里面冲出来,两人黑灯瞎火都没看清,“砰”一声猛撞一起。

“啊!”鼻子传来一阵剧痛,她蹲下身捂住鼻子,同时眼冒金星,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模模糊糊看到赵鸿飞也撞得不轻,跌到了三丈外。

她正想说话,赵鸿飞就了弹起来,大力抓住她手臂,将她提起来,摇着她高兴地说:“梅玉,我正想找你!大哥的信来了!他说薛大哥的折子引起了朝廷重视,皇上本来要派薛大哥亲自督办父亲的案子,但丞相说亲亲相隐,理应避嫌。就另外派了钦差下来,不日将到达昌州!”

他倒是没事,但梅玉被这一撞,晕得原本要说的话都一时忘了。她昏头昏脑说:“啊?真的?”

“真的!而且大哥安排完平州的事情,也启程回来,这回子怕快要到家了!”

梅玉也很高兴,但总觉得自己有很要紧的事说,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她正纳闷,忽然发现婉蓉站在厅中看着他们,腆个大肚子,神色凄落。

她尴尬地推开赵鸿飞的手,“二少爷,你太激动了。”然后拼命给他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