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点不太厚道,但银笙竟忽然觉得,伤病中的奚秋弦要比平日温顺很多,大概是没了力气,也懒得跟别人斗吧。她自己在那想着,唇角微微上扬,见他喝完了,就坐在了窗口。

清风徐来,吹动她的长发,缭乱如丝。

“银笙,你这些天很累,回去睡会儿吧。”他侧转了身子,望着她道。

她摇摇头,“昨日你喝完药后不久不是又难受了吗,我等会儿再走。”

奚秋弦见她眼圈泛青,便叹了一声:“那你在我这里休息片刻。”说罢,便取过枕头放到桌上,“趴这里吧。”

“那你呢?”银笙望望他,他现在没有盖被子,空掉的裤脚略挽了几下。

“我坐一会儿再睡。”他好似也慢慢习惯在她面前那样坐着,并不是十分回避。银笙确实很累,见他现在似乎精神还好,便垫着他的枕头伏案而憩。她的长发又黑又亮,如缎子般垂于肩后,奚秋弦侧身望着她的背影,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

手指才触及她的发丝,银笙却忽而醒了过来。

他竟吓得愣住,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

她没有直起身子,而是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只是侧过脸望着他。眼神里有些责怪,有些惊慌,但却不再像以前那么愤怒,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夺路而逃了。

奚秋弦见她不说话,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头顶。银笙攥着双手,她其实紧张地想要逃,可下意识里却又觉得他抚过自己长发的感觉很是暖心。他的手指温柔修长,抚过她的长发,掠过她的刘海,再次若有若无地触及了她的肌肤。

她的身子禁不起微微发抖。眼看他的手掌要覆上自己的脸颊,银笙突然又想到了师傅以前说过的话,以及师傅当时那种狠戾的眼神。

——被男人碰过的身子,就是最最污浊的。

她陡然挣脱了奚秋弦的手,很快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道:“我走了。”说罢,便又像上次那样往门口逃。

“银笙!”他喊道。

银笙本已准备开门,听他声音焦急,不由自主地在门边停了下来。奚秋弦没法去追她,只能用手撑着床沿,道:“你别再像上次那样躲我。”

一种酸酸的滋味涌上她的心间,她垂着头道:“你答应过不再乱碰,可又不算话。”

“对不起。”他自责道。

“我觉得你好像根本没长大一样,每天不知都在想些什么……”银笙咬唇道。

“但我有时也很认真的。”他沮丧地坐在那,见她的手已经放在门上了,不禁又道,“过些天,你回到山里之后,还会再出来吗?”

她怔了怔,道:“都还不知道师傅会怎么责罚我呢,我哪里还会想这个?”

奚秋弦沉默片刻,忽而道:“要是她容不得你了,你可以来巫山住。”

“那是你的巫山,我怎么好住下去?”银笙想到师傅,情绪就又低落下去,只随口说了一句,便出了房间。

此后银笙刻意又减少了去他房里的次数,即便是要去,也是跟天淼一起,再不是单独跟奚秋弦相处。她自己也想到为什么总是与奚秋弦忽冷忽热,可是她想不明白。

她拿被单捂住脸,心想好在快要到木鱼镇了,然后便可以回到山里。不管师傅愿不愿意拿出剑谱,总之她是将他带到了,两不相欠,再也不会有什么牵扯。

再然后,她就还是过她那练剑、打柴、卖药的生活,什么巫山,什么神狱,从此之后不会再让她心烦意乱。

银笙用力地呼吸了一下,侧过身躺在床上,以为自己理清了思绪,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既是满满的,又是空空的。

屋内没有点灯,她怔怔躺了许久,觉得很是闷热,便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此时月上中天,群星荧荧,舟泊江畔,微风轻拂。银笙伏在窗口,望着静静流淌的江水,月影圆了又碎。

恍惚间,似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晃了晃神,极目远眺。却见江岸边的山峦间有古松斜生,而此时,月色清冷,恰映出了那隐匿于松枝间的人影。

那个人穿着深灰色长袍,腰间一道暗蓝,黯淡得好像与身后岩石融为一体,也不具有任何生机。

古铜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因为隔得太远,银笙也看不到他唯一露出的双眼。但还是有一种寒冷的感觉自他四周蔓延,仿佛渗透入整条大江,乃至整片天地。

银笙又惊又骇,一时间竟无法出声。过了片刻,她才紧抓着窗栏,惊呼道:“鬼虚影!”

就在她话音出口的那一瞬间,灰衣人最后望了她一眼,很快就掠过山峦,消失于茫茫群山间。

银笙飞奔出房间追到船尾,中途还撞上了天淼和几个舵手,但等她跑到离山峦最近之处时,早已不见那个灰色身影。

天淼听了她的述说,大感意外,也不敢掉以轻心,便即刻安排众人轮流查探船只四周,他自己则匆忙回舱内去告诉奚秋弦了。银笙直至此时还感到后怕,又被夜风一吹,不由得抱着双臂微微发颤。

不多时,便听舱内有人快步出来,她下意识一回头,却见奚秋弦正带着天淼往船头而去。很快的,船只重新扬帆,趁着夜色前行,飞快离开了此地。银笙松了口气,众人还是严阵以待,天淼带着人去船尾,奚秋弦站在风中,并没有立刻回房。

他只简单地穿着白衫,江上起了大风,船头的灯笼晃动,斑驳影子映在他身上,疏疏落落。

银笙怔了怔,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你不回去吗?”

他转过身,平静道:“他们都在忙,我怎么好独自留在房里?”

“可是你身体……”

他笑了一下,道:“你看我都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银笙垂下眼帘,不知怎的,这几天看到他,总是隔了一层,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奚秋弦双手撑在船栏上,道:“我发现你好像很害怕鬼虚影,是因为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被他砍伤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银笙转过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山峦,有些迷茫,“我总觉得他看上去是个死人。”

奚秋弦微微一怔,道:“暗夜盟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他是盟主何梦齐的亲信,出手最是狠辣,所以我一直叫你远着他。”

银笙想了想,道:“因为上次抢血舍利的事情让暗夜盟与神狱结下梁子,所以他们穷追不舍吗?”

“也不尽然,他们若是想要统治三峡,神狱就是最大的眼中钉了。我又难得离开巫山,大概他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我灭掉以绝后患吧。”

银笙蹙眉道:“那你为什么还非要跟我去鄂北?为了那有可能得不到的剑谱,都不要命了?”

“不是对你说过吗?奚家三代以来一直以收齐剑谱为使命,我母亲临终前虽未交待此事,但我心里明白,若非我的身体不好,她必定也是要我竭尽全力完成这个遗愿的。”

“收齐了又怎么样呢?只是一套招式而已,值得冒那么大的险?”银笙有些不悦。

奚秋弦看着她的侧脸,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对我来说这剑谱确实没用,但我也想替父母,替奚家,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澄定,竟比往日都要沉稳了许多。

银笙怔了怔,道:“奚秋弦,你这时才像神狱的主人。”

他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看来你一直觉得我徒有虚名。果然我是个不称职的主人,就连你都这样想了。”

“不是徒有虚名!”银笙解释道,“只是,你大多时候都只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那我以后要多多吃苦,免得让你小看了。”

“谁叫你特意去吃苦啊?”她不悦地转过身子,趴在船栏上。

“因为我不想做养尊处优的少爷啊。”

“我也没说你是。”

“……片刻之前你说过的话自己已然忘记了吗?”

“我说的是很多时候看起来像,你不要冤枉我。”

“银笙,你越来越会反驳我了。”

奚秋弦与她又开始说着些其实无关紧要的话。此时,两个人站在船头,江面上的风呼呼吹来,吹着他的白衫她的绿裙,两侧鹅黄灯笼中烛火跳跃,晕染出淡淡暖意。

远处高山之上,灰衣人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静静望着。

因相距甚远,夜色又迷蒙的缘故,从他这边望过去,只能隐隐约约地望到船只的影子,以及不断摇曳的灯火,犹如天空中失足落下的星,在遥远的地方闪着微光。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收藏和点击都差不多了,于是这篇文要在5号早上入V了。写武侠文不易,题材本来就偏冷,跟宫斗宅斗什么的不好比。请尽量支持原版,读者看3000字的话大约是花10点也就是一毛钱。对于我们这些处于真空状态的作者来说,入V赚的钱本来就没多少,主要是想吸引更多的读者。如果大家都看盗版去了,其实也是从某种程度上打击了作者的热情。

呃,当然如果实在不想花钱看文的话,弱弱地再求点一下专栏的“收藏作者”,也算做点贡献了。

五号会三更一万多字,以后尽量保持日更,所以这几天要进行存稿,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踊跃发言,希望V后也能看到大家的身影哦。

23第二十章溪月弯弯近芳泽

数天后,船只终于停泊在了一条小小的支流间。前方烟霭弥漫,只能隐约看到树木丛生,山间偶尔炊烟升起,但并不见人家。

银笙告诉他们,再往前就是木鱼镇。此去深山路途崎岖,木鱼镇便是那深山与外界唯一相连的地方。

“那我们是要下船换成陆路了?”天淼问道。

银笙答道:“是啊,再往下航行的话就去不了山里了。”

天淼向奚秋弦道:“少爷还是坐马车吧,我们去准备。”

奚秋弦点点头,天淼走后,银笙又道:“到时候,你们等在山下吧,我自己回去跟师傅说。”

“不是说好我跟你一起回去的吗?”奚秋弦诧异道,“你师傅万一不听解释就将你关了起来,我连找都不好找你。”

银笙迟疑了一会儿,道:“可是,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至少要走上两天……都是崎岖的山路……”

他愣了一下,道:“明白了。”

银笙怕他失落,但奚秋弦却很快又微笑起来:“不过没有关系,之前你不是还不让我做养尊处优的少爷吗?这次倒是个机会了。”

他们停船上岸,除了留有一部分人守在船上外,天淼还带着十来人随行。银笙翻身上马,奚秋弦站在岸边看她身姿利落,不由道:“银笙,你骑马的样子倒是英姿飒爽。”

银笙见四周都是他的随从,脸上一阵发热,没有搭理他,顾自骑着马往前去了。天淼等人装作没看到,奚秋弦只得悻悻然上了马车,扬着马鞭紧随其后。

银笙听得身后车轮滚滚,回头见他自己持鞭赶车,不禁惊讶道:“你怎么不坐在车内?”

“车里太闷,这样不错。”他好似忘记了刚才的尴尬,还是笑盈盈。

银笙瞟瞟他,奚秋弦衣衫如雪,束发的湖蓝缎带闪着点点银光,在微风中徐徐飞扬。“你这身打扮也不适合赶车……”银笙嘟着嘴道。

“那你是要我换一身破烂衣衫吗?可惜暂时找不到,要么我把这身划破一些?”奚秋弦认真道。

“又胡说八道。”银笙斥了一声,抖了抖缰绳便加快了行程。道路两边树木成荫,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下光点圆圆,晃来晃去,在两人面前跃动。

银笙忙着赶路,奚秋弦便也没再去主动讨骂,只是驱车随着她。天淼在后边看到此景,便会心一笑,带着众人远远地跟着了。

穿过这片林子,前方渐渐有了背着柴草猎物的山民走动,再往远处望去,已可见屋舍了。银笙抬头见天色已晚,蹙眉道:“今天不能进山了。”

“哦,那就明天再去,现在先去住客栈吧。”奚秋弦随意道。

“客栈?!”银笙回头皱着眉,“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都没什么外人来,哪里会有什么客栈?”

奚秋弦扶额:“那你不早说?!”

“你又没有问过我……”

“……”奚秋弦无语,忽地停了马车,又扬鞭掉转方向朝后去。天淼等人颇为意外,银笙追上喊道:“你干什么去?”

他头也不回,道:“镇上没有客栈,难道跟你一起睡在街上?自然是去另寻住处。”

四处寻觅之下,还是找不到可住的地方,无奈之下,天淼只得带着众人回到那片树林,道:“还好少爷驾着车,今夜就暂且委屈一下了。我们露宿便可。”

“无妨,我出去看病途中也时常睡在马车里。”奚秋弦笑笑,见银笙自己下了马,盘膝坐在大树底下收拾包裹,便遥遥道,“银笙,你今夜睡哪里?”

众人的视线都转到银笙身上,她愕然抬头,感到大家那异样的关切与热情,不禁低声道:“还能去哪里,大家不是都在这里休息吗?”

“哦……但是他们都是男人……”奚秋弦倚在车篷边,慢悠悠睨着她。

天淼笑嘻嘻地解下马鞍,道:“银笙姑娘可以去车里休息,不然跟我们这群男人混在一起太不方便。”

“什么话,他难道不是男人?”银笙涨红了脸,瞥着奚秋弦道。

奚秋弦却一脸认真:“大不了我在车外坐着好了。”

“那怎么可以?!”

她死活不肯,可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看着天淼等人席地而睡,自己独坐在树下,觉得浑身不自在,抱着包裹便强行闭上了眼。

奚秋弦本是自己坐在车头无聊地折着树枝,转身看她紧蹙着眉辗转反侧,知道她不习惯面对着那么多男子睡觉,便扶着车跃下,轻轻地走到她面前。

“银笙。”他慢慢蹲在她面前,手撑着地,低声唤她。

银笙睁开眼,看着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她刚说了一半,他便小声打断道,“不要吵醒他们,都很累了。”

“你怎么还不睡觉……”她用近乎唇语的声音道。

“睡不着。你进车里去吧。”他没有像平时那样不正经,看着她道,“我不进去的,不要害怕。”

银笙摇头,但奚秋弦却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带着她走到马车前,轻声道:“真的,不骗你,上去吧。”

她愣了愣,他已经伸手在她肩后一托,将她送上了马车。银笙怕吵醒了其他人,只好掀开竹帘进了车内。透过疏疏青竹帘子的缝隙,她看到奚秋弦侧身坐在车头,他还是像之前那样随意折着树枝,似乎并没有什么介意的地方。她倚在座椅间,想着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自己先休憩片刻,再换他进来,于是便闭上了眼睛。

岂知连日劳累,如今一闭上眼,没过多久便睡着。等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时,也不知离刚才过了多久,急忙掀开竹帘,却已不见奚秋弦身影。银笙朝四周张望,天淼他们都还在安睡,料想应该没出什么事。但她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回来,便不安地下了马车,蹑手蹑脚地在林中寻找起来。

此时应已是深夜,林中幽暗寂静,只有远处传来无名小虫的鸣叫,一声声高高低低,如同拨弄着琴弦。

她走了没多久,就隐约望见林间小溪边的树下,坐着身形清瘦的白衣少年。月色下,树影点点簇簇落在他的白衫间,如同朵朵梅花。他正独自将溪边的鹅卵石一枚枚放进溪水中,低着头,动作温柔,好似这些石头都有着生命一般。

“在做什么?”银笙站在树影下问道。

奚秋弦抬起头,诧异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醒来不见你,生怕你又出事……”银笙小声地说着,走到了溪畔。此时才看到清凌凌的水中,有若干圆圆的鹅卵石被他堆叠起来,像座假山一样。

奚秋弦抬头看看她,笑道:“怎么可能次次都出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那怎么想到来这里堆石头?”银笙蹲在他身边,望着溪水发怔。

“无聊的时候就自己想办法了,从小就这样。”他说着,又拾起一枚白色鹅卵石,小心翼翼地往最高处放上去。那堆石头本已摇摇欲坠,此时他还要继续再放,银笙都屏息不敢言语了。石头刚一放上去,底下的石头便猛然一晃,银笙眼见“假山”全要崩塌,急忙伸手去救,不防备正紧紧覆在了他的手上。

银笙不由自主地轻呼了一声,鹅卵石从两人指间滑落于清澈溪水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的心砰砰直跳,急欲收回手,奚秋弦却反过来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

潺潺溪水如银,笼着月色流经两人身前。他并没有看着她,只是低着眉睫,好似在望着月影,又似在望着溪流。银笙几乎不敢看他,也只是垂着头,手指微微发颤,想要离去却又没有勇气。

“阿笙。”他轻轻唤着,手指间水珠滑落,微凉沁人。

他的声音好听如这清澈溪流,缓缓萦绕于耳畔,银笙心里软软,却又更加害羞。原先是蹲在他身边的,如今便蜷起身来,像只小猫一样,用后背对着他了。

“我还能这样叫你吗?”他还是轻轻握着她的小小指尖,在她身后问道。

银笙整个人就好似飘在云里,她其实喜欢听他这样叫她,正如哥哥一直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一声声唤,阿笙,阿笙。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

奚秋弦的眉梢眼角都漫上了笑意,他挪到银笙身后,小心翼翼地从背后轻轻抱了抱她。银笙缩得更紧,身子都在微微战栗了。他贴近她的耳畔,又轻唤道:“阿笙。”

“嗯。”银笙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他抱着她的手稍有些发颤,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转过来好吗?”

银笙缓缓转过来,抱着双膝,低着头。奚秋弦略显青涩地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又按按她的肩膀,道:“坐下,蹲着不累吗?”

于是她红着脸跪坐于他身边,正对他,却又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