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小屋告诉天淑,也没有想到去找天淼,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了这里。肩后的古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压得他举步维艰。

一级级石阶本就歪斜不平,他走路需得认真看着地面,才能落足站稳。可是这骤来的雨冲袭着视线,双目酸涩地难以看清。他攥着古琴匣间的缎带,空洞了一切思想,现在仅剩的念头似乎就是让自己走下山去。

可是即便已经万分小心了,转弯的地方最为狭窄,他只觉足下一滑,便不受控制地连跌下数级石阶,最终坐在了地上。

左手中的那个粉绿的娃娃彻底摔了粉碎,掉在积水中,憨笑的脸裂成了两片。

他望着那些碎片,又看着一身污浊的自己,忽然觉得很可笑。

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钻心的疼痛像钢针一样扎着全身。他急促地呼吸,雨水划过眉睫,他的眼里都是泪。

终于忍不住在雨里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ORZ一章果然结束不了。。。

第72第章 自重

第六十九章幽寂屋中思前尘

银笙终究还是回到了冰洞。

天淼等在密室门口,见她衣衫湿漉漉的,不由道:“银笙姑娘,你怎么了?少爷呢?”

她晃了晃神,低声道:“天淼,去看看你家少爷回小屋没有。”

天淼察觉到她的神色黯然,以为两人又闹了矛盾,只得答应了一声出了冰洞。鬼虚影倚坐于石壁边,看着兀自发怔的银笙,不禁道:“阿笙,你与奚秋弦吵架了吗?”

她默默地摇摇头,坐在一边。鬼虚影静了静,又道:“是不是他想带你走?”

银笙怔怔地抬起头,哥哥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虑。她勉强笑了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哥哥。”

“……那你不打算跟他在一起了吗?”他看了看她,很快又移开视线。

这次银笙没有再回答。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在昏暗的烛光下,唯有身影在微微晃动。过了许久,洞口忽然传来天淑叫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愤怒。

“我去去就来。”银笙黯然说罢,想要起身。鬼虚影犹豫了一下,道:“早去早回。”

银笙来到洞口,只见天淑衣衫尽湿,正冷得不住发抖。但一看到银笙出来,她便愠怒不已道:“银笙,你究竟说了什么,让少爷一个人下山去了!要不是我和天淼带人四处寻找,说不定他到现在还在雨里!”

银笙一惊,急问道:“那他人呢?”

“你现在倒还问起了?少爷之前刚刚恢复些体力,便一路跟到了暗夜谷,还不是担心你出事?他拼了命将你和鬼虚影救出来,但你现在脱离了危险就对他这样冷淡,真是过河拆桥!既然这样,我们再也不会做那死皮赖脸的人,你就跟你那哥哥留在这荒山野岭过一辈子算了!”天淑怒斥完毕,转身便走。

银笙呆若木鸡,眼见天淑已经出了山洞,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急追上一步道:“天淑,照顾好阿弦,别让他再病了……”

天淑回头瞪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急匆匆奔向山道。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洞前枯黄的藤蔓上,溅起无数小水滴。银笙孤零零站在带着寒意的风中,望着天淑那远去的身影,仿佛有一根丝线牵着她的心尖,此时越来越酸,越来越痛。

她初时只是以为奚秋弦回了小屋,却没有想到他竟冒着雨独自离开了冰洞山。

奇怪的是,她原先口口声声叫他走,叫他为了神狱回到巫山去,但如今听了天淑的话,知道他真的走了的时候,竟异乎寻常地失落迷惘,甚至觉得呼吸都是冰冷的。

雨水顺着藤蔓不住往下落,渐渐汇成了一条条白珠帘。

“阿笙……”身后有轻微的语声。银笙惊觉回身,竟见鬼虚影扶着石壁站在不远处。因心绪不宁,她居然都没有察觉他的到来。银笙急忙奔上前不安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他平静道:“我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进来,怕出事。”

“不会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扶着他,“我陪你进去吧。”

鬼虚影略显艰难地转过身,银笙就这样搀着他慢慢往洞内走。此时已是夜幕初降,洞内更是昏黑无光,她与他只得摸着洞壁往前。寒意袭人,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岩穴中回荡,尤显寂寥。

前方便是那条凝结成冰的暗河了,鬼虚影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道:“是他们走了吗?”

银笙用力呼吸,忍住了心间悲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自己也可以照顾好你的。”

尽管四周黑暗,鬼虚影还是惊愕地望了望银笙,随后,握着她的手,没再说话。

这天深夜,银笙一直望着黑漆漆的洞壁,怎么也无法入睡。待得确定哥哥已经睡着之后,她失魂落魄地出了冰洞。秋雨已经停了,但寒风更紧,她裹紧了袄子,摇摇晃晃地往半山腰而去。

一路磕磕绊绊,回到那间小屋旁的时候,她已经身心皆疲。屋内无光,这本就在预料之中,但不知为何,银笙的心中却更失落。她鼓起勇气推开了门,点亮了桌上残余的蜡烛。

如豆的小小烛火晕出淡黄色的光亮。

之前的日子里,奚秋弦是住在这里的,但她却只是忙着照顾哥哥,几乎没有来看过他。屋内依旧像以前一样冷冷清清,靠窗的床铺上被褥都收拾得极为整齐。但越是这样,就越显得空荡。

银笙慢慢地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床褥,却没有坐上去。

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还是回到了一直属于她的那靠墙的床板边。这是她睡觉的地方,也曾是阿弦睡过的地方。她脱掉溅满泥水的鞋子,坐在了低矮狭窄的木板边缘,随后,又慢慢躺了下去。

虽许久没有回到这小屋,但躺下去的时候,银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搁着“床头”的石砖好像很不平整,以至于她睡下时床板也有些晃动。她微微一怔,起身蹲在地上,查看着那一摞砖石。

青灰色的石板中间,垫着一本书册。

银笙的心猛地一跳,眼前蒙上了水雾。她缓缓伸手,用力将书册抽了出来。纯白细线装订齐整,封面上用流丽笔体书有“巫山剑谱”四字。

展开剑谱,一行行字迹与银笙印象中奚秋弦的字有些差别,比他寻常写的要工整许多,但从落笔框架来看,无疑还是由他亲手书写而出。

那日在鹿门寺,他曾将这书册塞与银笙,却被她退了回去。此番再看,银笙才发现除了这许多剑招描述之外,每一章之后,还画着舞剑的少女。

少女身姿曼妙,或凌空出剑,或返身回刺,一袭长发垂至腰间,但每一张上,都没有面目。只是一个水墨的人儿,淡如烟雾。

或许,这就是巫山剑法,如巫山的云,来时飘渺,去时无踪。

她握着书册怔了许久,再一次躺回了狭窄木板上。烛火不住摇曳,她一直都记得,那时他坐在这所谓的床上,而她则替他包扎了残腿上的伤口。那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没有谁可以代替。

银笙蜷起双腿,泪水自眼角慢慢滑落,流进了木板缝隙。她尽力地抑制着悲伤,但眼泪却不断滑落,仿佛积聚了一夜的雨,终至降下。

神狱的人是彻底地走了,冰洞山重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银笙陪着哥哥。

鬼虚影的伤势虽未恶化,但也只能栖居于严寒的冰洞中。银笙曾想扶着他出来走走,但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便觉体内灼热,于是银笙只能又将他送回了冰洞。

天好的时候,银笙一个人坐在冰洞外,小白狐会蹲在她脚边,蜷着尾巴休息。或许是天越发寒冷的缘故,小白狐过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就只有银笙独自等,却见不到它的身影。

秋尽冬来,洞口的藤蔓上已没了叶子,只有枯瘦茎枝在风中颤抖。

接连着几日晴朗无云,银笙本以为可以安然度过今年,但至年末的时候,却骤冷起风。经过整整一夜的大风之后,次日清早,银笙才出洞口,便见云层低沉,天际隐隐发灰。

鬼虚影已经可以走到接近洞口的地方,只是还不能长时间地外出。银笙就像以前一样跟他说:“哥哥,我去砍柴做饭,你在这等我。”

“好。”他点点头。于是她便背起绳索出了山洞。因哥哥的身体比以前要好一些了,他又不许她长留洞中,所以现在银笙做饭睡觉又都回到了山间小屋。无论刮风下雨,她总是一次次往返于小屋与冰洞之间,渐渐地也成了习惯。

山顶树木不多,要砍到木柴,还是要回到半山间。银笙沿着小径一路往下,远远地望到白影跃动,原来是白狐朝着她奔来。

“小白,你来看我了吗?”她朝着白狐招招手。白狐奔得极快,窜到她裙角边,将裙子一口咬住,又抬头看着她。银笙一怔,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怎么了?”

白狐发出呜呜之声,黑黢黢的眼睛里仿佛也有焦急之色。

银笙刚想抱起它,寒风中却传来了细若游丝的曲声。那声音随着山间的风来回飘荡,时有时无,忽近忽远,银笙开始时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很快那曲声便又萦绕于耳边,好似就在附近奏响一般。

她惊愕万分地朝着四周望去,山川寂寥,阴云重重,非但望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飞鸟的踪影都消失不见。

白狐躁动不安,银笙紧紧攥着绳索,不由自主地往石阶上退了几步,抱着白狐道:“小白,快回去!”它望了望银笙,甩着尾巴朝山顶飞奔而去。

山道空荡,银笙独自站在枯树下,绷紧了身子。此时那曲声渐渐清晰,一声声低沉哀婉,如梧桐半死,雨打秋池。忽一声回环婉曲,竟倏然钻进银笙心脉,仿佛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很惭愧,本来说好要一章解决的……但是今天编编表示还要再排一次榜,所以还是结束不了。其实今天要是搞个超长的章节应该也可以的,但是还是留到下一章吧……我对自己都无语了,不过不是在拖延时间啊,跪了。

第73章3 自重

第七十章清弦散作漫天雪

阴郁的云层压过山顶,朔风席卷而至,银笙一步步往上退去。但那乐声仿佛看得清她的一举一动,亦不断迫近,她越是往回,乐声越是萦绕紧缠。银笙已退至山道转弯处,此时那曲声犹如悲泣,漫山枯叶随之飞舞,霎时间遮天蔽日,恍若黄昏。

凄迷之间,有数人抬着重物自陡坡上飞奔而来,银笙初时尚因树木遮挡而无法看清他们抬着的到底是什么,直至那几人到了山腰,她才惊见他们肩头扛着的竟是一具黑漆棺木。那四个壮汉面色难看,似是忍着强烈的不适,待到将棺木安置于山间树下后,即刻飞奔下山,连一步都没有停留。

银笙见到这棺木,不禁手足发寒。此时朔风悲曲萦回不已,原本空荡荡的山道尽头忽有人影隐现。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异常,还是像往日那样穿着深紫长袍,但衣襟敞开,被风一吹便飘飞凌乱,无形中更多了几分肃杀。

多日未见,银笙本还以为何梦齐已经伤重而死,但他现在又一次出现在不远处。洞箫声悲彻心扉,他脸上却毫无表情,仅剩的一目中也不见杀意。

无数念头在银笙心头涌过,她想要奔回冰洞,却又怕使哥哥陷入危机。何梦齐站在棺木边,远远望着她,唇边扬起古怪的笑意,沙哑着嗓子道:“你果然在这里,外面的世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吧?”

银笙紧握着剑柄,盯着他道:“那棺木里,是谁?”

何梦齐看着棺木,眼神温柔,放低了声音道:“我带着你母亲来了,你竟如此无礼?”

“她果真就是我的生母?……”无法抑制的颤抖使银笙几乎抓不住手中的剑,她忍不住喊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救她?!”

“救她?”何梦齐唇边还带着笑意,脸色却煞白,“明明是你害死了梦芸,怎么还能冲着我这样大喊大叫?”他从怀中抓出一把纸钱,手臂一扬,纸钱便洒了漫天。

银笙望着那冷冰冰的棺木,眼泪夺眶而出。他站在飞舞的纸钱间,缓缓抬起双臂,衣衫簌簌。

“梦芸,你临终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去冰洞山,我如今陪着你回来了……可是,这整座冰洞山,只能是我们两人的世界,我再不会允许有他人打搅我们的清净……”何梦齐喃喃自语,好似面前便是梦芸的幻影。

银笙强忍着眼泪,怒喊道:“她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给她下葬?!你是疯了吗?!”

何梦齐单目一寒,猛地飞身而起,银笙见他身形如鬼魅,急忙出剑直刺。何梦齐宽袖一卷,挟着无数纸钱扑击银笙面门,银笙剑尖上挑,穿过其袖底,银光倏忽间便刺向他手肘。

何梦齐身形急旋,银笙但觉一股巨力拧转而来,竟将她本已刺向他手臂的长剑生生阻住。若是以往,她断然无法回转剑招,但此时脑海中却忽然闪现一道水墨画影,因而不由自主地顺势旋转。

衣袂翩然,长剑震颤,若分枝白花各绽其美,错落间点漾出数道纵横。

何梦齐本想一招之内夺去她的长剑,却不料银笙的剑术与先前有了变化。他迅疾闪过,又以洞箫为刃,直击银笙心口。银笙拧腰纵起,长剑舞动间寒气隐隐,与何梦齐掌心发出的灼热正互相消融。

辗转腾挪间剑影始终灵动,银笙虽无法脱身,但何梦齐亦为这飘渺剑术所牵引,一时间心头怒火焚烧,竟径直抬臂擒向那剑锋。

银笙急欲借机横扫,但何梦齐猛然间直欺上来,一掌扣住银笙肩头。银笙肩膀下沉想要卸力,却被他运力一击,直往后退去。

她还未曾站定,何梦齐又逼上前来,一把卡住了她的咽喉。先前的温和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阴厉的神色,几乎要滴出血的眼睛。

“这些日子你学了新本领就以为能打得赢我了?”他目光烁烁,嘴边带着冷笑,“当年你父亲就是妄图从我这里夺走梦芸,才会一败涂地!除了梦芸,再也没别人能让我正眼相看。她也一样!除了我,再也没别人能懂得她的心!”

银笙咬牙道:“我父亲不是死在母亲手里,对不对?她一直都念着他的名字,怎么可能亲手杀了他?!”

他扬了扬眉梢,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慢慢道:“谁让他不识好歹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跟着他逃走的梦芸,好不容易才说服她跟我回去,莫枫这个贱种却朝着梦芸发火,说我不安好心,还诋毁我与梦芸之间的感情……你要知道,我只有梦芸一个妹妹,这世上,谁还能比我对她更好?”

何梦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银笙的下颔,用带着血丝的独眼望着她,眼神竟变得痴痴怔怔。

“你杀了他……对吗?”银笙忍着悲声,盯着他道。

他窃窃地笑了起来,满脸的骄傲与不屑,“我早说过,谁玷污了我的梦芸,谁就得死……他抱着你发怒而去,我却饶不了他……玉泉渡口,我终于找到了他,当时的他孤身一人,怀中没了孩子,我却不管,只几招下去,他就负伤而逃。”

银笙心生寒意地望着他,他的眼角眉梢尽是惊喜,仿佛在说着一件生平最为得意,却又因某个原因不得不隐藏至今的秘密。

“我还记得那时候下着雪,我就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因为我知道他逃不出我的手掌。他一边逃,一边还往后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眼神……”何梦齐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一低头,抵着银笙的前额,望进她的眼底,“恐慌、惊惧、绝望……对,就是像你这样……后来,他精疲力尽,倒在了古城墙下。我便走上前去,咔的一声扭断了他的手臂,让他再也握不得剑。再然后,折断他的脚,让他再也不能带着梦芸走。最后,砍下了他的头颅,让他再也不能凭着好看的模样勾引别的女人。”

银笙的眼泪快要冻结成冰,若不是被他死死掐住咽喉,只怕早已跌坐在地。

“你真是个疯子!”她拼命叫着,何梦齐手中加力,眼神更绝,“疯子?你们也说梦芸是疯子,可我知道,因为你们不懂我们的心。莫枫骗了梦芸,我就将他分了尸,一块块沉到了玉泉河里,包括他那张徒有其表的脸。”

银笙惨叫一声,竟不顾自己的咽喉还被他卡住,奋力抓着他的手臂,借机抬腿猛蹬上何梦齐小腹。何梦齐一动都不动,似乎已经没了痛觉,相反还笑道:“好好好,与莫枫死前一模一样。今日我带梦芸到了冰洞山,就是为了让你从这世上消失,还我们一个清静!”

说罢,手掌猛一用力,竟想当即扭断银笙的双臂。银笙拼力后仰,忍着剧痛翻转身子,于急旋中连出数剑,何梦齐双掌翻飞,剑锋触及之处虽将其划出道道血痕,但他已然濒临疯狂,不顾一切地要将银笙逼向山崖。

银笙长发凌乱,眼见他纵身出手,洞箫尖端的白刃已迫至面前,猛地拧腰后翻,在半空间剑挑其咽喉。剑尖才刺进一分,何梦齐忽地一展双臂,袖间真气乱窜,将瘦弱的银笙震得往后飞去。

忽然间,一道身影自斜侧林间疾掠而来,就在银笙即将跌下山崖时将她紧紧抓住,随即返身朝着来时方向奔逃。

何梦齐微微一愣,抬了抬眉,朝着树下的棺木道:“梦芸,你看到了,我正为你除掉所有污浊的人。很快,这里就是属于我们的天地了。”说罢,便飞身朝着那边追去。

银笙在奔逃中不忘往后看,眼见紫影逐渐迫近,不禁抓着鬼虚影的衣袖祈求道:“哥哥,你快躲回冰洞去!”

“要走一起走。”鬼虚影呼吸急促,带着银笙奔回山顶,额前已经沁出层层汗水。山顶除了冰洞外别无容身之地,两人只得闪身而入。鬼虚影此时气息明显虚浮无力,银笙反过来拉住他的手,沿着狭长的山洞不停往深处飞奔。洞中石笋石柱林立,曲折萦回,分岔极多,银笙寄希望于何梦齐不熟地形而无法找到他们,因此是拼了命地往那极为寒冷的内洞奔去。

暗河已凝结成冰,她带着鬼虚影终于回到了那石缝后的密室,两人俱已浑身发软,再也无力站起。鬼虚影先前虽强行出洞救下了银笙,但这一路奔跑耗尽体力,更使得原本就未愈的内伤重又发作。没过多久,便觉血脉膨胀,好似有千万双手在挤压着心脏一般。

他扶着石壁跪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气。

“哥哥!”银笙扑上去,抱着他,瑟瑟发抖。

“别出声……”他半睁着眼睛,躺在银笙的怀中。银笙紧紧抱住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过了片刻,似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回荡,一下,一下,撞击着覆着薄冰的石壁。

银笙浑身发冷,鬼虚影痛苦不堪,死死抓着地面,强迫自己放低呼吸。

外面的脚步声时远时近,让人无法判断何梦齐到底在什么方向。银笙握住长剑,已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却听石缝外传来何梦齐的语声。

“躲起来了?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报仇雪恨吗?鬼虚影,你怎么变得如此胆怯了?”何梦齐冷笑道,“在我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却还是那么没出息……你的父亲也是一样,他明知道是我杀了莫枫,杀了他的朋友,却不敢露面,甚至连夜带着全家逃离了玉泉镇。可惜,后来,我还是凭着银笙的那张脸,找到了你父亲。他改名换姓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一把大火烧光了家业,白白为莫枫而死!”

鬼虚影紧咬牙关,指尖在地上抠出了血。银笙心如刀绞,但却也知道此时如果出去必将害人害己,只能颤抖着握紧了哥哥的手。

何梦齐又咒骂起来,四周还是寂静,过了一阵,他的脚步声似乎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银笙的心才稍稍一松,洞中却忽然响起了箫声。

箫声在石壁间回旋,比先前在山中的声音更为低沉压抑。银笙深深呼吸,想要凝神闭目,可这声音却像毒蛇一样紧缠不放,直往心底深处钻去。鬼虚影更是脸色发白,在他听来,这声音犹如鬼哭,一声声撞着心扉,生生将他勉强压下的真气又一次催动起来。

银笙想替他捂住双耳,但箫声自石缝间钻进,在狭小的密室内震得四壁颤抖,壁间冰屑纷纷落下。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剑都无法抓起了。箫声急旋升高,尖利刺耳,鬼虚影挣扎着想要爬出去与何梦齐拼命,却被银笙死死按住。

“哥哥,不要出去……”她含着眼泪求他。

何梦齐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边吹着洞箫一边向这边踱来。银笙与鬼虚影被近在耳畔的箫声震得心神俱乱,何梦齐停在石缝前却未进来,只是轻笑一声,随即又一次提高了音律。

声如裂帛,洞中冰柱开始出现断裂。银笙只觉眼前一片发黑,痛苦中,攥紧了那柄属于她的剑。

忽而有一声清响,如一滴水滴落下池塘,打乱了原本持续升高的箫声。箫声稍稍一停,随即又如泣如诉,虽降了音调,但更显哀伤。这伤悲如千古难遇至爱,最终于江湖绝处得见佳人,却原来又只是惊鸿一瞥,转眼消失不见。

而此时之前那点点滴滴的清响渐渐汇聚成涓涓流水,像是从清秀山间潺潺而来,穿过云雾穿过松林,流过白石流过浅滩,最终如一弯月牙,静静漾出星光无数。

箫声忽又悲愤难抑,声如破竹,隐隐带着杀伐金石之意。铁蹄扬踏,万马飞奔,满地冰雪为之碎裂,一丝丝沁出血来。

琴音却依旧不急不缓,高高低低,悠然自得,恍如驾着扁舟徜徉于青色烟雨中,折一枝白荷置于船头,回头间望一望云际,不惊尘烟地泛舟远去。

何梦齐所站之处已深陷数寸,头顶上方的冰棱摇摇欲坠,他双眉紧蹙,手指飞快地掠过洞箫。猛然间箫音冲破极限,但听声声碎响,满洞冰棱竟纷纷坠落。

冰雪飞扬,他的眉间发上皆是白霜。

箫音穿过石缝攫住了银笙与鬼虚影的心,只要再深一分,两人的经脉便要尽数震断。

琴声一扬,烟雨清流忽然散去,转而化作江水滔滔,两岸青山浮云不住变幻,中间白浪席卷,飞鸟掠上重霄。九天九地神祗翩跹,江流曲折宛转,云端雷声隐隐,电光闪闪。骤然间浪涌巨石间,云起山之巅,水滴依旧跳跃,兵马声却来自上天。轰然炸响,青天开裂,一道白光自云层深处直落而下,正中江心漩涡。

浩浩长江为之翻涌,渺渺浮云为之起伏,这来自上苍的神力,如要摧毁一切,却又带着佛号低吟。恍惚间神祗端庄肃穆,只在云中显露幻影,转瞬间便掀起乌云大浪,吞噬了天地。

——“天降苛罚,诸神皆灭。众生伏罪,坠我深狱。”

银笙在濒临昏迷时,脑海中忽然闪现了当日在神狱门前看到的石刻。她攥着剑柄,爬到了石缝前,但此时何梦齐已经积聚了全身内力,发出一声尖啸。

弦音如连串白珠散落云端,在昏暗天地间划出一道银光,正如那纤细的银索般,缠进了何梦齐的心脉。随即又起狂风暴雨,卷乱白珠,叮然粉碎,珠屑如冰,迅速凝固了何梦齐的真气,将其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