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孽畜该死,可是,他是博家惟一的根苗啊,请您饶他一条狗命,请您……看在博卿的面子上,饶他这一回!”博父将脑额直接撞向青板石路,叩头不止。

律鄍的眸线扫向冉晴暖。

第023章 痛定思痛(下)

“啊,姐姐——”博商忽地尖声哭喊,“姐姐救命啊,今天是你的祭日,快从天上回来救我!”

缓缓地,律鄍手掌落下,回身吩咐:“贺兰,将他关进牢里。”

候在门外的贺兰刑应命,指挥身后侍卫架起地上的博商,带往府中大牢。

“倩儿,你这个贪睡鬼如果肯醒来,我立刻为你去买丰香斋的点心,你一直想吃的罢?”冉晴暖摇晃着怀中丫头,喁喁细语。

律鄍沉重踱步,站到她近前:“天气炎热,还是尽快安排下葬事宜罢。”

她掀睑。

两人视线相遇,短暂的沉默后,他道:“本王会为公主的婢女选一处风水最佳的墓地,风光大葬。”

“惟有严惩凶手,杀人偿命,倩儿才能安心上路。”她浅声道。

他正颜:“本王定然重惩博商。”

“杀人偿命么?”她问。

“本王会吩咐贺兰安排好安葬诸事,公主保重。”律鄍退步,深深她眄她一眼后,转身离去。

冉晴暖垂首,盯着那张苍白死寂的小脸许久,喃喃道:“不用担心,小姐我一定不会放过害你的坏人。”

“公主。”两个守在一边的侍卫开口,“东则王有句话说对了,这个天气里还是早日将倩儿姑娘下葬得好。”

她觑向二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属下魏行。”

“属下连大。”

“魏行,连大。”她点头,“我记住了。”

魏行垂首,惭愧不已:“属下失职,今日轮到属下当值,没想到来晚一步……”

“不怪你们。”祭奠的声乐掩盖了许多声音,她何尝不是迟听迟到了?照这么说,护佑着其弟的,果然是那位前王妃罢 。

“公主!”连大上前一步,面目凛然,“如果东则王最后仍不把那个凶徒法办,属下就把他了结了替倩儿姑娘报仇!”

“嘘。”她示意,“我们人在屋檐下,小心隔墙有耳。”

魏行、连大噤声。

“帮我把倩儿扶进房内,再打些清净的水来。”

魏行着手搀扶冰冷的尸身,连大负责打水。

“然后,你们寻些木材,在院里搭个架子。”

魏行一怔:“是火葬么?”

“倩儿的家乡盛行火葬,惟有在火中,方可干净离去。”这是兴岚城维持了几百年的风俗,总有一日,她要将倩儿的骨灰送归故土。

魏行、连大齐手准备。

室内,冉晴暖坐在榻前,持巾为丫头沐浴更衣。

五岁的时候,爹爹从街间领回了头顶插着草叶的三岁倩儿,从此她便多了一道影子。胆小、馋嘴、爱撒娇,被爹爹当成半个女儿,被自己当成整个妹妹,若非因为这趟从天而降的西漠之行,两个此刻正处于深闺,绣花弹琴度过悠悠时光……

她泪如雨下。

方才的忍,是想替倩儿清清楚楚地看到凶犯付出代价,如今再无必要。

“倩儿,我的倩儿……”她失声恸哭。

筹备完毕的魏行、连大站在门外,不敢惊动。

院门外,则站着满心愧意的东则王。耳听着那穿墙而来的哭声,他眉宇内霾意浮动,重重叹息,低声道:“对不住了,公主。”

这声道歉,莫说冉晴暖不曾听到,即使耳闻,也无法改变她此下的决定——

此仇必报。

当夜,冉晴暖携两个侍卫,前往熙桑城。

第024章 山重水复(上)

冉晴暖到了熙桑城后,唤上住在会国馆内的素问,两人跪于央达宫正门前,求国君、国后严惩凶手,以明法纪。

宫门前的侍卫知道国后与这位大云公主的交谊,不敢怠慢,立刻通禀进去。

彼时,遂宁正在接待邻国来访的使节夫人,得到消息后,安排嬷嬷服侍使节夫人前往温泉宫享受温泉泡浴,自己则回转寝宫,请大云公主进殿。

“混账!”看过冉晴暖以血陈就的状书,听罢她清晰平静的申诉,遂宁勃然大怒,“他轻狂傲慢,本宫可以容忍。他违背大氏法纪,本宫绝不姑息。俨翠。”

“奴婢在。”

“到前面看看,国君与使节的会谈如果已经结束,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

两刻钟不到,一声“国君驾到”的唱喝抵临宫门。

“国后几时变得如此客气?”律殊声嗓含笑踏入,“你想见朕还用求的么?”及至他踏进正殿看见冉晴暖主仆,笑容一敛,“这是……”

“秀丽参见国君。”冉晴暖行以跪礼。

律殊落座摆手:“公主何必行如此大的礼数?”

遂宁边将冉晴暖搀起,边沉声道:“这要问问您的好弟弟。”

律殊掀眉:“律鄍欺负公主了么?”

“跑上几百里,若只为一个夫妻口角,未免小气了罢?”遂宁将那封血书平放国君面前,“先前因为素问之事,国君亲自下旨,他置若不顾。这一次出了人命,一个花朵般的生命就此凋零,他仍然继续包庇凶犯,置大氏国的律法于何处?置天理于何处?”

律殊手持血书,每看一句,脸色便阴沉一分,到最后一字时,已是面色铁青:“公主可敢说这上面所说字字属实?”

冉晴暖眉目凛然:“如有一字杜撰,秀丽愿受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这个律鄍。”律殊切声,“既然朕的旨意无法督促他遵行法纪,朕就委任别人代劳。传旨,责问刑司过问秀丽公主婢女被杀一案,拘提涉案凶犯到国都受审,并派便衣刑吏到熙禾城街市间收集证据。公审之日,朕将亲临刑堂,凡有徇私枉法者,按同罪论处。”

国君随行太监下去传旨。

冉晴暖与素问拜谢隆恩。

“晴晴,这等恶人恶事,国君也好,本宫也好,绝不做一丝姑息,纵使你选择隐忍,这件事传到我这里后,依然也会这么做。但是,你需要明白,你和律鄍之间必然因为这件事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你可做好这个准备了?”国君离去后,遂宁语重心长。

冉晴暖淡哂:“就当秀丽和东则王注定无缘。”

“不后悔么?”

“不为倩儿申冤,秀丽才会后悔。”

遂宁面露激赏:“晴晴看似文弱,却性情坚毅,甚合我意。”

告别国后,走出央达宫,返回会国馆的路上,主仆各踞车厢角落,俱自沉默。

忽然,素问掩面而泣。

冉晴暖倚身车壁,闭目不语。

“奴婢后悔,当日若没有离开熙禾城,也许倩儿就不会……”

“也许连你也遭遇毒手。”她道。

素问拭泪:“难道我们要一直这般任人宰割么?”

“你是位医者,你认为我们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在这异国他乡,除了仰仗侍卫,可有其它自保之术?”

第025章 山重水复(下)

素问一怔:“奴婢不明白。”

她淡淡道:“好好想想就明白了,明白了再多多脑筋,应该有解决的办法。”

素问迟迟颔首。

她视线投向车窗外面的世界。

那些充满异国风情的行人房舍,如此近,又如此远,明明不是她的水土故乡,却不能毅然抛离。家,国,天下……后两者几时也成了她心头重负?这个替嫁公主又要做到几时?不过半年,她失去了自小相伴的倩儿,还在与公主的陪嫁筹谋防身之法,在未知的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这是谁的破菜篮子,挡了爷的路!”一声恶意十足呼叱冲抵耳畔。

车子突然停下。

“怎么了?”素问疾问。

车夫问:“前面有点事,您看是饶路还是暂时等着?”

“公主。”高行的声音传来,“前面有群无赖在殴打菜贩。”

“那可不是普通的无赖,这位爷。”在会国馆当差的车夫恰巧懂得几句汉话,“为首的那个是公爷府的二公子,这条街上没人不认得他。惯常的刁难街贩,欺负行人,看见顺眼的姑娘就掳回府里糟蹋,唉,作孽呀。”

素问蹙眉:“国君如此重视律法,关怀民生,国都竟也有这等人?”

“不是有句话说‘灯下黑’么?国君再圣明,下面的地方官糊涂,这些达官贵人的公子就敢这么横行,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到哪里都是受欺负的份。”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冉晴暖轻吟。即使天子脚下,也不乏博商之流,世界还真是令人失望。

“公主,要不要属下去教训他一下?”连大问。

她一怔,怔得是自己居然犹豫,居然首先想到身在异国的自保之道。之前,反复想着在素问被掳走的那时,在倩儿被逼迫的那时,若有一人能够伸出援手,是不是能够悲剧发生。但轮到自己时,竟是也要视若无睹。原来,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也有自己的参与。

“你们去将他扭送官府。”对方管与不管,她便实在无权置喙。

“是……”

连大还未动步,听得前方:“走路走不稳,菜蓝看不见,这是谁家没有发育完全的早生儿出来丢人现眼?”

此话一出,立时压制住了那个狂躁叫嚣着的声腔。

车夫声音激动:“南连王来了!”

“南连王?”素问倏地起身,伸臂挑起车帘,“在哪里?”

“前面不就是?人群里最打眼的那位。”车夫喜不自禁,“有他在,任凭那些恶霸公子平日怎么横行霸道,现在都成了小老鼠。”

“你是有多肥头大耳,一丈宽的路,走不开你一只?”那道清澈高亢的声嗓满含戏谑,“给各位示范一下你是怎么被菜篮绊住脚的罢,来,走之——”

前方人群中响起窃笑之声。

“你、你别太过分!”方才的嚣张恶声,如今怯懦无力,“好歹我爹是位公爷,你仗着国后欺负我……哎呀!呀!呀!”

“你也知道仗势欺人不好?你也知道这个世上有比你老爹还大的势力?你也明白你不是老天第一你第二?”随着这声声谑骂,“噼啪”之声连作。

翘首观望的素问掩嘴笑道:“南连王正拿一根芹菜抽打对方。”

芹菜?如此别出心裁的么?冉晴暖莞尔。

第025章 柳暗花明(上)

遂岸不高兴。

特地从副都嘉岩城赶来看望姐姐,谁知姐姐被律鄍坏了心情,任他说了几个笑话也不见一丝笑纹,浪费恁多能量,着实令人不爽。

而后,出了宫门,本想着找一家好吃的馆子用美食聊作弥补,就遇了这么一小丑挡路。若是平时,命属下扭送官府打一通板子送几日禁闭也就算了,但今日,爷很不欢喜,欢迎送死。

“你那个身为公爷的老爹是怎么教你的?教出这么蠢货也敢随便放出来?你以为这个熙桑城是你的天下?整个大氏国都容不下你了?”

芹菜断了换白菜,白菜折了换萝卜,萝卜软了换……

“再拿来!”他对身后侍卫道。

遂洪咧嘴:“爷,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呶。”遂洪拿下巴轻点被主子提在手中的那一堆。

遂岸转头,但见对方披着一脸红红绿绿的菜汁菜肉,已经晕了过去。

“不是罢?”他忒是嫌恶地松了手,“用几根菜打几下就装死?这是有多不济事?”

“前面是几根菜,但后面您换了萝卜,而且……”菜贩递上的是一根最粗壮有力的萝卜,生生给打软了,其间的力道可想而知,加上对方的确是个不怎么济事的软货。

遂岸抽出腰间的青巾拭了拭掌间的菜渍,挥手:“稍后送到官府,拿爷的腰牌进去,好好拜托他们掂量着行事。”

遂洪点头:“属下会好好说的。”

“站住。”遂岸斜眸乜向那几个抽身欲溜的公爷府下人,“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已经去向你们的公爷报信了罢?那就告诉他,爷就在爷的府里恭候他的大驾,最好早点来,不然他的儿子怕是要到黑金矿上做一辈子的苦役。”

公爷府下人诺诺连声。

“还有,把你们身上的钱全扔到这里面。”他将青巾平铺到一旁的茶摊桌上,“全部拿出来,一文都不得剩下。”

主子都变成那副尊容,下人们哪敢违抗?一个个争先恐后,将囊中物尽数抛来。

青帕上越堆越高,他眉头越皱越紧:“遂洪,爷会不会太亏待你了?”

遂洪笑应:“没有,爷。属下吃得饱穿得暖。”

“那就是公爷府的待遇太过优厚了?”他摇头,瞄向那几人,“都拿干净了么?”

“是是是,干净了,都干净了!”

他冁然:“遂洪去摸一把,衣袖,发髻,衣领,鞋底,腰带,全身上下统统摸过,摸出一个铜子,请他们吃一根菜叶。摸出两个,两根。三个以上的,把这一地的菜叶都给吃进肚子里。”

下人们一颤:一地的菜叶,先时主子踢翻,他们践踏,如今早与泥水混合一处,分不清哪是菜叶哪是泥泞,把那吃进肚里还了得?

“小的忘了,这里还有。”一人从腰带里取出一锭银两,忙不迭抛进青帕内。

而后,又有两人抛出藏金。

“你们如此配合,爷甚是感动。”遂岸笑若轻风,“为了表示感谢,请你们吃包子。”

顺着他的手指,下人们脸上竞相变色:刚刚他们打得高兴,撞翻了旁边的包子摊,一整笼才出锅的包子散落四处,沾灰带泥不说,有的被人踩得稀烂,有的则成了蚂蚁们的口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