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谢你善待博怜。“

“莫说她是博卿的妹妹,纵使是一位路人,遭此劫难,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

软玉温香,柔声细语,对一个出征数月才才归来的男子来说,无疑有着无法抗拒的诱 惑。他情生意动,双臂收紧:“暖晴,我们……”

“律鄍哥哥,律鄍哥哥你在哪里?律鄍哥哥——”惊恐万状的惊叫穿窗而来,打破所有绮思遐想。

他眉心揪紧,好是懊恼。

她浅笑:“你还是先去洗却这身征尘罢,我和素问过去看看。”

他只得放开手臂,任那团芳香翩然远离。

第107章 卿妹博怜(2)

“奴婢 第一眼见到博怜,还以为是位脑子受损的痴儿,稍后才发现,她只是因为环境使然,长年养成了草木皆兵的习性,在环境骤换、陌生人增多之下,恐惧加倍了而已。但她很聪明,被人掳去为奴,为保住贞节,往身上涂抹各样的脏污之物,更长年不做洗漱,所以赚得全身恶臭,面目污黑。但她却知道手上的胎记是与家人团聚的重要记号,因此将那只右手清理得相对干净。”

素问 为博怜看诊回来,特地清洗一番换了衣裙后才来面见主子,详述各样情形。

“仅仅一日,她便与你说这么多?”冉晴暖稍稍意外,早间去看望时,看那位瘦弱少女觳觫哀鸣,直似一只负伤过重的小兽,还以为须费上许多时日医其心伤,不料素问进步神速。

“她告诉奴婢这些,是想奴婢这个大夫帮她驱除积累多年的脏污和体臭。”素问道。

确实聪明呢,难怪可在那样的艰险困苦中活至今日。冉晴暖忖思片刻,道:“她既然信任你,接下来你就专心为她医治罢。”

素问扁嘴:“公主跟前谁来伺候?。”

“姑娘从那些丫鬟里挑一个你信任的。”

素问仍有几分担心:“奴婢总觉得公主对那个博怜有点太好了,难道您忘了她是那个博卿的妹妹?”

“此刻你只当她是病患就好。”

当夜,这位病患的哭叫声传遍整座府邸,律鄍不得不守其榻畔通宵达旦。

第二日,冉晴暖与素问替下疲惫不堪的东则王。

“你是大夫!”博怜猝地抓住素问手腕,“请快点为我把身上的臭味洗掉!”

“你抓痛我了。”素问皱眉,“你不放开手,我怎么为你调理?”

“对、对不起。”博怜忙不迭松了十指,眸内惶恐不胜。

“博怜姑娘。”冉晴暖俯身,“这里是东则王府,没有人敢欺负你分毫,放心交给大夫医治,好么?”

博怜双手仓促后退,两手紧握棉被:“你是谁?”

“她是东则王妃,东则王的妻子。”素问来到案前提笔书写药浴的方子,替主子作答。

“东则王?”

“就是你的律鄍哥哥。”

博怜目闪惊怔:“律鄍哥哥的妻子?”

“然也。”

“可律鄍哥哥说,他是博卿姐姐的丈夫。”

素顺看了主子一眼,道:“你博卿姐姐已经离世,你律鄍哥哥现在的妻子是我家公主。”

“这位姐姐……”博怜嚅嚅道,“真是好看。”

“算你眼光不错。”素问挤出一丝笑意。

冉晴暖恍然:原来素问姑娘从昨夜而起的别扭开始是在担心自家主子妾身不明?

“这位姐姐真的是律鄍哥哥的妻子么?”博怜怯怯问。

她嫣然颔首。

“你喜欢律鄍哥哥么?”

“自然喜欢。”她唇角微扬,“不然如何做他的妻子?”

“是么?”东则王倚身门前,语声含笑,“本王为何从没有亲耳听暖晴说过?”

她颦眉回首:“王爷走路都是无声无息的么?”

后者眉梢一动:“王妃可需要本王报门而入?”

她美目含嗔,撇头不语。

“王妃生气了?”律鄍眉宇间尽浮愉悦,“本王在此请罪如何?”

“律鄍哥哥。”博怜声音细弱,“博卿姐姐和这位姐姐,你更喜欢哪一个?”

第108章 宛若笑话(1)

东则王 返回熙禾的第三天,应国君之召,往熙桑城汇禀此次战况。

府中 的一切,包括那位脆弱却精明的博怜,自是全副由冉晴暖来打理。

素问不无埋怨,道:“奴婢总觉得这个博怜有点装可怜,那日还向王爷问了那样一个问题。”

冉晴暖浅哂:“不是说过姑且将她当成普通病患么?一切待她痊愈后再说不迟。”

“那么请问公主,对东则王的回答您还满意么?”

那日,博怜问出后,律鄍一度沉默,稍后道:“博卿是我的过去,暖晴是我的现在和未来,她们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同样重要。”

那些话,与其是说给博怜,不如是说给自己的罢?是而,没有满意与否,只有一丝淡淡的欣慰: 没有不能触碰,没有敷衍塞责,显然如其自己所说,他正向前行走。

如此就好,他若执意停留原地,她怕是无力拉他同程。

“王妃!”有丫鬟匆匆跑来,“博怜姑娘又在哭着找王爷。”

她与素问互觑一眼:“走罢,素问大夫,我们去看望你这位病患。”

“是,奴婢遵命。”

此刻的她们,不可否认,是怀着几分怜悯来对待那位才脱离困厄的少女。毕竟,彼此素不相识,也没有一见如故,惟一的理由,即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然而,当那位病患在医治调理之下情形见好,骨肉渐丰时,府中开始掀起一波奇异的语言潋漪。丫鬟、嬷嬷、家丁,甚而连同最不屑口舌的侍卫,聚集一处时,窃窃之声即起。每一次,都是在她们走近时戛然顿止,而后不遗余力地扮演太平无事。

冉晴暖决定主动揭晓迷底。

今日,她端坐大厅,传来贺兰刑。

“贺兰管事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应该晓得近来府中有些有趣的声音罢?”

贺兰刑暗自叫苦,气极了那些管不住嘴舌的家人,脸上赔笑道:“是奴才管教不周,王妃见谅。”

“本公主不是在兴师问罪,只是想请贺兰管事释疑:大家如此兴致盎然的,是在说些什么呢?”

“这……”贺兰刑左右为难:说?不说?王爷不在,实在不好拿捏。

她淡哂:“看来,贺兰管事不准备对本公主畅所欲言,这一声‘王妃’并非发自由衷。”

“不,不,王妃误会。”贺兰刑急道,“奴才不想坏了王妃的心情。”

“说说看。”

“是。”贺兰刑仍是犹豫难定,但情势逼人,又不敢起言搪塞,“那些人都是府里的老人,曾经见过……”

“律鄍哥哥,你回来了!”

他们一怔。

贺兰刑急忙回身,果然见着正门方向,走来自家主子魁伟挺拔的身形。

冉晴暖婷婷立起,道:“先去迎接王爷罢。”

有人比他们早一步迎上。

“律鄍哥哥,他们说你出门了,你是去了哪里?”博怜的身影从正院连接侧院的圆门内如只蝶儿般飞出。

贺兰刑边往外疾行,边恨声道:“那些丫鬟们越来越不顶用了,怎么让博怜姑娘跑了出来?”

贺兰管事未免过于气急败坏了罢?冉晴暖尚在不解之际,看到那个从正门处走来的男子脚步遽停,面目迥变,继而飞身迎上,将那位少女紧紧拥住——

“秀吉儿,是你么?”

第109章 宛若笑话(2)

秀吉儿。

那是博卿的小号。

至此, 冉晴恍然省悟近来府中的波动缘起何处:恢复了容色的博怜,长着与博卿酷似的容颜。

这场 游戏,还真是残酷呢。

“公主……”

“嘘。”她轻声,“别惊动王爷与旧爱的旧别重逢。”

素问一愕。

“觉不觉得有一点滑稽?”她问。

素问尚揣不清主子话意不知如何作答的当儿,那边又生变化。

“是怜儿,真的是怜儿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跌跌撞撞闯进王府大门,一路蹀躞而来,看见东则王怀中人的那刻,即大放悲声,“真的是我的怜儿呢,你从小就与姐姐长得极像,长大果然是一模一样呐……我的秀吉儿看到没有啊,怜儿回来了啊……”

博怜偎贴在男子宽阔的胸怀内,怯声道:“你是阿爹?”

博父点头,老泪纵横:“是阿爹,是阿爹啊,怜儿还记得阿爹么?”

“记得的,怜儿也记得自己的家在熙禾城,只是周围尽是坏人,怜儿回不来~”博怜嘤嘤哀哭,娇怜不胜。

“我可怜的怜儿受苦了,阿爹无能,没能在你姐姐活着时把你寻回家来……”一言至此,博父忽地跪倒在律鄍身前,“老朽谢王爷,谢王爷救回怜儿!”

这一刻,律鄍仍处于一份无从归属的震惊内,只道:“不必行这样的大礼,这是本王的份内之事,本王答应过秀吉儿帮她寻回妹妹。”

博父摇头:“不,老朽还有事求王爷,王爷不答应,老朽就不起来!”

“你说。”

“求王爷收了怜儿!”博父伏首在地,“怜儿她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难,流落异乡多年,老朽已经年迈,博卿、博商接连离世,令老朽心力交瘁,如同风中残烛,来日无多,只怕再也不能照顾怜儿。求王爷看在博卿的面上,把怜儿留下,做丫头也好,妾室也好,只要王爷能照顾她一生,老朽即感激不尽。”

律鄍沉默良久,道:“先起来说话。”

“王爷不答应,老朽宁愿跪死!”

“本王知道了。”他偏首吩咐,“扶博家老爷起来。”

冉晴暖转身而去。

素问抬脚紧随主子,直到回到明秀苑,方问:“公主,您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她陷身窗下长榻内,唇间掀起浓浓自嘲,“我现在只觉得自己滑稽可笑而已。”

素问切齿:“是东则王欺人太甚,奴婢去找他理论!”

她闭眸摇首:“一个随嫁丫鬟找东则王理论?你是想授人以柄,使我想护都护不住你么?”

“奴婢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大于天!”

她无声低笑:“你明知这不可能罢?”

“公主!”素问气结,“您就不生气?您也看到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东则王方才等同是已然答应娶那个博怜了呀。”

“我知道。”她双手掩面,遮挡住自己此刻必定扭曲丑陋的颜容,“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一个死人。”

素问忿懑难平:“她博怜有娘家人,公主难道没有么?咱们去找国后!”

“把国君搬来又如何?搬得去东则王心中的永恒之恋么?”

“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博怜进门?”

“谁拦得住呢?”她一笑再笑,只觉事事好笑至极,“我拦不住,也不想拦。”

第110章 安得两全(1)

素问蹲 下来,双手扶在公主膝头,方才只被怒火堵塞心头不吐不快,直到此际才想到,比及生气,公主当下是伤心更多。

“公 主,对不起,奴婢只顾着自己说着痛快……”

“你是为我生气,怎会对不起我?”她垂睑,“听我的话,什么也不要做,明白么?”

“是,奴婢绝不使公主为难。”素问眸中生出泪光,“公主想怎么做,奴婢追着公主就是。”

她摇首:“一时间,我也不知自己想怎么做。”

以为摒弃杂念,安心做一个人的妻子,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既定的人生再度颠覆,故而心乱如麻,茫然无路,而心脏间传来的细碎疼痛,提醒着她此刻体内还潜藏着别样情绪,正慢慢酝酿升腾。

素问看着主子越来越现苍白的面色,忧心忡忡:“奴婢去后面的小厨房为您做点清心消火的东西,您吃了,先歇下罢。”

“好。”她伏身侧卧长榻,闭上双眸,“做好了唤我起来,我饿了。”

素问应声,将一旁的毛毯拉来为她覆上,匆匆退去。

周遭寂静下来。

窗外,有飒飒风起,卷起数片落叶,回旋,周转,落地,再度旋起,消行匿迹。失落的秋风不甘寂寞,拂过窗下盛开的菊 花,送进一缕雅淡芳香,也送来一片随风凋零的落瓣。

这次第,心脏间微微细细的碎裂声越发清楚。

三个月的希冀与思恋,等待与期盼,皆追秋风逝去,皆如落花成泥。

“暖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恍若不觉。

“贺兰说你方才就在大厅,你看到了罢?”律鄍声音沉哑。

她张眸。

他坐在榻侧的椅中,倾身俯首,定定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