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除臭的药丸,沐浴更衣之后,冉晴暖请遂岸进得室内,坦陈心迹。

后者听罢,良久无声。

在这份不明所以的沉默里,她开始反省方才话中是否存有生硬之处,不慎伤了南连王脆弱的心灵?

“冉冉~”

她抬眸,丕地一怔:“怎么了?”

南连王泪眼汪汪:“冉冉这么为本王着想,本王好高兴,这是不是表示冉冉开始爱上本王了?”

这个人……

她默了须臾,起身向内室行去。

“冉冉?”

“王爷慢走。”

“咦?”好端端的,又被下逐客令了么?

“恕不远送。”

呜呜,为什么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心中充满巨大且无解的困惑。

其后,南连王开始料理朝西部落一干事务。

朝西部落推举出了新领主,遂岸接见并寄言。旧领主兀突古则交予当地州官收监公审,人证、物证不胜枚举,罪行确凿无疑,按大氏律法处以斩刑。所有亲卫,凡犯有人命者,皆一并斩刑;曾为帮凶打手者,依据轻重给予判惩。

至于座叶峰,遂岸亲自上山,在山寨内前后行走一个时辰,对身边的哈开大讲倘使自己带兵上山,将从何处发动攻势,何处设下埋伏,何处围追堵截之类,听得哈开冷汗涔涔。

“本王打听过,你们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如果只是为了生计,本王的麾下欢迎你们的加入。”

第165章 再见树兄(2)

末了, 南连王拍板定音,将座叶峰上的近千人收编入伍。

“本 王本来还在为嘉岩城扩编天策卫的事有些许烦恼,如今不但除了恶霸,还多了一千人的编制,有时必须承认本王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今日,天光晴朗,南连王立在院中,对着那棵小树畅诉心怀:“你不认同么?你不过是树兄而已,敢否认本王的话?本王笑给你听,嘎呱嘎呱~”

室内,正在镜前梳妆的冉晴暖一愣:“这是什么声音?”

从旁侍奉的青妍窃笑:“王爷似乎喜欢上了兀突古的笑声,这两日时不时会爆出一回。”

她颦眉:“他学那样的笑做什么?”

青妍也费解:“许是觉是好玩?”

“你不会感觉不适么?毕竟,那个恶人曾使你身处恶梦之内。”

青妍挑了一朵浅青珠花,搭配女主人今日的浅青衫子,笑道:“没有关系了,自从兀突古伏法,积压奴婢心头多年的乌云全数散尽,任何事也没有关系了。现在听着王爷那样的笑声,反而觉得有趣。”

冉晴暖莞尔:“是呢,你们家主子最神奇的地方,便是令人生变得有趣,即使极为平凡平淡的一样事,经他做了,或经他的嘴中说出,也会变得分外有趣。”

青妍摇首,抿唇道:“据奴婢所知,王爷神奇的地方不只是这一点。”

“嗯?”

“攻打朝西部落时,一个藏了寨中暗道图的人从衣服的夹层内拿图拿给王爷,王爷显然是憋着气接在手中,那表情似乎在忍耐世上最不能忍耐的事。明明是如此不能忍受体味的人,却能将吃了臭药的王妃紧紧抱着不放,不是神奇又是什么呢?”青妍喜孜孜笑吟吟,“王爷被王妃吃得死死的。这是奴婢们的共识。”

她不予置评。

青妍察言观色,感觉可以稍稍替窗外的王爷略尽绵力:“王妃还是和王爷去说几句话罢?虽然听王爷和小树说话很开心,可也觉得王爷有点可怜呢。”

她浅哂:“他与我说话的时候还在后面,但与那位树兄不日即将作别,就容他多陪陪朋友,我们都不要打扰。”

好罢,王爷,奴婢只能帮您到这里。青妍很难否认,看着平日里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王爷在王妃面前如此伏低做小,别有一股爽气在心头。

窗外,南连王与小树形影相吊,相对无言。

朝西部落的事打理清楚,他们重新上路。

往前走了三日,到达嘉岩城封地内第一个大镇巴陵城。

冉晴暖记得此处,正乃先前曾住了一个冬季的行馆所在地。当日自是下榻行馆,她方踏进大门,迎面即有一道娇小的影儿扑来,把她紧紧抱住。

“呜呜……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奴婢好想你……呜呜……”

“藏花?”她一眼认出这个娇俏可人的丫头。

藏花抱得大力,哭得伤心:“呜呜……是奴婢,奴婢好想小姐……”

遂岸对于这个丫头抱着自己都不能想抱就抱的人的现实颇有微词,皱眉道:“本王新婚在即,喜气盈门,你这丫头掉这么多眼泪妥当么?”

“王爷还敢说?”藏花抬起挂满泪珠子的小圆脸,控诉如是,“若不是您先前留不住小姐,奴婢用得着这么伤心?”

第166章 推心置腹(1)

遂岸登时无语。

冉晴暖 忍俊不禁:“藏花,我们到里面说话可好?”

“好 !”藏花笑若春花,“奴婢将‘冉冉’养得很好,‘晴晴’和‘暖暖’也很好,等下就给您看~”

冉晴暖啼笑皆非。

遂岸拍额:“你这丫头别一径颠三倒四的说着只有你懂的话了,快扶王妃进里面歇息。”

藏花向主子提提鼻子探探舌,转头小心扶起女主人向主楼走去,一路上,小嘴叽叽呱呱诉说着这些日子的离情别绪。

倩儿……

明明性情和模样都没有相似之处,为何看见藏花时,总会忆起倩儿?

她微微怔忡。

晚膳过后,藏花谢绝诸人帮忙,一趟又一趟依次将三盆牡丹抱进她房中,在床前的曲足案上一字排开。

“小姐您看,这是‘冉冉’,这是‘晴晴’,这是‘暖暖’,奴婢把它们照顾得最好,是花房里最美丽的花。”小丫头的圆圆小脸上喜悦不尽,“奴婢本来说如果再也见不着小姐,就叫它们为‘冉小姐’‘晴小晴’‘暖小姐’,指不定哪一天有像小姐一样漂亮的花精灵从里面走出来。”

冉晴暖绕着三盆花儿端详良久,冉冉的花瓣为浅浅紫色,晴晴透着淡淡粉意,暖暖为红,色泽略深,每一片花瓣中俱泛出盈盈光晕。

“王爷委实可以成为最好的花商。”她叹息,“竟使花儿炴出如此别致的风貌。”

藏花小脸苦皱:“小姐,辛苦照顾它们的是人家,您怎么只夸王爷?”

她一笑:“藏花辛苦,我弹琵琶给你听如何?赏花听琴,算是庆贺我们久别重逢。”

藏花眸儿先是大瞠,继而氤氲生泪:“呜,小姐,你真好,奴婢喜欢小姐~”

稍顷,《短歌行》的琵琶曲响彻行馆。

可怜自叹待遇不及小丫头的南连王,立在花木扶疏的院内,耳聆着悠扬曲声,痴望着映在窗上的窈窕倩影,无限怨念在胸中循环——

可以那么近地靠着冉冉挨着晴晴偎着暖暖小花该打小花该骂小花是坏丫头小花福气无边~

一曲终了,琵琶声停,冉晴暖俯首看向坐在榻前毯上靠在自己膝头进入梦乡的藏花,伸指抚摸那张娇软小脸,冁然起笑。恍惚间,仿佛回到金钗之年、豆蔻年华,那时与倩儿也曾有如此时光。她们相似的不是容貌,不是性情,是这份对自己的依恋。

“小姐不要走……藏花啊呀呼哈……”好眠中的藏花发出依稀呓语。

她倾身将小丫头扶进床榻。

青妍悄声走了进来:“王妃,奴……”

她无声示止,走出内室,方道:“你也去歇着罢,我到外边走走。”

“这会儿虽是夏天,但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气,奴婢给您拿件披风罢?”

她摇首,姗姗而行。

外间,一轮明月皓皓当空,月华清凉如水。满院花影婆娑,绽溢雅芬清芳。她漫步花间,任由思绪纷繁。

“冉冉。”

她回眸,见得散发披肩单手仗剑的白衣少年。

“听到曲子停了,我还以为你睡下了。”他道。

她嫣然:“睡下的是藏花。”

“哼,那丫头!”他咬牙切齿,既妒且羡。

“在方才,我想到了东则王。”她道。

月光打进他深邃瞳内,蓝芒隐隐。

她挑眉:“王爷生气了?”

第167章 推心置腹(2)

“就算 本王要生气,生得也不是冉冉的气!”他摩拳擦掌,“本王会找到东则王,和他狠狠打上一场!”

她失 笑:“王爷对晴暖如此宽容,晴暖倘有一日变得无法无天,定然是拜王爷所赐。”

他瞳光闪闪:“冉冉尽管无法无天,什么样的冉冉,本王都喜欢。”

她美目静水微澜,浅声道:“我想到东则王,是因藏花。”

他大惑:“那个欺主犯上的丫头和东则王有什么关系?”

“我很喜欢藏花。”

他闷声:“看得出来。”

她睇其一眼:“藏花聪明活泼,倩儿娇憨平实,本是完全不同,可她每称我一声小姐,我便感觉倩儿向我走近一分,便想多多疼她宠她,将亏欠倩儿的补偿给她。我对倩儿的姐妹之情尚且如此,博卿是东则王平生挚爱,岂不更甚?想到此处,我突然有几分释然。”

遂岸两只大眼珠转来又转去,眨巴又眨巴,想不透自己对藏花该奖还是罚。为什么每母面对冉冉,自己的脑中便只余一团裹乱的麻线?

“王爷在我之前,可曾爱上过别的女子么?”她问。

“没有!”莫说是真的没有,纵使有,他也不会傻到全盘托出为之后的美丽人生埋下隐患。

她秀眉轻扬:“晴暖是王爷生平第一次爱上的人么?”

“是!”

“如若有一日另外一个女子进入王爷的生命……”

“什么啊?”他蹙眉大喊,“怎么会有另外的女子?本王只要冉冉,关另外的女子什么事?哪个女子会这么没有眼力,跑到本王面前自讨没趣?”

“我明白了。”她轻颔螓首,“博卿于东则王,同晴暖于王爷,各有姻缘莫羡人,可对?”

“对,对极了。”他捧起她柔荑,亲了一亲,晃了几晃,“那个律鄍充其量是个路人,我才是冉冉的命定之人。”

她明眸澄净凝视:“王爷能够等我多久?”

他笑:“多久都等。”

她叹:“你明明可以不用等,你对晴暖有多次救命之恩,纵使以身相……”

“不可以。”他摇头,两颊鼓鼓如一只青蛙。

小孩子么?她难忍莞尔:“什么不可以?”

“如果不是冉冉的心甘情愿,不可以。”他说得斩钉截铁坚强无比,虽然心底给予自己无比的鄙夷:冉冉已经说了以身相许,装好汉扮潇洒的自己真真蠢不可及。

“律鄍所占得不过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便宜,本王定然将他留在冉冉心中的残肢断臂清理干净。”

她既笑且嗔:“什么叫残肢断臂?”

“就是残肢断臂。”他无比执着,“清理了那些东西之后,冉冉便可以心无杂尘地做我的新娘。”

她笑意微敛,颔颐:“我也期待着那一日。”

“不过。”他得意眨眸,“本王也很狡猾。”

“哦?”

“回到嘉岩城,我们立刻举行大婚,冉冉先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才能从容等待冉冉的心意,嘿嘿。”

“好。”她扬唇,“我们大婚。”

十日后,嘉岩城内,长街遍置鲜花,小巷尽披灿红,鼓乐高鸣,歌舞兴动。全城上下,为迎接嘉岩城的女主人掀起欢庆。

霓裳一色裁,芙蓉向脸开,花如美人面,美人如花颜。冉晴暖首以冉晴暖之名,二度为新人。

第168章 国后驾到(1)

南连王 大婚之礼,全城欢腾。

南连 王府中下人奉主子之命,将花园内的新鲜花品搬出府墙,沿长街恣意摆放。由此,嘉岩城内的人们更加确定这位王爷的喜悦——

谁都知道王爷爱花成痴,若非当真心花怒放,怎舍得将恁多姹紫嫣红与全城人共享?

一位来自远方的身影得见此幕,诧异有之,欣慰有之,对馥馨公主的好奇有之,越发迫不及待奔向华光璀璨的南连王府。

南连王府门前,尤是花之世界。

扶桑花向日而笑,茉莉花素淡自持,更有那花中之王牡丹傲立于诸花之巅。蔷薇花编结为葳蕤而生的喜门,大喜花搭成引客前行的花廊,不必喜童引客,只须沿着花影行,循着花香走,即可直达宾客云集的宴堂。

“南连王今日之喜,是嘉岩城最大的喜事。”宾客中,最为高谈阔论者,是与遂岸一起长大的好友,与遂氏世代相交的危氏一族的长子危峰,“与阁下相交十几年,竟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多情之人,为求美人,不惜远赴云国,难道当初传你和东则王争夺云国公主的事是真的?”

一顶束发嵌宝紫金冠,一袭金丝缀绣鹤飞云翥的正红喜服,遂岸彳亍于宾客间,满胸满臆的喜悦冲抵心头,眼角眉梢的笑意挥之不去:“真的假的如今还重要么?既然今日是嘉岩最喜庆的日子,开怀畅饮就是。”

危峰大笑:“我们尊贵的南连王都这么说了,各位势必开怀畅饮地大醉一场。不过,是不是要请那位云国公主出来,让我等有幸一睹真颜,看是怎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令咱们的南连王如此一脸桃花春心荡漾?”

他大摇其头:“本王的王妃是一位出自书香礼仪之家的窈窕淑女,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见的?”

“话不是这么说罢,王爷。不管您如何宝贝这位中原公主,她既然成了咱们的南连王大妃,早晚也是要和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见面,晚见不如早见,各位说是不是?”

满座宾客尽皆声援,竭力怂恿南连王邀公主一见。

他摇头,摇头,还是摇头:“纵使王妃早晚要见你们,也须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福气,此时此刻,本王不给见就是不给见!”

“南连王不给他们见,给我见一见如何?”有人问。

“不给见,谁也不……”这个声音?他霍地回身,“姐姐国后?”

“拜见国后。”满堂起立,尽向国后行掩胸低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