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失声讶呼。

“具体是怎么一个过程,王爷没有说,我也不明白,但王爷说起过那个固伦公主,好像是她恨南连王,一心拆散你们夫妻。然后,不知怎地挑唆起了诺欢公主,进而引出了那个满身诡异的察璎珞。”

她胸臆中惊涛骇浪席卷而起:那个远嫁大云被所有人遗忘的遂愿,如何在其中扮演着如此显重的角色?

“我还可以告诉南连王妃,我虽然不知道察璎珞的隐身处,但敢确定她就住在熙桑城里,好像已经改名换姓……”

“可以了。”她闭眸,“本王妃已经充分领受到了东则王侧妃的诚意,明日灵枢就会将解药送抵府上,天色不早,请早些回府罢。”

博怜起身作礼:“多谢。”

冉晴暖命身后的青妍传进候在门外廊下的管事,恭送贵客。

作为随身丫鬟,青妍在旁听得全程,一整个的震愕莫名,眼见四下无人,迫声问:“王妃,您说东则王侧妃的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认为呢?”她反声轻诘。

青妍苦脸苦声:“奴婢一个字也不想相信,可是又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诺欢,遂愿,察璎珞……”冉晴暖念着这三人名字,哑然失笑,“这三个个竟能凑在一起,人生处处有惊喜呢。”

青妍满面懵懂:“‘惊’倒罢了,‘喜’从何来?”

“如今晓得源头所在,难道不是一喜?”她眸心跃动,“灵枢大夫若是回府,无论多晚,都要请入主楼,本王妃有话要说。”

是晚,夜半时分,灵枢归来。她们秉烛夜谈,通宵达旦。

第二日,南连王妃病重不起,全身滚烫如炙,四肢软瘫无力,连宫中前来相请的轿辇也难以乘坐,无法进宫成行。

如此一来,一早即入宫廷准备与南连王妃当面对质的大成君即无质可对。

“南连王妃也着实可怜,千里迢迢远嫁至我大氏国,先受丧夫之痛,后又见与丈夫酷似之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也难怪伤心致病。”御书房内,国君律殊喟然长叹,“大成君就请体谅一个年轻的未亡人,等王妃身子恢复,再来做个了结罢?”

大成君自是无法摇头否之,遂告退回府。

大成府中,诺欢正翘首以待,眼见父亲一人回还,当即变色:“连郎在哪里?爹爹为何不不把他带回来?”

“你休再提什么连郎!”大成君厉声,“你多大的胆子,敢把堂堂南连王藏在府内?如果国后没有离都,现在这座府第此必早被踏成平地!”

“大成君何必如此动怒?国后早已不是国后,何惧之有?”立在诺欢公主之后的一道身影轻巧发声。

大成君目瞋其人,拍案恫吓:“大胆奴才,主子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任地?”

“小女子翟繁,拜见大成君。”后者面不改色,盈盈一拜,口中建言未断,“事情既然到了今日,当下之计,就是要将那个南连王变成真正的‘连郎’,令素妃自打耳光。而那个外乡来的南连王妃,最好让她滚回她的云国,永远离开我大氏地界。”

第310章 不厌其烦

南连王妃病重,素妃娘娘奉国君之命亲往看顾。

便是在这个时候,东则王苏醒。

这期间,他反反复复,睡多醒少,即使张开眼睛,意识也并非全然清明,今日吃过药后,睡了两个时辰,再睁眼,便是真正醒了。

“本王的伤是由谁主治?”他坐起身抬眼四望,看清眼前是在国都的府第,默忖了片刻,问。

“国君派了御医院的御医轮流值守,并由素妃娘娘在旁督促。”卫随答道。

他目色一深:“灵枢大夫又在哪里?”

“所有的药方俱由几位御医共同拟定,交素妃娘娘看过之后,再由几位御医轮流监督抓药、煎药及王爷服药全程。灵枢大夫有时也参与王爷药方的商谈,但多数还是由御医们决定。”卫随实话实答。这也正是他百思难解的,王爷的毒伤并非致命,却一直未愈,作为头号心腹,他自然会生起疑心。可是,无论是素妃还是灵枢,从头到尾的参与都难以指摘。纵然有心到国君面前为主子申诉,也着实无凭无据。

律鄍潜心沉思,前因后果加以连贯,有些事直如拨云见日,瞬间明朗。实则,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自欺欺人?抑或自信太过?

“侧妃在何处?”

“南连王妃病了,侧妃前去探望。”

“南连王妃病了?”他倏然举眸,“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之前。”卫随道,“属下不敢离开王爷半步,具体情形也是听下面的人禀报。听说南连王妃遇到了与南连王酷似之人,但对方并不识得南连王妃,她回府之后便病了。”

律鄍蹙眉:“现在本王已经醒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你去打听清楚罢。”

“是。”卫随应罢,稍加沉吟,“昨日入夜时分,一个叫翟繁的女子曾经来求见王爷。”

他目光微闪:“然后呢?”

“属下听说后晚到了一步,侧妃已把她打发走了。”

他一怔:“你是说侧妃与她见面了?”

“是。”

“今日便去了南连王府?”

卫随顿了顿,点头:“是。”虽然也觉得不妥,但那好歹是主子,他又能如何?

他眸光略深:“待侧妃回来,请她来见本王。”

卫随再度应是。

然而,此时的东则王侧妃,已无归意。

“这个时候的东则王,必定已经醒了。”南连王府的后花园内,赏花亭中,灵枢单手支颐,看着对面素颜素衣的博怜,“侧妃不想赶紧回府眼见为实么?”

后者摇首。

灵枢不解:“这是怎么了?侧妃曾经那么担心东则王的身体,这会儿怎么反而放弃了?”

“我相信南连王妃,她既然答应,就一定不会食言。所以,灵枢大夫现在说王爷已经醒了,就必定醒了。”

灵枢不胜诧异:“你相信得是南连王妃,不是医德卓著的本大夫?”

博怜摇首一笑:“我相信得是顺良嬷嬷。”

“这话怎么说?”灵枢大夫略郁闷,“关嬷嬷什么事?”

“此前,我曾把许多烦恼一股脑向嬷嬷倾诉。就算是在诉说的当下,我也只是想把憋在心中的话一吐为快而已,以为她无非听听笑笑,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谁料嬷嬷居然一字一句地为我指点迷津,虽然那一刻依旧不能令那些凝固在我眼前和脑中许久的迷团立刻化成乌有,但之后的每一日,嬷嬷的话在我脑中反复来回,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我曾经认为自己心中那些永远打不开的死结已经烟消云散,所谓的谜团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灵枢连连点头:“我相信,那位嬷嬷的确擅长说服。”

从对方语气中,博怜听得出一丝不以为然:“对你来说,也许只是说服。但对我这个被父亲当成博家最后一点攀上东则王府的希望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赐。”

灵枢似笑非笑:“难不成是人在高处不胜寒意的慨叹?”如果这一点,在她这个前任公主面前,便稍显班门弄斧呢。

博怜一笑:“当初王爷救我出水火,我对王爷一见钟情,进入东则王府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看见父亲跪在地上求王爷收纳他离家多年的女儿时,并没有感觉到一点不妥。但是,当我如愿成为了东则王侧妃,却不能如愿得到王爷的爱情时,父亲渐现不耐。他想重振博家声势,一心盼望我成为东则王正妃。而他没有想明白得是,我不是姐姐,永远也走不到姐姐能够走到的位置。更何况,东则王的心中,秀丽公主的影子已然生根发芽,我怎么斗得过两个最顶尖的女人?”

呃?灵枢有一点小小的意外。从打与这位东则王侧妃的第一个照面,便为此女打上了肤浅粗鄙的标签,今日听这一番话,竟似不乏两三分见地。

“父亲为了助我成为真正的姐姐,将府中的昔日教习派来教我读书识字,又把姐姐的奶娘从故乡重新请回做我的随身嬷嬷,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诉说任何委屈,无论东则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一个人的口声都是劝我惜福与上进,盼着我早一日成为东则王府以及整个熙禾城的女主人。”

灵枢恍然:“于是,顺良嬷嬷对你的开解,便变得弥足珍贵?”

博怜微微点头:“不管嬷嬷是为了什么与我接近,她都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说话又愿意为我仔细化解的人。那日,那些歹人攻打驿栈,从门外的叫骂声里,我听出他们就是将我掳走羁押的人,想着去把这个发现告诉王爷,却因此望见了王爷与其中一人的会面。那人想劝王爷让开一条路,允他们掳走南连王妃与世子,王爷坚决不允,两个人撕破了脸。外面越来越乱,没有人注意到瘫在角落中不能行走的我,直到嬷嬷找来把我带离驿栈。之后,我万念俱灰,一度想到过死,又是她把我骂醒。”

灵枢脸上最后一丝轻觑收敛殆尽,浅声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博怜喟然长叹,“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中途因为贪恋东则王府的安逸富贵折回王府,继续做这个没心没脑的东则王侧妃,却很确定眼下想走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离开,总是要先离开,才知道后面怎么走下去,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份骨气。”

灵枢冁然:“即使回来,也因为留恋安逸富贵的生活么?”

“我希望是这样。”博怜覆眸,“我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因为刹那的怒气把王爷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南连王妃,至少在离开前做了一件好事。”

而后,博怜告辞,着一身简朴衣裳,背一个简单行囊,从此,与东则王背道而驰,相忘于江湖。

晚间,东则王府前来寻找迟迟未归的侧妃。灵枢按博怜此前的留话,告知了侧妃离开此处之后的去处。未过太久,东则王府的家丁在一家名为锦绣衣铺的地方发现了被王妃留下的贴身丫鬟及一封书信。

律鄍展信阅罢,屏退左右,熄灭烛火,一人独坐于黑暗充斥的室内,一夜不眠。

博怜的信中未说太多,只道不想继续充当逝者的影子,不想因为贪心被王爷厌恶,此番离去,是为找回心中的喜乐安足,盼王爷给予祝福云云。

而律鄍一夜所思所想的焦点所在,是那一次险近将她逼上绝路的强掳。原本只是不想她在冉晴暖面前冲动坏事,借那些人的手将之送回熙禾城,没想到会把她推入恶梦漩涡。博怜不是博卿,没有与生俱来的坚强与豁达,自己对她存望过多,失望过大,故而无端迁怒,致其伤痕累累……

也因此,即使断定她已向冉晴暖投诚泄密,也无法责怪太多。

“王爷,那个翟繁又来了。”卫随在外面禀报。

“不见。”他道。

卫随略作迟疑:“她说王爷一定会见她,在听说了一句话后。”

他拧眉,强自按抑:“她说错了。”

卫随着实担心主子,脱口而出:“但她说到了南连王妃,说如果您想抱得美人归,从现在起一步都不能错。”

他眉心成结:“不见!”

“王爷……”

“还需要本王再说一遍么?”

“属下遵命!”卫随匆匆退下。

不过,东则王的这枚逐客令并未使不速之客彻底远离东则王府。

两日之后,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人,又一次登门求见。

这时的东则王回归理性,沉声道:“领到偏厅,本王随后就来。”

且看那个烦不胜烦的女子,还敢耍弄出什么花样。他大踏步去之。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南连王府迎来了一位绝对不曾预料到的客人。

夜幕四临,此人以来自嘉岩城王府的秀儿之名求见王妃。遂泳不敢怠慢,直接报给了青妍。冉晴暖听到这个名字后,当下颇多诧异,命青妍将人领至花轩待客。随后,灯光之下望见了那张熟识的面容,才断定自己的记忆并未出错,真真是那位曾经名噪嘉岩城的花中之魁兆飞飞。

第311章 此心惟卿

“原来兆姑娘离开嘉岩城后,当真定居国都。”冉晴暖道。

兆飞飞先礼后笑,道:“民女秀儿随母亲辗转奔徙,如今在此安居乐业。”

“秀儿姑娘么?”她嫣然,“看你的气色,可见近来生活喜乐多多。”

“母女相依为命,以一家茶铺一家书坊为生,心安理得,自是多喜多乐。”昔日倾倒众生的飞飞姑娘,洗尽铅华,卸却艳芒,一派清秀宜人,“临来时,母亲叮嘱秀儿恭请王妃安好。”

“本王妃也愿老夫人长命百岁,安享天年。”她淡哂道,话音一转,“不过,若非有事,以秀儿姑娘的傲气,不会登本王妃的门,不妨坐下喝一杯茶,从容道来。”

“多谢王妃。”兆飞飞落落大方地居于客位,举茶浅呷一口,当心中诸如妒嫉、不平、怨愤等块垒卸却干净时,从容姿态即从容到来,始现真正本色,“昨日,母亲从路边捡回一位晕倒的妇人,因为她口中喃喃所念有‘南连王妃’与‘东则王’等字,待她醒后,趁着她神智错乱,秀儿旁敲侧击,得知了一些事情。”

冉晴暖一怔:“难不成是东则王侧妃?”

“她名为博怜,应该是王妃说得那个人罢?”

“……”天下怎有这么巧的事?但也幸亏如此之巧,那位在从泥泞中移植温室多年的花朵才不至于稍经风雨即零落成泥,“她如何了?”

“有家母照顾,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兆飞飞颜容微凛,眉儿一挑,“秀儿来见王妃,不仅是为了报这个口信。从博怜口中,加之近来从街头巷尾听到的些许传闻,秀儿知道了一些事情。如果王妃信得过,秀儿有几句话想说。”

她颔首静待。

“早在嘉岩城时,我便听说过那个察璎珞的名字。恕秀儿直言,王妃虽然富有智慧,却未必是她的对手。”

“哦?”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妃出身儒家名门,有些事您永远不会去做。但小人则不然,所谓不择手段,正是君子防不胜防之处。”

她明眸含笑:“这么说,本王妃是不是该摒弃那些教条规范,化身小人去与小人斗法呢?”

兆飞飞摇头:“那些自幼便刻在您脑中的东西,怕是弃之不易罢?即使做了,也会因为违背了自己一惯的行事准则饱受煎熬不是么?”

她莞尔:“秀儿姑娘看得如此透彻,本王妃倒是无话可说了。”

“因此,民女秀儿来了。”兆飞飞螓首高昂,“把小人交给小人,把恶女交给恶女,便是最好的法子。”

她丕愣:“你是说……”

兆飞飞挑眉:“对,民女毛遂自荐。”

“这……如何使得?”

“王妃不相信民女么?”

她沉吟摇首:“秀儿姑娘虽然聪明过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察璎珞的城府极深,王爷如今的情形,也必定与她所精通的那些旁门左道不无干系。可以说,那个女子诡异到匪夷所思。”

“所以,才要交给民女。”兆飞飞自信一笑,“民女不懂什么邪术,但说到旁门左道,民女自问不输任何人。”

“你毕竟是局外人,何苦趟这趟浑水?”

“秀儿之前说过,此生若有机会,必定报答王妃恩德,就当王妃给秀儿一个偿还人情的机会如何?”

这……

她心思辗转,难做决断。

兆飞飞喟然低叹,道:“正是怕王妃如此,所以,民女在来此之前,先去拜会了那位诺欢公主。”

她黛眉微紧:“怎么说?”

“我告诉她,我是曾经败在王妃手下求王爷而不得的兆飞飞,与王妃不同,那位诺欢很是爽快地拉我入伙,如今,我已经是助她打败南连王妃的的助力之一。相信不需要太久,我便要与察璎珞见上一面了。”

冉晴暖揉眉苦笑:“看来本王妃是拒绝不得了?”

“正是。”兆飞飞笑意晏晏,“因为民女已经径自开始,并且有所斩获。”

她目光一闪:“察璎珞的形踪么?”

“比那个更好。”兆飞飞倾身,压着声儿道,“每隔三日,南连王都须服下一样东西,才能继续为她所控,虽然还不知道这样东西是什么,但从诺欢公主的言谈中,似乎对察璎珞不将那样东西交其保管很是不满。”

真的是个更好的斩获呢。她眸心生起两点利芒,脑中灵光乍现,一个计划悄然成形,蓦地起身:“青妍。”

“奴婢在。”青妍上前。

她扬唇:“接下来的两三日里,由你躺在主楼内替本王妃装病。现在,先去请灵枢大夫过来。”

“是!”好久没有见到如此富有生机的王妃,青妍脚步轻快地盎然而去。

“秀儿姑娘。”她旋身,“你既然涉身其中,可有保护自己与令堂的方法?”

后者浅哂:“敬请安心,秀儿自诩也非泛泛之辈。”

“那么,有劳了。”她微施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