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胆敢阻拦圣驾?”

“有刺客,护驾!”

刹那间,明容硕明白:自己是被遂愿这个看似蠢笨的女子给愚弄了,当下恶从心头起,吼道:“有意图不轨者,格杀勿论!”

“是!”侍卫们刀剑出鞘,齐声响应。

但,也就只有这一声来得响亮。须臾之后,即陷进了无行无动的沉寂中。

明容硕好歹也是经历过一场大乱的主儿,纵是还没有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境界,也非昔日只享春风得意滋味时可比。这一刻,他面上镇定不减,推开辇前垂帘,探出身去。迎接他的,是倒了一地的侍卫,以及遂岸那张笑容可掬的面孔。

“旧帝阁下,别来无恙?”

“在朕的国土之上做这等事,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呢。”

遂岸抱拳成揖:“阁下请勿伤心,他们只是在风向所使之下,吸了一些不该吸的,暂时昏迷了而已。”

明容硕眉掀戾意:“你自己来送死,朕也不必客气,今日,你和你的这些属下将魂断此处,做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遂岸忙不迭摆手:“旧帝阁下说得如此可怕,小王好生惶恐,难道阁下早把小王的行动料中,就等着小王自投罗网了”

明容硕森森一笑:“此时才想到,晚了一点。”

“晚了么?”遂岸扬首四顾,“敢问伏兵何处?”

“无处不在。”明容硕其声咄咄,“若你掷刃就缚,朕还可饶你一命。若敢顽抗,即会死于乱刀之下。”

遂岸抱肩一抖:“怕,小王怕极了,阁下饶命啊。”继而,又泰然补充,“当然,前提是倘若真有其事的话。”

明容硕双眸生厉:“你以为……”

对方颔首一笑:“没错,本王誻以为阁下是在虚张声势,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么?”

是。在那双自信眸光的注视下,明容硕丕地没有了断然否决的愿力。这一次,他带着若干心腹出宫,是势在必得,以为可将形势逆转。而且,他并不以为一个异国人能在自己的世界内扑腾出多大的浪花。可是,他不但低估了对手的胆色,更错估了对手的人脉。

纵算今日是一个风急霾重的阴天,也是正值白昼,身为一国之君,在自己的都城之内,竟然遭受到了来自异国者的埋伏,这是何等的荒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决计比前番明容毅的背叛更来得奇耻大辱。

“阁下不说话么?”遂岸问。

“你可有胆子与朕同坐一辇?”他道。

“阁下在邀请小王进您的龙辇?”

“不敢么?”

“倒不是不敢……”

“朕等你。”言讫,他即刻缩回辇中。

“王爷,不要上他的当。”遂洪惟恐节外生枝,向主子道。

后者耸肩:“若是不应这个约,岂不是扫了旧帝阁下的兴?况且,本王委实好奇他还能做些什么。”说话间,他已然大步直迈,而后掀足上辇。

遂洪率众在外等待。

片刻后,听得辇内一声呼叫。

“王爷!”遂洪大惊失色,飞身扑上。

遂岸失踪了,连带那日同去的遂洪与一干侍卫,皆是音讯全无。

南城大街上,不见丝毫异样印迹,仿佛被那日晚间又来的一场雨水冲刷殆尽,了然无痕。

直待事过三日后,冉晴暖才得到这个消息。

“此前没有告诉你,是想先找一找看,或者一两日后他就会回到大家眼前,可这三日里何掌柜几乎把万安城给翻了一个底朝天,不但找不到人,连一点有价值的消息也没有得获。”王烈一脸愧色,“抱歉,当日我该陪南连王一同去的。”

冉晴暖覆眸无声,因为面具覆颜,不知是悲是怒。

灵枢瞪了丈夫一眼,向好友垂首:“晴暖,对不……”

“不需要说对不起。”冉晴暖扬睑,两汪静水无澜,“王爷是为了家父才卷进这场纷争,不是你们的过错。”

如此,王烈更感内疚:“不管怎么说,也是王某考虑不周,这里毕竟是万安城,强龙难斗地头蛇,何况还是一国之君,我不该让他独自面对那个狡诈多疑的太子。”

灵枢喟叹:“我也该在事前多加提醒,若是多告诉他一些太子大哥的处事之道,兴许还能防患于未然。”

冉晴暖摆手:“事情既然演变至此,悔之无益。无论阿岸此刻身在何处,太子至今没有对外宣布捉住了异国刺客或是细作,意味着他另有打算。以二位看,我们是静观其变,还是着力突围?”

“这……”王烈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诧异:这位南连王妃的反应也太冷静一点了罢?失踪者是她的丈夫,尤其还是落在那个太子手中,个中的险况她当比谁都清楚,怎还能保持这一份清醒?

“无论是静观其变,还是着力突围,都需要确定太子大哥到底想做什么。”灵枢道,“我先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不行。”王烈面色一紧,“别忘了他之前留你一条命是为了引遂岸出面,现在遂岸已经被俘,你这个时候去不是送死?我已然疏通过了,等下你们两人先换上太监的衣服,到外宫再换成侍卫的装扮,我这就带你们出宫。”

灵枢翻个白眼:“他如果想杀我,这三天里哪一时不可以?王大侠不会认为他还要等着阁下确定找不回南连王之后才想起陷身于深宫的里的妻子罢?”

王烈哑口无言:这的确是一个致命的疏忽,实则在此次进宫前,他忧惧如焚,深恐自己寻找南连王的这三日内,妻子已遭不测。

“唉,看来不是本大夫小气,那位千惠公主的破坏力真真惊人,令得阁下方寸大乱,心有旁骛,以致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灵枢忽道。

王烈蹙眉:“好端端的,你又提起别人做什么?”

灵枢柳眉一扬:“当然是因为……”

“小心音量。”冉晴暖指抵唇前,“莫惊动了巡夜的太监和嬷嬷。”

王烈摇头:“不必担心,章嬷嬷已然确认这座丰秀殿里的人皆用过了晚膳,决计是一睡到天明。”

“……”这位还真是块木头,她何尝不晓得王大侠敢趁夜前来必定有所准备?她转移话题,是不想他们夫妻失和,他竟然还要费心提醒?端的是有劳了呢。

正当此时,外间灯光大亮,有尖声宣召:“皇上召王美人侍寝,请王美人速做准备!”

第351章 素手无形

原来,“传说”是长成这个模样。

遂岸单手托颚,满眸专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对面灯光之下的男子,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悠悠逝去,无论是表情还是姿态,毫无更改之势。

“阁下还没有看够么?”对方终于无法忽略这两道过于“热烈”的视线,问。

“没有。”他摇首,“本王的推理向来有效,这一次失算至斯,算是一个新鲜体验,当然要将首次给予本王挫折的人看个清楚。”

对方淡哂:“阁下是人非神,充其量算是个聪明人,故而成多败少,多领受几次挫折,明白自己的局限与弱处,习惯就好。”

他恁是赞成:“说得是,本王此刻正在细致品尝这份失败滋味,放任挫折感腐蚀本王的心灵。”

对方双目如炬:“可阁下脸上的神色毫无品尝挫折后的挫败与失望。”

“没有么?”他摸了摸脸颊,嘻皮一笑,“许是本王城府太深,惯会喜怒不形于色罢。”

对方不想被这个外来者主导话题,道:“阁下执意见本督一面,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忖了忖,点头:“也许罢,阁下见笑,本王就是这么一个无聊乏味的人。”

对方立起:“送客。”

他也起身:“告辞。”

对方眉峰遽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茫然:“什么干什么?”

“你的目的何在?”

他认真思量过后,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想看一眼‘传说’的真面目。”

对方旋踵即去。

“还有……”他拉长声线,“确定这个国度是该结盟还是毁灭。”

对方蓦然转回身来,两瞳精光逼人。

他扬唇一笑:“别这么热情看着本王,小心本王会错了意,爱上阁下。”

对方一双利眸刀锋般盯在这张俊美面皮上,试图划破那些笑容,看一眼遮掩其下的真谛,缓缓道:“你这个心思,你的妻子知道么?”

“她不知道,本王也不会告诉她。”

“为什么?”

“她深爱自己的家国,若是晓得本王有这个心思,定然心生不乐。而本王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心爱之人的不快乐,自然要瞒着。”

对方眉峰高举:“你既有犯我大云之心,早晚都会落实于行动,到了那时,你便不计较尊夫人的快乐与否了么?”

“唉,阁下怎就不明白本王的一番苦心呢?”遂岸好不苦恼,“纵使本王确定了云国当灭,又何时说过一定是自己动手不可?难道本王不能将获得的资讯拿给另外的人选,供他们作为逐鹿中原时的参考?”

“如此有恃无恐?”

“因为阁下想得到本王的援助。”

“不是非阁下不可。”

“若不是到了非本王不可的田地,阁下不会走这一步。”

对方沉默许久,摇头叹息:“你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过奖。”

“那么,阁下此刻可否做了确定?欲与大云结盟还是开战?”

遂岸稍作沉吟,道:“本王决定放置不理。”

“嗯?”

“是结盟还是开战,本王都不会参与其中,在此次事结之后,是兴是亡,全赖贵国自己的命数。”

对方接受这个说法:“阁下须说到做到才好。”

他悠然一笑:“好了,咱们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互相试探了这么久,该言归正传了罢?”

对方将一封书函递到他面前:“看完了信,本督自会向阁下明言。”

是夜,丰秀殿内起了一场乱事。

奉旨前来宣召侍寝美人的太监话音落后,非但不见被宣者的惊喜回应,整座丰秀殿的各房各舍也是一片安宁,怎不由得人起疑?

正当此时,两道身影从一众太监眼前倏忽而过,径直向宫外奔逃。

随着受惊太监的厉声尖叫,外庭侍卫即遭惊动,迅速准备完毕,但鬼使神差般,当对方冲到眼前时,所有侍卫未及抵抗,便闻风而倒昏躺不起。然后,由着那二人逃入了夜幕深处。

随即,侍卫们全副出动,几乎搜遍外庭每一寸土地,未见逃蹿者身影。

其时,丰秀殿内也被诸多太监围了个水泄不通,慎刑司的嬷嬷全数上阵,提审诸位秀女。不过,那些秀女被强从梦中叫醒,无不是萎靡不振,恹恹难起,个个都遭冷水泼面才得清醒。

不止她们,连丰秀殿内的值守姑姑们也是如此。有经验老到的嬷嬷看出不对,请了值班太医前来,历经一番查验,从当晚还未及运出宫外的晚膳厨余中发现了蒙汗药的成分。丰秀殿的姑姑拿来名册一一核对,惟独少了那位曾经前往乾庆殿侍寝的王美人。至此真相大明,是王美人祸乱宫闱。

“你们之中,平素谁与这位王美人走得最近?”慎刑司嬷嬷问。

诸秀女列于廊下,尽皆无声。

“嬷嬷。”忽有秀女上前一步,指着身后一人,“平日里就连秀媛和那个王灵儿亲近,两人总是凑在一处咬耳朵说话。”

“连秀媛?”那嬷嬷扫了一眼名册,“万安城东城梅衣巷人氏?”

“是,小女正是梅衣巷人。”后者姗姗走出,微福一礼。

那嬷嬷逼近一步,声含威迫:“你平日和王美人走得最近?”

她点头:“是。”

“你们在入宫前便认识?”

她摇头:“不,不认识。”

那嬷嬷面色一狠:“美人是怕沾了干系才急着撇清么?”

“不。”她惶惑垂首,“小女与王美人走得比与其他姐妹近点,最初只是因为同乡,口音相通言语方便,才多说了几句话,之后主要还是为了……”顿了顿,“因为王美人是诸多姐妹中惟一侍过寝的,小女想从王美人口中套出讨取圣上欢心的法子。”

那嬷嬷忖了片刻,道:“请美人把头抬起来。”

她浅应一声,徐徐将脸儿扬起。

“请美人站到这宫灯下面,看着奴婢的眼睛,把方才这些话再说一遍。”

她脚步挪移,口中道:“小女……”

“救命啊,救命——”一记声嘶力竭的呼喊蓦然响破将透曦色的夜空。

“哪里?是哪里来的救命声?”诸美人花容失色,几位嬷嬷面面相觑。

幸好,一名小太监遁着声源,找到一间偏僻侧殿,扶出了一位嬷嬷。

有相熟的太监讶异发声:“章嬷嬷,你这是遇上什么事?”

章嬷嬷哆哆嗦嗦颤颤巍巍,面色凄惶,泪痕交错:“别提了,昨晚监督美人们用膳礼仪之后,打算回寝房歇息,刚走到门前,一个人就从我侧边蹿了出来,向着我这个后颈就那么打了下来。随着麻剌剌的一疼,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刚刚睁开眼,看见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这才放声求救。各位,今后走夜路一定要小心,大不了一入夜哪里也不要去,这宫里也不太平呐。”

慎刑司嬷嬷眼前一亮:“章嬷嬷可看见了对方的面目?”

章嬷嬷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狠抹一把眼泪,恨声道:“本来那么个黑天想看清人不容易,可就是巧了,前两天出宫办事的时候经过西华门,因为守门的那个黑大个的侍卫与我老家的侄儿有两三分的相像,当时不禁多看了两眼,谁知道昨个晚上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幸好他不知道,不然一定杀了我灭口。”

诸秀女也群声附和,庆幸嬷嬷大难不死,祝之必有后福。

“既然这样,章嬷嬷随咱们到慎刑司,把这个人的样子说清楚,没准过后还要跟着刑问到前面认人。虽然这会儿怕是早已逃得不见人影,咱们该尽的力还是得尽不是?”案子才发,便有了恁大的进展,慎刑司嬷嬷心情甚好,带着一众属下走了。

有秀女心生不忿:“那位嬷嬷好糊涂,为什么放着这个连秀媛不审?”

后者抬眸:“因为那位嬷嬷明察秋毫,看得出你是在公报私仇。”

那秀女一窒,骂道:“你这个丑八怪,凭你这模样扔在路边都没人肯要,现今能选进宫里来,还不是仗着家里使了银子?”

“是是是。”后者挥袖,“谁让家父是个暴发户,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银子呢?”

秀女更被激怒:“你这个……”

“好了好了。”另有秀女在两人之间跺脚拍巴掌,“因为一个私逃的王美人,咱们指不定还要担上什么干系,这会儿就消停一点,留着力气等风平浪静了再骂罢。”

连秀媛先行退开。

各秀女也深觉有理,各自回到寝间休心养性,避祸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