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与我天生不是伤春悲秋的材料有关罢。”灵枢拍额淡噱,“只是,再豁达的心胸,一旦钻进一条死胡同,也需要有人来拉上一把,谢了,朋友。”

“你准备怎么做?”

灵枢覆眸,幽幽道:“对王烈,我还没有想好。”

她黛眉浅掀:“不是没有想好,只还需要一些壮士断腕的勇气罢。”

他们,毕竟与国君、宁姐那对缔结着家族盟约的夫妻不同,相爱的最初只是纯粹的相爱,相守的时候只是坚定的相守。

“或许如此。”

唉,终于还是即将走到最坏的一步。她闭眸叹息。

灵枢倏然跳起,振臂道:“总之,先如你所说,把那个江湖侠女驱离我的生活,

不,你也说过,我是大云的敬国公主可对?”

她颔首。

“那么……”灵枢唇扬狡黠,“身为一国的摄政公主,国之利益优先于任何事,明岸公主明日随本公主进宫,助本公主将大氏国君治愈如何?”

好罢,灵枢复活。

第386章 大侠之逃

即使冉晴暖现知,对唤醒国君也并非是万试万灵。

在灵枢决计启用她成为刺激律殊的那一剂神丹妙药时,也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将国君的休养之所搬出寝殿,改为偏殿。一来有便于南连王妃的频繁探视,二来此处阳光较为充沛,对寒症治疗有利无害。

这个治疗方案,曾遭遇东则王反对。灵枢亦以完全强硬的姿态予以反击,令得对方悻悻而返。

素问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的唇舌交锋,不由得感叹人生机缘的玄妙,造化的神奇。试想,当初行经嘉岩城时若是代嫁计划未能达成,他们便是夫妻了呐。真若如此,是将眼前这副光景成为日常之事成为一对跨国怨偶,或是恰恰相反,成为敬而远之相敬如冰的合作夫妻?

“你一个人笑得这么诡异,是在想什么?”灵枢欺身,审视着这位素妃娘娘的面部表情。

“没、没想什么。”素问吓得退了一步,自是不敢将心中正在想的和盘托出,“公主方才把南连王妃带到国君那边,既然不见任何效果,就不会有下次了罢?国君是耽于旧日恩爱不愿醒来,当然务须国后出马。”

“国后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这边当然不能放弃尝试。”灵枢挑眉,“你还在担心?晴暖自己都愿意出面了,仍不能打消你的顾虑么?”

素问苦叹:“她一向愿意为人着想,当然不会拒绝,尤其还是公主你的提议。”

“而我,却一直按着自己的性子少有考虑他人的感受时候,对罢?”灵枢似笑非笑,“你和那个东则王倒是难得地达成一致了呢,因为对晴暖的那份关心。”

这……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索性不说。素问紧闭双唇。

灵枢“噗哧”一笑:“仔细想来,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主子,换了我自己,也会选晴暖,你这样做无可厚非。”

真的假的?素问可不认为这位旧主有这等开阔的胸怀。

“可是……”灵枢一脸冷峻,“你这样做倒也罢了,那个东则王是犯了哪门子邪?这是为了救他的皇兄,他那个认真的阻拦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他都有一个要拿本大夫的心来救命的女人了,还对晴暖念念不忘?”

素问干笑:“算是有这么回事罢。”

“他……有病不成?”

“貌似还不轻。”

“……”灵枢无语半晌,挥手,“罢了罢了,既然他这么可怜,本大夫就不与他计较了。”

“可怜?东则王么?”

灵枢有几分幸灾乐祸:“你想想嘛,他对晴暖没有死心也好,心怀爱慕也罢,都是枉然的罢?有遂岸那块踢不开代不了坚定不移的大石头在,也只有望洋兴叹,难道不觉得可怜?”

的确如此呢。一念至此,素问也略有几分开心,喜孜孜道:“虽然说公主如今过得极是幸福,但我每一次看到东则王,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东则王府时那一段被全府苛待排挤的岁月。直到被您方才这么一说,总算有点释怀了呢。”

这个“公主”又是冉晴暖,灵枢却无暇计较:“被全府苛待排挤?之前我是听晴暖大概说过在东则王府中的经历,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段?”

素问闪身坐在窗下长榻之上,捧颐叹道:“以公主的性子,对于所曾遭遇的苦楚,当然是轻描淡写。但是,就算一五一十地向人道出来,也只有曾经身处其中的我们,才真正晓得个中的辛苦。后来还曾搬到山上,若是没有国后和南连王的资助,那个冬天还不知会过得如何艰难。”

“是么?”灵枢摸颌沉吟,两眸精光闪烁。

素问从不甚愉快的往事中抬头,乍见旧主这个模样,心头怦地一震:“公、公主,您不会在打什么不应该打的主意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局面,对任何一方都已是最好的,您千万别节外生枝,对东则王做些什么呐。”

“怎会?”灵枢耸肩,恁是无辜,“我可是以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为志的仁慈医者。”

越是这么说,才越是让人心惊肉跳不是?不过,心底深处,素问还是有几分期冀,盼着这位旧主能给那个东则王一记狠击。惟如此,才算报应不爽,皆大欢喜。

公主千岁千千岁。

冉晴暖回府,有一位客人等待已久,居然是灵枢口中消失多日的王烈。

不必多说,她也能猜得到对方来意,只是,她不认为自己有化解抑或劝慰的力量。在所谓的江湖侠女事件之前,还可以当成普通的夫妻口角,而那起事件之后,夫妻间的信任现崩溃,爱情现裂痕,她这个外人也无能为力。

“王大侠请回罢。”她道,“按理说,你帮了南连王府许多,我不应该对你下这道逐客令。但是,我首先是灵枢的朋友,过后才是南连王妃,在灵枢原谅你之前,我不准备对你笑脸相待。”

王烈默然无声多时,道:“你是灵枢最好的朋友,既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晓得她的下落。”

她俯首:“可以这么说。”

“她的心里话也一定对你知无不言,请问,她准备如何处置我?”

“处置?”她一怔,“她是你的妻子,纵然有什么打算,也不应该是‘处置’罢?”

王烈自嘲一笑:“现在的我,在她和她的朋友眼里,是罪人罢?既然是罪人,自然要任凭处置。”

冉晴暖勾来茶盏浅呡一口,淡淡道:“听说你前段时日一直在躲避与她见面,是躲在哪里,又是听了哪一些高人的建言,才有了这样的觉悟?”

王烈微僵,道:“王某知道,在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眼里,王某的那些江湖朋友定然尽是一群粗鲁不文的草莽之辈,但是,他们都是王某出生入死的朋友,多亏了他们,王某才能……”

“王大侠貌似误会了什么罢?”冉晴野将茶盏置回几上,抬眸凝视对方,“难道我们在谈得是门第观念,而非你和灵枢之间的问题?”

王烈结舌。

“你那些朋友,曾经对我们夫妻有过莫大的帮助,对那一份义薄云天的恩情,我们只有感激。但是,我不认为当你与灵枢因为误解产生分歧时,他们会持中为你理智分析,恐怕皆在为你大抱不平罢?这正是江湖朋友的义气所在不是么?”

对此,王烈无法否认。

“夫妻之间出了问题,就当在夫妻两人解决,一旦外人介入,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心思,都很难取得善果。何况,如今你还多了一位江湖侠女。”

王烈蓦地立起,两眸内燃烧起滚滚烈焰。

冉晴暖不为所动,稳若泰山。

如此僵持片刻,王烈颓然归座。

“你方才说任何处置,这意识是说无论灵枢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罢。那么,如若她与你就此离缘呢?”她问。

王烈双眉绞扭,两目紧抑沉痛之色,道:“如若这是她的决定。”

“我还以为王大侠是来求我为你在灵枢面前说几句好话,现在听着,反而是像对灵枢的最后通牒。”

王烈切声:“如今她已经认定我罪不可赦,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怕都是无济于事了。”

她淡哂:“最坏的结果不外如此,既然王大侠可以这般从容,又何必急于从我这里得到答案?静静等待灵枢的消息不就好了?”

“我……”来找这个女子果然是个错误。从最早之时,便晓这个看似温柔恬静的女子有一张利口,今日来此,与自取其辱无异。

“王大侠,请回罢。”她再次送客。

王烈立身启步。

冉晴暖覆眸,低声喟息:一对佳偶,为何走到了今日?

“你来晴暖这里做什么?”

她一惊,抬头,就在自家敞开的大厅门前,从外而来的灵枢与从内欲去的王烈正正狭路相逢。

灵枢双臂交叉,背向光源,面上半暗半明,道:“你避着我那么多天,不来找我把事情说个清楚,却来找晴暖,请问有何贵干?”

王烈背直如墙,声嗓低沉:“前时避着你,是因为你在气头上,不想与你吵架。这时来这里,是因为你不在我们的落脚点,来向晴暖问你的下落。”

灵枢声透冷意:“但是,如今我的怒气并没有消散,见面之后仍然避免不了吵架,你准备如何应对?”

“我……改日再来。”王烈拔腿而去,步履匆匆。

灵枢猝然回身,秀靥怒意尽现,对着那道背影长喊:“你为什么不能直接面对我的怒气,与我痛痛快快的吵上一架?除了逃,你还能做些什么?”

王烈脚步稍顿,继而迈步如常,越过南连王府的大门,径直消失。

灵枢僵立良久,身子一晃。

顺良眼疾手快,上前把她扶住:“公主,请保重身体。”

“嬷嬷。”灵枢呆呆回头,木然道,“不必担心,本大夫心大器量大,打不死压不垮,不会就此倒下的。”

顺良吁叹一声:“就是你这样的孩子,才最教人心疼。你如果能够在那个离开的男人面前大哭一场,他也不会说走就走,只知逃避。”

灵枢一笑:“眼泪么?眼泪如果真是那么厉害的武器,我当然可以用。但是,对方是一个比我还不会撒娇的江湖侠女,不依然能把王烈抢走?”

“这……”顺良不知所措:这个孩子两只眼内空洞无物,当真是伤到骨子里了呢。

“归根结底,只是爱得少了,淡了,抑或不爱了而已。”

灵枢口中喃喃,蹲身下去,螓首埋在膝头,突地放声痛哭。

第387章 南王之患

对于灵枢来说,这一场伤,当真入骨入髓入心入脉。

当初,赌上所有抛却所有,做足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预想,却在富贵夫妻时满盘皆输。

只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痛哭之后,灵枢没有继续哀悼这段趋向死亡的婚姻。翌日,她即带着冉晴暖再入央达宫,医治那位大梦沉沉的国君陛下。

这一次,她吸取前面两度失败的教训,凑齐天时、地利,选了一个与那日相同的天气,期待奇迹发生。

“晴暖,你且站在这里,倘若国君仍然不见动静,我以针轻刺国君的‘人中穴’,你趁机离开,试试国君能否有所反应。”

冉晴暖颔首,脚步前移,接近那张病榻。

稍顷之后,灵枢举起手中银针:“我刺激人中,你转身离开,脚步要快,要有着一股子绝不回头的决绝味道。”

果然是剑走偏锋呢。不止是那些御医,连身为弟子的素问也甚觉新鲜,才想走得更近看个仔细,立于病榻之尾的宫婢忽发一声惊叫——

那枚银针还未落下,榻上的国君倏地翻起,握住了冉晴暖的手腕,与上次双目紧闭不同,这一次睁若铜铃,其内烧灼着无以复加的痛切:“阿宁!”

“好。”灵枢精神抖擞,吩咐站在国君榻首待命的两名侍卫,“你们两个按住国君肩头,本大夫要下针了!”

随着她的手起针落,如做困兽之争的国君五指松开,躺回病榻,两眸也缓缓阖上。

“素问,把药喂下去。”灵枢道。

后者端起身边宫女托举着的药上前喂食,听得国君口中犹自反复“阿宁”“阿宁”,舀起一匙苦药送其嘴边,岂料对方好似看得到一般,撇头避开。

灵枢忖了忖叹了一口气:“看来,连药也需要劳烦晴暖喂了。”

“国君的药,为什么是晴暖来喂?”

“嗯?”

殿中人尽皆回头。

殿门之外,立身一身红色劲装,足蹬长靴、手执马鞭的遂宁。因为从宫门开始即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殿门前也无人出面拦截,使她得以在门口站了多时,看了多时,好奇了多时。

“国君龙体有恙,不在寝殿疗养已然足够奇怪了,为何南连王妃这位外命妇也出现在这里?”遂宁踏进门来,“这可是什么偏方不成?”

冉晴暖先迎上前来,冁然道:“宁姐来了,自是不需要晴暖在场,先容晴暖告退。”手腕之上的触感恁是令人不喜,她颇想即刻远离此地。

殿中人跪地相迎。

灵枢微福:“南域王有礼。”

“敬国公主有礼。”遂宁拱手回礼,“你来此的原因我已经听下面的人说了大半,承蒙公主不予计较,本王感激不尽。”

灵枢有意无意地让开榻侧,笑道:“南域王客气,本公主一己之身不足挂齿,两国和平共处才是重中之重。”

眼前有一条通道,遂宁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国君病榻之前。

此时榻上的国君,声息阒寂,无知无闻。

遂宁端详着榻上男子的面孔,良久之后,道:“方才我还好像听到了国君的声音,怎么这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真是令本王尴尬呢。”

灵枢也大为不解:还以为经过方才的施针,加上国后本尊的现身,定然能够刺激国君醒来,实则不然么?

当下这个结果,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然而,遂宁也没有在国君榻前守上太久。半个时辰后,她即领了一对儿女,出宫前往南连王府落脚。

如此作派,端的令观者瞠目,其中又以灵枢为最。

她以为,凭着十几年夫妻感情,面临这等攸关生死之事时,必定会有几分心疼不忍,几分留恋不舍。而这位昔日一国之后不止行动清爽利落,面上也平静出奇,看向国君的眼睛,与看着他人时没有任何两样。

“不需要奇怪,国后就是这样的女人,爱的时候全情投入得爱,断的时候不留余地得断,绝不会拖泥带水,也绝不可能矫情迂回,与我们这些喜欢斩不断理还乱的中原女子大相径庭。”素问道。

灵枢心际微鸣,道:“国君正是了解她的个性,这一份决绝真实无伪,才做不出任何挽留,才会在病中陷进那样的绝望里罢。”

素问苦笑:“是罢,即使挽留也无济于事,失去便是失去,对于并非因为不爱国后才移情别恋的国君来说,从一开始就输了。”

“并非不爱?”灵枢怔怔道,“既然仍然爱着,为何要背叛?为何要舍弃?”

素问柳眉浅挑:“如果公主指得是国君,素问是参与其中者,可以将经过详细道来。但,您真正想问的,真正想得到答案的,并非国君罢?”

“照这个方子给国君用药,三天后我再来查看效果。”灵枢从袖内担出一纸药方掷在案上,抬足步向殿外。

“公主?”素问欲追上安慰。

“没事。”前者向后摆手,“只是有点有点受到打击而已。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世上女子中最潇洒最坚强的那一个,现在才知道自己竟如此不堪一击。”

素问脚步即止,目送旧主仰长而去。在遂宁面前,莫说女子,连许多男儿也会瞬间沦为弱者。那双眼睛从无迷茫,那个灵魂强大得不可思议,那是一个注定要站上巅峰的女人,尤其在惟一能够阻拦她脚步者与病榻为伴之后。

“国君,您是想国后永远相伴,还是永远相隔天堑呢?”握住榻上男子的手指,她喃语低问。

回答她的,仍然是沉睡未醒的静默。

于是,她嫣然笑语:“国后,对您未来的表现,素问充满期待呢。”

而被素妃娘娘所期待的人,此刻正坐在南连王府的花厅长榻上,左右手各揽一儿一女,与对面的弟媳、侄儿谈笑风声。

实则,冉晴暖心底颇为盼望这位南域王阁下能够留在国君身边,负起唤醒大任,只因被国君握住手腕时的不适盘旋不去,若是对方能在宁姐的召唤下醒来,或可将这份不适驱赶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