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

“一人一马。”

“哈哈,律鄍这厮就是有趣,难怪本王如此讨厌他,却还是愿意把他当成今生最大的对手。”他伸手将一根青草递进嘴里,开心大嚼。

“您不准备坐回中军大帐接受东则王的质问么?”

“不准备。”

“那属下把人引来这里?”

“快去快去。”

“他会更加火大的。”

“太好了。”

如同这对主仆所预期的,当律鄍看见懒散如泥的遂岸时,越发怒不可遏——

“身为大军主帅,如此无形无状,你还真是不可救药了!”

“承蒙夸奖。”一个“鲤鱼打挺”,他翻身而起,看着通身杀气黑无常般的东则王,“不愧是把大氏国的安危放在头等地位的东则王,这么快就到了。”

“你做出那样的事,不就是为了让本王前来找你?”

“应该是罢?”他模棱两可,“如果是国君本尊,本王也不反对。”

律鄍眯眸:“你好大的胆子。”

遂岸耸肩:“一向如此。”

每一次遇上他,总要如其所愿陷入这无谓的口舌之争。东则王沉心淀气,道:“说罢,你的目的。”

“本王要用眼前这支号称十万大军的兵符换你一句承诺。”

“你本该‘交还’的东西,却想用来‘交换’?”用属于大氏的兵符交换大氏亲王的承诺,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除了这厮,世上还有别人么?

遂岸眉开眼笑:“如果这兵符的分量不足的话,再加一份可以治愈你家皇兄顽疾的药方如何?”

律鄍一愣:“什么意思?”

“诶?”遂岸也愣,“你还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呃……”原来他家皇兄也不是事事对他开诚布公么?“灵枢曾经特地给本王写了一封信,与信一并附来的,还有一张药方。”

律鄍皱眉:“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怎么听着这语气有一点诡异的亲昵?如果时间充沛,他很不介意对此加以小小的调戏,但无奈出门多日,有妻有子的人早已归家心切,遂脱口直言:“国君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律鄍话不多说,拔剑横扫。

遂岸纵身避至丈外。

“你再敢信口开河,本王绝不饶你!”律鄍双目森森,道。

遂岸嗤声:“纵然如此,也不能改变国君大病在身的事实,照此下去,不出半年……”

“你——”

遂岸躲过东则王又一次的袭击,口中道:“不信的话,你回到熙桑城去逼问万俟眖就是。整个御医院也只有他的医术能够将国君的病遮掩至斯,连素问也察觉不出。但是,瞒不过道高一尺的灵枢。”

律鄍丕地止步:“灵枢的信在哪里?”

“你想看,本王稍后可给你过目,当然,不包括药方。”

律鄍从对方神色之中感知所言不虚,淡淡道:“皇嫂也知道这件事,才会隐身于熙桑城外静待时机的么?”

“这个……”他摇首沉吟,“虽然灵枢的信中说她只将这件事告诉了本王,为得是换取本王出任她家儿子的师父,但是,她有没有告诉冉冉和我家野心勃勃的长姐,本王远在千里,也不得而知。”

那个女人看似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却可以在得悉将皇兄真正病情之后不动声色隐瞒到如此地步,果然是皇家出来的角色。律鄍心中冷哼一声,道:“那份药方当真能治皇兄的病?”

“灵枢的医术你有所见识罢?只是,据她所言,这份药方须用足半年,但也顶多可以为国君续命十年。如果你认为这十年无足轻重的话,大可以拒绝本王。”

十年?果然还是皇兄当年几度重伤埋下了祸根罢。律鄍胸臆闷痛,道:“你想让本王做什么?”

“在我家长姐成为大氏国的掌权者后,若有边疆危急之时,请你出任主帅杀敌卫国。”

这算什么承诺?而且……“有你在,何需本王出面?”

“本王有更高远的志向要去经营。”

律鄍一脸鄙夷:“你还能有什么更高远的志向?”

他当即兴高采烈:“做花商!”

“啊?”这厮的脑子终于坏掉了么?

“还有一点。”他面色一正,“一山不容二虎,只要本王在大氏一日,南北之间的那道隔阂就永远存在,大氏国也无法实现真正的统一。”

律鄍微愕。

“你为了限制国君的暴走,不惜背负背叛长兄之名。本王若是还在斤斤计较南北之分,也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不是?你将大氏国的最高权让给了本王的长姐,本王便将大氏国的兵权让给你。遂、律两氏,不应该只依靠联姻才能和平共存。”

这番国话,听起来……

真真不像是从姓遂名岸的人口中讲出来的呢。律鄍忖道。

“喂。”遂岸浓眉蹙起,“难得本王说出如此富有内涵的至理名言,你一声不响是什么意思?”

的确难得。律鄍颔首:“我答应你。无论何时,无论是外乱还是内患,皇嫂一声令下,本王万死不辞。”

“你这番慷慨激昂的作派也煞是稀罕呢,本王姑且信你一回。”一言至此,他从袖内将那枚木石虎符掷向对方,“这些大军是你的了,本王卸任,即时生效。”

律鄍稍作查验,再伸掌去:“另一样东西呢?”

“另一样?”

“治疗皇兄的药方。”

遂岸忽地怪笑:“那样东西是本王的杀手锏,岂会那么轻易给你?”

律鄍狐疑直盯:“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那个皇兄曾经想打冉冉的主意罢?对这世上所有觊觎我家爱妻的男人,本王一概不能客气。”

忽略那些弦外杂音,东则王问:“所以说,你想怎么做?”

“你家长兄对自己的病很清楚,所以才有意无意给你机会,他是料到你不会坐视不理。他想在自己垂危之时将大氏国送给我家长姐,从一个负心男子蜕变成甘愿把整个江山拱手的的情圣,本王偏不能让他如愿,哈哈……”

律鄍半脸黑线:“随便你。”

两日后,遂岸出现在央达宫。

药方连用三日,律殊方才苏醒,睁眼即见一张放大到寸许之间的面孔。

“南连王?”

“嘿嘿。”后者直起身来,报以一声傻笑。

“朕……”律殊四下一望,“这是朕的寝殿,你为何在这里?”

遂岸咧嘴:“国君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嗯?”律殊手抚胸口,感受着那处睽违许久的松适,不由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他摇头晃脑:“遂岸给国君服下了灵丹妙药,为国君保本续命。”

真耶假耶?律殊处于惊疑之间,呐呐道:“告诉朕,怎么回事?”

“国君自知病况危重,想将您的万里江山送给我家长姐,左右皇长子聪明过人,早晚也会再度回到律氏手上,而您却因此能够心安理得地摆脱掉过往的薄幸之命,多么完美的设计,也只有国君做得出来。”

“那又如何?律鄍的才华在于治军,己儿尚且年幼,惟一能够担负得起这个大任的只有她。”

“的确,能够降服律氏长老,又能威服四方的,只有我家长姐,您为了大氏的未来可谓殚精竭虑。但是,”他笑得恁是不怀好意,“国君的这份慷慨豪迈,只建立在您确定自己时日无多的前提之上罢?”

律殊蹙眉。

“遂岸在此郑重地告诉国君陛下,今后至少十年的岁月里,您将生龙活虎般活着,眼睁睁地看着我家长姐成为大氏国的主宰者,哈哈哈……”其实有些夸张,国君活是活了下来,若想生龙活虎,除非大罗神仙的仙指一挥。

律殊紧抿双唇,面色僵冷。

“还有啊还有,如果您有意重掌大权,遂岸就把您的两位皇子偷到某个天涯海角,毕竟以您的龙体,想要再生下新的继承人,无论娶上多少位妃嫔,也都难以如愿呐。”

“……”若有可能,律殊真想扼住这只混账东西的喉咙。

“好了,本王该喂的药已经喂到,该说的话也说完,回家陪妻子抱孩儿去也。”他挥了挥手,煞是轻快自在,扬长而去。

“来人!”律殊默然多时,陡发暴喝。

两名小太监从外殿颠颠跑来:“奴才在!”

“你们是哪里来的?”律殊心知此时骥熸绝不可能近得自己身边,“去请国后过来。”

“启禀国君,国后此时正在临朝听政。”

“什么?”

两名小太监惟恐叙述不清,道:“您晕倒之前,将袖内因病退养后宫国后听政的旨意交给了国后,国后奉旨临朝,实在不能分 身。”

这……算什么?他抬掌击出:“遂岸,朕要杀了你!”

遂岸蹦蹦跳跳走下台阶,向着前方的律鄍递出和善微笑:“东则王,你家皇兄好像心情不甚愉快,不去看一眼么?”

后者转身就步,行向宫外:这个时候出现在皇兄面前,岂不是替罪羔羊?

第397章 若爱已逝

“你说什么?”

吉万山庄大厅内,一声叱喝直冲九霄。

哗啦啦——

房顶几只野猫惊得跳蹿,数只瓦片因之坠落碎裂。

厅内,遂宁看着自家兄弟那张气定神闲的脸,咬牙切齿:“你有胆把话再给我说一遍。”

“我要去做花商。”无惧于长姐那双杀气四溢的眼睛内传递出的威胁,遂岸把方才的话一字不改地重述一遍。

遂宁伸手捏住那张俊美到令人气恼的面皮,左右扭动:“你这个志向不是早就有了?时至今日为什么还要旧话重提?”

他懒洋洋眯起双眸,任凭长姐虐待,懒洋洋道:“因为我很快就要付诸于行动。”

“什么时候?”

“如果冉冉答应,明天动身也可以。”

“你——”遂宁两眸圆睁,“收回你的话,马上。”

“不要。”他摇头,“这就是我的交换条件。”

“什么交换条件?”

他得意一笑:“我答应你为你送严儿到熙桑城,必要的时候向国君请命挂帅出征,而我的交换条件就是这个。”

遂宁颦眉:“你在那时就打算好了?”

“正是。”

“为什么?”

“因为,本王要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啊呜!”他捂着被长姐痛击的额头,双目平静,语声中正,“姐姐应该想到这一点罢?之前,因为对律殊那个人不能放心,所以在你出嫁之后我仍然为你看守嘉岩城,以使姐姐随时有一个可以归来的地方。但现在大氏国尽在你的掌握,需要灵枢药方续命的律殊自不必说,你连律氏那群长老都收服了不是?你的身边已经没有小弟可做之事,我也是时候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遂宁怔住。这样的遂岸,竟是久违多时了。这个习惯于把所有情绪隐藏在一张嬉皮笑脸之下的兄弟,甘愿收敛光芒,隐身于自己身后,任何时候,只须一个传唤,即会为自己开疆辟土冲锋陷阵,令她全无后顾之忧……这么多年,自己用得当真太过顺手了呢。

“我之前总以不想浪费你得天独厚的才华这个理由,把你拘束在身边,此刻想来,只是为了自己的方便罢了。”她松开双手,叹息道。

啊?遂岸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道:“停下停下,姐姐,这可不是你的风格!难不成你为了留下小弟,不惜自毁形象,扮演一个伤风悲秋的小女人了不成?”

遂宁眯眸:“别让我后悔放你离开。”

“诶?”遂岸眼睛眨巴眨巴,“姐姐愿意放我离开?”

“不放又怎样?”遂宁坐回本座,意兴阑珊道,“你决心已定,这次我留不住你罢?”

确实是如此没错,但长姐如此轻易的点头应允却不在意料之内。他偷眼打量,戒慎戒惧。

“你再用那种眼神看过来,小心我把晴晴藏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遂宁道。

好罢,是本人没错。他点头:“姐姐如此宽容小弟的任性,小弟感激不尽,这等大恩大德,小弟无以为报,只能等你家侄儿长大成人后再来父债子还。”

遂宁白他一眼:“那么,你想去哪里?晴晴的故乡兴岚城?”

他喜笑颜开:“是梵阳城。”

“与南疆仅有一道关口之隔的梵阳城么?”遂宁不解,“你选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这个啊,当然是因为我家冉冉在那里有一栋豪华府邸,小弟从此要依靠着自己妻子生活,做一个就算不能赚钱也能靠吃软饭快乐生活的花商了,哈哈哈……”

避过长姐抛来的一只茶盏,他携着一路怪笑,穿窗而去,又将屋顶才回来未久的野猫吓得四散奔逃。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这是南连王的一番如意算盘。

但,事情似乎没有那么顺利。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还是一尾活着的龙?

今日,冉晴暖决定决定回府稍事打点,将近来越来越粘人的愿儿交给同样粘人的遂岸后,即乘车离去。

大抵两个时辰后,遂宁从央达宫赶回,进门即向侍卫询问:“南连王妃在哪里?”

而后,闯进遂岸寝处,将搂着儿子大睡的遂岸揪起:“晴晴呢?晴晴在哪里?”

后者睡眼惺忪中,答道:“一早便出门了,不过……”

“那么,律殊的话是真的了?”遂宁气得一手击案,“他把晴晴捉住了。”

“什么?”遂岸所有即刻睡意全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