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起身行了一礼又复坐到古琴旁。

皇帝摆摆手:“小丫头选的什么琴曲?”

玉儿起身:“皇上,《平沙落雁》如何?

皇帝想了想,“李德全,箫可曾一起拿来?”

李德全趋身道:“奴才一起带着呢!皇上今儿有兴致?”

皇帝笑道:“小丫头技艺不错,把朕的瘾也勾起来了,这《平沙落雁》只听琴未免不足,加上箫就很好了!”

李德全奉上皇帝御用的洞箫,不用说,绝对精品!

皇帝看玉儿一眼,将箫举至唇畔。

皇帝箫音一起,玉儿会意地跟着一弹一按,一抹一挑…,洞箫的呜咽与古琴的顿挫中,乐音延徊缭绕,曲调悠扬;恬淡的惬意与徐缓幽畅的意趣,带出逸士的鸿鹄远志。清秋的瘳落与湖泊沙上群雁飞鸣的画面在脑中悠然浮现,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歌词,高古隽永的意境自然让人物我两忘,俗虑全消…

皇帝显然意犹未尽,一遍之后,继而往复,玉儿微笑着移动手指跟上,此时,他们不是君王与臣女,他们是坐在河滩间的两个爱乐之人…

如此三四遍复五六遍,皇帝终于兴尽而乐停,唇畔的愉悦,目中的舒畅,掩也掩不住,一挥手:“行了,这四样乐器都赏你了!朕今儿高兴,小丫头,技艺不错,没想到阿尔济那么个武夫倒有了你这么一个雅人做孙女儿!

玉儿乐得笑眯了眼:“玛法打拼出现在这样安逸的生活,玉儿才能有闲情逸致弹琴弹筝,皇上万岁爷开创了清平盛世,我们这些小辈才生活得这样无忧无虑,无愁无恼!”

这话挠着皇帝的痒处了,可不就是,自己打三藩,平台湾,征葛尔丹,千辛万苦打下了大清这太平江山,夙兴夜寐忙碌国事,日夜操劳不曾懈怠,这些后代晚辈才能这样和乐,这样无忧。

“好,好丫头,活佛说你知福惜福,果然没错,知道饮水思源,好!好,是个孝顺孩子!”

玉儿乐呀,“嗯,嗯,玉儿笨是笨点儿,感恩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皇帝看着笑得傻呵呵的玉儿,活佛说赤子之心的孩子,唯有在大清才能一直生活无忧,果然有理!

有阿尔济护着,有自己看着,这孩子想来必然能一直这样喜乐的!有自己的励精图治,大清的子民必然也都能无忧安康!大清必然也能传承久远,超越任何一个王朝…

宜妃与德妃先前见他二人合奏配合得那样默契,本来还在担心,听到玉儿自称小辈,又见皇帝显然也视之为晚辈,这才放下心来!这小丫头家世好,长得好,嘴讨巧,性格又讨喜,要真进了宫,那才真是个劲敌呢!

“行了,小丫头下去吧,这乐器也一起带走吧!”

“是,谢皇上!”玉儿喜笑颜开,看着太监们帮着她把乐器搬往宫中的暂住地,不时欣赏地摸摸抱在怀里的洞箫,这个体积最小,她就自己拿着往回走!

皇帝看着她欢天喜地走远,也觉得高兴,这孩子,一直这样纯粹!

“皇上,伊拉哩格格这样好的,是不是要留给小十三?”

皇帝遗憾地摇摇头:“不行了,已被人订下了!可惜…”可惜朕那个堂侄儿太坚决,又等了好几年,朕也不能抢他的心头好呀,那孩子目中对自己的孺慕之情,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做皇叔的也不好如他阿玛那样伤他的心呀。这话皇帝咬在嘴里,这早几年就打主意了,皇帝可不好说,免得带坏风气,让大家有样学样,以后这选秀哪还能选到好女子呢!

雅尔哈齐这个算是特例,可一,却不可再!

两个宫妃听到皇帝的话,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不进宫就好!

玉儿抱着一堆赏赐回来,自然惊了许多人的眼,不免互相打探,这是谁呀,皇上一下赏这么多物件儿!

少少几个知道玉儿的身份,两江总督、一品大员之女呀,据说玛法也是有爵的老臣,有那嘴严的什么也不说,有那好卖弄或别有用心的,不免把玉儿的身家资料都一一倒了出来,玉儿就算听到了也不恼,反正,要住一段儿时间呢!总会被打探出来的!那些该出手的人想来也要出手了!

同屋的,是同旗的赵佳萨尔兰,因为初选时就一起,两人相处得也比较轻松!

“哇!”

看见一群太监搬进来的几样乐器,萨尔兰惊呼出声!

待几个太监把东西摆放好退出去后,她拉着玉儿问:“这么多呀!全都是精品呀!皇上赏你的呀!”

玉儿抱着手上的洞箫笑眯眯点头:“万岁爷今儿心情可好了!就赏我了!”

萨尔兰羡慕地道:“真好!”

玉儿想了想:“以后大家都会有吧!对吧!”

萨尔兰点点头:“宫里娘娘们要是看着喜欢的秀女也会赏一些物件儿!”

玉儿眯着眼笑:“我也就是遇上了!意外之喜!”

“听别的秀女说,皇上和你说话可亲切了,是吗?”

“皇上和大家都这样说话的吧!”玉儿看看萨尔兰!

“方才考量才艺时,我太惊惶了!有点儿恍神!”萨尔兰不好意思地道!

“哦,皇上考你什么了?”

“女红!”

“咦,萨尔兰,你不是说要写字的吗?”

萨尔兰苦着脸,“我在路上把砚台打了!”

“还好你还准备了女红的材料,要不,现去找掌事嬷嬷,可不就晚了!”

萨尔兰点头:“幸好备得有!”

玉儿点点头,听着这事儿就不正常,怎么好好就把砚打了,明显是被人暗算了!

“还要住一阵儿,咱们尽力小心一些吧!”萨尔兰显然也知道自己中招了,好在自己女红也不错,要不然就得被撂牌子了!

玉儿点点头,站起身,从太监送来的匣子里拿出软布,轻轻擦拭手中的洞箫,虽然是好东西,可皇帝用过呀!嗯,好好擦擦…

萨尔兰看她爱不释手的对着几件乐器东摸摸,西摸摸,忍不住笑,自己运气还不错,分到这样一个同伴,没一点儿阴暗心思,也不对谁使什么阴晦手段,这样自己睡得也安生,至少不用像别的房里的秀女那样连睡觉都不敢睡实了!

之后几日,玉儿就抱着几件乐器摸,也不弄出声音,就把乐器摆在面前,闭着眼一点儿一点儿地摸,熟悉乐器的每一个细微之处。萨尔兰看她像着了魔一样,问她:“你怎么只管摸却不弹?”

玉儿笑道:“先熟悉了,了解了乐器每一个部件,这样,乐器就会像手的延伸一样了!手指、手臂移动间连弦也不用看,即使闭着眼也能弹出好曲子来!”

萨尔兰虽也习过乐器,却没想到居然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那可太难了!”

玉儿笑道:“嗯,是不容易,反正多试呗!听说有一个瞽叟,操得一手好琴,一转一折间总能引动听者的心绪,听过他的曲乐,再听别人的,就再难满意,我想,那便是大成了!希望在有生之年,我也能达到那个程度!”

萨尔兰道:“你不觉得枯燥吗?”

玉儿笑问:“你成天练字,觉得如何?想来特音珠一定会说,哎哟,这么枯燥,你怎么还一直写呢!是吧?”

萨尔兰想着那个活泼的特音珠说到读书写字就一脸懊恼相,失笑道:“想来,我看你枯燥,你自己并不觉得,与特音珠以为读书写字很苦,而我却乐在其中一样了!”

玉儿点头:“喜欢,就会让我们觉得快乐!并不以之为苦!”也就是常说的,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

两人都是爱静的人,在小房间里一呆一整天也并不觉得沉闷,别的房里的秀女显然并不都如此,自然便会听到房外传来一片莺声燕语,两人也都并不意动,在宫内,还是低调安份一点儿比较好!

平日房里的事务两人分工合作,洒扫工作分着做,这也是一种考察,做为女子,总不会考安邦定国之计,不过就是日常生活的技能!

想来过一段时间后,自然有人负责把考查结果上报的!

果然,没几天,每个房里便派了小宫女来负责侍候一众人等,众人也不用再亲自劳动手脚了!

玉儿她们房里的小宫女叫做小梨,这日一不小心把玉儿的鞋给打湿了,吓得跪在地上直求饶,玉儿看了看,摆手道:“行了,只要你不是有意为之,这失手就不罚你了!”那个小宫女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下去了!

下午,有小太监来传,说万岁爷召见。玉儿看看身上没什么不妥,就跟在小太监身后。小太监不是去皇帝所在的乾清宫,却是去的御花园。

皇帝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宫妃坐在亭里,地上跪着一个小宫女,旁边站着几个女子。

玉儿趋前行礼问安。

皇帝看看与往日并无二致的玉儿,目光莫测地闪了闪。

“起喀!”

“谢皇上!”

皇帝看着玉儿,玉儿微垂着头,娴静而悠然,安闲自在。皇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你今儿一天都做什么了?”

“回皇上,奴才今儿一直在房里熟悉您赏的乐器!”

皇帝听了唇角扬了起来:“听说,你天天闭着眼摸乐器,可是真的!”

玉儿点点头:“奴才觉得乐器也有生命,平日多沟通相处,再拔动时,曲乐必然更动听,更能感动人心!”

皇帝的眼神稍微有了些松动,“有人说你今儿出门了!”

玉儿侧头想了想:“皇上!在奴才们住的小院儿里转悠,算吗?”

皇帝乐道:“不算!得出了小院儿!”

玉儿摇头:“奴才没有,奴才今儿白日虽然小睡了一会儿,但是从小到大并不曾梦游!想来,睡着时,身体没出过小院儿的门儿!”

皇帝哑然失笑:“这么说来,你今日不曾把完颜家的秀女推入湖中?”

玉儿抬头看看皇帝,“完颜家的秀女?奴才不认识,为什么要推她入湖?”

旁边一个紫色旗装的女子道:“明明中午你将我推入湖中,居然还想在皇上面前抵赖!我这儿人证物证俱在,你想抵赖也不成!”

玉儿抬头打量那个秀女几眼,想了想:“看着面善!”

皇帝笑道:“你们一个院儿住着,怎么能不面善!”

玉儿想了想,“奴才平日不太出屋门,秀女们也不太熟!这位秀女不曾见过!”

“你想装作不认识我?明明中午是你约我来湖边消夏,我想着同是秀女,不好推辞你的一片好意,不想你却心怀歹意,竟要害我性命!”

秀女义愤填膺,厉声斥责,玉儿又看看涨红着脸的秀女,一拍手:“想起来了,你和那个叫完颜什么的,长得像!”

107分辩

皇帝看被告了的玉儿居然还有闲情想无关的事,不由好笑:“哪个完颜?”

玉儿冲着皇帝笑道:“三十六年,奴才随皇上一起出巡,在热河见过一个完颜什么的女子,奴才忘了她叫什么名儿了,但样子还记得!”

秀女气得几乎发狂,“那是我姐,你害了她不算,现在还来害我!”

玉儿讶异地看她:“我为什么要害她?我和她只见过两次面,说的话还不到十句呢!无冤无仇,难道我是个丧心病狂到见一个女子害一个女子的人吗?”

“你就是丧心病狂,你诬陷我姐,害她嫁了一个糟老头子,年纪轻轻就没了,现在见我通过了选秀,你怕了,又来害我!”

皇帝听到这话目光闪了闪,却未开口说话。

玉儿微侧着头看着浑身发抖的秀女:“她没了?去世了?”

秀女泪水滚滚落下,哽咽道:“现在你高兴了,你害得她这样年轻就香消玉殒,你称心了?”

玉儿挑眉:“我为什么要称心?我又不是一个见别人痛苦就觉得快乐的人!”

“你就是,你就是这样的人,还成天挂着一幅纯真的样子到处骗人!其实你心肠黑透了!”

玉儿伸手摸摸腰部:“我不知道我心肠的颜色!我没见过,你知道你心肠是什么颜色吗?”

“红的,当然是红的!只有你这样狠毒的人才是黑心肠!”

玉儿摇摇头:“这个可不一定,又没剖开肚子看过,你怎么知道是红的?说不准不全是红的呢!”

皇帝在上面忍不住笑,小丫头这话题扯到哪儿去了?

旁边一个女子轻咳了一声儿,完颜秀女才发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请皇上为奴才做主!严惩这个害人性命的狠毒之人!”

皇帝看看玉儿:“伊拉哩氏,完颜秀女告你谋害她性命,于今日中午无人之时推其入湖,有人证,还有物证!”

玉儿摇摇头:“既是无人之时,何来人证?况且,奴才不曾出院儿,怎么会把她推入湖中,奴才请问皇上,不知是什么人证物证?”

“人证为两位,一位是秀女,一位是你房里的小宫女!物证是你所穿的鞋!”

“皇上,我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谋杀这位完颜秀女的!”

皇帝看着小丫头清澈的目光:“午间,你约完颜秀女到湖边消暑,因听说她是当年热河行宫完颜苏宜的妹妹,遂起歹心,将之推入湖中,之后仓惶逃走,被镶红旗的那木都鲁氏看到,救起了完颜氏,宫女小梨看到你神情慌张跑回房,鞋间有湿土,之后你清洗净鞋,如平日一样上床安睡!”

玉儿听罢,感慨地看了几人一眼:“皇上!原来奴才这么笨!杀个人杀不死,还被人看到!回房居然也一点不谨慎,被一个小宫女看到!连清洗鞋的事儿也不知道背着人!”

完颜秀女恨声道:“因为你做梦也没想到会有那木都鲁秀女见着你行凶,救了我,你以为我必死无疑,不免大意,如果我没被救,别人只当我失足落水,怎么想到你身上来!你只当你平日出门少,不会被疑,却不成想天网恢恢,被人看到!若非如此,你洗一双鞋,又有谁会想到与我的死有关?”

“你落水后没大声呼救吗?周围没太监宫女侍卫吗?需要那木都鲁秀女来救你?”

“若有人,你哪敢起歹心?”

“那木都鲁秀女,你亲见我推完颜秀女入湖的吗?”

“我只见你奔逃而去,不曾亲见,我忙着救人,就不曾追你!”

玉儿想了想:“你当时看清楚我的脸了吗?”

那木都鲁氏迟疑一下:“我看到你侧面了!”

“左边脸还是右边脸?”

“左边!”

“是左边吗?”

“是!”

“你当时离落水位置有多远?你是听到呼救声才看到我的,还是先看到我才听到呼救声的?”

那木都鲁顿了顿:“我是先听到呼救声然后才看到你跑远!我当时在假山后面,所以你没看到我!”

玉儿看看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挑了挑眉,“皇上,我可以问问这个小宫女吗?”

皇帝点点头:“问吧!”

玉儿走到小宫女小梨面前:“你知道不知道诬陷秀女会是什么结果?”

小宫女哆嗦了一下:“奴才,奴才确实看到你洗鞋了!”

“你也看到我从院外跑回房,是吗?”

“是,奴才看到了!”

“小梨,你得想清楚再答,要不然,可会出人命的哦!”

小梨又哆嗦了一下,抬头看了那木都鲁秀女一眼,“是,我看到你跑回房,然后洗的鞋!”

“我怎么洗鞋的?”

“你把鞋放在盆子里洗的!”

“我用了几盆水?”

小梨惊叫道:“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你泡到盆里,就走开了!”

“我在房内洗,你当时在哪儿?”

“我,我在门外!”

“你为什么偷窥?而不进房?”

“奴才是好奇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我洗鞋没关门吗?”

“你没关严!留了条缝!”

“我洗鞋不用倒水的吗?洗完就直接睡了?”

“你倒了!”

“我倒在哪儿了!”

“平日倒水的地方!”

“你不是见我把鞋泡在盆里就走了,怎么又看到我倒水?”

“我,我后来又回来了!”小梨的脸上汗水流了下来,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你再狡辩也无用!人证物证俱全,罪证确凿,你难逃国法!”完颜氏叫嚣!

玉儿笑道:“我还没辩呢!我只是问问情况!别急!”

完颜氏呼呼喘气,胸部急剧起伏,旁边那木都鲁氏扭着手帕。

玉儿对着皇上蹲身一礼:“皇上,如果奴才是被诬陷的,那么,依大清律这三个人是不是会被处罚?”

皇帝点头:“当然!”

玉儿笑道:“皇上,能否请您移驾去我推秀女入水的那条路上看看?当然,如果您不去,奴才就站在这里辩白也行!只是,奴才怕自己指出漏洞时,这三位到时不认帐或者又砌词狡辩!”

皇帝对于玉儿杀人一说本来就存疑,现在见她胸有成足,不免对她如何脱罪很是好奇,“好,朕就一起看看!”

一众人等起身跟在皇帝身后,宫女小梨一直在哆嗦。

玉儿看她一眼:“小梨,你还是不愿意改口吗?”

那木都鲁氏道:“你吓唬一个小宫女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