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我不想再嫁人了。”低着头的萨娜抬头看一眼玉儿后,又很快低下头。

玉儿皱着眉:“萨娜,抬起头来,你额娘养了你十四年,难道还抵不过别人两年对你的影响?十四年里,父母的宠爱,兄弟姐妹的关爱你都忘了?这两年的时间就让你连头都不敢抬了?”

萨娜的身子颤了一下,玉儿也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萨娜的腰慢慢挺直了,头也抬了起来。只是眼睛却仍然不敢与玉儿对视。不过,玉儿觉得她能暂时做到这样也不错了,慢慢来吧。心里的疮伤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抚平的呢!

“萨娜,这两年,你可有做错事?”

“安布。”萨娜维持着僵硬的坐姿,声音里带着不确定:“我不知道。”

玉儿叹气。

因为萨克达明安母子与小妾两年的精神折磨,这孩子现在连自己也怀疑了。

“萨娜,前十四年里,你父母教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教你管家,教你怎么生活,还教你爱人与自爱。这,就是对的!那么,这两年里,你是否照着你父母的教导去做了?”

萨娜垂着眼帘,轻声道:“安布,我照着母亲的教导去做,可是,在夫家却落得…”

玉儿看看停住的萨娜,这孩子,自信已经被摧毁得没剩多少了,因为那对母子对她一切行为的否定,让她连对错也快分不清了。

“萨娜,你今天在慈宁宫的表现就很好,在慈宁宫里,你不就是按照你额娘的闺秀教育做的吗?那就不错,你看,连太后与皇上也觉得你是个规矩的好孩子。”

萨娜抬起眼皮迅速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睑:“安布,其实,其实,在慈宁宫里,我脑子一直有些懵。”

玉儿呆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萨娜的声音一直很轻,仿佛唯恐惊吓了谁似的,她缓慢地说道:“也不全是,就是,看人,说话,总像隔着一层轻纱。自己说话,走路,也完全没过脑子。”

玉儿失笑:“可是你一直做得很好,萨娜,安布很高兴,你的规矩言行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这两年即使被那一家子折磨,你也并没有忘记。安布相信,你在夫家也一定没有出错。”

萨娜又迅速看了玉儿一眼,玉儿很敏锐的发现,萨娜的眼中有了亮光。

心酸?心疼?

何止呢!

只因为一句肯定的话,这孩子眼中就有了亮光,可以想见,这两年,她是一句肯定的话也没听到过的,两年扭曲的禁锢生活,让她需要人肯定她,需要人爱她。

“萨娜,你找人像你额娘求救的做法是对的。当你自己不能自救时,你就应该向有能力的人求救。安布很高兴你没有任凭那对母子再对你继续折磨下去。其实,安布觉得,你应该更早的找人给你额娘送消息,这样,你就能更早跳出那个泥潭。”

萨娜沉默了好一阵儿,玉儿也不催她,这孩子,需要再慢慢习惯与人交流,需要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里的话。她现在,太压抑了!

“安布,其实,我让人给额娘送消息,没抱多大希望。”

听着萨娜轻柔的说完,玉儿问:“为什么?你说给安布听,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安布是你的亲人,你便是做错说错,安布也不会心生不满,安布与你额娘阿玛一样爱你。”

萨娜又快速地抬了一下眼皮,没有什么别的表示,说话的声音却大了一些。

“安布,萨娜不知道额娘能想出什么办法。”萨娜停了停:“我做梦也没想到,还能离开,离开那个,那个房子。我以为我会老死在那个房子里…”

萨娜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变轻了:“…潮湿,带着霉烂的气味,家俱上仿佛总有一层擦不干净的东西,房间里阴暗,见不着太阳;吃着剩饭、剩菜,每天不停地算账,洗衣,做饭,服侍婆婆,像丫头一样做事,天天被骂下贱,肮脏,该死…”

听着萨娜平静的述说,玉儿的心紧缩成了一团,牙关紧咬:这该死的一家人,这是要把这孩子逼疯啊!

玉儿坐到萨娜身边,哆嗦着把她抱在怀里,“没事儿,没事儿,萨娜现在安全了,没事儿,不怕!”

萨娜抬头看着两腮全是泪的玉儿,奇怪地道:“安布,你怎么哭了?安布,萨娜没怕,萨娜都习惯了。”

玉儿看着那双柔顺的眼睛,看着那淡粉的唇畔温柔的笑,泪却如雨一般掉了下来。

“萨娜,好孩子,你这两年受委屈了,安布不会让那家人好过的,你记得吧,咱们走前儿,皇上警告了八阿哥的夫人,不许她再插手萨克达明安的事儿。”

萨娜唇畔的笑一点点消失:“安布,萨娜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玉儿擦着泪,心酸地笑道:“好孩子,我是你的安布呀,便是你惹了麻烦,安布也乐意为你解决,便是你把天捅破了,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安布也给你撑腰。好孩子,别怕!八阿哥夫人郭络罗氏她不敢多做什么,这些年,她做得太多,错的也多,她在太后皇上面前说的话,没有你安布说的话有分量,安布不惧她,你也没给安布惹麻烦。”

萨娜的心里越来越安稳,眼睛慢慢有了生气。

“安布,萨娜真的没给你惹麻烦吗?安布,如果萨娜给您惹麻烦了,您不用管我,萨娜怎么过日子都行的。只是,千万不能让您,让皇上、太后对您有意见。”

玉儿的眼眶又湿了,这孩子,到了现在,还一心只想着别人,便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为别人添一点儿麻烦。

玉儿摸摸萨娜的脸,心里又抽了一下,不过,这次,她忍住了没表露出心里的想汉。这孩子的脸,干涩枯黄,没一点儿光泽,十六岁的孩子,皮肤却没什么弹性…

“萨娜,你没给安布添麻烦,便是真的添了,也没关系。还有你安布玛呢,他娶了你安布,自然要替你安布摆平那些麻烦事儿的。”

说到男人,萨娜有一些怯:“安布,安布玛不会生你的气吧?”

玉儿把萨娜又抱得紧了一些,一只手在萨娜的后背一遍一遍地顺着,就像顺着自己几个孩子的背一样。

“萨娜,你安布玛对安布好着呢,他为了不让别的女人给安布添堵,连小妾也没有的。你知道,他是多罗贝勒,按制,可以有侧夫人的,至于侍妾,通房更是想要有多少,就能有多少。可是,你安布是个性子直的,你安布玛为了不让安布心烦,这些都没有,在贝勒府里,便只有你安布玛,安布,还有你四个弟弟妹妹一起过日子。因此,安布才想着把你接到贝勒府里住。你到了贝勒府,慢慢儿就知道,你安布玛在外面虽然脾气大,却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回了家性子也不暴躁的…”

萨娜听着安布一点一点述说她将要过的日子,浮在半空不安了许久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安稳,变得平静,心里一点一点觉得快活,觉得轻松,眼皮慢慢变得沉重…

玉儿听到萨娜平稳的呼吸声,自己也吐了口气,这孩子,方才连呼吸都放轻了,这会儿睡着了,才敢放任自己,她得受了多少苦,才会这样胆怯?这样卑微?

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一家子,她怎么会让他们好过呢?律法处理得若不能让她满意,她也自有法子让他们也受萨娜受的苦!他们一家子不是骂萨娜下贱,肮脏,丑陋,不该活在世上吗?现在没了官职,自有那落井下石之辈去奚落他们,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爱幸灾乐祸的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兴趣,让那一家子也过过被人谩骂,吃剩菜剩饭,劳苦而偏无所得的苦难生活。

现在,那一家子在皇帝那儿挂了号,她倒要看看,萨克达庶福晋是更看重自己的儿女还是这已失势的娘家。至于郭络罗氏,玉儿冷笑,那个女人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还会再帮这个她阿玛同父异母的妹妹吗?郭络罗氏是个这样博爱的?

郭络罗氏与八阿哥坐在书房里,此前,郭络罗氏已哭过一阵儿,叫过一阵儿屈了。她哭的,自然便是八阿哥应下了呐喇氏的秀女。

八阿哥这次哄了几句后,便听着郭络罗氏叙说这些年为他做过的事儿,越到后来,八阿哥心里越觉得堵。

他知道,妻子这些年为自己做了不少,帮着他联络她郭络玛法的旧部,她外家的也都帮衬着他,只是,这些他都记在心里呢,一直也没忘呀,妻子至于总拿出来说吗?是怕他忘了她的恩惠?还是警告他不要因为现在得势就认为她无用?

八阿哥不自禁又想起伊拉哩氏,那个女人,娘家在军中的势力不显山不露水,却根基很稳,当年,安亲王因着他不肯投靠,在平三藩后把他的功劳压了又压,可是,他在军中的旧部却因为他对皇帝的忠心慢慢被皇帝所看重,打噶尔丹时,便被提到了重要位置,连他的孙子,也都得了军功。

伊拉哩家的三个孙辈,老大老二的职位一直没怎么晋升,以前,他不懂,只以为皇阿玛并不太看重,现在,他却明白了,皇阿玛这是在护着他们呢,皇阿玛这是打算把他们留给下一任皇帝来用,因此,才一直压着他们,磨沥他们,让他们慢慢升迁,在每个职位上都呆一阵儿,却是熟悉军队中每个层次的人。为的,便是让他们以后在高位统军时得心应手。如同他当年亲手教导太子一点儿一点儿看清朝局一样。

八阿哥看着抹泪的妻子,最初,他有多高兴能娶她为妻呢?

八阿哥的眼光变得有些幽远,那年出塞后,回来他就与郭络罗氏成了婚,此前,他因为能娶到她,心里极高兴,他觉得这是阿玛看重他。可是,这些年,他慢慢发现了,他阿玛是看重他,他皇阿玛这是希望他把安郡王一系的力量都拉拢过来。皇阿玛这是不放心安郡王的儿子,便想让自己的儿子分薄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呢。

249后果(二)

八阿哥轻抚着手上的扳指,皇阿玛真是英明呀。没错,自己这些年,还真是收拢不少人。皇阿玛是看着自己的性情为自己选的妻子吧,也唯有自己这样的性情,才能包容那些个骄兵悍将,别的阿哥,谁个能做到他这样呢?

便是成日手不离书的三哥,也是带着文人的清高,别的阿哥,谁个不是高傲得不肯轻易俯就的?皇阿玛真是慧眼啊,知道自己打小在皇宫里便凭着温和与宽容的态度收拢了人心,现在,他也用着自己这上面的才能呢…

八阿哥看着终于停了哭诉的妻子。

“明月,咱们成亲快十年了,我是什么人,你知道。你是什么脾气性情,我也门儿清。你要什么,我知道,我要什么,你也心知肚明。”

郭络罗氏对于这样的丈夫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每一次,丈夫要下重大决定时,都是这样平静,安宁,冷静得近乎冷酷;陌生的是,这样的他从来只对外人,却是第一次用这样的面目来与自己对话。郭络罗氏心里慢慢开始浸出一丝丝凉意。丈夫这是要说什么?

“这些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别的女人,因此,府里十几个皇阿玛、皇玛姆赐下的宫女子,差不多都在独守空房。便是连周氏,我也因为你的话,让她在府里最偏远处设了佛堂,再也没见过她!每次选秀后,皇阿玛总想着给我两个八旗的秀女做侧,因为你,我也一直推托,便是因此让皇阿玛心里不高兴,我也一直硬顶着。你看,我真的很尽力让你过得顺心了!”

郭络罗氏心里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重,一种不知名的恐惧让她紧紧绞着双手,她努力压制着身体不自禁的颤抖,努力让自己镇定。

“这么些年,成婚的兄弟们,个个都领着孩子到皇阿玛、皇玛姆面前承欢、尽孝,唯有我,既没儿子,也没女儿,你看,连老十四他们也是儿女成群了,是吧!”

郭络罗氏觉得头有些晕,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个时刻,她不能让自己失去意识。

“我知道,为了儿女的事儿,你心里也着急,这么些年,想尽了法子的求子,只是…”八阿哥看看妻子,脸上带着怜惜和无奈:“…儿女天注定啊!”

郭络罗氏看着丈夫怜惜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全化作了泪水。

“明月,你知道我的心思,你说,没有子嗣,能得到咱们想要的吗?你不是总想着把伊拉哩氏踩下去,让她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张扬吗?你说,将来铁定是铁帽子亲王福晋的她,什么位置才能压着她?”

郭络罗氏咬着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夫君是庄亲王堂伯唯一的儿子!

“明月,伊拉哩氏今儿在慈宁宫说的话,不只伤你,也伤我啊!她说咱们比她们夫妻俩早成亲,可咱们现在还没孩子,她说她的孩子已经进上书房了。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明月,你知道,如果可能,这个呐喇氏,我是不想要的。”

郭络罗氏想,没错,如果没这个伊拉哩氏,这个秀女怎么会进自己的府?还一进府就是庶夫人!一切,都是那个伊拉哩氏的错。

八阿哥看看妻子,他太了解她了,自然知道怎么引导她的思想。

“明月,我不会宠爱这个呐喇氏,就算她是惠额娘的亲戚,但是,爷需要她给爷生个儿子!”

郭络罗氏垂下眼睑,自己的爷,自己怎么会不了解呢?即使先前不宠爱,可只要生下儿子,再加上惠额娘的恩情,这个呐喇氏就一定会慢慢地在他心里占着位置,随着以后儿女慢慢长大,因为儿女,呐喇氏在自家爷的心里会越来越重,以后,自己便只会空有一个嫡妻的名份,如同五嫂一样!

皇阿玛说了,只要呐喇氏一生子就马上升侧,侧夫人是可以自己养孩子的,那么,将来,如果自家爷真的走到那一步,一个养在呐喇氏身边指定会继承自家爷一切的孩子,与自己这个嫡母怎么相处?自己到时与呐喇氏怎么相处?到时,爷要去呐呐喇氏那儿,自己也不能拦着…皇上与太后现在母子能这样亲近,还不是因为皇上的生母早早的就去世了吗?

皇宫的孩子,见生母的时间才多少?可是,贝勒府里的孩子,却是生活在生母身边的,生活在生母身边,他又怎能与自己陪养出感情来?便是到时他生母死了,他也不可能与自己有多亲近的,除非他一落草,生母就没了…

只是,以这个呐喇氏的身份,如果死得有疑点,自家的爷又怎会不查?宫里的惠妃又怎会甘心?孩子长大了,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又当如何?

郭络罗氏扭着手帕子,这个呐喇氏,绝不能让她生下孩子!

被书桌挡住视线的八阿哥没有看到郭络罗氏手里帕子的惨状,否则,他一定会警觉,可惜,他没看到!

“明月,咱们的结发之情,这点儿风浪,肯定是不会影响到的。生下的孩子,将来你养在身边,自然跟你亲近的,这和咱们俩自己生的也就差不多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这也是没法子不是!你知道,我也是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

郭络罗氏翘起嘴角:“爷,我知道了。”

郭络罗氏觉得有些冷,有什么法子呢,十年来,自己一直不能生下一儿半女,呐喇氏进府也已是成了定局的事儿了不是吗?只是,如果真要生孩子,府里的那些宫女子不行吗?为什么要接收呐喇氏?是,自己这些年在那些女人每次侍寝后都会给她们灌芜子汤,可是,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呀,如果,如果他开口,一定要孩子的话,自己总会退让的,哪怕自己吵闹,最后,自己也总是会退让的啊,可他今儿在慈宁宫里,就那样连想也没想就把那个呐喇氏收下了。是不是其实他早就想要一个出身八旗的女人?是不是他其实已经开始厌倦自己这个不能生育的嫡室?成婚这么些年,他是不是也像别的男人一样,开始贪鲜了?

郭络罗氏阻止不了自己去想,不久,就要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来与她分爷的宠爱,会被自己的爷抱在怀里疼爱、亲吻,爷会对着她笑,哄她高兴,会与她同榻而眠、肌肤相亲,会与那个女人做最亲密的事,相拥着一起睡到天亮,自己以后,只能独守空房,爷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与宫女子同房后洗完澡来陪着自己…这个女人,不是那些出身微贱的包衣,不是赏下来可有可无的宫女子,这是一个通过选秀的八旗格格,出身自大姓呐喇家,是惠妃的亲戚,她秀美年轻,比自己会讨男人欢心,自己的爷…

“明月,那个伊拉哩氏,你以后别再去招惹她了,今儿在慈宁宫,皇阿玛已经很不满了。你知道,今儿这事儿,皇阿玛最恨的其实是萨克达明安给他小妾改用佟佳的姓氏的!”

郭络罗氏努力收回心绪,却仍然止不住的心痛,止不住的难受,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恍惚:“可是,爷,不是还没改过来吗?不过是他与小妾在房里说私话,兴许是哄小妾高兴呢?”

八阿哥转着手上的扳指:“我发现你一遇到伊拉哩氏的事儿,就有些浮躁,这事儿,没查明,你就捅到了太后面前,若不然,岂会落得现在的后果?我记得,这个萨克达太太和你没那么亲呀,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郭络罗氏收敛自己的心绪:“这事儿,我确实做得有些浮躁了。最初,我其实没注意到这个钮祜禄氏是与伊拉哩氏沾亲带顾的,今儿小姑来求助,说伊拉哩氏欺上了门,骄磺跋扈,说要去慈宁宫告他们宠妾灭妻,要毁了明安的前程。她便急了。因着恭亲王叔的庶福晋与人一起去了城外的寺里,她便只能来找我。求我在太后面前替她把事情说清楚。”

八阿哥想了想:“她是真不知道儿媳与儿子没圆房?”

郭络罗氏冷笑道:“她估计是真不知道,若不然,她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儿媳妇失贞,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八阿哥转着扳指:“明月,你有可能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郭络罗氏一怔,“怎么会?”

八阿哥道:“萨克达家走得更近的自然是恭亲王叔的庶福晋,萨克达明安可是庶福晋的亲侄儿,如果她在城里,那么你小姑首先找的,一定是她。可是,她偏就出城了,这事儿,巧得过分了!爷会着人查一下,看看谁在使绊子。”

八阿哥看看妻子:“并且,明月,你没发现四哥他们查的,也太全了?这么短时间,能把事情查得这样清楚明白,事前没一点儿准备能行?而且,你小姑从你这儿回去等消息时,怎么就没把府里安排好,由着四哥他们查了个底儿掉?”

郭络罗氏想了想,咬牙道:“是伊拉哩氏,肯定是她,她一定早知道那个钮祜禄氏没失贞,然后安排了这一切来害我!”

八阿哥想了想,有些拿不准:“明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想,你和伊拉哩氏争了这些年,你吃了伊拉哩氏多少亏?可现在她在皇玛姆、皇阿玛面前说的话却比你管用,为什么?因为每一次你和她对上,最后都是你没理,皇阿玛和皇玛姆自然都看在了眼里的,以后,你和她再起纷争,别人首先想的,必然是你不对。因此,你以后不要再主动挑事儿了,如果那个伊拉哩氏要和你过不去,你再反击,到时,不是更好?”

郭络罗氏扭了半天手帕子,有些不甘愿地道:“我知道了!可是,我看着那个伊拉哩氏就来气。”

八阿哥笑道:“你理她做甚,再说,你不是说她平日不太爱与人来往?这样你们见着的机会便更少不是,便是一些宴会上避不开,你就当没这么个人就完了,依伊拉哩氏的性子,她也弄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郭络罗氏嗔了八阿哥一眼:“她的性情?爷你倒清楚!”

八阿哥失笑:“我说你这吃的是哪门子干醋?你平日总在爷面前说她,老十老九也在爷面前说她,爷便是想装不知道,那也不成呀!”

郭络罗氏自然知道老九也跟伊拉哩氏不对付,倒是老十…

“十弟怎么就和那个女人那么投缘?今儿居然还那么问我,让我下不来台!”

八阿哥转着扳指,失笑道:“两个人都憨,这就是物以类聚;老十吃东西挑,那个伊拉哩氏做的,他偏吃着好;他们打小儿偏又认识,你说,这样的两个人,能不投缘?”

郭络罗氏不服气道:“要好吃的,还不简单?把那些名厨多请些,什么好东西没有!”

八阿哥摇头:“你忘了,皇玛姆,皇阿玛那儿伊拉哩氏每个月也都会送吃食的,你说,若是不好吃,皇阿玛他们能收?以前我在老十那儿也吃过一次伊拉哩氏送去的点心,你别说,还真不错,唇齿留香…”

八阿哥看着妻子的脸色不说话了,郭络罗氏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爷,你是气我吧?”

八阿哥笑道:“好了,好了,你知道,我只是说吃食,又没说她这个人好。再说,就算她千好万好,那也是雅尔哈齐家的事儿,你便是再不好,你也是我的妻,我肯定还是向着你的不是!”

郭络罗氏嗔道:“我很不好吗?”

八阿哥哄道:“好,好着呢,你知道,自打皇阿玛把你指给我,我就一直盼着咱们成婚,成婚这么些年,我不是一直都疼你?”

郭络罗氏听着八阿哥这话,满意地笑了。

250顾虑

对于郭络罗氏总找她麻烦的事儿,玉儿有些烦,不过,这也不是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玉儿也就只能放在一边,若说郭络罗氏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她倒是可以一粒药下去,让她从此只能躺在床上了事,只是,郭络罗氏她做得又没那么坏,她就是热衷于给人添堵,想尽了法子抓人的小辫子,在皇帝皇太后面前打压别人以显示出她的好。这种人很烦,非常烦!可是,这种人,偏偏在什么地方都有!

郭络罗氏这种人不像狮子老虎凶猛噬人,却似那暗处窥伺的豺狗,热衷于抢走别人的猎物、食粮,以之占为已有,让别人的白辛苦却又拿它没办法。也许,在你大意的时候,这种人也会露出獠牙,咬走你一块儿肉,或者在你虚弱得无力反击时给予你致命一击,但更多的时候,这样的人平日更热衷于骚扰。

烦,很烦!

可是,你赶不走它!

当你摆出攻击的姿式时,它便往后退缩,跑得远远的,躲着你,却也继续观察着你;当你回去做你的事儿时,它又躲在一边的灌木丛里窥探了!

人的属性是多样,有性情温驯如羊、脾气和善如兔的,有狂暴凶猛如狮虎的,有阴毒如蛇的,也有豪气的、包容的、坚定的…

人性是复杂的,不会有人单纯得只有某一种属性,通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两种到三种属性,在亲人面前温驯,在敌人面前我们会拼命,当幼崽被威胁时凶狠如母老虎,在朋友面前我们是可以相处融洽的羊与兔。

与人为善,我们称其为好人,为恶之人,我们则称其为坏人!好人,也有缺点,坏人,也有其可取之处。只是,通常,我们都乐意与好人来往,因为如果没有重大变故,好人是不伤人的。而坏人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一刀…

郭络罗氏这种人,有时损人利已,有时不利已她也损人!是属于攻击性比较强的一类人!

玉儿领着小睡醒来的萨娜进了贝勒府,见到了坐立不安了一天的雪梅。玉儿简单地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雪梅这才嘘了口气,只是,脸上忧色却仍未散尽!

“表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玉儿奇怪地看着雪梅。

雪梅强笑道:“萨娜是救出来了,还是皇上金口玉言要查她夫家,只是…”

玉儿挑眉,“怎么?”

雪梅低头思忖半晌:“我的女儿是脱了难了,只是,对于家族里别的女儿却未必是福呀。”

玉儿皱眉:“表姐,我怎么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雪梅呐呐半晌,看了看女儿。玉儿闻弦歌而知雅意,着人领了萨娜去几个儿女那儿。

雪梅看着玉儿叹口气:“你打小儿生活在蜜罐子里,这些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玉儿惊讶,“表姐,你们也过得不坏呀,怎么倒像受了许多苦的样子?”

雪梅苦笑:“你呀,嫁了人,孩子都有了,还是这样天真不知世事。真是让我们这些表姐妹们又慕又妒啊。”

玉儿笑道:“我知道自己日子过得好,只是,也不至于连血脉亲人也妒嫉的吧!”

雪梅无奈地看着玉儿:“打小儿知道你们一家宠着你!”

玉儿甜蜜蜜一笑,她当然知道家里人都宠她呀,因此,她也一腔真心,爱着现世的家人呀。

“最让人羡慕的,便是你嫁了个好男人呀!”雪梅看着仍如少女般的表妹,心里百般滋味涌了上来。

“你家你是唯一嫡出的女儿,便是有两个庶姐,在你家也和隐形的差不多。”

玉儿不依了,“表姐,我额娘有好好待两个庶姐,在家从不曾苛刻,不曾严辞厉责,不曾侮辱谩骂,平日与我一般用度,她们过得很好呀。便是出嫁时,也不曾短了姐姐们一丝一毫的嫁妆呀。”

雪梅安抚道:“知道,知道,安布可是乌库玛玛最得意的孙女儿了,行事怎会有差呢。”

玉儿听着表姐称赞自己额娘觉得比称赞自己还高兴,一时笑眯了眼。

雪梅看着表妹的样子失笑,还和几岁的孩子一样单纯,一样依恋母亲。这样深厚的母女情份,雪梅无法不羡慕,她有母亲,有女儿,可是,不论与母亲还是女儿,她都不曾像表妹这样情深的。表妹的日子,不像过日子,倒如传奇一般了!

“你家的人口不多,便是有些亲戚,也走动得少,你家在你玛法那时,因为小妾失了好几个嫡子女,老爵爷一气之下,把小妾都打死了,安布嫁到你家后,家里的长辈都注意护着她,你几个哥哥和你平平顺顺无风无波的就长大了。

你玛法的兄弟们都没了,只留下几根儿传香火的苗儿,是吧,因此,你的堂姐妹都不多。”

玉儿点头,她家这一脉的亲人确实不太多,不过,这种事儿,在开国初也不少见。她家太太与娘家当初闹得皇帝皇太极都插手了,与娘家的堂兄弟们基本都断了来往,而玛法这边却是战争的原因,没剩下兄弟。

“你三个哥哥的孩子可越来越多了,以后,也会像我们一样,有这样的那样的不如意了!”

玉儿挑眉:“怎么说的?”

雪梅无奈,可想着表妹今儿尽心尽力帮着自己,有些话,她也就不藏不掖了,一时,雪梅倒有了教女儿的感觉。

“兄弟姐妹间,不只有关爱,也会有争宠。”

玉儿点头,这个,她知道。

“在家时,不过争个吃食,争块儿布头,大家便是生气,也是过一会儿便好了。”

雪梅叹口气:“嫁人以后,兄弟姐妹还是以前的兄弟姐妹,只是,感情却难免有些改变。倒不是大家都是心肠坏的,只是,因为女儿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了,再见后,便不一样了。争的,也不一样了!”

玉儿皱眉,“是有些不一样,嫁人后要关爱的人多了,夫婿、儿女,还有夫家的长辈、晚辈。不过,表姐,这个也不影响爱以前的家人不是,我觉得,和家里还有跟以前一样呀。”

雪梅笑叹道:“这就是你和我们的不同了,你现在称娘家还是家里,可我们却全都称娘家了!”

玉儿想了想,这个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嫁入夫家后,基本上不太算是娘家的人了,也因此,女人嫁人才称为第二次投胎。

“表姐,大家族联姻,很多女儿嫁人后还是心向娘家的吧。”

雪梅摇头:“一个心里时时想着娘家的媳妇,在夫家一定过得不容易。夫家整个家族都会排斥她。”

看着表妹的样子,雪梅摇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这是高嫁,嫁的又是宗室,不一样。你只会带携家里,却无须为娘家夫家的关系费太多心思。说得远了,还是说我方才说的吧。嫁了的姐妹们有过得好的,自然也有过得不顺心的,我这样嫁人过去就掌家的还好,有那嫁到夫家不受重视的,便难免受气。这女人嫁了人,侍奉公婆,服侍夫婿,还得包容安顿好夫婿的小妾,这世道,每个女人都这样。”

雪梅看看表妹,摇头:“你不一样,全大清,没几个像你这样的!”

雪梅接着道:“得夫婿宠爱,生下嫡子嫡女并养大成人的,这样的女人自是幸运的;无法生育子女的,便只能多给夫婿纳妾,以传后嗣,这样儿的,若夫君敬重、小妾安份,过得也不会太坏。就怕那夫婿宠爱小妾,冷落嫡妻的,这样的嫡妻,若有夫家的长辈护着还好,若夫家长辈也不喜欢,日子难免过得艰难不顺心。像萨娜这样的,咱家的姐妹里并不是没有,只是,没人做出宠妾灭妻的事罢了,平日怎么着大抵也还给嫡妻留一份体面。”

雪梅喘口气:“你想想,我的女儿跳了出来,她们还得继续熬日子,她们心里会怎么想?倒不是她们不关心萨娜,只是因为萨娜的事儿,家里嫁出的女儿们难免会因此被夫家的妯娌叔婶讥嘲的,被婆婆长辈敲打的,毕竟服侍婆婆夫君是做人媳妇的本份!好在,萨娜这事儿里有下毒一事,若非如此,只怕会招来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