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在皇帝面前素来很自在,笑嘻嘻从嬷嬷手里把弘吉抱过来,递到皇帝手上,“皇上,您看看,这俩小子和普儿容容当年可有什么差别。”

皇帝手忙脚乱:“这怎么软成这样?”

玉儿偷笑:“这才五个月,可不就软,当年您抱普儿和容容的时候,他们都满周岁了。”

弘芝在一边听着皱起了小眉头:“汗玛法,为什么只有弘芝和弘英您没抱?弘芝弘英也要抱。”

皇帝好容易在玉儿的指导下把孩子抱好,却听到这般诘问,一时鄂然。

弘英想了想,拉着弘芝走到皇帝身边:“弘英要抱,二哥也要汗玛法抱。”

皇帝的目中浸出一丝湿意,也不看弘吉了,递回玉儿手里,回身道:“好,汗玛法抱你们。”

弘芝弘英一听这话,喜笑颜开,也不等人帮忙,各自抱着皇帝的一条腿就爬了上去,面对面靠在皇帝怀里坐好。

“汗玛法,弘芝不重。”

“嗯嗯,弘英也不重,不会累着汗玛法。”

皇帝低头看着怀里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乖,汗玛法没累着。”

弘芝近距离看着皇帝的脸,想了想:“汗玛法,你脸色不好。”

弘英伸出双手,捧住呆住的皇帝的脸摸了摸:“嗯,皮肤还很干涩,昨晚没睡好。”

弘芝摸摸皇帝的肚子:“扁扁的,没好好吃饭。”

… …

皇帝确实呆了,他这辈子,这张龙脸,就没几个人碰过。当然,帮他洗脸的太监除外,那只是奴才,不算人。今天,现在,这俩胆大包天的小子,一个摸脸,一个摸肚子…

玉儿希望现在地上能裂条缝让自己钻进去,这样,她就不用面对皇帝那样奇怪的眼神了。

李德全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玉儿,不用说,肯定在惊叹什么样的娘才能生出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来的。

皇帝呆了一会儿后回过神来,听着俩小子在怀里旁若无人叽叽咕咕讨论汗玛法身体健康的若干问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俩小崽子,这是脑子里缺根儿弦,还是胆儿肥?

不过,两双小手很温暖…

皇帝淡定地微笑着,由着俩小子对着自己的龙体这捏捏那摸摸,并不时发表感言。

“汗玛法太瘦了。”

“嗯,瘦,不像阿玛身上全是肉。”

“也不像玛法,玛法身上的肉软软的,很多,一捏就一把。”

“嗯,汗玛法这是没好好吃饭。”

“汗玛法还没好好睡觉,眼睛里面有血丝。”

“汗玛法还上火了,呼出来的气臭臭的。”

“咣当…”不知哪个小太监手里的东西砸地上了。

“得喝点儿清火汤。”

“二哥,你身上带着清火糖丸没?我身上没有。”

弘芝低头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玉瓶儿,“嗯,三粒,咱们一人一粒,额娘说冬天易上火,咱们也最好预防预防。”说着塞一粒在自己嘴里,一粒在皇帝嘴里,一粒塞到弟弟嘴里。

一边的李德全想上来阻止,皇帝一个眼神,不动了。

皇帝觉得糖丸很香,那种沁香的甜味儿,淡,却悠远,让皇帝咽下去后自己的心里都浸上了一丝甜,嘴里也是满口余香。

弘英转头看着自己额娘:“额娘,您上回做的那个东坡肉好吃,今天能做给汗玛法吃吗?”

弘芝点头:“汗玛法肚子都饿扁了,您多做点儿。”

皇帝看着神色尴尬的玉儿笑道:“那就多做点儿吧。”

玉儿一听,如逢大赦,转身就跑…

皇帝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堂侄媳妇儿,哈哈大笑。

惠容等皇帝止住笑后,很镇定地冲皇帝蹲身一礼:“汗玛法,容容去帮额娘做饭。四弟和五弟也该睡觉了,容容把他们领下去睡觉吧?”

皇帝看着端庄大方的惠容,很满意,点点头:“把他们带下去吧。”

惠容看一眼皇帝腿上的两个弟弟,也没说什么,领着抱弘吉弘宝的两个嬷嬷退了下去。

看着惠容稳稳重重走出了殿,皇帝唇角含笑,低头逗弄弘芝弘英。

玉儿当然不会去御膳房和御厨们挤,找了个小厨房,着人把要用的材料备好,领着女儿忙了一个多时辰,忙出十道菜来,亲手端着送到皇帝的饭桌上,由着弘芝弘英跟着皇帝混饭吃,自己则领着女儿退了下去,端着特地多做的菜去跟德妃一起吃。

弘芝弘英看见红亮的东坡肉,那眼睛直放光,一个劲儿让侍膳太监把碗端近点儿。

“汗玛法,这个东坡肉可好吃了,阿玛说达到了肥而不腻、酥而不碎、甜而不粘、浓而不咸的最高境界。”

弘芝摇头晃脑:“…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早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皇帝乐了:“弘芝这是以诗词为证?”

弘芝点头:“额娘喜欢东坡居士的诗词,特地好好研究了这道东坡肉,阿玛说,这做出来的,绝对是佳品。”

弘英端着碗低头直往嘴里呼撸,话也不说了,只嗯嗯点头。

弘芝很不屑地睨一眼弟弟的吃相:“出息!”

弘英也不理他二哥,只管低头吃,那馋相,一下便让皇帝想到了他老子雅尔哈齐。

“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帝谑笑着感叹。

… …

李德全为着皇帝多添了一碗饭,笑得见牙不见眼,方才弘英阿哥那句话说得真好:用汤拌着饭,更好吃。

吃得肚儿圆圆又一嘴儿油的兄弟俩放下碗筷后,由着服侍的太监给他们把脸擦干净,又漱了口,净了手,完成了全套儿的用餐程序。

304转折

皇帝把弘芝弘英留在了畅春园陪驾,玉儿只能领着女儿和两个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小儿子回去。

皇帝想着伊拉哩丫头临走前的说辞,忍不住好笑。

“皇上,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俩混小子要是惹您生气了,您别客气,可劲儿揍。”

皇帝看看在另一张桌上老老实实临帖的两个小子,从御桌前起身踱了过去。

“怎么,担心汗玛法真打你们屁股,一点儿也不敢偷懒?”

弘芝头也没抬:“汗玛法,我们今天的字就快写完了,你先自己玩儿吧。”

弘英写完一个字,“嗯嗯,汗玛法乖。”

皇帝囧了,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快速扫视了一圈,看屋子里还有什么人。

李德全被皇帝的目光扎了一下,把脖子缩了缩,另两个小太监更不抵事,已跪在地上了。

李德全看着皇帝的眼神,心领神会拎了两个小太监下去进行再教育,重新狠狠灌输皇帝身边的所有事儿,都是国家级机密,一句话也不能露出去的行事准则。

那惹事儿的俩小崽子,还全神贯注写字呢。

皇帝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模样,心里极其满意。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勤奋的,对于同样勤奋的孩子自是更偏爱的,可是想起方才俩小子的话,皇帝直咬牙:乖?自己玩儿?

皇帝坐回御桌前,回想上一次听到这句话,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儿?当时,是谁和朕说的?

皇帝陷入回忆,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就感觉两只小手在给自己揉捏肩背呢。皇帝微笑着闭上眼,雅尔哈齐的孩子都教得不错,有规矩,也招人疼。弘普、惠容是这样,弘芝、弘英也是这样,孝顺,勤奋,善良,本份…

皇帝睁开眼,“好了,汗玛法这会儿不累,你们兄弟俩歇会儿吧。”

弘芝弘英各自拖着自己的椅子放到皇帝身边,爬上去坐好。

弘芝皱着小眉头:“汗玛法,你肩膀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弘英点头:“嗯嗯,好硬,肯定是平日累着了。额娘说那是劳损过度造成的,要天天按摩才好。”

皇帝失笑:“知道汗玛法身边有多少奴才侍候吗?汗玛法累了,奴才们自然会服侍汗玛法,给汗玛法敲背、按摩。”

弘芝不屑道:“他们的手法肯定不行。”

弘英点头:“奴才们都很笨。”

“一个事情,要和他们说好久才明白。”

“还有些明明很简单的事儿,说好久,他们也弄不明白。上次孙儿和二哥想知道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桂花树有多高,那帮奴才笨得拿了根绳子要爬上去量。也不想想,那树梢那么细,能承得住人,能量到?太笨了,一帮笨蛋,蠢蛋,臭鸡蛋。”

“笨得没边儿了,用公式一代入就能算出来的,偏用了十几号人这差事也没办妥。太笨!”

皇帝惊讶地挑眉:公式?

弘英继续抱怨:“明明量一量地上的阴影长度就能算出来的。唉,下面的奴才,靠不住。”

看着兄弟俩一起摇头,皇帝问:“公式,你们从哪儿学的?”

“大哥回来教的。”

“大哥是打上书房学的。”

“大哥回来就都教我们,我们就拿新学会的公式,活学活用。”

皇帝忍不住追问:“弘普教你们的?你们就学会了?不难懂吗”

弘芝眨眨眼:“很简单呀,一个角度,一个长度,就能算出来,太简单了。”

弘英也道:“比背书简单多了。”

皇帝纳闷,是自己傻?还是这俩小崽子太聪明?弘普也很聪明,那小子,比大部分皇孙都聪明,可惜,学的东西太杂,兴许是年纪还小,还没定性,什么书都看,却一直也没听说他到底最喜欢什么。

“你们俩才六岁,就跟着弘普学东西了?”

“额娘说,小孩子,没有形成固定思维,所以,学东西最快了,就让大哥教我们。”

皇帝想着固定思维这个词,想了半天,明白了,这是说小孩子赋性自然,尤如一张白纸,因此,在上面画什么都容易,学起东西来,自然也快。待到越来越大,这白纸上面的内容越来越多,空白之处则越来越少,要再轻松画出好看的画,就不免难一些,若要和以前的画连起来形成最美丽的画,就更难了…

儿子们长大了,先前画的框架早已定型了,此时,再要重绘,已是晚了,只是,胤礽是什么时候开始,由一个勤勉可爱的孩子变得骄奢恣肆的?老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太子位产生妄念的?老大?老大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是长子,打小就有些不服太子,只是,以前还知道收敛,年纪越大,谁知他居然越糊涂了,是和军队的子弟成日厮混,以至近墨者黑,连内敛、度势都不懂了?全抛却了?居然请诛亲弟,何等凶残!难道自己看起来是个糊涂得会诛亲子的不慈之父?

老十那孩子虽不免蛮横莽撞,好在大事上,还清楚,此次没有参和,可老九却蹦哒得太欢了…

皇帝叹口气,自己来了畅春园,他们就又开始隐密地活动了…

“汗玛法,咱们出去走动走动吧,坐得太久,要多活动肢体关节。”

皇帝的思绪被打断,对上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皇帝的兴致也被挑了起来。

“好,咱们出去走走,上一次来畅春园,你们还不曾记事呢。”

兄弟俩对视一眼,他们打生下来就开始记事了,不过,汗玛法是金口玉言,既然说他们不记事,那他们就不记事吧。

皇帝要出去走走,身后自是跟一串儿人的,便是连拎马桶的,也跟着…

皇帝一边手牵一个,在园子里闲游,间或听两个孩子提些童稚的问题,觉得心里很安宁,京里的儿子们,也暂时被他放下…

玉儿精神不错,从畅春园回来,顺便绕到正阳门大街,准备逛逛商铺,迎头撞上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从铺子里出来。

玉儿给四阿哥蹲了一礼,十三阿哥对着玉儿这个堂嫂欠了欠身子,“你这是从哪儿来?”

“刚去畅春园了,皇上留了弘芝弘英在那儿陪他老人家解闷儿,这不,这三个,我就带回来了。”

四阿哥转头一看,皱了皱眉:“孩子才多大?这大冷天的不赶紧回府,还领着到处窜,冻坏了怎么办?”

玉儿讪讪道:“捂着好着呢,你不信摸摸,这小手、小脚、小脸儿都暖和和的。”

说着,一个孩子被塞到了四阿哥怀里。

好在这么些年,四阿哥也早被塞习惯了,打龙凤胎开始,到弘芝弘英,再到现在的弘吉弘宝,这个做额娘的,就爱往他怀里塞孩子,这么些年,从没改过。

四阿哥面不改色、熟练之极地抱好襁褓,对上一双好奇看着他的清亮黝黑的眼睛,唇角不由自主翘了翘:这小子,这眼睛长得好!

十三阿哥看着四哥真的伸手探了探包裹内孩子的温度,便是本来沉重的心情都不免浮上一丝笑意。伸头过去一看。

“呦,这眼睛,玉儿,长得和你像呀。”

玉儿得意道:“是呀,生了六个,终于有两个和我像的了。” 虽然,就眼睛像!

四阿哥低头看着孩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为着孩子不像她,抱怨了七八年,现在,终于不抱怨了。

抱着孩子,四阿哥转身进了铺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那个女人,居然还站在外面说话。

跟着四阿哥进了最里面一间明显不是对外开放的房间,玉儿惊讶了:“难不成,这个铺子,是你们的?”

十三阿哥笑道:“是四哥的铺子。”

玉儿一下笑眯了眼:“容容,自己去挑东西,喜欢的,咱都带走,反正是你四堂伯的铺子,不要钱。”

十三阿哥呛了一下,赶紧放下热腾腾的茶。

四阿哥瞟了玉儿一眼,回头对惠容道:“容容自己去外面看,还是四堂伯让他们把那些饰品拿进来你挑?”

惠容甜甜一笑:“四堂伯,容容自己去看,那样才有意思呢。”

四阿哥翘起嘴角:“好,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也别管多少,尽着喜欢就成,去吧。”

惠容笑应一声后出去选饰品去了。

玉儿看一眼四阿哥,嘻笑道:“我也要。”

四阿哥的冷脸也维持不住了,失笑道:“这得多厚的脸皮?”

玉儿不以为意:“我这是给你面子呢,别人送我,我还不希得要呢。”

四阿哥无奈:“何着,你占了我便宜,还是看得起我?”

玉儿点头:“那是!”

四阿哥算是知道了,弘芝弘英那拿人东西拿得理直气壮的脾性是遗传自谁了。不过,他却也知道,这女人,还真不是谁的东西都要的。

十三阿哥则在一边笑道:“嬷嬷怀里那一个,给我看看。”

玉儿笑着让嬷嬷把孩子递到十三阿哥手上,“你这是第二次见他们呢吧。”

十三阿哥点头,小心把孩子抱好:“满月酒时看了一眼,后来,就跟着皇阿玛出塞了…”

说到后一句,十三阿哥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郁,四阿哥抬头看了弟弟一眼。

玉儿转了转眼珠:“我送的生辰礼,可合你心意?”

十三阿哥精神一振,赞道:“你从哪儿寻摸来一管玉箫?可谓珍品,更可贵,音质纯净清透,听之忘俗。”

玉儿得意道:“是吧,是吧,嘿嘿。我让我的陪嫁下人去缅甸找的,嘻嘻,在那边,我还得了一个玉石矿呢。”

四阿哥皱眉:“你这也太任性了,就为着给自己找点儿玉料,差人去这老远?云南不就有,怎么专门着人去那儿?”

玉儿一皱鼻子:“云南的,一直在那儿呢,就先放着呗,反正想什么时候采,都行。缅甸的,不先采了,岂不便宜了别人,那可都是不可再生资源!”

四阿哥的眼睛闪了闪:“不可再生资源?”

玉儿叹口气,放下手里掌柜亲送来给她挑拣的饰品,喝一口茶,开始对睁着一双渴求知识眼睛的四阿哥解释名词。

四阿哥听完解释,忍不住摇头:“你这心思,有时,怎么这么幼稚?”一国国力之强盛,岂能只看某一方面?

玉儿哼一声,“我高兴。”

四阿哥气结。

算了,难道还能和这个女人讲治国之道?

“今儿我看着皇阿玛精神不太好,你走时,他老人家如何?”

玉儿狡诘一笑:“有弘芝弘英缠着,皇上就是想心情不好,估计也没那时间。”

想着那兄弟俩混不吝的性子,四阿哥摇头,不过,能让皇阿玛心情好起来,就好!

玉儿看着四阿哥脸上不自禁露出的笑容,叹了口气,要说,皇帝这么多儿子,也就废太子和四阿哥跟皇帝最亲了吧。

四阿哥这样忧心皇帝的心情与精神,太子呢?

太子?太子在咸安宫正忙呢。

穿着常服的废太子坐在椅上,半眯着眼,“老八在联络群臣保他?”

地上一个跪着的着太监服的轻声回道:“是。”

废太子冷笑:“早年我就知道,老八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只是,孤还是大意了,居然真被他算计了。”说到这儿,废太子神情有些沮丧。

现在,他被皇阿玛幽禁在这儿,虽锦衣华服,妻妾众多,却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废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老八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妄想皇太子位,不过一个贱妇所出的贱种,凭着做小伏低哄了一群人,还真当他自己是个人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