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无奈的叹气,嘴里嘀咕道:“怎么越发的刁蛮霸道起来。”我忍俊不禁,在他身旁坐下。

他尝了一口,忽然停下,问道:“这蛋糕偏是生辰当日的吉祥物么?”

我重重的点头。“听说寿星吃了蛋糕,能长命百岁。”我眼角余光瞥向他若有所思的面孔,道,“今年是皇上六十大寿吧?宫里为这万寿节怕又要好生热闹一番了。当初,我们离开京城时,可听说,皇上身子不大好。”

他蓦然抓住我的手,神情复杂的唤道:“颖然。”

我微笑着反握他的手,坚定的道:“我知你记挂你的皇阿玛。回去吧,老人家一生只有一次六十寿宴,别让今次的错过成为你终生的遗憾。”

他平静的眼眸里透着丝惊喜、释然与欣慰,倏地将我带入怀里。“有你,真好。”

我觉得十三回京是某种他对仕途的牵绊。如果年少的他向往自由的话,现在的他应该更注重属于自己的承担。所以,雍正朝的他才会殚精竭虑。

至于参加老康六十寿辰是木樨香儿偶尔发现的史料,证明十三当年没有被圈禁。一来没有清宫文这么写到,二来,这点事实可供思考的很多。我不会正面去写这场寿宴,只是想借此表现十三的孝心及他的牵挂而已。

回去不意味着虐嘛,不用太敏感。而且回去还有事情要交代的说。困的胡言乱语的某云留…

归京

春色荡漾、碧落如洗。

康熙六十大寿,全国普天同庆。我们日夜兼程,一路上俱是各地为他歌功颂德的行为。三月十七赶至京城,恰逢康熙从西郊畅春园回宫,在庞大的仪仗队护卫下,康熙一行人经由西直门返回紫禁城。一时间,结彩张灯、百戏列陈,千乐共奏。王公大臣、平民百姓皆夹道欢迎。

我和十三混在人群中,看到随扈的三阿哥、四阿哥以及十阿哥和十四。去年离京时匆匆忙忙,却也未及和他们告别。

沿途并没有戒严,因此我们得以见到了康熙。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六十的他看起来精神矍铄。看着他离我们越来越近,十三牵我的手也越来越湿润,沁出湿湿的紧张之意。

至我们跟前,我们未曾抬头,耳边却传来十三悠悠的叹息。我握他的手稍加用力,换来他更紧窒的相扣。

远送队伍的离去,我和他相视一笑,问道:“如今可放心了?你先去四爷那儿,我回铺子看看,明日老爷子的寿辰你是不得缺席的。”

他犹豫了几分,缓缓问道:“你不随我一同去?”

我和他慢慢走到人群疏散的地方,回道:“老爷子虽允了我们,到底与礼不合。我们若得寸进尺,岂不惹他老人家生气?我还想和你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呢。再者…”我喉口堵塞,半晌,注视他的眼睛道,“你离开府里有些日子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他身子一震,面露沉重,似要开口,却沉沉的叹了口气。我尽量给他欢快的笑容,道:“我岂是那般不争气的人?只是,离了铺子许久,我也十分挂心。准你有牵挂的,难道还不准我为自己牵挂的事情忙个几天?”我嘟了嘴,故作生气的不看他,他被我的笑容感染,也露出愉悦的笑脸,道:“好。”

“那我们说定了,我可小气的很,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是见不到你,我可一个人回苏州了。”我瞥撇嘴,一副骄傲的神情。

他揉揉我的发,笑道:“好。依你。”

他送我回铺子后,我忙着看了看收支,耗了些许精神后,才长舒了口气,停笔休息。适巧青儿送甜点进来。我忙笑着接过,道:“我的青儿最贴心了。”

她小脸笑的欢畅,说道:“姐姐现在可是娇贵,青儿自然要好生照顾,如若不然,十个青儿也不够担待。”

我捏了捏她,笑道:“越发的牙尖嘴利了,小心将来没人敢娶你。”

她小脸泛红,躲开我嗔道:“姐姐就会取笑人,对了,你走后,有人送来一个锦盒,托我等你回来时务必亲手交给你。我还说指不定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那人说你三月份必定会回来,还真被料中了。”

我心中思量,面上微笑道:“你把那锦盒拿来,我自会明白。”

待她把锦盒取来,我一打开,心头五味俱全,手一松开,任它滑落。缓缓的闭上眼睛,嘴边勾起一丝似是而非的淡笑:原来如此。

回来的第三天,我和十三约定见面的时间。清早,便心情愉快的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赏花品茶。

忽听得一清冽的声音道:“你倒还是像以前那般自在。”

我转头,只见八福晋一袭紫衫倔强的挺直身姿,神情清冷高贵,注视着我,嘴边带着一丝未褪的冷笑。

我伸了个懒腰,放松下适才绷紧的身躯,笑了笑道:“才忙完皇上的寿宴,你该让自己好生休息才是。”

许是我的语气平常的一如多年没有分离的朋友,她微愣了愣,终于在我身边坐下。“东西收到了?”

我一惊,诧异的问道:“是你送来的?可那东西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她掸了掸身上的落花,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你认为是爷送来的?”

我不答,算是默认。仔细思量,却不是不可能。“这几年,你可好?其实,我该想到的,主子是个谨慎的人,即便离开,也会妥当安排。”

她冷笑道:“何为好?何为不好?你当年被关在宗人府时可曾想到过今日的自在?你被皇阿玛指婚给胤禩时可曾想到过今日与十三弟的双宿双飞?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谁能料想自己的结果?”

我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当年的事情,你仍然不能释怀吗?”

“不能。”她答的干脆,“倘若换作是你,你便能释怀?”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抬头望天,答道:“也许你不知道,我和主子都很喜欢你。因为你活的很任性很自我,你敢去做一些我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这就是主子会出言提醒你却不是八阿哥的缘故。也许当年的事情对你而言永远是一根刺,倘若恨我你会好受些,那我不反对你拿我出气。”嘴角淡淡浮起一抹笑,生命无常,我已经无力计较太多的原谅与伤害。我不能要求别人的人生如何,只能让自己和十三尽量平静快乐的过,不去在意太多的旁支末节。

她却久久没出声,我诧异的望过去,却见她脸微微涨红。“当年的事,我不会后悔。”虽是决绝的话,语气却不比刚才。我无奈的笑笑,很多事情回不到当初。但她既来见我,即便心底存留芥蒂,却也代表她愿意接受我的存在。当年,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

“我知道,你必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也罢,既然是主子的意思,我便给你们一个明白的说法。”我顿了顿,道,“请八阿哥一起来吧。有些事情,他终究要知道,终究要他自己做出决定。”

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丝卷起的一层烟雾把四周映衬着朦朦胧胧。淡淡沁香侵入,分外宁静安然。

直到眼前熟悉的蓝色身影越来越近,与我一步之遥,静静的站立。我慢慢浮起一抹微笑,做出欢迎的姿势,道:“请。”

无须客套,无须多言。

隔着三年多的生疏,我依然能从他眼中寻找我所熟悉的温润,只不过,昔日的狡黠被今日的淡定取代,成为他身上扎根的气韵。

“福晋没有跟你一起来吗?”心下奇怪,便不自觉的问道。

他淡淡一笑,道:“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解决。”

我摇摇头。“你知道你最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在哪儿吗?”

他清亮的眸子落下几分笑意,淡笑道:“从前不明白,现在——似乎明白了。”他眸子里有我再熟悉不过的狡黠,时间一下把距离拉近,他似乎依然是最初我见到的他。

“你,可好?”我停了停,却发现自己只能问这两个字。

他却不以为意的喝了口茶,带着漫不经心的淡然,回道:“还好。”

平静的字句却有着暗涌的力量。我低下头,清茶的香味却无法滞留,我起身把锦盒交给他。他取出里面密密麻麻字迹的绢纸,带着几分疑惑的看我。

“我想你应该能看懂里面的字,等你看完后,你所有的疑问,我都可以解答。”我平静的注视他,心头是难以言喻的无能为力。

他的视线在其中缓缓流淌,瞳孔越发缩紧,苍白的手指紧紧握住它,似要将它撕裂。“额娘为什么会写下这些?”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那里写下的是自康熙48年后他身上所会发生的事情,包括康熙停他的俸禄、包括明年的毙鹰事件、包括他的死。那本属于历史的东西一下变的刺目,是无力扭转还是就此改变历史的轨迹,我无从明了。但我知道,良妃是拼了自己的性命换取的希望,我无法坐视希望就此破灭,“她来自三百年后,她了解所有的人最终的结局,包括你、包括她自己。她留下这些,怕也是倾自己的力去赌一个万分之一。”

他闭上眼睛,身子却有不受控制的轻微颤动。“你呢?”他问的很轻,声音暗哑的仿佛经过了声嘶力竭的叫唤,疲倦的随时会倒下。

“我和她一样,只是,我是一个历史的无知者而已。”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他紧握的手忽然松开,仿佛松了一根紧绷的弦。

“不知道,也好。”他淡扯唇角,我却看不到他丝毫的笑意。“如今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我放弃此刻所有的经营?”

“良妃最渴望的是你的平安而不是你向皇上证明你的能力你高贵的血统。”我轻叹口气,“在她的心里,你一直是她最骄傲的儿子。她掌握着你命运的钥匙,却从来没有阻止过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哪怕那些事是她所害怕的。她做了很多你看不见的事情,包括她的离开。”我一顿,他神情一凛,锁住我眼眸的目光里竟有几分无助和惊恐,似乎不想听到我的话,我心一横,下了最猛的药,“她原本还可以活到康熙五十年,却因为她想跟命运赌一次,她是想用她的死换取她孩子的生,所以,她选择了平静的离开。”

随后是长久的窒息。

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想再说话。屋里却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如同一根针刺来。“你赢了,无论你所说的是事实还是虚构,你都赢了。只是…”他缓缓踱步至我跟前,“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活下去。”

“只要这个身体能活着吗?”我玩起了文字游戏,带一丝怅然的问。

“连同你一起活着。”他并不上当,却再次强调坚持。

我无奈的轻叹。“有很多事不由自己决定,我何尝不想永永远远的和他厮守下去?我只能答应你,我永远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他是否是一个好皇帝?”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我没有犹豫的点头。“是,所以你请放心。不要让主子的牺牲成为你心头永远不能抹去的针。如果不够的话,再加上你的福晋,一个同样用生命爱你的福晋。”

他低垂的眸子里有一丝莹莹的光芒,以迅速的几不可见的速度滑落。

送八阿哥离开后,我虚弱无力的靠在墙头。生命里有某种力量在迅速的抽离,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却无能为力。十三啊十三,我能为你留下什么?

一点黑影遮住一丝光亮,我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又在胡思乱想了?”头顶上方是一声轻笑,却是小心翼翼的轻笑。

我环上他的腰,嗔笑道:“我在想,是不是要一个人回江南了。”

“休想。”他霸道的封住我的口,我紧紧攀着他的肩,只三天,却让我觉得分外漫长。“这一次,不想再让你离开我半步了。”

“那好。”我沉沉的笑,取出一根丝络把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缠上,“这样就分不开了。这一世分不开,下一世还是分不开。”

他大笑道:“好,一言为定!”他伸出左手与我的右手击掌,这一掌十分用力,我能感受到掌心火辣辣的疼。

怔仲的看他,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咳嗽。我忙掉转视线,见到康熙似笑非笑的神情。“丫头,朕尝你的米蛋糕来了。”

我暗暗瞪了十三一眼,竟不告诉我康熙会来,他笑着挑眉,摆出无辜的神情。我忙把丝络拆开,一边引他们去博雅阁,一边吩咐小厨房上几样康熙爱吃的小菜。回头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略微思索后给自己涂了些胭脂,令自己看来神清气爽些。

直到把米蛋糕呈上来,康熙试了一口后,赞不绝口道:“丫头的手艺果然精湛。看来,朕这么多儿子,还是老十三最与口福。”

我微赧的笑笑,在十三身旁坐下。“能得到皇上的赞许,是盈雷的福气。”

康熙故作沉下脸,道:“还不肯改口叫朕吗?”

我更是嗔笑的咬着嘴,直往十三身后躲。十三哈哈大笑道:“皇阿玛,她实在脸皮薄,您就别为难她了。”我手肘推了推他,他顺势牵住我的手。

康熙不由大笑。“看来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丫头倒是比当年在宫里头时还要俏丽几分,这几个月身子可好?要不要进宫,朕让太医帮你看看。”

看着康熙和颜悦色的模样,心中无限感慨,倘若没有这场病,恐怕这一关终究难过。也许,真的映证了祸福相倚。微微一笑,我回道:“不敢劳烦宫中太医,之前在京城,四爷也请了最好的大夫,如今,病情一直很稳定。想来,药方子还是很有效的。”自己的病终究自己最明白,即使是太医,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康熙抚须点头道:“如此朕也大可放心。胤祥身子骨也不大结实,丫头,你责任可重大呀。”

他看向十三的目光里有种无奈和疼惜,即便身在局外,也能清晰的感同身受。“皇上请放心,盈雷一定还皇上一个健康的十三阿哥。”我和十三交换眼神,不自觉的微笑,心头浮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十三,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代我好好的生活下去。

刚回来京城,他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而我也只能先滞留京城。这里不比江南,很多时候,我们总在听琴轩喝茶吟诗、弹琴唱歌。

这般写意的日子是生命里不曾褪色的温暖。

他常会说一些过去发生的趣事,而我不能说却可以微笑的做最好的倾听者。那些过往岁月我从不曾参与的喜悦悲伤里,因他的叙述而有了真实的纠缠。仿佛,在遥远的岁月里,我曾静静的注视着这样一个有些调皮、有些优雅、有些机敏,有些张狂却又有些忧郁的少年在深宫里一步一步成长。

有种喜悦与心痛交织的复杂心绪。

这样的平静如同大海,一旦波涛汹涌便是彻底的颠覆。

我不是刻意的隐瞒自身的衰弱,只是不愿平静不再。

春的暖煦渐渐铺天盖地而来,这样的温暖极易让人倦怠。一个午觉醒来,身体冰凉的吓人。我忙为自己泡茶,任滚烫的水温暖我的四肢。

一瞬间的热流竟让我浑身颤栗。

下一刻,我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寻找到了安心的位置。“很累?还很冷?”他沉沉的问。

我忙勉力笑着转头,道:“不是,才刚起,大概是些微冻着了。现在才来呀,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可怜兮兮的抱怨。

他板着脸,轻点下我的鼻尖。“哪敢?是谁说她能照顾好自己,也能把我照顾好的?”

我环着他的腰,笑道:“你看你,都胖了,还敢说不是被我照顾的很好么?”

他好气又好笑的摇头,把我搁置在一旁躺椅上,问道:“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你看最近你的脸色苍白了许多。”

我点头轻笑道:“好。”

他正欲抱我,却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他皱皱眉头,淡笑道:“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你且休息着。”

我微笑点头,目送他转身,一缕沉痛和忧伤缓缓自心底袭来,如一柄冷箭穿透。我抚着胸口,不明白因何而来。

外面忽然间声响大了起来,我隐隐约约听到十四的咆哮。“你让我进去。”

而后,似乎是打斗的声音。十三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似一头负伤的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直起上身,想听的真切却怎么都听不清。

我勉力撑起身子,手却使不上力,才刚起,便轰然倒下。我颓然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心头蓦然涌起酸涩的了然。一咬牙,用上最后的力气,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深吸一口气,使力打开门,阳光不是很明媚,却刺痛我的眼,疼的直流泪。

十三和十四正在过招,十四渐渐的应接不暇。十三的出拳里似乎带着浓重的悲哀,每一拳仿佛都是一种宣泄,痛到无力却痛到极致的宣泄。

我未曾见过他这样。

十四忙着拆招,却还是忍不住吼道:“你这样瞒着她有什么用?你不告诉她她将来会恨你一辈子的!”

十三身形一滞,收回了手,半晌站立着不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心里的疼痛却肆意的蔓延开来,如同刀柄在心底不断的挖深不断的翻绞。忽而听见他悲痛的声音。“你以为,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恨我么?”

我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摇摇欲坠之际,我只来得及握住门框,身体慢慢的下坠,直到坐在了地上。声响一下惊动他们。他们齐齐回头,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十四一脸乌青,而十三却褪去血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抓住门框,一字一句的问,声音颤抖的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十四迟疑了下,似要踏前一步,十三却忽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衣领一把提起,往门外拖去。

十四挣扎了下,却在看了他一眼后没有再反抗,听任他把自己丢了出去。他转身,沉沉的看我,大步走来,把我一下拥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要去知道,不要去管,你答应我!”

他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伸出手盖住他的脸,他却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腕,手背青筋直露,他却只是看我,眼都不眨的看我。

我缓慢的摇头。“你告诉我,我要知道。不然,我会恨你,即使我只能活一天,我也会恨足你十二个时辰。”

他的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恐慌与悲哀,闭上眼,他拿起我的手腕送到嘴边,用力的咬了下去。直到,手腕上渗出丝丝血迹,他才慢慢睁开眼,暗哑着问道:“疼吗?”

小心翼翼的问话,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混合着恐惧与害怕。他的眼神溢满哀求,一种对已知绝望无可奈何的哀求。

我茫然的摇头。“不疼。”是真的不疼,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怔怔的松开我的手,一点点凄然,一点点张慌。几度欲张口,却如吼口堵塞,说不出话来。片刻,他又狠狠的咬自己的手背,半晌,放下,凄楚的一笑,道:“可是,我疼。”

再醒转已是三天后。意识渐渐苏醒时,便感觉到有一双手固执的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我试图慢慢的抽动,不知道是因为手上无半分气力,或是他用力过紧,我抽了两下,无力的放弃。

他却沉沉不动。

我无力再伸出另一只手,隔着一点距离凝视他,他似乎很累很累,我这一点声响唤不醒沉睡中的他。

心不自觉的揪起,昏迷前他最后的眼神蓦然闪现脑海,握起手,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里,却没有一点疼痛的感知。心里一片明澈,他恐怕早就知道我会有的症状,知道病入膏肓时我会失去所有的知觉。他不说只是与我一样的心思,不让任何事情打破我们此刻的平静。

当他绝望的咬着我的手臂,我一句“不疼”却生生的阻断了他最后的幻想。再也无法抑制的哽咽,直到一只手温柔的擦拭所有的泪。

“你看,你可答应了皇阿玛,要好好照顾我的,可不能再这样一病三天。我好不容易长胖了,又都给瘦了回去,你可要负责到底。”他将我的手贴近他的脸颊,那明显凹陷下去的脸让我一颤一颤的疼痛。

“好,我会把你养的很胖很胖。”我哽咽着靠在他胸口,泪水尽染他胸前大片衣衫。

“到时,我很胖很丑的话,你可不准嫌弃。”

我一下哭出声来,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看着你变胖变老变丑,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

他把我拥入怀里,柔声道:“好好休息,你放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一步了。”

我慢慢止住哭泣,哀求的看他,问道:“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我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留给自己任何遗憾。你告诉我,不管多痛,我会忘记,一定会忘记。”

他眼底闪过挣扎,半晌,吐出几个字。“你姐姐,前日下葬。”

如五雷轰顶,我陡然要倒,紧紧攀住他的袖口,他叹口气,将我重新纳入怀中。“胤祥,我要去看姐姐。”

“我陪你。”

四月天,连续下了三天雨,一路过去,竟觉满地泥泞坎坷。吟秋的墓静静的矗立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而我早已无力再向前踏进。

十三将我抱起,一步一步接近。我呆呆的注视,心里一片灰烬。我的姐姐,我世界里唯一剩下的亲人,她曾那么美丽、那么妩媚,却也终究凋落。

回到京城,我迟迟不敢再见她,不是不想念,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另一个自己。总以为不知道,她就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下去,可是,这挡不了的遗传终究毫不留情的夺走了她尚年轻的生命。

下一个,便会是我…

“放我下来,让我好好的,看看她…”我眼睛出乎意料的干涩,竟没有半点眼泪。十三把我放下,我抚摸着光洁的墓碑,无数个回忆的画面掠过。第一次见她时她的不友好和不确定;一同上路时她的照拂与不时的针锋相对;我割伤自己后她的震痛与自责;为我谋求后路时她自然的关心;告诉我庆幸我代替柯盈雷时她的了解与温柔。

我送走了可妍、送走了良妃,却没有赶上见吟秋最后一面,听她最后叫我的名字。我眼前昏暗,勉力撑住身子,十三见状,将我靠在他胸口。“我不该带你来的。”

我摇摇头,涕然道:“她是我所剩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是真正把我当作我来看待的人,我只恨自己竟自私到不肯去多看她,不肯多陪她。胤祥,我该受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