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路上也越来越堵。

雨刷不停扫下前挡风玻璃上的雪,不停落下来,再不停扫干净。

交通台一直在说哪里哪里堵车,哪里哪里事故,倒像是全北京的路都瘫痪了一样。车快开到医院时,又碰上了前面的追尾事故。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却足足在路上开了两个小时。

到医院时,许远航已等的抓了狂,看到她就满口抱怨:“大小姐,你要了我命了,你手机是废铁吗?关键时刻永远关机。”

她看了眼手机,果真关机了。难怪一直没电话进来。

两个人在许远航的指挥下折腾了大半天,验血检查出来,都没大什么问题,就直接叫来护士长,在许远航的办公室挂起了盐水。她看着足足两大袋盐水,很是咽了口口水,问了句,能不能调快些?护士长笑着说行啊,你受的了就可以。

说完,给她调的快了些。

许远航还在当值,早就被小护士叫了出去,留了他们两个在办公室坐着。直到护士出去,韩宁才倒了杯热水给她。

她说了句谢谢,把热水放在手心里捂着。因为点滴的速度很快,手早就冰凉了,此时捂着杯热水,才算暖了一些。

他半蹲下来看她,默了会儿才说:“真是有缘,每次都看着你吊盐水。”

萧余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你是福星,还想说,你是灾星。”

真疼啊,嗓子。

他很慢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她笑着,指了指喉咙:“嗓子疼,不和你,逗贫了,你走吧,谢谢。”

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刚才虽然有许远航带着,可排队验血什么的都是韩宁在跑上跑下。连许远航都凑在自己耳边说,这个真的是好货色了,要抓紧。以前那么多围在身边的人,许远航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

她这么听着,倒是很想问一句,你哥算不算好男人?

但终归是咽了下去。

韩宁站起身,看了眼窗外:“这条路最堵,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我等会儿再走。”

说完,也就没再出声,摸出烟想要抽,却又收了回去。

就这么尴尬着,安静着。

她不停看着水袋,悄悄把速度又调的快了些。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很快就没了声音,许远航的手机又紧接着响起来,像是永不会中断。一遍又一遍,很久后她才说:“帮我看下是谁好吗?”他侧头看了眼:“许南征。”

果真。

这么三个字,就让她一直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她刚想说帮我拿下电话,韩宁已经先拿起手机,递给她:“我走了。”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开门走了出去。

许南征拿起电话,很快说自己堵在路上,问她如何了。她看了眼盐水袋,说还有一袋半。因为嗓子哑着,也就没说几句话,很快就挂了电话。可是挂了电话又觉得很无聊,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手机也没有电,除了坐着发呆竟然无事可做。

护士长来看了几次,还陪她吃了晚饭,直到换了另一袋,许南征才到了医院。

他鞋上还沾着雪,走进屋里,很快就弄了一地的水:“小航呢?”她看着他身上的雪:“停车场到这里,很快啊,怎么搞得像个,雪人?”

他走过来,拧了下她发红的鼻尖:“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说话了,打手势就行。”

她笑,吐了下舌头。

其实她很想知道自己手机关机了,他有没有打过电话来。可是这种问题估计只有电信业务才能解答,而偏巧自己没办这种业务,也只能在心里意淫,怎么也打过一两个吧?

护士长再进来时,看到许南征明显愣了下,估计是猜想为什么前半场和后半场,完全换了个男人。萧余只是装傻,问她大概还有多久,能不能再快些。护士长看了眼速度,立刻伸手调慢了些说,急也不急在这一时,男人总要有耐心陪女朋友的。

她笑,视线越过护士长,看了眼许南征。

到最后挂完,许远航带着他们两个一边下楼,一边不住打趣着,说许诺那个师兄真不错。萧余看了许南征一眼,他也看她:“韩宁送你来的?”

她点了点头,还是硬挤出了三个字:“碰巧的。”

估计是最近天寒,医院的生意格外的好,再加上堵车,大厅人满为患。不是在等着看病的,就是在等着别人来接走的。在吵闹中,三人走到门外,他才对许远航说,“你送笑笑回去,我车停的远,不用等我了。”

她没说话,看着他离开。

失落一层层在心底蔓延开来,我生病时最想见的是你,而你呢?

坐上许远航的车,听着那小阎王不停说医院趣事,她懒得搭理,只是很想给他发个短信,说我其实很想你陪我吃饭,可惜手机没电。回到家充上电,坐在窗台上看着外边白茫茫的一片,终于打开手机时,就已经先进来了一条短信。

“嗓子还疼吗?”

心有那么一瞬的暖意,看到名字时,却愣了。

是韩宁。

她拿着手机看了很久,选了删除。

然后很慢地写了一条短信,明明四个字,却是拼错了好几次。到最后那句“我很想你”还是没发出去,存进了草稿箱。

第二十章蜚短流长(2)

她以为会睡不着,结果是一夜无梦,直到中午才醒过来。

地毯上扔着衣服,乱七八糟的,拿起来闻,还有一股医院的味道。她抱起衣服,才看到门底下塞进来了一张纸:我去横店了,房费以吻替代,炖盅里有燕窝,记得在早晨八点拔了电源,吃掉它。

若不是如此隽秀的一行小字,倒真像是男人留下来的。

八点?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昨天回来的晚,佳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病,肯定还以为自己早上会去上班。她下楼,把衣服扔进了洗衣袋,看了眼炖盅里的燕窝,果真已经完完全全,彻底化成了水。

“小钟,”她按下免提,拨了助理的电话,“今天上午好像早定了开会,怎么不电话叫我?”

边说着,边从柜子下舀出了些白米,准备煮粥喝。一锅燕窝炖成了水,唯一的用处也只能接着炖白粥了……

小助理很是哀怨,说是许总秘书说的,已经批了她三天的病假。

很凉的水,一粒粒白米从指缝中来来回回,一遍遍冲洗着。小助理汇报着这周的工作,那边儿的声音已临近崩溃状态,她却想着昨天他匆匆离去,有些分神。

“老板?”那边请示了一大堆问题,萧余却没有半句话,立刻有了些忐忑,“我是不是漏了什么?”

“嗯,好像漏了些,”她答得理所当然,其实根本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这样吧,把这几个项目负责人,都叫到我家来,我请你们吃下午茶,顺便对对工作。”

电话那头立刻兴奋了,很快挂了电话。

她本以为只有三两个人,最后竟把整个公关部搬到了家里。

因接近年底,不少媒体都在做年度人物的专题,正是公关部最忙的时候,于是说好的下午茶,变成了宅急送。她想起炖盅里的白粥时,已经彻底炖过了头,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别人吃鸡腿,自己则用毛巾包着瓷碗,吃米糊糊。

小助理很是诧异看她吃着的东西,她只能解释了这碗粥的由来,是怎么经由两个女人的手,从燕窝变成了米糊糊的惨痛经历。

岂料一帮人却听得眼睛放光,口径一致要吃补品。

萧余咬牙启齿,骂了句不体恤病人,就到厨房里,拿出十几个燕盏泡着。

就在擦干手时,座机忽然响起来。接起来,就听见很大的风声。

“嗓子好了吗?”许南征的声音也有些哑。

她嗯了声,现在估计是回光返照,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估计这么一下午高强度工作过去,明天就彻底会哑掉了。

“我现在过来,你要带什么晚饭吗?要不要去买些潮粥。”

“别了,”她刚吃了一锅状似潮粥的东西,正是倒胃口,“帮我去买三个炖盅来……还是四个吧,就是那种插电的炖盅,专门用来隔水炖东西的,我这里的不够用。”

他明显怔了下:“要去哪里买?”

“我记得新天地有。”离得不远,应该也方便。

萧余把电话挂断了,总觉得他旁边有什么人的样子。直到许南征来了,才明白原来许远航也跟着,两个大男人一个手里拎着挂盐水的瓶瓶罐罐,一个拎着四个炖盅……倒真把客厅十几个在中场休息的人吓傻了。

所有人都猛地站起来,不停叫着许总,连互使眼色都不敢。

萧余本是很坦然的,看到他驾轻就熟地脱衣服换鞋,一副你们随便玩的神情,就进了厨房,许远航则打了个哈欠,直接指了指楼上:“我先去睡一觉,你好了叫我,我给你扎针。”

众人面面相觑,她只好说:“需要许总签字的文件,你们现在都理好,一会儿签掉。”

说完,就直接奔进厨房,拉上了门。

外边似是看到大老板来了,为了显示公关部的繁忙,开始非常有节奏、有力度地讨论起了问题。门外是男男女女争执不下,门里,许南征却挽起衬衫袖子,给她烧开水,去烫那些新买回来的东西。

她手撑在台子上,侧头看他劳动。

当初装修时,她特地在厨房、洗手间和卧室用了暖光灯,此时看着他的侧脸,才发现这决定有多明智。橙黄的光,把人也照的温和了些。

没想到最后他洗完,竟然还拿出一个大号的拖线板,萧余看着他摆弄完,才感叹了句:“我都忘了,这么多炖盅,却没那么多插座。”

说完,就捞出泡发的燕盏,加了些温水,已经差不多可以处理了。

“我昨天想给你短信,”她顺着纹理,一条一条撕开,“怕吵到你睡觉,就没发。”

没有声音,可气息却在,影子也落在身前。

她实在绷不住,回头看了眼,许南征一只手插在兜里,靠在石台边沿,等到目光相撞时,才摸了下她的头发:“以后想发就发,我肯定睡得比你晚。”

她皱了下鼻子,主动一下会死吗?

到最后哄走了那堆祖宗,她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许远航抱着抱枕,睡在她床上别提多随意了。许南征把他拎起来的时候,他还是睡眼惺忪的,直到对上许南征那灿烂无比的笑,立刻一个激灵,冲进洗手间拿凉水冲完脸,很快给萧余扎完针,滚进了客房。

她靠在床上,翻了会儿书,实在无聊想和他说话时,竟被他先一步塞了纸笔:“如果不想三天说不了话,就用这个和我聊。”

她张了张嘴,放弃抗辩:你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从进来他就不大说话,难得几句,嗓子也是哑哑的。

“估计是,”他随手打开窗户,尽量贴在窗边上抽了两口烟,又迅速掐灭,走回来,若有所思道,“昨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和你没说几句话,也没干什么,怎么就被传染了?”

她想了想,继续写:厨房里还剩一碗燕窝,帮我端来吧。

他依言端来,没想到她搅了一会儿,却舀起一勺示意他吃,用口型说:燕窝是润肺的。

她手上还插着针,被白色的胶带黏着,手心却捧着碗。

就是在如此状态下,她想到的,依旧是他。

这么多年,她要他做的选择,只是接受或是不接受。

而对他而言,却是更艰难的抉择,完全拥有,还是彻底失去?他这辈子从没让自己做过选择题,任何事只凭直觉,可对她,却连自己的直觉都会质疑……

许南征看着她,终于半蹲下来,让她可以平视自己,不用仰头那么累。

他握住那只手,尽量避开了针口:“冷吗?”

那双眼睛里,悄然涌起了太多的情绪,陌生,却是温暖。

只有一个动作,两个字。

却是落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险些让她答不上话。

她无声道:还好,在家吊盐水会好很多。

其实她早就明白,在马来时,是自己一步步逼他做的决定。自幼的感情就是最大的筹码,推开或是接受,他选择了后者,却仿佛置身事外。不论多亲密,不论做的多稳妥,多像是一对真实的情侣,他都始终置身事外。

可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外边已因为两日夜的雪降到了零下十度,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天寒地冻却都被隔绝在了一扇玻璃窗外,在她面前的是如此的许南征。

一豆灯光下,目光温柔,眷顾着自己的许南征。

勺子虚握在手心里,刚才舀起的燕窝很快就滑了下去,只剩了些水。她有些尴尬,忙又舀了一勺,刚想要递出去,就被他另一只手握住,连手带勺子都被他攥在了掌心里。

明明有过比这更亲近百倍的接触,她却忽然紧张的不行,只僵着胳膊,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凑到嘴边,尽数吃下去。

好好的东西,却是如食砒霜。吃的很慢,吞下去更是慢。

她知道他从小就不吃燕窝,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是好笑:“什么感觉?”

“要克服严重的心理障碍,”他压低声音,“简单来说,就是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动物口水,需要想象成别的东西。”她哦了声,埋头自己也吃了一口。

可怎么觉得他的话,还有他的眼神都那么……诡异?

门口忽然有很大的响声,萧余抬头,看到许远航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那什么,我只是来查房的,你们继续,继续。”

暮然出现的人,又飞一般地蹿走了。她脸有些烫,低头又吃了口,才问他:“你没听见?”他听力和反应力可是一等一的,不可能任何动静都没察觉吧?他坐到了床边,接过她手里的瓷碗,舀了一勺喂她:“听见了,他刚才敲了门。”

萧余目瞪口呆,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听见?

他听见了,竟然不告诉自己?

两个问题蹦出来,很快又被另一个更严重的疑问压了下去。刚才可算是清清白白,少儿皆宜的场面……那小子跑什么啊?

结果就在脑子搅成一锅粥的状态下,成功被他喂完了一整碗,才把许远航又叫了过来。他正好有个国际长途进来,许远航瞥了眼门外,才边拔针头,边狠命按着她的手背,低声问:“想灭口吗?”

萧余被他暗的生疼,抽回了手:“你有点儿医德好不好。”

“我的世界观已经在刚才错乱了,医德什么的早报废了,”他长叹口气,“你在马来给我电话那晚,我还很春心萌动地畅想到天亮,连带你去哪儿度蜜月都想好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第三者竟然就在身边……你们要瞒多久?”

她被气得笑起来:“你不要回家乱说,明白吗?”

许远航很以为然:“放心,早知道没什么好,万一分手了……”

啪地一声,他正是眉飞色舞,后半句却成功被打火机吓了回去,他避的快,倒是很重地砸到了萧余腿上,疼得她脱口叫了声:“许南征,你想谋杀亲妻吗……”

落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彻底没了声音,窘的想一头撞死算了。

许远航瞪大眼睛,面对着她,想笑不敢笑,憋得都快不行了。

站在门口的人却很坦然,只走进来,把他直接拎了出去:“没你事儿了,睡觉去。”

第二十一章蜚短流长(3)

闹钟响时,还没天亮。

很低的音量,还是把她吵醒了。感觉床沉了下,她在震动中迷糊着睁开眼,看到许南征在黑暗中坐起来,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放到一侧,似乎是想要下床。但很快又回过头,伸手想给她盖好被子,看到她睁开眼,才又俯下身,轻声说:“我今天要出差,你再睡会儿。”

她微皱眉:“下次别这么睡了,很容易感冒。”

昨天睡着的时候,还以为他会去睡客房,没想到就这样在身边盖着衣服睡了一夜。

他伸手把棉被边沿压好:“好,等回来你帮我收拾些衣服,免得下次想洗澡都没衣服换。”她哦了声,不知是生病的回光返照,还是被他的话震了,有点昏昏糊糊的,竟低声追问了句:“内衣外衣都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