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看短信,屏幕就忽然震动起来,不停闪着许南征的名字。从上次飞机的电话,两个人已经有二十几天没有联系,为什么忽然打破了沉默?

她想不出任何缘由,却还是接了起来。

“笑笑?”许南征的声音很沉,有些急怒,“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组织的寒暄,都让他问得吞了回去。

发生什么了?这么生气?

“我手机没电了,”她想起下午给他打电话的念头,“有急事吗?”

他听到她语气轻松,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接着问她:“还在柬埔寨?”

她嗯了声,听见他又说:“四川地震了,我怕你出事情。”

她这才反应过来:“我这里有些反应,但不严重。”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像是忽然没了话。

“四川,很严重吗?”她想起自己的很多朋友,边打开电脑,边打破了沉默。

网页很快打开,很惊人的震级,死伤数据始终攀升。

“很严重,”他顿了下,接着道,“我准备去震区。”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许南征一向如此,认为和平年代大好青年毫无用处,总想满腔报国不想只做铜臭商人……她随手点击刷新,又是一条余震的报道。

“自己去?”

“已经让人事安排救援必需品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习惯性地咬着烟,可是迟迟听不到打火机的声音,“都是自愿报名,以前3GR的,现在公司的,大概有四十几个人。”

一条条新闻点开,密密麻麻开了一片窗口。

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四川?即便是一百余字的即时报道,也是心惊肉跳。

她的食指滑动着,盯着显示屏。余震不断,移动信号瘫痪。有可能的人都逃离震区,可还有无数的人,等着人救援……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回远处,脑子里飞速略过的,都是他或笑或沉默的脸。

许南征只在电话那头,抽着烟,过了很久,才似乎接了另一个电话,安排着明天的事情。

“注意安全。”她想了很久,也不过说了四个字。

那一场地震,远比一开始报道的要严重。到法国分公司时,不少曾合作过跨国项目的同事都跑来嘘寒问暖,虽大多搞不清四川距离北京的位置,却仍明白中国在大地震,不停问她家人朋友是否安好?

她虽是礼貌回应,心却始终浮着的。

直到一星期后,她才敢和电话簿上的每个好友联系,一一确认是否安好。关于他,其实只要时不时浏览下新闻网页,总会有报道,捐钱的企业数千个,捐钱又捐人,还把自己捐过去的毕竟少。

她最后只是给母亲挂了电话,捐了过去两年的工资和分红。

一百多万够买多少物资?可终究是远隔万里的一个数字,比起他在现场,算不了什么。

网页上有他的新闻,她看了眼,关上窗口继续看文件。

这里的分公司远比国内悠闲,半年里几乎没有需要加班的事情,她索性养了只狗。在这里,没人叫她笑笑,她不习惯,就管它叫笑笑。因为这只狗,她没有住在酒店,房子是小阿姨拜托前男友找的,没想到兜兜转转下来,竟是小时候住的地方。

到笑笑可以断奶的时候,已经迎来了圣诞节假期。

其实是她太宠着它了,哪里有快周岁的狗,还要每天喝三次奶的?

今年法国迎来了一个多雪的冬天,上周大雪已经让很多地方的交通陷入混乱。中国分公司的老板恰好这时候来渡假,真挑的不是时候,他一听说萧余已经在法国呆了半年多,死活都要邀她和法国的总经理见面。

结果因为大雪,午饭变成了下午茶。

她坐在窗边,听两个高层说话,眼睛却飘忽着看窗外,算计着要买多少储备食物回去,才能在这么长的圣诞假期里,不用出门。

路上有路人被拦住,接受采访,她随便看了眼,却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

到那人露出脸,才看出来竟然是他。

明明是大雪天,眼中的笑还是那么温暖。她怕他走远了,忙起身说抱歉,推门叫了声韩宁。韩宁转过身,看到她有些怔住,过了会儿,才忽然一笑:“你还好吗?”

这句话问得,像是满身风雨归来的人,带了些淡淡的沧桑和期盼。

萧余笑着看他,也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你呢?”

“很好,”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到她身边,“除了飞机延误,下了飞机就是大雪,被堵在路上几个小时之外,一切都很好。更好的是,竟然又偶遇你。”

她笑了声:“为什么是‘又’?”

他无声笑著:“开始还在抱怨圣诞节独自过,老天这就送了我礼物。这么久,你一直在巴黎?”

她点头:“其实小时候我在这里住了几年,”难得在异域碰到老朋友,话说起来肯定收不住,她看他,“你是公差,还是旅游?是想和我长聊,还是短叙?”

韩宁立刻笑了:“公差,巴黎只是中转站,不过我现在已经决定打个报告,巴黎大雪,很有圣诞气氛,索性休个年假好了。”

第三十四章巴黎左岸(1)

这一场大雪,延误了很多人的行程。

“高速公路全部封闭,巴士网络彻底瘫痪,300多条公交线路也仅维持少量运行,”萧余给韩宁翻译着新闻,又凝神听了会儿,做了总结性发言,“戴高乐机场关了一个小时,奥利也关了半个小时,韩同学,连埃菲尔铁塔都关了,恭喜你,碰上了天灾。”

韩宁本已经退了房,是晚上的航班。

可一但退了,就再难在这种天气找到合适的地方住了。他们找了很多地方,均是客满,最后两个人只能步行着去她家。

“我真是有天灾命,”韩宁踩着积雪,随口道,“5月四川地震时,移动网全线瘫痪,只能带着整个技术组进了灾区。没想到刚过几个月好日子,就碰上了这里的交通线路瘫痪,还好,这个不归我管。”

“你也去震区了?”她想起了许南征。

他很淡地嗯了声。

两个人都不想太提及那场灾难,踩着近10厘米的积雪往前走着。

过了会儿,他才问了句:“几区?”

“6区,很近。”

韩宁讶异看她:“好地方。”

她哭笑不得:“的确好,巴黎左岸,听起来挺小资的吧?”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看上去,你真挺痛恨的。”

“这是有原因的,”她笑著解释,“小时候我住过这里,回去时刚才流行小资情节,遍地都是‘左岸’咖啡馆,‘左岸’书店。我就说我以前也是住在左岸,明明说的是地理位置,却还是被无数人鄙视。”

韩宁想了想,也是笑:“好像我以前有个女朋友,网名就是叫‘左岸’。那时候年纪小,觉得左岸就代表着文化圣地,卢梭,伏尔泰……”萧余哈哈一笑:“是啊是啊,还有居里夫人,有文化的人都必须在这儿喝咖啡,聊哲学。”

韩宁眨了下眼睛,睫毛上已有了层雪:“是啊,那时候觉得这姑娘真有文化,后来才觉得她怎么整天不是叹落叶,就是叹岁月,就差拿着锄头葬花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得不行。

回到家时,笑笑猛地冲上来,萧余蹲下去,低声说笑笑,这是韩宁哥哥。韩宁表情凝滞,想笑又不敢笑,直到很自动自发替她抱起狗,才长叹了句:“大笑笑,小笑笑,多谢收留。”

“按最贵的房费,日付,”萧余开着玩笑,替他倒了热水,“喝吧。”

他把狗放下来,接过杯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著说:“好像每次都是我给你倒水喝,在西藏,在医院,在我家,终于喝了你一杯水。”

笑笑在她脚边趴下来。

她有些安静,过了会儿才笑著说:“好吧,我欠你的,房费免一天。”

“为什么分手?”他忽然这么问,打破了从刚才开始,一直努力维持的平衡。

“因为你。”她装着认真。

他轻扬眉,表示不信。

“有一部分你的原因,可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她终于苦笑:“喜欢他的时候,觉得只要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事情。我们这么了解,自小这么合拍,可真在一起了才发现,这种事不是光听别人的经验光看书就够的,还是需要实战经验,”她蹙眉,“不要这么好笑的表情,你初恋就真是完美的开始,然后再完美的谢幕?”

韩宁想了想:“现在想想,挺折腾的,够拍电影了。”

她立刻有了兴趣:“说说看,我可以给我朋友做素材。”

“她一开始不是很好看,但身材很好,”韩宁努力回忆,“高中分手了,然后回来找我,把我约到大桥上,要和我一起跳桥殉情……写的诀别书,让我爸看到了,差点把我打死。”

的确很电影,她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他长叹口气,“后来我说什么都不行,就说你不够好看,我真的对你没感情。她就跑去整容了,还参加了什么达芙妮选美大赛,再后来我就躲到军校,出来见到的就是她铺天盖地的新闻,成了网络红人,当年还没有这么多牛鬼蛇神,她算是红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张了张嘴,表示无言。

“现在她都有孩子了,老公不比我差,结婚前一起吃过饭,还开玩笑说过,如果不是当年我的那句话,她就不会有今天。后来,我想想挺感慨的,”他看她,“折腾是折腾了些,可都只有这么一次,挺珍贵的,她老公是感受不到了,我算是捡了便宜。所以那晚我和你说,小姑娘折腾折腾挺好的,不成熟,却是真心在乎你。”

“你醒悟的还真晚,”她听得很是怅然:“为什么和你有关系的,都是孩子妈了?”

他半笑不笑:“是啊,值得庆幸的是,你还是单身。”

话题绕了回来。

“韩宁,你真的挺好的,什么都好,”她轻踩着笑笑的背脊,逗著它玩,“可你总这么和我说话,让我挺难过的。我就是从小被娇惯了,认为自己挺懂事,其实特别任性,你看许南征被我折腾成什么样了?”她喝了口热水,“说起来我们不算熟,你努力想想我讨人厌的地方,很容易淡的。”

她走到厨房,拿出狗粮,倒满了,又去接了些水。

“矫情点儿的说法,”她回过头,“这杯酒我还没喝完,暂时还装不下别的酒水。”

他靠在门边,看着很久不见,依旧如初的她:“其实,鸡尾酒的味道不错。”

她想了想:“我一直喝伏特加,很纯的那种。”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替他收拾好客房,准备了些干净的洗漱用品,就回了房。

很久没有上网了,刚才挂上msn,就看到乔乔的名字换了个:狠狠心,倒光你的杯子,让人生另作他想。

她愣了下,只觉得玄幻备至。

估计这小妞又碰上渣男,失恋了,却恰好和刚才的话题不谋而合。

通常你会发现,生活这东西,要不然就平静的一塌糊涂,毫无惊喜,可一旦有事发生,就一定会不断有意外接踵而至……

第二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被手机吵醒了。

“笑笑,笑笑,”许诺的声音很抑郁,“我本来想昨天半夜敲门,给你惊喜,可已经堵在路上五个小时了,天亮了,还没到你家。”

她迷糊着嗯了声:“你挑的真是时候。”

“我妈一定要来看你,我们今天先到,我哥估计明天会到吧?”

她心跳了下:“许远航?”

“你故意的吧?”许诺哈哈笑,“许南征,是许南征哦。”

她从床上爬起来,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一墙之隔还住着韩宁……

可真下床开了门,又踌躇了,怎么办,就这么巧他没有地方住,就这么巧许家的人来过圣诞节……才七点多把人敲醒也不好,在门外徘徊了很久,门竟然就忽然从里边拉开了,他穿着一身运动衣,睡眼惺忪看着她:“圣诞老人?似乎太好看了些。”

萧余真是想哭哭不出来,可又不能让他隐身,或是把他赶到大街上:“我家要来客人了,韩同学,请不要穿的这么令人遐思。”

“客人?”他想了想,回了房。

到最后竟然一本正经换了身西装,她给他烤面包,却险些烫到手:“是许诺和她妈妈,明天许南征也会来。”韩宁终于明白了她的失常:“要不要我回避下?”她摇头:“你也没地方好去,只不过不要乱说话。”

结果她纵然再坦然,还是低估了韩宁的杀伤力。

许诺几乎不会说话,俨然没有了当初初见力挺他的态度,趁着韩宁主动陪亲妈去闲逛时,很是严肃认真地跟着萧余进了房间:“你是不是为了他,和我哥分手的?”

萧余摇头:“不是,他刚好路过巴黎,我作为朋友招待的。”

“那就是你妈的问题了,”许诺站起来,狗立刻狂吠,把她吓得又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你说我哥要什么有什么,你妈还偏就看不上。”

“我妈怎么了?”她被说得更蹊跷了。

“今年我爷爷过生日,还是你第一次没去祝寿,他老人家就发火了,训了我哥一顿,”许诺很是唏嘘,“大人看不下去了,才说起来,你来法国之前,你妈找我哥谈了很多次,劝你们分手。”

萧余没想到她这么说,只是看着她,有些不相信。

“原话大概是这样的,你爸妈给你准备好了一切,没指望你嫁的更好,天天开心最重要,可我哥偏就是这点儿都做不到。说白了,就是试用期没通过。”

有母亲做事的风范。

他求婚前的那两个月,是两个人最不对劲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过,每天虽是在一起,却只是表面风平浪静。知女莫过母,妈妈这种话虽然很不公平,可却很像是自小护短的她所说的。

难道他不给自己戴上戒指,除了韩宁,还有母亲的原因?

“你不知道?”许诺正襟危坐,面部表情却很是多姿,“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同意分手的?”

她没说话。

“爷爷训的时候,我哥什么也不说,就说是他的错。”许诺难得能八卦许南征,毫不放过机会。“是啊,”萧余皱了下鼻尖,答的半真半假,“他拿着婚戒,却不肯给我戴上,我伤心了,只好跑掉了。”

许诺啊了声:“我替你打死他,求婚还敢犹豫。”

“我开玩笑的,”她站起身,“千万别提这件事。”

第三十五章巴黎左岸(2)

原定次日抵达巴黎,他却将整个行程压缩,在许诺到的那天中午,到了戴高乐机场。

将近八九个月,除了5月的那通电话,自己和她再没有任何联系。没有随时随地的电话,或清晨或半夜三点,半睡或是清醒的声音,说着我现在在哪里,在和谁做什么。

没有人说陪我吃饭,其实只是让他停下来休息,也没有人每逢节日就去礼物,其实是为他弥补平时对家里人疏忽……

许南征坐在出租车里,司机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听了很久才用法语说了句,你可以先接电话。在语言方面,他一向比萧余有天赋,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司机倍感意外,拿起电话说了两句遍匆匆挂断:“女人,就是喜欢过节日。”

“的确是。”

大雪初霁,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感觉。

许南征胳膊搭在车门上,这侧的窗开到了底,冷风从外边吹进来,缓解着四十几个小时未眠的疲倦。

“圣诞节来巴黎,是为了女人吗?”司机随口闲聊。

他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