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筱柔深吸了口气:“我不能这样,我们…”

“我们为什么就不可能?你要给我的不是公平,是拒绝。”白源打断她,“你从没平等的看待过我,你一直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除了加油什么都不会…可我真心实意地在爱你,我们做不到在职业道路上相互扶持,人生路也不行?我坚持了这么久,难得你看到了,难得我有了机会。为什么突然又不行了呢?就不能再试一试,再走几步看看?没准,你就发现其实并不是非他不可呢?你已经说要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胡筱柔拿着电话,耳朵里听到的是他的声音,脑子里想到的却另外人的脸。

她确实不喜欢他,从头到尾,一点儿都没有。

她总是在犯错,总是做错误的选择,最终都只能鲜血淋漓来换取经验。

白源以为她已经走在路上,可她却明白,她一步都不曾走。

像只懦弱的虫子,认认真真地缩在甲壳里,靠着墙角,妄图一动不动地熬过雨季。

“我已经试过了,白源,哪怕没有颜浔阳,我也没办法走到你那里。”

就像有人不爱吃山竹,并不是山竹不好,问题在于这个人本身。

这世界上有多得是喜欢这类水果的人,在她们那,什么努力都不用做,什么营销都不用有。他们看到心仪的水果就会从口袋掏出钱来,心满意足地将它带回家。

而她,偏偏就不是那一个人。

她忘了自己最终是怎么挂掉电话的,甚至忘了白源的回答。

但是不要紧,她已经说清楚了,她甚至还道了歉。

明知做错了还一直错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她如释重负一般去做了今天的日常训练,意外地没有看到颜浔阳——往常,他应该都是在的。

胡筱柔就是藏不住事,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蠢得太难看,像个急于邀功得到奖励的小丑。

我想明白了,我拒绝他了,我们和好吧?

她停不下来地想,又是喜悦,又是忐忑。为了不错过他,连日常的夜跑都在训练室的跑步机上完成了。

然而,人还是没有来。

泰桑瘫在垫子上呼气:“年轻人真是好,打了一天比赛,还可以这样有斗志。我是老人家,老人家已经不行了。”

胡筱柔擦着汗从跑步机上下来,迟疑了半天还是主动打听:“桑桑,你有看到…呃,看到颜浔阳吗?”

泰桑眯起眼睛看她:“你们不是分手了的?”

胡筱柔尴尬地点头,泰桑爬坐起来:“分手后不可以纠缠,不然一定会被看不起。”

胡筱柔:“…”

“何况,现在你已经有了新男友,他也有了新对象,人生已经翻篇,都应该往前看。”

胡筱柔被这话震得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神来:“你说他有新对象了?”

泰桑点头:“下午他在那签名,你没有看到吗?好多女生围着,最后扔下大群人,带着一个女生跑了。”

胡筱柔“啊”了一下,完全没有这个印象。

“你当时也在忙着合影,忙着听你的小白男友夸你嘛。”泰桑理所当然道,“他们就从你身后走过去,女生身材很好,个子高高的,胸很大。”

胡筱柔努力回忆,脑子里却完全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比赛她一向都是很重视的,又是伤后第一场比赛,当然心无旁骛、全神贯注。

赛后能想到去更衣室碰碰运气,跟颜浔阳来个“偶遇”,解释一下,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原来,是她错过了,也误会了。

.

立春之后,第一个节气,便是雨水。名字里都能感觉得出那种擦不干净的湿润感,滴滴答答,无休无止。

而它正在到来时那天,其实并没有下雨,甚至不是阴天。

天气好得有点夸张,英博俱乐部的气氛也意外地好。

今年的ka(世锦赛)时间很早,国内选拔赛的赛场都在国内,对于她这样受过伤的选手来说,都是个不错的消息。

起码,不用再在开赛前努力倒时差调整睡眠了,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加强过程。

比赛状态其实是一个很玄乎的东西,顺利起来无往不利,不顺利起来,连手套都像在跟自己作对。

胡筱柔的状态就很让霍英博担心,起伏太大,简直像颗□□。

颜浔阳完全就是她的对立面,他打得比去年更凶了,势头却一直很好。媒体开始给他取一些煞气逼人的外号,米分丝却仍旧坚持“颜神”的称呼。

甚至有评论人表示,即便不参加选拔赛,他的排名也让他必然能够入选中国人参加之后的拳王争霸赛。

英博在官方宣传上,虽然没有刻意强调颜浔阳和胡筱柔“情侣”身份,但也从未正面否认。霍英博自己信奉合则聚,不合则散,在包装选手形象上,也觉得短时间频繁闹出感情纠纷不好。

于是,英博的“颜胡恋”便一直这样名存实亡。

才下飞机,胡筱柔老远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那个红衣女孩,高个、白皮肤、茶色的长卷发。

她也不拿牌子,就那么清清爽爽站着,但是英博的人一出现,她就迎了上来。

泰桑跟胡筱柔挤眉弄眼,胡筱柔一言不发地低头去看手机——手机还没开机,漆黑一片,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女孩近来出现在英博的次数不少,来了也都是找颜浔阳,大大咧咧,一点儿不像那些哭着喊着叫“颜神”的女米分,有时候还会踮脚轻敲他脑袋几下,亲昵里透着股威严。

用泰桑的话形容,就是一股“正妻范儿”。

颜浔阳的态度也很微妙,有时候训练都没完成,就急急忙忙换了衣服跟着走了。

像现在,俱乐部的车子都在外面等着了呢。他跟霍英博耳语几句,把行李随便交给外联,就携了女孩的手跟着走了。

胡筱柔一直瞅着手机的开机画面,余光却忍不住在看,感觉到人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她有时候都觉得,这大约就是自己前段时间“花心”的代价吧。

通俗点来说,就是鸡飞蛋打。

白源她已经坚定地不再联系了,而颜浔阳…他们之间更是什么承诺都没有,更不要说指责对方变心的立场。

霍英博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恍惚,放慢脚步,问:“柔妹啊,这几天打算怎么休息?”

下场比赛在市内,中间的假期不短,确实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

胡筱柔摇头:“继续训练吧。”

霍英博长长的“嗯”了一声,又问:“你那个小白脸呢?分了?”

胡筱柔沉默,半晌,才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分了好,哥哥早跟你说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等你退役了,想怎么玩怎么玩,哥哥给你介绍,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

泰桑在边上吐舌头,退役,胡筱柔现在青春正好,等退役还不知要多少年。

霍老板算起经济账来,果然完完全全的资本家嘴脸。恨不得手下选手不恋爱不结婚,养鸡场笼子里的母鸡一样蹲那生个够。

既好管理,又不缺产出。

胡筱柔回到英博,果然换完衣服就又往训练室跑。

叫她意外的是,颜浔阳跟那女孩居然也在。

她呆滞地站在门口,一瞬间想起颜浔阳因为自己带白源进来发火的事情,满腔怒火,却因为自己也曾经做过,而找不出指责的立场。

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和白源分开之后,她跟颜浔阳唯一的接触,就是在训练场了。对方要么是面无表情的指导,要么是不耐烦的指责,就连郭易林的要求都没有他高。

她赢得漂亮,到了他嘴里就是没控制好节奏,身体损耗太大。

赢得艰难,更加证明问题很大,勉强靠着运气才取胜。

胡筱柔一见他露出这种“教练”式的表情就难受,更不要说边上还有“情敌女孩”和陪练。

她掉头就打算走,颜浔阳却把人叫住了:“胡筱柔!”

胡筱柔艰难地转过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难看:“什么?”

“你今天训练做完了?”

这话一说,满头大汗的女孩和陪练都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胡筱柔憋了半天,才道:“我去别的地方做。”

颜浔阳皱眉:“这里怎么就不行了?还是去学员训练场更热闹,顺便能被人再夸两句。”

“你、你神经病!”胡筱柔脸瞬间涨红,“我打得本来就不差。”

“就说刚结束的这场比赛,按点数算,你也只赢了她一分?”颜浔阳果然不留情面,“这叫不差?”

胡筱柔瞪着他,发怒的公鸡一样,最后气哄哄地上了跑步机,速度越调越快。

颜浔阳却停了下来,靠在器械前,看女孩一下一下地拉背,不时指点一下动作要领。

胡筱柔只用一小时时间就做完了全部训练,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那女孩昂头看了一会儿,在颜浔阳胳膊上轻拍:“喂,别太过分啊——”

颜浔阳不可置否,解下脖子上的毛巾继续跑步。

第五十一章 邯郸学步

第五十一章邯郸学步

胡筱柔确实觉得压力越来越大,明明人在国内,明明都是熟悉得不得了的赛场,她却每场比赛前都一定要去看一看场地。

不提前预演一次赛前准备,她几乎就要被自己逼得急起来。

她可以不看外界评价,但赛场上的成绩不会撒谎。马上就到16进8的比赛了,女子组一共只有3个名额,她一场打得比一场吃力,不知会摔在哪一场。

新年前的恶性循环又一次回到了她身上——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一到关键比赛时刻,必然开始反复发作。

她想留下来,不想输,不想再因为受伤而离开赛场。

这一悬在心头的利剑磨得她脾气全无,连自家米分丝都忍不住嘀咕:柔妹到底是怎么了

燕人邯郸学步,失其故行,直至匍匐而归。

胡筱柔好不容易从感情的泥潭里抽身而出,打比赛似乎也陷入了这个怪圈,连自己原来的比赛风格都忘记了。

郭易林和颜浔阳也很无可奈何,她并没有输,但是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她的茫然无措。

她仿佛时刻都在害怕,挥拳无力,以往可以完全碾压打赢的选手都应付得吃力非常。

16进8的比赛正式开打当天,胡筱柔差点迟到。对手是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年轻新锐,登台时穿了一身讨喜的唐装,临开打才脱掉。

不管多招摇的赛前服饰打扮,最里面穿的肯定还是规规矩矩的比赛服。

胡筱柔也脱掉身上的运动外套,靠在属于自己的绳角,把护齿含进嘴里。

郭易林隔着护绳拍了拍她肩膀:“没问题的,仅管放开打。”郭教练也很无奈,以往,面对这样的对手,他要叮嘱的是,不要太冲动,稳扎稳打就好。

而现在,他竟然会担心胡筱柔输掉。

不是输在实力上,而是输在心态上。

开赛锣声响起,胡筱柔退了一步。新锐女孩上来就是直拳接勾拳,再转身鞭腿的攻势。

台下不远的颜浔阳皱眉看着,恍惚自己看错了对象,胡筱柔不再像胡筱柔,对面的女孩才像她。

台下不少都是胡筱柔的米分,沉默了一片,呼声当然也有,但始终被这股沉默诡异地压制着。

一局结束,胡筱柔吐出护齿,气喘吁吁地靠在绳子和柱子之间。有人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她以为是助理或者郭教练,咽了下口水,只把头微微侧了下,拿侧脸在那手上面轻蹭了一下。

那手的力道突然就加重了,声音也贴着耳朵传过来:“你本来就笨,何必选这么难的打法?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大不了受伤——你不是想当烟花?连火都不敢点。”

胡筱柔诧异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颜浔阳满是怒气的俊脸。

这是近来他最让她熟悉的模样,眉头紧皱着,眼睛里却是失望和谴责,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最终却挣脱他站了起来。

颜浔阳顺手从助手那里把白毛巾拿了过来,冲着她轻扬了一下。

场上选手对白毛巾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一旦比赛进行到危险时刻,这毛巾即是投降的标志,也是救命的旗帜。

胡筱柔打法一贯简单粗暴,对毛巾的用途当然更加熟悉。

他站得不远,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清晰:“你要是打不好,不如我替你决定,被技术性击倒总比直接ko要好。”

胡筱柔连咬了好几下嘴唇,都因为护齿的缘故没能成功。

台下有米分丝微微骚动,估计是以为她身体出了问题,裁判也过来询问。胡筱柔摇头,郭易林看了颜浔阳一眼,也微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都没有问题,比赛自然继续。

清脆的锣声像是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上,新锐女孩上前了两步,胡筱柔还是退。

台下已经有了一点轻微的嘘声,他们不喜欢这样懦弱的胡筱柔,束手束脚,像个被棉布捆住了手脚的布娃娃。

她直来直往的进攻方式,站桩一样笨拙却硬气的防守风格,通通都消失了。一直被逼到护栏上,才突然抱住对手,猛力的两下膝袭。

两人很快被裁判分开,胡筱柔依旧不断地后退、再后退,然后突然前冲,往上一拳,后手接了一记扫腿。

新锐女孩踉跄着退了一下,还没站稳,胡筱柔又已经欺身上来,一套连续的快速进攻。

黑色的拳套雨点一样砸在她身上,直至一局结束才被裁判拉住。

霍英博最近忙得不行,很难做到场场比赛都到。看到比赛视频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打着官腔道:“前面太糟糕了,我还以为会输,后面打得还是不错的——颜老师教导有方啊。”

胡筱柔低着头没说话,颜浔阳没睡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那发呆。

“不要这么消沉,”霍英博叹气,“8进4比赛还早,老板好好犒劳你们一下。游乐园?怀石料理?夜游长江?”

几个人都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霍英博无奈:“要不然,就还是放假吧。”

颜浔阳率先站了起来:“好,就这么办。”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胡筱柔跟着也站起来,兔子似的就往外溜。

霍英博感慨:“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完了转过头,见外联还在位子上坐着,“你怎么还不走。”

“我倒是蛮想吃顿怀石料理,然后再做游艇夜游一下长江的。”

霍英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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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筱柔跟在颜浔阳后面跑了好几分钟,才把人追上:“今天谢谢你了!”

颜浔阳“嗯”了一声,半点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胡筱柔抿了下嘴唇,又赶上两步:“不然,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颜浔阳停下脚步:“胡筱柔,你是不是真没脑子?”

胡筱柔“啊”了一声,颜浔阳道:“我不是那么好约的,想约我的人满大街都是——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约得到?”

胡筱柔愣住,脸慢慢涨红,然后又迅速褪成白色。

“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是那个白源,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胡筱柔站了半晌,随手拍了好几下裤子,这才慢吞吞继续往前走。

她不能跟着他,但她总要回去宿舍的,一共就这么一条路。

经过餐厅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漂亮的瘦高个女孩。许是她脸上的失落太明显了,又或者是因为身上还套着英博的运动外套,女孩竟然冲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你好,你是‘柔妹’吧?今天打得好棒,果然名不虚传!”

在这种时候跟她说“名不虚传”,胡筱柔总觉得被鄙视了。

她看着她的笑脸,鼓胀起来的怒气几秒钟之后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