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熟悉的面孔离开了,很多熟悉的感情也变味了。

天光从混沌到清朗,若不是机场已经近在眼前,胡筱柔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鸟鸣声。

她最终还是没能赶上6点45,幸好飞机“照常”晚点,她几乎是在广播催促的提示音中过检的。

她的护照什么都是俱乐部工作人员帮忙提前准备好的,泰国又是可以落地签的,一直到手机关机,飞机升空,都没收到俱乐部的任何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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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博一行人的航班在傍晚,是以大家早上吃饭没有见到胡筱柔,都以为她压力太大跑出去或者蹲自己房间吃了。

直到大家都收拾东西要出门了,外联才慌里慌张地跑来问:“你们今天谁见过胡筱柔?”

霍英博怔了下,掏手机出来拨号:关机。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几乎把整个英博都翻过来找了一遍。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他们把所有可能跟胡筱柔有关的人联系了个遍之后,甚至连她前男友和暧昧对象白源都找了。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甚至是远在泰国的jul,都不知道“失踪”的胡筱柔竟然是在赶往他那儿。

事情很快从内围米分丝扩散到了外围,各种乱七八糟的揣测也越来越多。白源唯恐天下不乱,暧昧不明地发了几张和女孩一起的牵手,那背影像极了胡筱柔,引得不少人纷纷顶帖质疑。

他那账号之前还发过一些偷拍照片,很快被重新扒出了底细——也正因为这样,这些照片的真实性就高了一些。

英博这边当然知道他在故弄玄虚,外联都不屑多看:这种小把戏,全是他当年当狗仔时候玩剩下的。

颜浔阳却有些郁郁难安,关心则乱,他突然就有点看不清了。

马骁骁悄悄跟他边上撺掇:“真的有怀疑,你就去看看嘛。肯定是那小白脸在捣鬼。”

颜浔阳苦笑,笑完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我有什么立场去怀疑,我跟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要参加那一场比赛。而现在,恐怕连那一点关联都要断了。”

他觉得累了,说不出的疲倦。再大的热情都被消磨得冷淡了,只要在继续忍耐下去,时间终将带走一切希冀和悸动。

不过一场开始不了的恋爱,转身走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五十五章 曼谷雨季

第五十五章曼谷雨季

胡筱柔一直到出了机场大厅,才想起来给手机开机。

然后,立刻就被各种消息、未接来电给淹没了。

她心虚地给霍英博回了电话,耳膜差点没被吼穿。

“出去放松?!你整个假期都蹲着不出门,要去罗马了突然就要出门放松了?不想打比赛了你就直接说,违约金交完你想飞哪儿就飞哪儿!”

胡筱柔老老实实地听着,等他吼累了才解释:“我真的…明天就回来…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吧…”

霍英博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大骂,完了最后道:“我们没办法留在国内等你,我们今天肯定得走了——你既然说会回来,那就直接去罗马。我们在擂台下等你回来。”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胡筱柔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不自觉地就松了口气。

jul在曼谷的家,胡筱柔是去过的。

她几次想要打电话联系,又都硬生生克制住了——近乡情怯,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感受吧。

一直等出租车到了公寓楼下,她才犹豫着拨通了电话。

jul之前也打了她好几个电话,听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来曼谷,也气得不行:“你来到泰国这里做什么?要弃赛你不可以去直接开口?我不记得教过你这样做事情,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说话间还是拉开了门,就见胡筱柔穿着长衣长裤,外套绑在腰上,满头大汗地背着包站在那。

jul叹气,好脾气如他也难得爆了句粗口。

他把人拉进来,嘟囔着让她去洗把脸换衣服。jul女儿还在学校读书,妻子也去上班了,小儿子正捧着电动在客厅打游戏,见到胡筱柔就笑呵呵地爬起来问好。

“腻好!”

胡筱柔赶紧跟着打招呼,小孩中文学得乱七八糟的,脾气却如jul一般,温柔得不像个七八岁的小男生。

jul把玩具塞进孩子怀里,推着胡筱柔进了洗手间:“都是汗!”

泰国的雨季不是说着玩的,就她冲个澡换个衣服的时间,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jul给她倒了一大杯奶冰,小男生也跟在边上坐下来,举着勺子大口大口吃沙冰。jul瞪了他两眼,用泰语跟他说了两句,他就捧着盘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好了,”jul往椅子上靠了靠,“你现在可以和我说了,来这里干什么?”

胡筱柔抿了抿嘴唇,嘴里是奶香味浓郁的冰沙,耳畔是沙沙的雨声,那些对着霍英博、对着父母、对着颜浔阳说不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我…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很害怕自己会伤到上不了场…jul老师,你从来就不怕吗?”

jul愣了一下,苦笑:“你看我已经回到了泰国,怎么会不害怕?”

胡筱柔愣愣地看着他,jul继续道:“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怎样也比不过那些年轻人。不过,还是有地方可以打比赛的。等到真的老到不能动,就只好不上场了。”说着,伸展了下手臂,“你还这样年轻,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胡筱柔握紧了杯子,因为她只会打拳,只喜欢打拳,没办法想象不能继续打拳,不能继续比赛的生活啊——

“你是为了赢,为了赢一辈子,才来学习搏击的?”

胡筱柔猛地一震,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jul和6年前相比,真的成熟了太多,岁月在脸上、在身上刻下的痕迹,再完美的技师也不能磨平。

如同压得果枝巍巍颤颤的丰润果实,已然不在适合悬挂于梢头最高处。

连阳光雨露都催促着他离开,至于是落下泥地,还是装入盘中,大树是不会关心的。

他已经到了,必须为自己的人身不断做出不能回头的选择的时候。

“我小的时候在寺庙里学习,7岁时候因为从树上摔下来骨折,差点不能走路。”jul喝了口茶,语气里满是惆怅,“师傅总是说,人的手脚不只是长在身上,还长在心里。他每天背我去山上看他发现的一棵鹦鹉花,告诉等花开了,我的腿就能够好了。我每天都等着它开花,又害怕它被人采走,所以写信给我的父亲,让他帮我把花采下来,搬到暖房里去,好让它早点开花。”

他顿了顿,转头看下胡筱柔:“结果,那株花没到花期就死掉了。我去问师傅,师傅告诉我,鹦鹉花就是要长在高山上,就是要长在岩石上,才能够开出漂亮的花来——”

“jul老师…”

“人的一生要是什么都可以预知,什么危险都没有,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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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缩赛程的关系,ka女子组48公斤级比赛一共只有三场。

两场淘汰赛,一场总决赛。

眼看已经到了下午了,最后一个做完赛前体检的运动员都已经出来了,负责人拿了表格过来和霍英博交涉:搏击比赛的体检是强制性的,也是最事无巨细的,不参加体检,也就等于放弃比赛。

霍英博也无奈,明明之前已经联系到人,确定了航班号,可这次航班都已经抵达了,却又什么联系方式都联系不到了——难道胡筱柔真的打算弃赛?

外联还在跟航空公司联系,霍英博心里疲惫到了极点,还得编谎言糊弄工作人员:“航班晚点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等她一落地,我们就带她过来,好不好?”

工作人员抬腕看了看时间:“我们最多只能再等一个小时。”

“如果赶不上,明天补检不行吗?”

工作人员坚定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航空公司说她根本没上这个航班,机票改签了。”

霍英博揉了揉眉心:“改签到什么时候?”

“…假如她真的老实上了飞机,应该也已经到了。”

“你在这里继续等着,我出去抽根烟。”

医院的吸烟室设置的又小又偏僻,霍英博七拐八拐才找到地方,里面烟雾缭绕,只零星站着两个人。

一个红头发的洋小伙,另一个居然是刚刚已经离开的颜浔阳。

颜浔阳看到他也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靠着墙慵懒地笑了笑:“还没来?”

霍英博苦笑:“是啊,小丫头这次真是…”

“很叫人失望吧,”颜浔阳接了下去,白烟从他微耷拉着的唇角泄出来,把整张脸都蒸腾得有些朦胧,“我第一次看她打比赛,就特别羡慕她——我要是个机器人,我也想这么不管不顾地打上几场。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属于擂台的。”

霍英博皱眉瞅着他,“你就因为这个喜欢她?”

亏得他想了大半年也没想通。

颜浔阳直起身,把烟头捻灭,扔进垃圾桶:“以后不会了——”

他懒洋洋地打开门往外走,霍英博拿着没点燃的烟转了好几下,正要塞进嘴里,电话却突然响了。

“老板,人来了!”

喜悦和愤怒同时冲击了霍英博,他大骂了一句,扔了烟拉开门就往外跑。动作太迅猛的缘故,还把走在前面的颜浔阳撞得踉跄了一下。

他扶了下墙,再抬头,霍英博已经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

颜浔阳抿了下嘴唇,原地站了片刻,继续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南欧半岛的夕阳洒在人身上,还夹杂着海的气息,像是把整个初夏的美好都奉送了过来。

颜浔阳嗤笑了一声,最终还是转过身,朝着霍英博的方向走去。

毕竟是同伴,只是看一眼,也不算什么。

他来到大厅时,霍英博和胡筱柔却已经不在了,只有外联一个人拿着电话在打。

外联瞧见他,意外极了:“颜神,你还没走?”

颜浔阳耸了下肩,指指门口:“现在就走。”

外联便点了点头,继续他的电话——人终于回来了,他也是松了口气啊。

颜浔阳在他身边略微站了站,手指痉挛一样的蜷曲又松开,继续迈步往那满是海风和阳光的方向走去。

他不在等待了,如果他们的方向是一样的,终于还是能再相见的。

第五十六章 罗马角斗

胡筱柔对罗马的印象,最早来源于那部经典的黑白爱情电影。乐声悠扬,连粗鲁的特里同都会张开嘴巴接纳各种谎言的测试。

这样温柔的一个城市,却有为格斗而建的角斗场,还有一群对搏击充满激情的观众。

ka比赛场地设在罗马小体育宫,漂亮的球形弧顶优雅如诗歌,坐进数千名观众之后,人声便渐渐盖过其他的声音。

主持人几乎是用嘶吼在报幕,叫到选手名字时,更是连整个后台都在震动。

胡筱柔做完赛前的血压这类测试,由助理帮着整理衣服,检查上场要用的护齿、凡士林、毛巾、饮用水。

为了增加神秘感,上场通道被布置得有些狭小,胡筱柔这样消瘦的人踏上去,都觉得拥挤。

她想起jul眼角细碎的纹路,想起曼谷阵雨过后湛蓝的天空——属于赛场的灯光照耀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音乐声和掌声浪潮一样的拍打在耳畔。

对手是去年的菲律宾籍女拳王,个头虽然不大,身体却很壮实,还特别喜欢主导比赛节奏。教练分析她的比赛视频时,特别认真的画过她的拳路示意图,结论就是这绝对是一名“残忍”型的女拳手。

她的胜场几乎没有点胜,无一不是碾压型的ko。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跟胡筱柔的打法很有些相似,只不过她打得更加聪明,下手也更加残忍。

郭易林生怕胡筱柔再掉链子,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叮嘱的:“不着急,也不用怕,她抢攻你就游走防守,回想一下她容易失误的那些拳路,适当游走,尽量让她少得分——她比你还大上好几岁,体能耐力上你是稳赢的。”

胡筱柔没应声,慢腾腾地带上护齿,晃动了下套着拳套的双手。

锣声响起,菲律宾裔女孩也起身由绳角走向擂台中央。胡筱柔一样往前,裁判用身体挡在了他们中间,高举着手臂。

那女孩有双黑如木炭的眼睛,隔着裁判壮实的胳膊看过来时,满满地都是挑衅。

胡筱柔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在擂台上,矮个子选手的身高未必就是劣势,由下而上的攻击凶猛而快速,往往能够一击即中。

裁判往后推开的瞬间,狠辣的上勾拳就挥了过来。

胡筱柔连退了好几步,后背压到围绳才找到反攻的机会,很快又被一顿抢攻。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每一拳都朝着人体较为脆弱,而赛制又允许的部位进攻。

场下的观众群情激昂,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胡筱柔躲得甚至有些狼狈,但她心里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防守和闪避时带来的挫败感,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叫人难以忍受。

身体重心放低之后,能够清晰的听到心脏的跳动声,甚至是对方进攻的节奏。

直拳落空后,往往跟着的就是一个上勾拳,摆拳之前会有一个轻微的侧身动作…又一次被压在围绳上的瞬间,胡筱柔突然矮了下头,右臂放弃了对头部的防护,改抱住对手的肩膀,膝盖也同时袭向她小腹。

菲律宾女孩咚的一声后仰摔倒,进攻的节奏也蓦然停止。观众席又了片刻的寂静,继而是更加嘹亮的欢呼声。

短短的三分钟时候,在她们之间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胡筱柔靠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呼着气,由着助手轻轻拍打她有些扭伤的小腿。

这种感觉真是太神奇了,明明还是一样的比赛,明明还是一样的喧闹杂乱,她却仿佛推开了自己从未发现过的一扇大门。

门口森木林立,门上苔痕斑驳,一旦踏入,却处处都是又陌生又熟悉的景色。

在日常的训练里,想要不断地加快跳绳速度,而又不被绊倒,往往需要一定的诀窍。这些诀窍现在活了过来,夹杂着曼谷大雨的气息,重复着jul的那些话语。

要是一切都可以预知,要是什么危险都没有,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永远不知道结局,永远还有可能,即便倒下,只要及时爬起,总还是能有希望。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擂台。

这一场比赛,在当时的媒体评价和比赛解说评价口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

甚至传回国内的比赛结果,也仅只是表示:胡筱柔状态低迷依旧,2个点险胜对手。

胡筱柔却知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拿起电话时候,手都激动得在颤抖:“jul老师,我赢了,一点没有算错,正好多了两个点。”

至于jul的回答,她一定是记得的,即便遗忘了,应该也不要紧——她已然成长,不再需要远赴他乡,从别人的面孔中寻找答案。

第五十七章 夜风习习

搏击比赛项目,男子组的比赛总是比女子组的更加受关注。

颜浔阳的比赛排在第二周,在此之前的举行的比赛,他一次现场都没来过,甚至包括胡筱柔那场。

霍英博也说不准他这到底是过于自信呢,还是过于谨慎。那个叽叽喳喳爱热闹的马骁骁倒是每场都不错过,跟在英博俱乐部工作人员身边,把门票蹭了个遍。

她不但蹭门票,还想尽办法进后台,收集各大拳王的签名。

颜浔阳一点儿没约束女友的意识,霍英博也不好扫小姑娘兴,只好委婉地提醒她:“骁骁呀,一会儿再去吧,等他们打完比赛。”

马骁骁笑得狡黠而可爱,一溜烟又不见了。

等打完比赛,谁知道是不是两个都还站着,没准其中一个半途被ko,横着出去了呢?

这可是直接肉搏的比赛!

马骁骁追星经验丰富,一点儿都不好糊弄。

霍英博没办法,只好让同样是女孩的胡筱柔多看着她点。马骁骁可谓来者不拒,外国拳王她追捧,本土新锐女将她一样喜欢,缠着胡筱柔一起吃饭一起坐车。

“我叫你柔柔吧,叫柔妹的话,好像自己也变成那帮宅男了,哈哈哈哈。”

“哎呀,柔柔你平常喜欢去哪儿逛?”

“柔柔你喜欢寿司不?还是炸鸡啤酒?”

“柔柔…”

胡筱柔努力放空大脑,一根一根数着从车窗外移动过去的路灯柱子。

“我听颜浔阳说,你很喜欢吃卤味?”

胡筱柔闭了下眼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怎么都不和他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