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瑟确实很困,她御风而行了三个时辰,从凤凰宫跑到这里,不仅困还很累,见到清岑以后心弦也松了,眼下又有一张顶好的床,实在撑不住满身倦意。

她脱了衣服鞋子爬上床,躺了不到半刻钟,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在自己寝宫里睡到今日天黑都不会有人管她,但天黑之后,她的母后指不定就要来瞧一瞧她,倘若发现她不见了,可能会火急火燎地刨遍整个凤凰宫。

宁瑟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手撑着腮帮开始沉思,心想直接和父母说她跑来见心上人,他们不一定能接受。

于是她放出一只信鸟传给殊月,托她哥哥向父王母后解释一番,在信上写字时又觉得要表明位置,于是还郑重地添了一句:“我在他这里睡觉,请不要担心我。”

放飞信鸟后,宁瑟内心圆满地躺下了。

第21章 徵音

黄昏落日满天红,夕阳霞光透过帐幔,缠着云雾铺上地板。

宁瑟从床榻上爬起来,裹着被子静坐了一会,且坐得十分端正。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床铺也非常舒服,她的内心尤其满足。

宁瑟裹紧被子回味了一阵,而后想起这里是天君的寝宫,她此刻正坐在清岑的床上,裹着清岑睡觉用的被子。

她仰着脸重新躺倒,感慨老天爷待她真好。

清岑推门进来时,宁瑟尚未起床,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望向镌刻龙纹的床帐,浓密的长发散乱铺在软枕上,还有几缕从边沿垂了下来。

清岑抬步走了过去,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一边低声问她:“还想睡么?”

宁瑟猛地坐起,将被子拉过了胸口,强作镇定道:“不想了,现在一点也不困。”

她今日睡到一半时,恍惚以为是在自己的寝宫里,于是爬起来将肚兜脱了,甩手一把扔在地上,甩得豪气万丈,而后继续倒头睡得天昏地暗。

而今,她就仅仅穿了一件单衣。

清岑拎着她的衣服走近,那堆衣服里自然也有她的肚兜,莲青色雪缎的底子,上绣几朵盛开的凌霄花,宁瑟从来都很喜欢这种样式,当下却觉得无言以对。

“把衣服给我吧,我马上起床。”宁瑟抬头看他,状似平静道:“睡了一个白天,是时候起床了。”

清岑将她的衣服放在她身侧,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宁瑟拉住了袖摆。

“别走啊,你才刚进来。”她道。

清岑握上她的手腕,将她的整只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你要穿衣服,我理当回避。”

不用回避啊。

宁瑟在心里想着,反正他们迟早是要成亲的,也许再过几年就会结为连理,然后生一窝小黑龙崽…既然早晚要做夫妻,现在回不回避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吧。

这些想法让宁瑟为之一振,她再次从被子里伸出手,前倾着搂上了清岑的腰,像是柔软的水蔓缠上坚硬的棹桨,执意在河道上将预备前行的船客留下。

因他转身欲走,她的脸颊就贴上了他的后背,双手也环得更紧,同时出声道:“不用回避啊,如果你今晚没事,就留下来吧。”

清岑想拉开她的手,却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僵,宁瑟仅穿了一件薄棉的单衣,此刻又抱他抱得很紧,他明显感到有两团柔软的东西挨着他的后背,想通了那是什么以后,他嗓音低哑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话里透着冷淡的意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宁瑟蹙眉思索一阵,白嫩的脸颊依然紧贴着他,双手环在他的腰上,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她不太懂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冷淡,她清楚地记得在睡着以前,清岑还很温和地同她说话,将她带到他的寝宫睡觉,顺手为她放下床帐,临走时还关紧了房门。

就在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甚至把地上的衣服全部捡了起来,不声不响递到床边。

想到这里,宁瑟的眼中泛起了水光,放低了声音问他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抱着你?”

他还没有回答,她就识相地松开了手。

她从前蹲在他的门口时悟通了一个道理,凡事不可急于求成,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宁瑟显然误会了清岑的意思,现下变得安静且乖巧,也没再说一个字缠着他不让走,只是裹着被子在床上坐得端正,出声道了一句:“我穿好衣服就去找你。”

清岑静默片刻,也没向她解释,缓缓应了她的话:“你如果想见我,可以去书房找我。”

他刚走了一步,宁瑟光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绕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道:“不对啊,我想起我原来从正面抱过你,你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你是不是不喜欢被人从后面抱?”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衣襟半敞,仍然深陷于苦思冥想,“你的心思不太好猜,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啊。”

说完这些,宁瑟又总结了一句:“我都会牢牢记住的,同时争取温故而知新。”

夕阳落幕,皎月攀上天空,卧房内灯盏通明,映得纱幔薄如蝉翼。

清岑抬手拉好她的衣襟,见她双眼雪亮望着他,毫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他的心头微动几分,语气平缓地回答道:“你从正面后面抱,我都觉得很好。”

言罢,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宁瑟的脸有些烫,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激动。

她抬头将他望着,眼中倒映了澄明的灯色,白嫩的脸颊微微泛红,得寸进尺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当你没有诓我。”

他顿了一下,就见她原地一蹦,欢快的像只刚破壳的雏鸟,同时催促道:“快点。”

清岑俯身吻了她的额头。

宁瑟不太满意,心头微涩道:“就这样吗?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他的吻里。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尽力感受由他主导的深吻,双手不自觉地搭上他的衣襟,攥在手心揪得很紧。

其中滋味难以言喻,仿佛尝一下就要上瘾,像是心中开满了仲夏繁花,举足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圆月高升时,星斗挂满天际。

天君宫殿外有人披星戴月而来,御风疾驰猛地停在城门边,身后没有一个侍卫。

这其实不太符合他一贯的脾性,他出门最讲究排场。

不过当下,殊月已然顾不得这么多。

他停步掏出天外天的令牌,心道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要慌,不要生气。

然而作为一个失足少女的哥哥,他实在很难克制自己的心绪。

奕和仙帝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是远近闻名的殊月仙君,女儿是少有人知的宁瑟。

宁瑟比殊月小了一千岁,她刚从凤凰蛋里爬出来时,殊月已经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用着居高临下看鸟崽子的目光看着浑身金黄绒毛的妹妹,而后不以为然地冷漠一笑。

就被奕和仙帝敲了头。

“这是你亲妹妹。”奕和仙帝道:“你看她长得多可爱。”

殊月被迫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没走几步路就踩上了凤凰蛋的蛋壳,两爪朝天仰面栽倒,一脸的呆相,不禁唇角一勾又挑出一个冷漠的笑。

就被奕和仙帝再次敲了一下头。

“你妹妹虽然蠢了点,但长得很可爱,起码还是有优点的。”奕和仙帝强行安慰着自己,同时温和道:“你看你妹妹这么蠢,你以后要好好保护她,就像父王母后保护你一样。”

殊月静了一阵,还是点了一下头。

宁瑟没化形之前,比山里的野鸡还要闹腾,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时常能将人逼疯,还曾放火烧过宫殿,被她母后逮住一把扔进了水缸里,捞上来以后整个都蔫了,从此学乖很多。

殊月心想,他们天外天凤凰宫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帝姬,好不容易才长成了一个漂亮懂事的姑娘,怎么能不明不白地被清岑那小子骗到了手,他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宁瑟传给他的信,让他感到更加的无法接受。

什么叫“我睡在他这里”?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睡到了一起?

宁瑟尚未婚配,就和清岑睡到了一起,倘若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可能会毁。

殊月没想到,清岑表面上一副冷静淡定的样子,背地里却是一个诓骗无知少女的风流公子,果然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城门外的侍卫见到殊月的令牌,客气地将他引入宫殿,带他去正殿书房找清岑。

书房外种了一片月夜冷梅,白花红蕊,幽香素浅,开得十分繁盛。

殊月看了一眼梅花,暗想清岑还算有点品味,但想到清岑可能就是凭着这样的品味骗到了他的妹妹,他脚下的步伐不禁迈得更快,华服衣袍扬起一阵流风。

书房正门口,殊月径直走入,穿过回廊时,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与此同时,宁瑟拽了一把椅子坐在清岑身边,因他要翻看奏折,无法给她摸手,所以她的手就摸到了别的地方,清岑依然没有反抗。

殊月进门时,只见清岑坐得端正,倒是宁瑟一手拽着他的袖袍,一手伸进他的衣领内,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殊月手指微僵,觉得眼前的情形和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第22章 连星

书房里铺了一层柔软的织锦,踩上去仿若脚踏云絮,殊月缓慢走了两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宁瑟侧身瞧见了他,立时睁大了双眼,呼吸在胸腔中一滞。

在天外天凤凰宫,宁瑟为了装出一个帝姬应该有的样子,连那种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都是偷偷摸摸地看,每逢掌灯时分,她就掏出一册装帧精美的香诗艳词,垫在道法书下面,一脸正经地观摩。

书中常有春.风露华,娇韵逸致,郎君夜入深闺,美人言羞语涩。

一旦父王母后或者哥哥走近,宁瑟就立刻换上道法书,手执毛笔装作沉思的样子,因她装得很像,所以从未被发现过。

她母后见她刻苦用功,总不忘给她端些仙果,嘱咐她按时就寝不要劳累,偶尔还会顺带着夸她两句。

宁瑟经常反省,自己是不是有愧于她母后的夸赞。

但话说回来,她连看那种书都是背着父母和哥哥的,怎么能在和清岑独处时暴露了行径,她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宁瑟胡思乱想了一阵后,努力镇定了下来,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

殊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宁瑟觉得匪夷所思。

虽说她这个哥哥向来神出鬼没,但只要离开了天外天,势必要摆开排场才会出现,而今却悄无声息地站在清岑的书房里,让宁瑟从头到脚悚然一惊。

“父王母后还不知道你离开了凤凰宫。”殊月忽然出声道:“你最好立刻收拾东西,现在和我回去。”

夜阑人静,窗外似有虫吟呓语。

殊月半倚着门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仿佛五味杂陈。

他微侧过脸,刚好对上清岑的目光,一时更觉得无言以对。

像是纨绔少爷当街调戏美人,少爷他哥哥赶来圆场,瞧见那一声不吭的美人后,内心唯有一腔愧疚。

宁瑟犹不自知,她贴到清岑身侧,抱紧他的手臂,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我不想走啊,就算回了凤凰宫,还是会跑过来。”宁瑟道:“而且再过两日,父王母后也要来陌凉云洲,参加天君继位的盛典,干脆让我在这里…”

殊月冷笑一声,听宁瑟结结巴巴地补充道:“让我在这里等他们。”

“你觉得这样像话?”殊月走近一步,目光冷如霜刃,原本想对宁瑟说句重话,但念在清岑在场,不好落了妹妹的面子,于是强忍着说了一句:“快过来,我带你一起回家。”

宁瑟侧过脸贴向清岑的袖袍,缓了片刻后,还是言辞凿凿道:“就算你和我动手,我也不会走。”

殊月深吸一口气,再看清岑的眼光就仿佛是看一只狐狸精。

“我好奇他给你灌了什么**汤。”殊月挑眉道:“你现在不走,等父王母后来了,恐怕有你好受。”

宁瑟蹙紧双眉,接了话道:“你说这话吓我也没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跟你回去,自然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言罢,将清岑的手臂抱得更紧。

清岑合上手中奏折,跟着应了一句:“你指的是什么后果,受父母责怪么?”

宁瑟点头,但其实没将这后果放在心上,毕竟她父王一向宠溺她。

清岑静默片刻没有吭声,他当然不想让她被父母责怪,即便心里很想让她留下来,甚至是一直留下来。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清岑侧过脸看她一阵,想抬手在她的脸颊上捏一把,顿了片刻还是忍住了,“今晚能到凤凰宫。”

宁瑟愣了一瞬,眼中光彩暗淡几分。

“好啊。”她放开他的手臂,言不由衷道:“其实我也想回家吃点东西。”

宁瑟起身向殊月走过来以后,殊月抬袖牵上了她的手腕,临别时看了清岑一眼,见他的目光紧随宁瑟不放,心中也是一怔。

怎么觉得…

自己像是棒打了鸳鸯。

云雾涌动,当空月色迷蒙。

清岑派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飞车,车前套了八只万年麒麟,随行二十位侍从一路护送,宁瑟爬进车里就没再说话,低头把玩一块石头,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为了不惊动父王母后,哥哥连飞车都没用,直接御风跑了出来。”

殊月见宁瑟神情低落,开始迂回地安慰她:“也算清岑有心,知道派人备车送你回去。”

宁瑟没有接话,依然搓着她的石头。

殊月靠过去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一块试剑石而已,你也当宝贝似的揣着。”

他说:“还不如揣一根梧桐树枝。”

宁瑟抬头,终于应了声:“说实话,我宁愿晚上不睡梧桐木床,也要揣着这块石头。”

她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腮帮道:“谁叫这块石头是他给我的呢。”

言罢又说:“哥哥,你没有过这种经历,你大概不会懂的。”

“我年长你一千岁,看过的书可能比你认识的字还多。”殊月背靠车壁,嗓音微沉道:“你想想自己小时候拥有的东西,更珍惜的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还是随手在路边捡到的?”

宁瑟楞然看着他。

他问:“你一个劲地贴到清岑身上,他就会知道你的好吗?”

“当然会了。”宁瑟道:“我也不是没有优点啊。”

殊月轻笑出声,话锋一转忽然道:“你还是和刚破壳时一样蠢。”

宁瑟瞪大双眼,没想到怎么好好的又扯上她蠢不蠢的问题,甚至追溯到刚破壳的时候,诚然她那时是没什么脑子,但现在她已经成年了,怎可与那时相提并论。

于是她狠狠反击道:“我听母后说,哥哥刚破壳的时候,脖子卡在蛋壳里,卡了整整一天一夜。”

殊月冷笑一声,毫不示弱道:“怎么你是忘了你三岁的时候,连续被两只蛇咬了爪子么?”

“你一千多岁还做噩梦吓得不敢睡觉。”

“哥哥是不如你胆子大,不到一百岁就知道放火烧宫殿了。”

宁瑟被戳中痛处,忿忿不平道:“哥哥实在厉害,每次喝醉酒都要找人打架。”

殊月不以为然,漫不经心道:“总比你喝醉以后变成原形,学山鸡吃蚯蚓好。”

语毕又补了一句:“我们凤凰王族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宁瑟闻言低头,感到无法反驳。

当夜子时以前,这辆飞车载着他们到达了凤凰宫,临别时有位仙使拦住了宁瑟,恭敬地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传给他们殿下。

宁瑟愣了愣,而后双眼明亮生光,“是他让你这么问我的吗?”

当然不是。

这位仙使见他们殿下对凤凰族的小公主格外挂心,不禁想从中牵线搭桥,也好让他们殿下早日定牢婚姻大事,在陌凉云洲哄老婆带孩子安心过日子。

于是他巧妙地避开了宁瑟的问题,只恭声道:“无论什么话,都会一字不漏地传给殿下。”

宁瑟搓了搓手心的石头,沉思片刻忽然道:“劳烦你帮我转告他,见不到他的每一刻,我都非常想念他。”

她说完以后,又斟酌道:“这话是不是太直白了,你们殿下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