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不好答,简直到处都是坑。

倘若清岑直言他本领过硬,岂不显得他骄矜自傲,但他要是说别的将领各有所短,又显得他自命不凡。

宁瑟憋了一口气,听见清岑不卑不亢道:“守卫天界安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这个回答让宁瑟心弦一动,于是越发的喜爱他。

奕和仙帝闻言,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父王你不知道,清岑他真的很厉害。”宁瑟交握双手,对着她爹诚恳道:“我觉得即便是哥哥,在清岑手下也过不了十招。”

奕和仙帝眉梢一挑,温和地教导她:“这种话,你不要背着你哥哥说,如果他知道你在背地里这样讲他,指不定要伤一下心。”

宁瑟了然点头,虚心受教:“那我以后一定当着哥哥的面说。”

奕和仙帝甚感欣慰,刚准备夸一夸宁瑟,耳边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侧过脸一看,只见庭院门口站了几位白袍仙使,遵从礼法不敢踏进庭内。

虽说他们没有把脚踏进来,灼热的目光却无一例外地放到了清岑身上。

其中一位仙使弯身行礼,极其恭敬道:“殿下,距离大典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奕和仙帝一手托腮,看着清岑道:“也罢,你先回去准备典礼吧。”

话音未落,清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当着奕和仙帝的面,将那玉佩递到了宁瑟手中。

宁瑟接过以后,紧紧握在手里,端详片刻又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父亲给我的传家玉佩。”清岑道:“让我交给日后的妻子。”

宁瑟睁大双眼,将它利索地收了起来,一边应话道:“我会妥善保管,以后再传给我们的孩子。”

宁瑟说这话时,已经完全忘了她爹还在旁边。

清岑听她话里那句“我们的孩子”,便觉得心头微热,他其实想低头吻她,但碍于奕和仙帝在场,他只是低声道:“典礼结束后,我再来找你。”

奕和仙帝默默旁观这一切,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尚未定下婚约,阿宁收了这玉佩,怕是不合适吧。”

宁瑟生怕她父王让她把玉佩还给清岑,即刻出声道:“父王,他刚才已经把玉佩送给我了,我再还给他岂不是更不合适?”

清岑在一旁搭了一腔:“再还给我,的确有些不合适。”

“对啊。”宁瑟抬头看他,目色盈盈有光,“所以我不会还的。”

清岑没有接话,勾唇笑了一声。

他本就生得俊美,笑起来唇角微挑,眼底还映着她的影子,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

真是好看。

宁瑟完全看愣了。

她找不到词来形容,恍若面对清泉晓月,千林霁空,云端寒江雪,心底除了悸动,但余空茫茫一片。

她想起人界有个亡国的君主,每日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却甘愿散去千金,来博取美人一笑。

起初她不是很理解,觉得这位国君实在挥霍无度,然而现在她觉得,自己也愿意一掷千金,来换得清岑一笑。

天外浮云游动,彩霞布满苍穹,隐约可见豪奢銮驾,划过云朵疾驰而来。

那是天帝的銮驾。

站在庭院外的仙使有些着急,再次开口道:“殿下,天帝陛下即将驾临,按照天界礼法,应当前去迎接。”

宁瑟恍然回神,同时催促道:“你先走吧,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清岑嗯了一声,同奕和仙帝告辞,

在他临走之际,宁瑟小声道了一句,“我等你今晚来找我啊。”

奕和仙帝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坐在这里,宁瑟还能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他不禁陷入沉思,仿佛女儿已经被清岑拐跑了,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

宁瑟她母后到来时,清岑已经走了很久。

宁瑟瞧见她母后,欢快叫了一声:“母后!”

然后又问:“你是不是第一次起这么早?”

她母后闻言清咳一声,面上有些兜不住,还是强行辩解道:“因为睡得迟…自然起床晚。”

“你总算来了。”奕和仙帝插话道:“清岑想娶我们阿宁为妻,方才我问了他几个问题,答得还算可以。”

宁瑟她母后惊了一惊,诧然反问:“要娶我们阿宁为妻?”

奕和仙帝点头,续话道:“依我之见,他的心性挺不错,不过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为了宁瑟的将来考虑,我们还要多观察观察。”

“他是对宁瑟一见钟情吗?”仙后道:“草率求亲,未免有些突然。”

天边朗日高悬,早风吹来竹叶清香,日光也和煦非常。

宁瑟原本在低头把玩玉佩,听见她父王母后的对话,立刻插了一句:“我们在昆仑之巅就认识了。”

她想了想,斟酌着道:“清岑教我法道武学,我酿酒请他品尝,我们一起看过日出,他能把云朵捏成凤凰的样子。”

宁瑟微微抬头,漂亮的眼眸里映着当空日色,“我就是想嫁给这样的人,和他在一起,觉得自己也会变得更好。”

奕和仙帝有些讶异,抬目看向殊月,“你妹妹的事,你知道多少?”

殊月已经沉默了很久,他长身玉立在青竹林边,宽大的华服袖摆挨着竹叶,风起衣袖微动,仿佛临风月仙。

“知道的不多。”殊月笑了一声,缓步走近道:“但我看宁瑟对他用情颇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宁瑟道:“而且他确实讨人喜欢。”

言罢,又摸上手中玉佩。

那玉佩乃是太极灵玉雕成,珍贵到有价无市,触感极其温润,通透如春霖竹露。

奕和仙帝顿了顿,忽而开口问:“看你这样子,是已经拔了一根羽毛送给他了吗?”

宁瑟想也没想,顺口答道:“送过了,我挑了一根最好看的羽毛。”

话音一落,她从座位上站起,转身似乎想跑。

跑了没两步,就听到她母后的声音:“过来,保证不打你。”

宁瑟心下一紧,搓着手道:“母后…”

“你怎么一个字都没透露给我们。”奕和仙帝叹了一口气,想说两句重话。

但见宁瑟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心里又软了许多,于是话中一顿,浑身散发出慈父的光芒:“也罢,你长大了,这方面心思藏得深,我们也不便多加干涉。”

宁瑟她母后抬手扶额,若有所思地添了一句:“话说回来,阿宁这幅样子,倒真像当年我追你时…”

奕和仙帝笑道:“毕竟是我们的女儿。”

第27章 晓夜

卯时将至,远山衔红日。

天君继位的盛典即将开始,熙华殿内宾客满堂,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箜篌仙乐婉转悠长。

天帝陛下身穿一件白衣华袍,举杯端坐于最上位,杯中酒水醇香袭人,他忍着不喝,抬眸看向满殿神仙,目光格外慈蔼温和。

当今天帝的本形乃是一条纯血白龙,年岁百万有余,在整个龙族内,当属他资历最老。

天帝年轻力壮时,尚未登临帝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外貌俊朗。

他整日混迹于各大魔窟,也曾和清岑的父亲并肩作战,彼时的魔族十分凶残,天界的神仙也不多。

天帝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时常独自一人勇闯魔窟,抡一把大刀和魔族对砍,砍不动了就逃,逃回去休养一段时间,背起大刀重新来战。

魔族不堪骚扰,一度扬言要废了他。

彼时的天帝性子耿直,听了这样的话,就觉得魔族很嚣张,也很欠打,需要好好教训一顿。

第二天一早,他就扛了两把大刀,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山道,誓要掀了魔怪老巢。

万千魔怪潜伏在山口,等着将他抽筋扒皮,魔族的首领甚至放出话,当晚就能剖出一副完整的龙骨。

天帝那时虽然法力高强,却和法道巅峰有些差距,在万千魔怪的夹击下,一度命悬一线。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挂了的时候,清岑的父亲从天而降,并且没费什么力气,顺手般的救走了他。

后来天帝身披星灿华袍,头顶日月之冕,毫无悬念地登基为帝,成为备受神仙敬仰的天界之主。

他仍然记得清岑他爹的救命之恩,再加上救命恩人本身也是战功煊赫,他心中还有些钦佩和敬仰,于是划出整个天界最好的位置,送给天君殿下做封地。

这块封地,便是如今的陌凉云洲。

受邀参加继位盛典的神仙,多半都觉得很高兴,因为陌凉云洲风景秀丽,临走时还可以顺便游山玩水,稍稍休整两日,实在很贴合他们的心意。

在这场盛典开始时,将由天帝念出祝词,那长达万字的祝词也是天帝本人一笔一划写成,包含诸多对晚辈成材的期盼。

而今,天帝端着酒杯细看清岑,觉得这孩子很有其父当年的风姿,心中更觉得欣慰。

清岑的座位仅次于天帝,身后站了两位礼官,同往常一样,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从宁瑟的位置看,刚好能将他瞧个仔细。

今早她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个时辰,便跟着父王母后颠颠跑来熙华殿,参加这场庆贺天君继位的大典。

“你收敛一下自己的目光。”殊月道:“从我们坐下来开始,你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到现在还没看够么?”

宁瑟闻言,终于偏过了脸,看向坐在她身侧的殊月。

她没有吭声,就这么静静地将他望着。

殊月抬袖斟酒,与她碰了一下杯,轻笑一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宁瑟端起酒盏,缓缓道:“我发现除了我之外,还有不少女仙也在看他。”

殊月挑眉,心想他妹妹这是吃醋了吧,不过宁瑟吃的是清岑的醋,合该由清岑来哄才对。

于是他不但没有安抚妹妹,反而火上浇油道:“也不知道这场典礼结束后,有多少女仙芳心暗许,我估摸着那些传情的信鸟,隔几日就会飞到清岑的手上。”

却不料宁瑟竟然点头应道:“在昆仑之巅的时候,也有别的姑娘喜欢清岑,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殊月静了片刻,忽而又是一个笑,“怎么,你一点都不吃醋么?”

“别的姑娘喜欢清岑,都是那些姑娘的事,我没有道理因为她们而不高兴啊。”宁瑟喝了一口酒,接着续话道:“何况清岑答应过我,他不会沾花惹草,我也非常相信他。”

殿内明光通透,帐幔细绣金盏花,桌沿雕刻朱缨翡翠,显得十分幽丽奢华。

殊月低头斟酒,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纹理,唇角挑出不甚明晰的笑意:“清岑什么时候和你保证的,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

宁瑟有些吃惊,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昨天晚上一夜未归,真以为没人知道么。”殊月放下酒壶,话中不再有半点笑,“你同他整夜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

宁瑟楞然半刻,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权当压惊。

酒壮怂人胆,宁瑟喝完以后,就很有底气地回道:“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而且我是真心喜欢他,所以绝不后悔。”

殊月还想和她争辩,又觉得妹妹已经完全被清岑迷昏,此刻定是听不进自己的奉劝。

于是有些怅然道:“哥哥怕你还没成婚,就有了一只黑龙崽子。”

言罢,又倒了一杯酒,看那酒水映着窗外天色,折出清澈的浅光。

虽然殊月同宁瑟说话的声音很轻,还是让他们的父王母后给听见了。

奕和仙帝很少参加这种天界盛典,只有推不掉的时候才会去,而且一般不会带上女儿,因他觉得女儿年纪小,待在家里定是比出席典礼要舒坦。

今次的天君继位盛典,乃是他头一次携全家出席,坐的位置也是主位之一,可以看到全殿的神仙。

身处这样的座位,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瞧见。

虽然明知这一点,奕和仙帝还是不慎打翻了酒杯。

一旁的仙使赶忙收拾残局,为奕和仙帝重添了一套酒盏,没有多说一个字,便恭敬非常地退下了。

打碎的酒杯可以重新换一套,奕和仙帝的心境却难以平复,他沉默半晌后,低声道了一句:“清岑若是负了我们的女儿,我必定要将他打一顿。”

“我看未必。”仙后接话道:“宁瑟的眼光像我当年一样好,也许清岑当真会用心待她。”

宁瑟没有听到她父母的对话,因那酒水实在好喝,与她平日喝惯的味道不同,她便专心致志地品酒,甚至没再打量清岑。

不多时,天帝又开始念祝词,配着绕梁古曲的余音,听得宁瑟昏昏欲睡。

她昨晚几乎没合眼,腰酸腿疼脚步虚浮,此刻全凭意念强撑。

清岑依然端坐在上位,目光却移到了宁瑟身上,见她两颊绯红,眸漾秋水,一手还托上了下巴,似是一副不仅喝醉还很困的样子。

半刻钟后,有仙使走到宁瑟身侧,恭敬地开口问道:“熙华殿的偏殿有间备好的卧房,请问公主可要…”

殊月闻言,侧过脸看了宁瑟一眼,随即替她回话道:“不用了,我带她出门醒一醒神。”

宁瑟当真以为,殊月会带她出门醒神。

却不料踏出熙华殿后,殊月握紧她的手腕,一路腾云将她送回了他们落脚的宫殿。

此时已将近正午,当空朗日高照,庭中一片青竹碧影。

宁瑟的卧房内,两只山雀挨在一起,正在低头啃仙果。

它们两个都没想到,宁瑟会被她哥哥突然扔进房间。

宁瑟愣了半晌,又见殊月在门口加了一道结界,他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一句,躺倒好好睡觉。

殊月走后,宁瑟蹲在地上思考一阵,心想天君继位的典礼要一直持续到晚上,那她先睡一个时辰,再爬起来打破结界,是不是就可以精神抖擞地跑回去了呢。

却不料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深夜。

宁瑟起床以后,穿好衣服跑到窗边,拉开纱帘一看,见天外星光璀璨,圆月皎洁如银盘。

她心中甚是懊悔。

窗户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她的手指被人握住。

“手有点凉。”清岑将窗扇拉得更开,顺便握住她的整只手,“你睡觉时,大概踢了被子。”

宁瑟睁大双眼,反握住他的手,两下便爬上窗台,一把跳了下来。

“你等了我很久吗?”她问。

典礼结束后,清岑便来宫殿门口等她,不巧刚好碰上宁瑟她父母,且宁瑟她父王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没等多久。”清岑道:“时间过得很快。”

宁瑟应声点头,随即又起了兴致道:“你要是不困的话,我们一起去散步吧。”

天君宫殿的东南方,有座草木葳蕤景致秀丽的花园,园中央坐落一汪清可见底的湖泊,甚至可以瞧见往来的游鱼。

宁瑟牵着清岑的手,绕着湖畔走了半圈,忽而开口道:“这里风景这么好,不做点别的事,实在有些可惜。”

清岑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这样的事么?”

言罢,低头挨近她的唇。

宁瑟没想到他今日如此热情,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她本想说不如我们吟个诗描张画,现下见他越靠越近,准备好的话全然咽了回去,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即刻被他吻住唇瓣。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风声绵长,舌头被勾缠的那一瞬,宁瑟恍然心想着,他在这方面的技巧,似乎越来越高超了。

第28章 浅意